《战国生存指南》 第一章 傻儿子有救了! 时至黄昏,落日熔金。 原野像牛一样喘着粗气,弯腰低头,背着好友,艰难爬上山脊。抬眼望去,眼前景象终于豁然开朗,不再是没有尽头的乌黯群山,而是换成了大片的灰土荒野。 荒野上还有一条斜斜流淌的大河,在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一派岁月静好。 欣赏着这般美景,原野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脸上浅浅露出笑容,但这丝笑意很快敛去,蹲下身轻轻把昏迷不醒的好友放到地上,又试了试他的额温和脉搏,默默叹了口气。 他们徒步登山旅行出了意外。 他在曰本名古屋留学,大二刚放寒假,发小兼高中三年的傻儿子孟子奇就兴冲冲跨海来探望他——名曰探望,实则借机旅游,孟子奇是个好动的小胖子,在国内一所211读书,早就想来曰本玩玩。 两个人一年多没见,却没有半点生份,一边嘻嘻哈哈翻着对方的黑历史,一边在名古屋闲逛了五六天,然后孟子奇深感无聊,觉得曰本没动漫里有意思,便又想看看自然风景,去伊势山打个卡拍点照回去吹牛b,结果他们刚一进山就遇到了浓密山雾。 山雾之浓,一米外人畜难分,三米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雾,而且在雾中还听到巨大雷声轰鸣,光影变幻间疑似还有闪电劈下,导致他们不敢停留在原地,生怕倒霉遭了天诛,只能摸索着移动,这才导致意外发生——原野在前面探路,一脚踩空,是孟子奇这傻儿子拼命前扑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摔断脖子的命运,就是孟子奇倒了大霉,用力过猛,一头磕到……在雾中看不清楚,可能是块石头上,当场昏迷不醒。 等原野好不容易找到空旷平坦,相对安全的地方,又好不容易撑到山雾慢慢散去,孟子奇依旧没能醒来,他也就只能抛弃掉大部分随身物品,只留下一个登山包装了些应急物品和少量食物饮水挂在胸前,背上孟子奇,开始自救之旅。 很艰难,他找不到来时的山路了,手机也没有信号,叫了不救援,只能大概判断了一下方向,强行翻山越岭。 这一走就是大半天,曲曲折折,踉踉跄跄,累到双腿颤抖,汗出如浆,喘如老牛,走到都快绝望了,终于才在黄昏时分看到得救的希望。 不过,有希望就好! 他略微喘均了气,又检查过孟子奇,确认他的伤势没有恶化,便又把他背起来,顺山而下,一头扎进茂密的山林。 他需要赶紧把孟子奇送进医院,希望这小子没事,不然他可能要抱憾终生,没脸再回家了! ………… 下山省力,原野走得轻快不少。等林木渐稀,地势渐渐开始平缓时,山风吹拂间,他耳朵一动,隐隐约约听到有歌谣声传来。 他暗骂一声可算遇到人了,腿脚上又多加了几分力气,加快速度一路直下,不过刚钻出山林,还没大声呼救就立刻刹住脚步,心中喜悦瞬间消失。 这里是位于山腰的一处天然平台,平台中间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山岩,现在一群衣衫古怪的小矮子正半围着这块山岩跺脚拍手,像是在跳舞祈祷,山岩前还有一个人正慢悠悠扭动身体,拖长了声音吟唱着诡异歌谣,而最重要的是,那块山岩上还摆着一个人,疑似活牲祭品。 实话实说,场面有点阴间,放到恐怖片里都不违和。 原野一时没敢继续前行,托了托背上的好友,目光警惕深邃起来。 他来曰本留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曰本遍地都是神神叨叨的邪教宗团,末日信仰、永生信仰,以及邪神邪魔崇拜一大堆,隔三差五就要弄出人命。那现在他也遇上一个,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把他和孟子奇顺手也埋了,他都没地方喊冤去,不想警惕都不行。 只是他快步奔出山林的动静不小,那帮小矮子里面有一个戴斗笠拿着竹竿儿的家伙颇为警惕,听到声音转头望来,立时发了一声喊,瞬间那群小矮子集体扭头向他望来。 众目所视,原野挑了挑眉,表情越发冷静,目光越发深邃,一手托稳背上的好友,一手紧紧握住登山包网兜里的电棍——合法购买的,他一个留学生带着一个不通日语的逗逼在异国他乡四处乱窜,防身武器总得备一件,免得遇事白吃眼前亏——一时犹豫要不要慢慢退回树林,但又怕一退弄巧成拙,刺激到这些邪教徒,让事态突然激化,越发危险。 主要是他也没信心在一片陌生的山林,还是在天快黑、自己已经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背着一个小胖子还能逃脱这么一大群人的追捕。 他一时没说话,脑中急速思索应对策略。对面那群人也没说话,就傻傻看着他,现场只有寒风吹过,杂木林呜咽作响。 ………… 十兵卫很懵逼,他正唱着哀谣,向山神大人祈求同伴能够得到垂怜,可以摆脱病魔,恢复健康,没想到山上冷不丁窜下来两个人,还是一看就身份很不一般的人。 被背着的那个看不太清楚,但背着人的那个很不一般,剑眉星目,相貌俊秀,身材高大,绝对在六尺半(每尺约0.269米)以上,说不定都能有七尺,看起来就孔武有力。 他还有一头很整齐,明显经过精心修剪的短发,皮肤虽然说不上像城里的贵女一般白皙,却相当有光泽,一看就知道从小养尊处优,终日饱食。 服饰则有些怪异,不过布料看起来细腻华贵,在夕阳下竟然微微反光,比纥(一种粗绸)还要漂亮,绝非一般人物所能拥有,哪怕是一般的地侍老爷也不可能有这样漂亮精致的衣物。 十兵卫敢以在荒子城服役十余年的资历发誓,眼前这位绝对是个大人物,说不定还是贵族公卿那层次的大人物,反正不是他这种普通家子郎党(家仆家丁)出身的人能惹得起的。 十兵卫呆看片刻,突然心肝一颤,眼见“大人物”冷冷盯着他,一脸不悦,似乎在责怪他不知礼数,竟敢一直傻站着,迟迟不行礼问候,连忙快步迎上前去,熟练地跪倒在地,深深俯首道:“失礼了,大人,鄙人乃是日比津村役夫头十兵卫,敢问大人可是有需要小人效劳之处?” 原野一时越发懵逼,曰本人虽然爱下跪不假,但他也没见过一见面就磕头的,而且这人的打扮…… 离近了看,这老头看起来得有五十多岁了,身材非常矮小,目测也就一米四五左右。身上穿着一件洗掉色的粗布素袄(一种短袍),还套了一件深蓝色印着六个白圈的短羽织(形似下摆很长的马甲),腰间系了条黑色的窄幅粗布腰带,腰带上还斜插着一把三十多厘米长的短刀,下面则是到小腿的肥大大袴和光脚三福扣草鞋。 怎么说呢? 这老头身体可够好的,名古屋冬天是不太冷,一般也能有个四五度,也不太刮风,但就是四五度的天气,光脚穿件单衣套个马甲还露着小腿,这也太抗冻了吧? 而且这把短刀也很可疑,不但没有刀鞘,刀刃上还有不少细密缺口以及黑污油垢,一看就和其他铁器进行过激烈碰撞,越看越像杀人凶器。 老头的发型也有点怪,前面不知道是刮秃了还是自然秃的,反正是个半秃,余下的头发用布条绑了个n字型发髻挂在脑后,一派博物馆里曰本中古世代的打扮。 说的话也没太听明白,口音很重的感觉,就听出“大人”“需要”这两个词,别的词句都听着有些含糊…… 原野心中困惑,又瞄了一眼远处那群人,发现那群人的打扮和老头大同小异,最多就是没有那件绘有“六个白圆圈”的短羽织,但同样穿得单薄破旧,而且也都很矮,身高能超过一米五五就算高的了。 这说是在cosplay古代人也不太像啊,有点太敬业、太真实、太投入了,竟然丝毫没有破绽! 原野看着眼前这一切,托了托身后背着的好友,再想想在山里遭遇大雾闪电后遇到的一切怪异现象—— 伊势山脉是现代已经开发完善的徒步旅行区,又有养老温泉、酒吞童子等热门旅游景点,山间旅馆、疗养馆、民宿、登山站点应该有许多才对,游客更该有大把,结果他背着傻儿子在山里转悠了大半天,硬是一个活人也没见到! 不止活人没见到,还不断遇到各种野生动物。 兔子、野鸡四处乱窜乱飞,成群的鹿四处溜达,还在山谷里看到过疑似野猪群搞出来的大粪堆,以及手机完全丢失信号、路过几片松林竟然连续发现大量上等松蘑无人采摘、成群成群的白鹭丝跃山往琵琶湖方向飞去…… 当时他背着人翻山累得要死,气都喘不过来,一时没多想,现在再细品一下…… 他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有些难以置信却又觉得没有别的解释了——与其让他自我安慰遇到了大型真人秀,这是某个电视台在随机恶搞游客,那他宁可相信自己穿越了。 但自己背着昏迷不醒的傻儿子,就这么毫无感觉的穿越了? 这是穿越到哪里了? 第二章 该会善待救命恩人吧? 原野虽然大学才读大二,但自幼经历坎坷,不算眼神清澈到愚蠢的大学生,哪怕一时震惊于自己疑似时空穿越,却还能沉得住气,稳得住神,依旧能保持冷静——他现在身上可是两条命,他一条,傻儿子一条,就算是为了傻儿子,他也必须要稳住神,沉住气,应对妥当! 他cpu急速转动分析眼前状况,没答十兵卫的话,也没理会十兵卫的殷勤,淡淡扫视一圈,把远处的人都看低了头才向十兵卫反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十兵卫听他说话也听得十分费劲,讶然抬头道:“大人,您说什么?” 原野放缓了语速,单蹦着词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十兵卫连蒙带猜勉强听懂了,重新恭敬地垂下头,同样放慢语速说道:“鄙村奉役夫次九郎病重,鄙下等人正在举行祈神祭。” “病了?” 原野同样连蒙带猜,凭着少数能听懂的几个词大概搞清了眼前是怎么回事,他在参观爱知县县立资料馆时好像听过这种曰本民间习俗。 曰本古代缺医少药,特别是乡村地区,有些村民一辈子连医生都没见过,得了病受了伤只能硬挨,然后就演变出了祈神祭这种习俗——某个人得了病,要是能挨过去还好,但只要病重到开始失去意识(灵魂离体),村民们就会把他抬到附近的山上或荒野,祈求山神或是别的什么神明驱离病魔,夺回他的灵魂,医好他的身体。 通常病人会在山上或荒野独自待一夜,以方便神明展现神迹,其他人等第二天天亮后再来看一眼,病人醒了就高高兴兴再把人抬回去,病人死了就是神明把他带走了,直接就地掩埋,其他人继续回去开开心心过日子。 这毫无疑问是封建迷信,没有丝毫科学依据,除了偶尔遇到命特别硬的,基本全死了,但据说在当时也算一种生存策略——反正病人早晚会死,早死比晚死好,免得把一家人都拖死,而且将病人送出村子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疾病扩散到体质更弱的女性和儿童身上,不至于影响一个村子的未来。 原野心中有了数,摸了摸胸前的登山包沉吟片刻,向十兵卫说道:“带我过去看看。” 他现在是可以掉头离开,想来这些村民最多觉得有些古怪,也不太可能会追捕他,但他身上的饮水食物最多也就能在山里坚持两三天,孟子奇昏迷不醒也需要安全温暖的环境来休养,终究是要出来见人的,那和这些看起来比较像良民的村民打交道,总比将来不知道遇到什么歹人好。 贵人要瞧瞧病人,十兵卫自然不介意,马上引着他过去了。 原野把孟子奇放下,瞧了瞧这个被同村人抛弃的倒霉蛋,发现他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矮小却壮实,穿着素袄,身上盖着一件和十兵卫同款的蓝色六圈短羽织,但头发还够多,没秃,挽了个发髻顶在头上。 至于病嘛…… 原野屏息伏身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面部,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温,微微松了口气,感觉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比较严重的伤风,这家伙现在神智不清,一直在呓语,纯属高烧烧糊涂了。 他示意十兵卫等人退开几步,伸手在登山包里打开急救包,找出一片紧急退烧片,又找出一片口服消炎药,考虑到古代人该没有什么耐药性,就省着点用,直接掰成两半,然后把药塞进次九郎嘴里,转头对十兵卫说道:“有水吗?给他喂水,帮他把药咽下去。” 十兵卫也不奇怪原野会治病,他在荒子城待过十几年,知道有些武士精通汉学,而汉学里就包括医术,不少武士都会采摘生药,制作各种药丸药剂,给自己、家臣、家子郎党或朋友治病。 之前次九郎突然发热病倒,他就去荒子城向主家前田家求过药,前田家的家老奥村家福赐下一包由各种奇怪的草、树叶、根茎组成的草药,次九郎连喝了三天才一病不起,接近一命呜呼,那现在再治治也没什么。 反正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呗! 他马上半扶起次九郎,又挥了挥手,用方言喊了一声,一名一脸哀伤之色的中年妇人就拿了节竹筒过来,拔开塞子,给次九郎这个病人喂水顺气,帮他把药片吞下去,原野则顺手又给次九郎额头上贴了一帖物理散热贴。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原野整理好登山包,又看了看傻儿子孟子奇的情况,便靠在山石上耐心等待,顺便恢复体力,手更是一直没离电棍太远。 十兵卫一时也拿不准还要不要继续祈求山神,小心研究了一下次九郎额头上的散热贴,将他交给那名妇人照顾,又小心向原野试探道:“这位大人,现在……” “稍等一会儿吧。”原野轻声答了一句,退烧药、消炎药加上物理散热,理论上最多半小时就可以退烧,至少能把体温降到不至于烧坏脑子的地步。 天色渐渐黑了,十兵卫指挥村民们点起火把,用的大概是豆油,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古代没有豆油脱臭技术,这时代粗榨豆油不是用来吃的,是防潮工料和建筑粘合材料,甚至拿来点灯都让人很不舒服,只有穷鬼才会用。 一群人就在腥臭味的烟火气中默默等待,原野暗暗观察着这些人的神色,只见这些人聚成堆站着,互相之间顶多窃窃私语,没人脸上有不耐之色,忍耐性和服从性都相当不错,更加确定这的确不是一群暴民,应该是长时间归属于某个势力之下,一直在接受稳定的统治,相对比较温顺。 随后,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十兵卫这半秃老头的短羽织身上。 短羽织是种无袖外套,有点像下摆很长的坎肩或马甲,据说曰本公卿当政那段时间,公卿们狩猎取乐时就喜欢把这种外套发给武士们,以颜色和徽计区分不同队伍,后来武士拿到统治权后,短羽织就慢慢演变成一种“公务员制服”。 秃头十兵卫穿短羽织不奇怪,他该是某个势力的低级成员或外围成员,重要的是他属于什么势力——短羽织上的六个白色圆圈应该是家纹,也就是家徽,原野在看这个。 这六个圆是五个空心圆紧紧围着一个实心圆,像朵简笔画画的花朵一样,这代表哪个家族? 是武士家族还是公卿家族? 这个家族活跃于什么时代? 原野正努力回忆在资料馆、博物馆游览时看到的资料和介绍,想了十多分钟也没个头绪,冷不丁旁边传来女人惊喜的声音:“烧退了,烧退了!”紧接着,女人就扑到了他脚下,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喜极而泣道,“大人,太感谢您了,感谢您救了我们当家的,感谢您救了我们一家人!真的真的太感谢了!” 原野也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泛起喜悦之情。 当然,不单是高兴救了一条人命,还高兴自己带着朋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大概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落脚点了。 想来,这家人该会善待救命恩人吧? 想来,救命恩人多住几天,顺便带着一个朋友养养伤,他们也不会心生不满吧? 第三章 日比津村 重病必死之人奇迹一般获救,所有村民都非常兴奋,叽叽喳喳声就没停过,抬着担架都阻止不了他们议论纷纷。 日比津村,这是原野问出来的地名,他也顺利实现了愿望,还没开口请求借宿,仅仅说了说自己朋友摔伤了,十兵卫和之前那名激动感谢他的妇人就主动邀请他去村里过夜休息。 原野连客套一句都没敢,赶紧就跟着这些村民走了,几十个人点着火把扛着竹枪,用担架抬着次九郎和孟子奇,一路下山又走了三四里的路,来到了一条河边。 河的名字是小田井川,一群人又沿河走了一阵子,过了一座简陋木桥就到了日比津村,村子外围扎着粗木篱笆,拥有简单的防御能力,但村子大小看不太出来,天太黑,火把照明范围又有限。 等进了村子,人就开始多起来,有不少女人和孩童出来看热闹,发现次九郎又被抬回来都很吃惊,互相之间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不过倒是没人敢冲撞原野这个衣饰华丽的“贵人”——就他显眼,他的外套是防水防尘材料,在火把下特别有光泽感,闪闪发光,一看就贼贵。 原野默默打量着四周,心情又重新沉重起来。 眼前这村子全是些灰扑扑的大头茅屋,以他有限的曰本历史知识来看,这是平地栽柱式茅皮建筑,是现代日本已无实物、仅有文字记载的古民居,那现在连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可以丢掉了,自己就是时空穿越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现代,而且傻儿子摔晕快一天了,怎么也弄不醒,估计真把脑袋摔坏了,要是没有现代医疗救治,那…… 他心情沉重的被十兵卫等人送到一个篱笆小院里,又把他请进茅屋,给他点上油灯,帮他安置好孟子奇,然后就纷纷退下,好像并不太敢一直凑在他这位尊贵人的身边,似乎很担心会引起他的不快。 原野无可无不可,给好友喂了一点水,见他能吞咽却醒不过来,越发头痛。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好朋友只是比较严重的脑震荡,只需要睡一大觉就能自我恢复,但万一是别的问题,比如颅内出血压迫大脑成了植物人,那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这种病没法治的吧? 他陪着朋友坐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转头瞧向这曰本中古世代的民居。 门……没有门,“屋门”是用稻草编成的厚重帘子,掀起帘子就能进来。格局嘛,大概能分成两间。 一进门的一间是泥土地面,靠里的地方有一个石头围成的火塘,火塘上面还吊着一口陶锅,旁边则是一个与之相连,用泥土垒的灶台。那按他从博物馆看过的平地栽柱式茅皮房屋复原图的介绍来说,这就是“土间”了,既是厨房,也可以用来存放农具、种粮等杂物,天气恶劣时牲口和家禽也会临时养在这里。 另外一间则是“土座”,是用来待客和睡觉的地方,就是他现在坐的这里。 这里地面被碎石垫高以防潮——用条石更好,只是穷鬼村民估计没那么多精力体力去凿石,只能用碎石头将就——然后铺上一层谷壳米糠以防硌脚,再在谷壳米糠之上铺上用稻草编成的席子弄平整。 原野伸手试了试,按上去感觉比较松软,算是一种贫穷版的榻榻米。 “土下座”这个曰本特有词汇的词源应该就来自“土座”和“土间”。 身份高贵的人高居土座,身份低的人只好跪坐在土间的泥巴地里,大概后来才引申出谢罪、诚恳道歉之类含意。 原野瞧完土座,又转头去瞧了瞧土间和土座里都有的“顶梁柱”。 这种民居之所以被称为“平地栽柱式茅皮建筑”,就是因为有这两排“顶梁柱”。柱子一端顶着房梁,另一端埋在地里,所以就叫栽柱式,但名字叫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柱子之间的距离。 两柱之间的距离在曰本被称为“间”,是种长度单位,而且各时代一直在变,以他在博物馆看到的资料来说,这大概能判断他现在所在的时代——镰仓幕府时代一间约为八尺,室町幕府时代一间约为七尺两寸,江户幕府时代一间约为六尺六寸。 这里的“尺”指的是“高句丽尺”,约等于现代的0.269米,算是一种日本中古世代专用尺。 原野目测了一下,两柱之间的距离大概1.9米略多,那就是七尺二寸了,所以……自己这是背着傻儿子穿越到了室町时代? 能找个人直接能问问就好了,但直接问这些村民现在是什么时代,是不是有点蠢? 突然穿越让原野心理压力很大,有一肚子疑惑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找谁问,正思绪纷乱呢,稻草帘子一掀,那个之前感谢他的中年妇人,也就是次九郎的妻子阿平,带着一个捧着木盘的小女孩进来了,低头恭敬道:“失礼了,大人,劳您久候了。” “没什么。”原野起身从土座迎出来,放慢语速,笑着客套道,“打扰你们了,你丈夫情况还好吧?” “已经完全不发热了,正在侧屋休息。”阿平努力分辨他的话语,连连躬身,言辞十分礼貌客气,“真是太感谢您了,您快请坐。” 原野笑着点点头,又转身回到土座坐下,那个小女孩也脱掉草鞋赤足跟了上来,从土座一边搬来一张像案几一样的漆木桌,又从木盘取出陶罐和茶碗,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小声道:“大人,请用茶。” “多谢。”原野冲她点点头,温和一笑,那名小女孩愣了愣,回了个腼腆的笑容,小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奈奈。 土间里的阿平已经把火塘、灶台升起了火,小女孩又赶紧下到土间,取了一个长竹筒帮忙吹火。等火烧旺,阿平则去取了米来下锅,还把已经处理好的鱼串在竹枝上,插在火塘两侧炙烤。 大概刚才她消失的那点时间,就是去准备晚餐食材了,而她忙着做晚餐的时候,十兵卫的秃头似乎在门外晃了一下,好像是觉得一切正常,马上就消失不见,并不敢进来闲聊打屁。 原野守着好友也无事可做,低头看了看扁平的粗陶茶碗,闻了闻味道,判断是玄米茶——玄米就是比现代糙米再糙一点的大米,颜色白中泛黄泛绿,所以玄米茶就是把这种青白色或淡黄色的糙米干炒后储存,等用时再用热水冲泡饮用以代替茶叶,后世曰本依然在用。 但原野没动,哪怕他有点渴也没动茶水,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次九郎之妻阿平身上,就看着她做饭,而阿平动作很麻利,很快便把饭做好,由那个小女孩用木盘捧到他的面前。 一碗玄米饭,倒不像曰本后世总爱用喂猫小碗,现在这碗还算正常,作法则类似中国的捞干饭,先煮后闷蒸,闻起来还不错,米香味很足; 一大碗米汤,就是制作米饭第一遍煮出来的那些米汤,里面多少有点米粒,只是颜色略有些淡黄; 一碟烤鱼,鱼不大,大概是草鱼或梭鱼,烤得不太好看不太出来了,不过冬天能弄到鲜鱼已经不错,手艺不佳没什么大关系; 最后是一菜一酱,菜是昆布煮萝卜,酱大概是豆酱配梅子酱,旁边还放着一个白煮蛋。 除此之外,还给孟子奇这个病号煮了一份烂烂的米粥,应该也是第一遍煮米时的副产品。 阿平眼见饭菜已经在原野面前摆好,在土间跪坐低头,十分有礼貌地说道:“大人,寒舍家贫,只能略备些粗茶淡饭,还请您多多见谅。” 三菜一汤放在这时代,其实已经是豪华大餐,是她倾尽所能置办的,其中鱼、昆布和梅子酱都是借的,就是原野怎么看怎么高贵,无论体形、肤色、牙齿整齐度和气势,都比她见过的乡下武士高贵,她有点拿不准款待标准,生怕对方发怒,心中实在忐忑。 她一直等到原野点头笑着说了声“多谢”,才微微放了心退出屋子,只留下女儿一人服侍,从头到尾看起来都不像一般农妇。 大概是“村长夫人”见识多一点的原因吧,就是不知道“奉役夫”是什么职位,算不算村长。 原野心里思索着,把孟子奇扶坐起来,打算先给他喂点米汤。那名小女孩原本垂首跪坐在土座边缘,听到动静倒很机灵,立刻起身小碎步上前帮忙。 原野觉得米粥该不会有问题,便直接喂好友喝了一点,见他能慢慢吞咽,气色似乎有所好转,微微放了点心。等重新把好友安置好,他这才把目光放到那名准备退到一边的小女孩身上,温声问道:“还有碗筷吗?” 那小女孩讶然抬头,没太听懂他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取了一个陶碗和一双竹筷交给他。 原野给陶碗里拔了些米饭鱼肉菜酱,微笑道:“我不习惯一个人用餐,一起吃点吧!” 小女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原野说话口音又太重,她听得含含糊糊,一时不明所以。等弄明白他的意思,更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在秋收或是征发劳役军役时,荒子城有时也会派家臣武士下来,她身为家中独女通常无可推脱,都会充当侍女,但那些人都粗俗野蛮得厉害,一有不顺心就会瞪眼骂人,更别提让她顺便也吃点了。 说实在的,原野要是把碗一摔,骂两句为什么没有酒,或是怪罪怎么不杀只鸡之类的,她更能接受,毕竟看衣着打扮,那些乡下武士远远不如眼前这位尊贵。 原野看她手足无措,又把碗向她推了推,微笑道:“没关系,快吃吧!” “呃,是,失礼了……多谢大人。” 小女孩其实挺想吃的,她日常是以荞麦、豆类、野菜、萝卜、芜菁为主食,大多数时候还要混上米糠和稗子,纯正的米饭她生下来就没怎么吃过,鱼菜酱更不用提了,她家的日常饮食绝不会这么奢侈,眼见原野坚持,终于咽着口水低低应了一声,接过碗小心翼翼吃了起来。 原野默默看着她确实吃下肚,自己这才动筷子。 先吃了一口玄米饭,有点硬,口感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有点糟糕。如果能选,他还是想吃白米饭,就是估计这家也没有精米。 鱼倒还可以,肉质很新鲜,也颇肥,就是烤得有点焦了,滋味也有点太寡淡,别说调料,就连盐都好像没舍得撒多少,鱼腥味极重,白瞎了这好鱼。 菜,萝卜炖海带,传说中的翡翠墨玉汤。这倒让他想起高中生活了,以前高中时的那个倒霉食堂,倒是经常拿海带煮萝卜——理论上里面还该有点肉的,但他打饭从来没打到过,也不知道那些肉喂了哪条狗。 酱就有些一言难尽了,又酸又涩又苦,大概是去年的豆酱和梅子酱一直存到了现在,根本没多少咸鲜味不说,疑似还有点变质了。 总体而言,要放现代,尝上这么几口他就该去殴打厨师了,但现在落难了,为了保存体力没办法,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 他勉强吃了些,又剥开白煮蛋,蛋白他吃了,不爱吃的蛋黄放到了小女孩碗里,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正很爱惜地细嚼慢咽呢,放在现代很寒酸的饭菜,她吃到嘴里小脸上竟有些幸福之色,闻声连忙放下碗筷,垂首笼手正座恭敬答道:“劳烦大人动问,小女子名叫弥生。” “好名字,三月出生的吗?”原野随口客气一句。弥生是三月的古称,放在中古世代或是近代曰本,其实都是很普通的名字,没什么稀奇的,在农村随便扔块石头就有概率打到一个。 弥生竖着小耳朵,全神贯注分辨他的话,这次倒是很快听明白了,小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显得有些羞涩。 原野也没在意,他就是初至异域,想多聊聊天修正一下口音,顺便打探打探情报,立刻又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岁了。” “唔,十岁了?”原野佯装思考,“十岁是哪一年生人?” 他也没寄希望于眼前这小女孩能答出来,毕竟她年龄这么小,又处在一个文盲率绝对超过95%的时代,搞不清自己哪年生人很正常,他完全能理解,但出乎他的意料,弥生很干脆地说道:“天文十年,大人。” 天文十年? 那现在大概率就是天文二十年了? 天文二十年又是公元多少年? 原野脑筋急速转动,总觉得自己在参观博物馆时见过这年号,再加上之前判断的室町幕府时代……室町天文四年还是五年来着,京都法华宗大动乱,曰本古代最知名的茶器“九十九发茄子”第一次遗失,好像是1536年前后,那现在就是1550或1551年,处在室町时代末期? 室町时代末期,又被称为安土桃山时代,也就是曰本战国时代,所以,我这是背着傻儿子穿越到乱世来了吗? 淦! 第四章 未开垦的平地 曰本中古世代一共经历过三个武士政权:镰仓幕府(1185-1333年)、室町幕府(1336-1573年)、江户幕府(1603-1867年)。 每一次政权交替的间隙,都会出现波及整个曰本的大动乱,尸横盈野,血流漂杵,死一大票人。放到历史上,这些时段就被俗称为“乱世”。 现在原野,好像就是穿越到乱世来了,一时皱眉,拼命回忆他有限的曰本历史知识。 镰仓幕府末期,执政北条家与曰本天皇、地方武士集团之间矛盾激化,各地武士集团在天皇的号召下起兵勤王,大打一场,死了一大票人后推翻了镰仓幕府的统治。 之后武士集团的首领足利尊氏,于公元1336年在京都室町建立新的幕府,就任征夷大将军,又开始与以后醍醐天皇为核心的公卿、武士作战,形成北方京都朝廷和南方吉野朝廷并立的“曰本南北朝”对峙局面。 直到公元1392年,室町幕府的第三任将军足利义满才终结“南北朝”对峙,曰本勉强在名义上实现统一。 但在南北朝长期对立斗争的局面下,低烈度的战争持续不断,曰本天皇的权威不断被削弱,居于室町的将军(武家领袖)自然而然成为全曰本的实质统治者,遣其亲族、麾下功臣纷纷出任各领国“守护”,掌握当地行政和军事权力,慢慢架空了曰本天皇。 随着时间流逝,在公元1467年,围绕着足利氏将军家的继嗣问题,足利家的核心势力“三管领四职”又在京都地区大打出手,史称“应仁之乱”——公元1467年,细川方16.1万人与山名方11.6万人(含大量揆众,《应仁记》数据,水份极大)在京都应仁展开殊死对决,大动乱波及整个曰本。 这场大动乱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双方一起完蛋。 将军足利家以及其下的核心势力,包括三管领细川家、田山家、斯波家以及四职山名家、一色家、赤松家、京极家在内,十年内相继没落,室町幕府原有的统治体系接近崩溃,各家在地方上的“守护”实权,纷纷被“守护代”或当地豪族所篡夺。 从此时开始,曰本实质上已经遍布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对中央政府的命令置落罔闻,而且这些割据势力内部为了争夺领地、人口和权力,也纷纷展开血腥厮杀。 这大概就是曰本战国时代的开始了。 “大人,您……您还好吗?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弥生见原野问着问着突然失神起来,即不吃饭也不说话,紧皱着眉头,表情看起来还颇为严肃,不由小小紧张了一下,赶紧深刻反省,但也没发现自己说错什么,只能有些惶恐的小声询问。 原野回过神来,冲她温和一笑,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是。”弥生乖顺地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并不敢追问。 “快接着吃吧!”原野将没动过的玄米饭又拔了一些到她的碗里,玄米他吃不惯,而且米质本身也不好,口感发硬,嚼起来都废劲。 嗯,曰本这时普遍是速生稻,梅雨季栽种,赶在台风季到来之前收割,不然极有可能一年大半时间都白忙活。 这也不是追求口感的时代。 弥生有点害怕了,怀疑原野有什么不良企图,但眼前这人即身份高贵又是她父亲的救命恩人,她母亲反复提醒过她要小心服侍,绝对不能触怒贵人,她也不可能扔下碗就逃,只能嚅嚅着道谢,听天由命。 她明显想多了,原野没那么畜生会对一个十岁且明显营养不良的小女孩起歪心思,要有这种人,他绝对支持把那家伙用近防炮枪毙十分钟——160块一发炮子,他愿意认捐100发,200发也可以,账记在上海人身上,他们有钱。 原野只是在心神不稳定的情况下,下意识地表达善意,想套出更多的话,拨完玄米饭就问道:“我从西边过来,对当地不熟悉,日比津村是哪家的领地?” 弥生米都拔到嘴边了,听到他问话连忙又放下碗筷答道:“回禀大人,是荒子前田家。” “荒子前田家?” “是的,大人。”弥生恭恭敬敬答道,“前田大人知行荒子城2162贯700文,周边七个村子都归属荒子前田家管辖。” 原野回忆了一下,曰本战国时代,好像多以“贯高制”来计算领地,“石高制”并不流行,和游戏里不太一样,那也就是说荒子前田家每年收税能收价值2162贯700文的农产品? 当然,2162贯700文应该是粗略估算,还极有可能是很久以前估算的,并不准确,实际收入应该比这高,甚至家主要是不当人一点,各种横征暴敛,应该能从农民嘴里抠出来更多。 那要是换成“石高制”的话,2162贯文,从《太阁2》这个游戏里的数据来看,大概能有2500到3000石? 也不是很高,和那些动辄几十万石的大名没法比,大概是个当地豪族? 不过,家名是前田…… 难道是未来的“加贺百万石”前田利家? “猴与犬”里面的犬? 原野马上追问道:“这位前田大人的全名是什么?” “是前田藏人利春大人。”弥生还真知道,大概是直系领主的原因。 原野又沉吟起来,前田藏人利春? 是了,这时候曰本人是有通名的,名字格式是“家名+通名+名”,再往前是“氏+姓+家名+通名+名”,不像现代曰本人通常采用“苗字+名”那么简化。 其中氏是表示血脉之始,或源自地名,如苏我、出云、名张、葛城;或源自渡来人,如秦、汉、宋、高句丽、岁、韩;或源自职业,如服部、中臣、鸟饲;或来自曰本天皇赐予,如源、平、藤原、橘。 姓则是为了区分身份高低,一般由朝廷赐予,从最开始的古姓,如真人、公、大臣、县主、佐、村主等等,慢慢演化为统一的“八色姓”,身份由高到低为:真人(曰本皇族专用)、朝臣、宿祢、忌寸、道师、臣、连、稻置。 但随着源氏、平氏、藤原氏、橘氏的姓均为朝臣后,姓在曰本渐渐失去了区分身份高低的作用,也就废弃了,到了室町时代除非祭祖敬神之类礼仪性场合,日常生活中已经没人再会使用。 家名则通常来自家宅所在地。 在平安时代,作为摄关的藤原氏权势达到顶峰,从朝廷到地方官吏,尽皆来自藤原氏,一眼望去,贵人们一水的藤原,平安京大街上叫一声藤原大人,最少也得有二十个人应声。 所以,为了彼此区分,他们开始以府邸所在地来互相称呼,比如一条,意思就是平安京第一大街。 如果府邸所在地变更,称呼也会随之变更,再加上平安时代的婚姻制度受中国影响,从“访妻婚(丈夫和妻子儿女不住在一起,丈夫定期去妻子家xxoo)”转为“妻取婚(丈夫立宅建屋将妻子娶回来,夫妻子女共中生活)”,父子之间因府邸而来的称呼自然就相同,慢慢转变为“家名”,代代相传。 比如这位前田藏人利春,在古代日语中,前田和新田同义,极有可能他的祖先因某种原因来到尾张国,开拓出一片新田并筑起城邑,便满怀喜悦的将当地命名为“前田”,他的家名自然也就是“前田”,从此代代流传。 现在住在荒子城仍以前田为家名,应该是“前田邑(城)”因故废城,移居后没改家名。 至于通名和名,分别是用来供他人称呼和自称的,这一点和华夏古代类似。 比如诸葛孔明,姓氏为诸葛(葛氏移居诸城,故以诸葛为姓氏),名亮,字孔明。那假如你穿越到三国时期,直呼他“诸葛亮”是十分不礼貌的,需称他为“孔明”或“诸葛大人”,只有他自称才能称“亮”。 曰本中古世代情况也一样,“通名”就类似于华夏的“字”,是供他人称呼所用,通常来自幼名、朝廷的官职名或法号道号,依年龄和身份地位来决定,随时可换,而“名”就是名了,用来自称。 所以,前田藏人利春,前田为家名,藏人为通名,利春为名。 你要提及他,要么叫他“前田大人”,要么称他“藏人大人”,类似后世的“赵先生”“局长先生”;或者关系比较近比较熟,是他的长辈或是地位远远高于他,也可以直接叫他幼名乳名,比如“兰丸”“犬千代”,类似后世的“小蛋儿”“狗子”,万万不可来一句“前田利春”,这近乎蔑视,敌意相当明确,接下来大概率会引起拔刀互砍。 至于苗字,那是曰本近世时代才由家名演化来的,这时候还没缩略到那种程度。 当然,还有一点,这时曰本的“冒名”现象十分严重,只看通名,可能同时存在八个伊贺守、六个肥后守、上万个新卫门、左卫门、右卫门、兵卫门、卫门尉,毕竟朝廷官职就那么多,每个武士均分一个不现实,同时不少人也有虚荣心,生怕被别人小瞧了,就捡与当前实力相当的官职硬往自己头上扣,或是强行给自己祖宗脸上贴金,自己再“继承”来当通名。 民间也是如此,曰本平民没资格更没条件拥有家名,一般都在瞎起名字,也存在不少冒名现象。 比如十兵卫,这明显就是冒名,八成是成为家子郎党后,自觉有点身份了,不再是普通的作人(有一定人身自由的佃户),自己瞎改的,绝无可能在曰本朝廷的正式军事编制内。 倒是次九郎这名字还老实一些,一看就知道这是“次郎生的第九个孩子”,算是很符合这时代曰本农村传统的起名习俗。 这些还是原野小时候看《聪明的一休》,好奇里面的那个傻大个武士为什么叫“新右卫门”这样奇怪的名字,还好奇一个小和尚怎么敢踢幕府将军进水池,去查了一下资料才弄明白的——新右卫门就是通名,供别人称呼所用,全名为蜷川新右卫门亲当,而一休小和尚是曰本天皇的亲儿子,因南北朝之争,从小就被迫出家,免得他被南朝扶持来争皇位,所以可以放心踢足利将军的屁股而不用担心被砍脑壳。 由此可见,看动画片还是有用的,要不是当年好奇去查了查,现在八成连弥生这个小女孩的话都听不懂了。 原野又安心了一些,至少回头和别的武士打交道,互相称呼没问题了,不至于不小心“侮辱”到别人,莫名其妙就被别人捅一刀。 弥生眼看原野问着问着又开始沉吟不语,觉得这位大人倒是爱走神,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人,不知道您……还有那位大人该怎么称呼?” 她早就想问了,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了出来。 原野回过神来,觉得现在这情况安全第一,暴露外国人身份极有可能带来危险,微微沉吟后便笑道:“我们的称呼?他病了,你不用管,至于我嘛……嗯……我叫野原三郎家远。 他老家地处中原,地名就带个“野”字,所以他大伯给他起的名字里就带个“野”字,现在正好拿来当家名——野原,而且用这个家名还可以防止不小心被划入其他家族,他印象里日本战国时期好像没人以“野原”,也就是以“未开垦的平地”为家名的家族,应该能避免不少麻烦。 三郎则是因为算上他大伯家的哥哥姐姐,他算是行三,便以此为通名; 至于家远嘛……隔了数千里路,四五百年,家能不远吗? 所以,入乡随俗,安全第一,留在曰本中古世代期间,他就打算用这名儿了。 第五章 我原来在这里 原野没多在意给自己起了个临时名的事儿,他还有个初中英语老师给他起的英文名叫kerry呢,更不会让弥生一个小姑娘掌握谈话主动权——他更关心周围环境,荒子城他没听说过,现代可能已经消失,他需要再问问别的地方。 他也不等弥生感叹一声“原来是野原大人”,便又关心地问道:“荒子城附近还有哪些城邑?” “附近的话……”弥生的思路果然被扶回正轨,想了想说道,“顺着小田井川向东南走,有下之一色城。” 原野追问道:“下之一色的城主是谁?” “是与十郎大人,他有时出远门时路过这里,会在村里休息。”弥生先答了一句,又想起原野对当地不熟,马上补充道,“是前田与十郎种利大人。” 前田种利? 还有一个前田? 怎么这么多前田?哪个是前田利家的前田家?不过这不重要,前田利家极有可能现在还在用尿和泥巴呢! 原野实在记不起前田利家是哪年生的,在哪生的,他有限的曰本战国历史知识,大部分都来自《太阁2》这个移植到手机上的dos时代小游戏,少部分来自课本和零零散散看过的一点大河剧,此外就是前阵子参观博物馆和资料馆看过的一鳞半爪。 简而言之,大脉络他能知道一些,问细节就只能干瞪眼。 他又问道:“别的地方呢?” “啊,下之一色城往东走听说是东起城,往南走到出海口的地方,听说是冲之岛。”弥生犹豫着说道。这些地方她其实也没去过,都是平时听父母说的,她一般活动范围就在日比津村附近,通常连小田井川对岸都不去。 这些地方原野在现代仍然没听过,不过这也不奇怪,曰本中古世代很多所谓的城,其实就是用木栅栏围一围就行了,留不到现代很正常。 问了半天,他还是搞不清自己的地理位置,下意识问了半句:“名古屋离这里……” 之所以问了半句,这是记起这会儿还没有名古屋这座城市,这好像是德川家康在曰本战国时代结束后才建的。 他转口问道:“附近的大城呢?有比较大的城下町或者市町的那种。” 弥生想了想,小心道:“我听说那古野城和古渡城都有很大的市町,都在荒子城的东北边,走路好像要走大半天。再往北往西,好像还有清洲城和胜幡城,也有市町,不过听说很远很远,不知道要走多久。” 那古野城? 这好像就是名古屋的古称,德川家康不是把那古野城扩建了,就是拆了那古野城,在原址又建了名古屋城,以做为德川家在尾张国乃至曰本关中地区的统治中心。 原野摸着下巴沉吟,确定了名古屋城大概的位置,再加上来时路上看到的地形,他对自己的地理位置终于有点数了。 他现在好像处在浓尾平原南端,南边是伊势海湾,东北方向是未来的名古屋市中心,西边是伊势山脉的支脉,北边远处是未来的清州市。 所以,在浓雾、山林里难辨方向,自己这是兜兜转转,跑到伊势山脉的支脉才出来,难怪进山没多久,出山差点跑断腿——伊势山脉在尾张国的部分呈“人”字形,他在山里转来转去,从“人”字的中心部位翻山越岭到“一捺”的下端才遇到人,偏离了不小的角度,走了好远的冤枉路。 搞清地理位置,原野心理压力又小了一点。人就怕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陌生本身就具有恐惧感,能知道在哪里了,心理负担就会小很多。 最起码,遇到危险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了。 他继续询问细节:“那古野城的城主是谁?” 弥生努力回忆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道:“抱歉,野原大人,我不清楚。” 日比津村附近的事儿她还能说一说,再远就不太行了,但原野已经很满意了,有这些信息为基础,他换个成年人再询问就不会露出太多马脚,安全性大增。 他马上安慰道:“没关系,回头我再找别人问问,你继续吃饭吧!” “是,野原大人。”弥生重新端起饭碗,尽量文雅地细嚼慢咽,没多久小脸上又露出幸福之色。 原野也端起碗来继续喝米汤,等她吃了一会儿才又状若随意地问道:“这里不怎么打仗吧?” 尾张国做为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起兵的老窝,猴子丰臣秀吉的发家地,在他印象里好像没有太大动乱。做为主战场,比较出名的就是桶狭间之战了,别的他没听说过,《太阁2》里也没提过,感觉应该比较和平。 弥生又要放下碗答话,在被原野制止后,捧着碗小声回答道:“不是的,野原大人,这里经常打仗。” 自她记事以来,村里每年都有人被征发为足轻,多的时候一年都有三四次。有很多人就这么一去不返了,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被人逮去别的地方种地了——这里的足轻是指传统意义上的足轻,意思为“腿足轻便者”,一般作用是运粮、运物资和进行筑垒之类的土木工程,属于无足众,也就是没有具足胴丸(日式铠甲)的无甲兵。 当然,要是战事紧急,发根竹枪让他们上阵去捅人也可以,就是死伤会比较惨重,容易影响来年收成。 “经常打仗吗?”原野没有得到预期的答案,有些失望,“你们的敌人是谁?” 弥生对这些就说不太上来了,茫然道:“抱歉,野原大人,我不清楚,敌人有好多,听说有时候要走好远,过好多条河去打仗,有一次出去的人有一大半没回来。” 乱世间难求一清静地啊! 原野在心里感叹一声,冲她笑了笑:“不用道歉,你已经很有见识了。” 一个十岁的农家女能知道这么多,已经超乎他的预期,都能说一声颇为聪慧,原本他都没想到能问到这么多情报。 弥生腼腆一笑,不好意思道:“我母亲以前在荒子城当过仆佣,我父亲也为荒子城效力过很久,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但仍然很厉害。” 原野又笑着赞了一声,算了刷了一下好感度,继续一边喝米汤一边闲聊,又询问一些附近地形问题,以防出事跑路时不小心掉进坑里,而等他放下碗筷,弥生也立刻不吃了,手脚麻利的把桌子收拾好搬走,又小心询问道:“大人,您现在就休息吗?” 这会儿也就晚上不到八点吧,不过想来中古世代的农家晚上该没什么夜生活。 原野其实不太想睡觉,但还是笑着说:“是的,我这就休息。” 弥生马上又跑去用木盆端来热水,还奉上一块有八成新、捣得很松软的木棉布,帮他脱去登山衣,帮他洁面净手,但准备把木盆端走时,却被原野制止了,让她把水盆放在一边,明天再拿出去。 她有些奇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取了碗筷准备告退。 原野左右瞧了瞧,没找到“纳户”在哪里。 他记得前阵子在博物馆看复原图,这种屋子还该有个叫“纳户”的地方,用来存放生活用品或贵重物品,后世演变成了机器猫睡的那个壁橱,但他把土座看了一圈也没找到,直接问出了声:“等一下,弥生,枕头被褥放在哪里了?” “您说什么,野原大人?”弥生一脸茫然。之前原野大部分话她都能听懂,但这句好几个词她一个都没听过。 原野用手比划:“就是睡觉时铺在下面和盖在身上的被褥,保暖用的。” 弥生越发茫然,看了看原野身边的登山衣,犹豫道:“您是需要我再拿一件衣服来吗?” 原野也有点糊涂了,“你们……夜里睡觉,身上盖什么?” 弥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犹豫着说道:“就是……衣服啊。” 原野懂了,这该死的曰本中古世代连枕头铺盖被子都没发明出来,或者公卿、高级武士那里有某些原始寝具,就像裘衣、裘被、被衣之类的,但下级武士、平民,日常睡觉就睡在稻草席子上,保暖靠自己脱下来的衣服。 真是个让人不适的时代啊…… 原野也没多解释,不动声色道:“是吗?和我们那边不太一样,可能是风俗不同吧!好了,今晚辛苦你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弥生也没多想,原野无论从身高、肤色、牙齿、发质、衣着打扮来说,明显一直养尊处优,搞不好日常生活十分奢靡,那拥有些她听都没听过的好东西很正常,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她收拾好东西后再次告退,有心想提醒原野过会儿记得吹灯,毕竟他们拿不准原野的来路,没敢用豆油点灯,怕臭烟熏到他,惹得他开始发狂发怒,用的是每年招待主家来人时才会动用的荏麻油,价格不便宜,能省还是要省的,但她又不太敢,终究没说,默默退下了。 她将稻草帘子尽量弄平整,确保不会漏风后,赶紧端着剩饭剩菜去侧屋找她母亲。 她母亲还等着她打探到的情报呢! 第六章 倾奇者 “阿姆,我回来了。” 弥生将剩饭剩菜端进侧屋,这里格局和主屋一样,只是面积稍小一些,土座也没有主屋那么干净整洁和精致。这里其实才是次九郎一家主要生活的地方,主屋更多是用来招侍主家家臣以及各地往来的大人物,不然至少土间会像这里一样摆一架柱地式纺车。 屋里没点油灯,只火塘升着火,弥生的母亲阿平正坐在旁边借火光挑捡稗子——水稻稗,放在现代就是一种水田杂草,种子呈黑色、紫青色,可食用,就是口感不佳,吃多了也容易引起消化不良,拉不出那什么,很痛苦。 中古世代的曰本农民虽然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种植水稻,但他们本身几乎是不吃大米的,大米主要用来交年贡、支付牛米、息米以及换钱购买盐、铁器、陶器之类生活必须品,日常饮食则以荞麦、各种豆子、萝卜芜菁、野菜、干果,再混合上米糠、稗子为主。 少数地区也会种植小麦和小米,但因气候、种子、相关农业技术等原因,种植范围并不大,产量也不佳。 阿平手上在搓稗子,其实在出神,听到女儿的声音惊醒过来,连忙起身去迎,还关心地问道:“贵人还好吗?” “一切都好。”弥生答着话望向黑乎乎的土座,“父亲呢?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没再发热,一直在睡,应该能很快好起来。”阿平语气欣慰的说着话,也望了黑乎乎的土座一眼,那里她丈夫盖着衣服睡得正熟,大概算是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那就好。”弥生长长松了一口气,要是她父亲病逝,家里只剩下他们母女二人,生活转眼之间就会大变——她母亲应该会再嫁,她大概会被送到城里的鲸屋去当侍女、陪酒女,除非继父愿意多养一个人。 而通常来说,放在日本中古世代的农村,很少有继父会有愿意这样做,毕竟就算喂养大了也当不成劳力,嫁出去也收不到彩礼,纯亏本。 弥生心情轻松之余,赶紧把剩饭举起来,向母亲兴奋说道:“阿姆,野原大人剩下好多饭,你吃一点吧!” “怎么剩下这么多?!”阿平吃了一惊,玄米饭只吃了小半,鱼只鱼肚上的肉没了,昆布萝卜汤和酱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又开始担忧起来,“是嫌弃饭菜太过简陋吗?” 弥生赶紧安慰她:“不是的,阿姆,野原大人一直很温和,没有生气。” “没生气就好,没生气就好。”阿平放心了一点,但还是有些忧愁。主要是药钱的问题,她亲眼见到丈夫病得快要死了,只是服了一点点药,转眼就好了起来,想来药肯定非常珍贵,那万一原野问她索要药钱,她可能把全家卖掉也支付不起。 至于她没说过要买…… 武士讲道理,那还是武士吗?谁见过同庶民讲道理的贵人? 她要赖帐,原野这种“高贵的武士”都不用干什么,只要给荒子城写封信讨公道,再四处叫唤几声骂几声,荒子城就算为名声考虑,也绝对会把他们全家都交出去——他们一家人无足轻重,吃药付钱更是天经地义,没人会替他们说话。 所以,现在她也就只能寄希望原野心情够好,能善心大发,不提药钱的事儿了。 弥生虽然早熟,但年纪毕竟还小,也和原野一起闲聊过,聊得还挺愉快,觉得他不是心性苛刻之人,没她母亲想得这么多,再次举了举剩饭,高兴道:“阿姆,你吃一些吧!” 中古世代的曰本农夫、家子郎党,包括一些下级武士,通常一天只吃两顿饭,也就是只吃早饭和午饭,因为上午和下午都要进行体力劳动,不吃饭就没力气干活,不吃不行,但晚上没什么事做,饿了可以忍着,睡着就不饿了,晚饭也就没必要吃。 男人都这样了,女人和孩子更不用提,口粮只会比男人更少,甚至壮劳力吃完之前,女人和孩子都上不了桌,摸不到饭碗。 那对弥生来说,晚饭和玄米饭都是难得的享受,之前原野分晚饭给她吃,还是正经的玄米饭,还有鱼、蛋、酱和昆布,她是强忍着才没大口吞咽,就是想省下来分给自己母亲一口。 阿平犹豫了一下,接过剩饭但没吃,转身放了起来,“不了,留着给你父亲吧,他现在需要养身体。” 弥生舔了舔嘴唇,她其实依旧饥饿,但也知道这个家没了老爹就要倒(只有男人能佃田,古代女人耕种效率非常低,种田时也很难抵御野生动物袭扰,盗贼来抢劫更是只能逃跑),没继续说什么。 阿平放好东西,拉着女儿在火塘边坐下取暖,搓着她的小手问道:“刚才你叫他野原大人?” “是的。”弥生答道,“野原三郎家远大人,另一位大人一直没醒,叫什么不清楚。” “野原家吗?”阿平皱眉沉思片刻,没记起哪位大人物的家名是野原,但转念之间也不再强行回忆,毕竟只要知道他身份高贵就可以了,公卿武士那些事对庶民来说,是永远搞不清楚的。 她转而问道:“别的呢?” 弥生想了想说道:“他们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对尾张国不太熟悉。” 也许是从兹贺、近江、伊贺那边来的,也有可能是参拜完伊势神宫,正准备去热田神宫。阿平亲眼看到原野从山林里钻出来,口音又怪异,应是外地人强行翻山,翻到尾张国来的,想来他的武艺该很不错——伊势群山里面野猪横行,还有熊和狼(此时日本狼还未灭绝),没有勇力有极大可能死在翻山过程中,这时代敢翻山的都不是善茬,更何况原野还能在同伴受伤的情况下,硬背着一个人翻山越岭,硬是把人背出来了,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勇士。 理论上,有同伴在深山中受重伤,最有生存性的策略是扔下同伴马上离开,不然仅凭白白消耗的体力,也能让一般人一起赴死。 阿平心里思索着又望向女儿,以目光继续询问。 弥生又想了想,摇头道:“别的就没什么了,野原大人的衣物很不错,非常光滑也非常厚实,摸着就很舒服很暖和,而且上面还有金子做成的线和小饰物,非常精致漂亮。” 其实是铜合金拉链和钮扣,她不认识。 “可能是明国丝绸吧?”阿平随口猜测了一句。 她听说过前田利春有一条丝绸腰带,据说十分华丽,日光下有光泽,能微微反光,只是她这个粗佣也没见过,想来料子该和原野的衣服一样——细密到有光泽,还可以微微反光的布料,她也就只能想到明国华丽的丝绸了。 弥生悠然神往,她也好想有一件那样漂亮又暖和的衣服,哪怕少活几年都可以,忍不住喃喃道:“就是样式不太好,太怪了,有些可惜。” 阿平不以为意:“野原大人应该是一位倾奇者,衣着打扮奇怪一点没什么。” “倾奇者?”弥生听到一个新词,一时十分好奇。 阿平做为在武士家工作过的前任粗佣,也算有点见识,一直很注意培养女儿的见闻、举止和言谈,希望将来可以有机会将她也送去荒子城工作,能嫁在当地最好,毕竟曰本农家生活真的太苦了,困守日比津村,嫁个农夫,估计一辈子都要忍饥挨饿——她还算是好的,至少嫁了一位“低级奉行(奉上命行动的人)”,一位负责管理农村劳役的“奉役夫”,已经算全村女性羡慕的对象,日常偶尔能吃饱,单纯的农妇更惨,真的常年饿肚子,个个都皮包骨头。 她很耐心的向女儿传授知识:“倾奇者就是言行举止、服饰礼仪都超乎常人的人,一般打扮越怪,身份就越高贵。你以后一定要注意这一点,不要冲撞了这些贵人,他们通常脾气都不太好。” 她所说的“倾奇者”是由“婆娑罗”这类人发展而来的。 “婆娑罗”这个词原指药师如来座下十二神将中的一位,容貌怪异,衣装奢华,后来在曰本南北朝时期,这个词被引申开来,代指那些过分奢侈的服饰、行为以及人。 比如《建武式目》中就有记载:近日号婆娑罗者,专好奢侈。绫罗绸缎、精工银剑,煞是扎眼,可谓癫狂者也。 所以,都癫狂了,能是什么好人? 这些人往往秉持着“众人皆浊我独清”的理念,要“尽婆娑罗之风流”,要“与众不同”,要“彰显个人之洒脱”,衣饰唯恐不精美,甲胄唯恐不显眼,行为唯恐不怪诞。 具体包括穿衣只穿一半(半祼且不一定是裸上半身)、拥有各种古怪发型、制造镶金嵌银的刀剑、在具足(铠甲)上描绘图腾符咒、在兜(头盔)上安装月牙、牛角、虎牙、光轮、花树之类的奇葩装饰物,乃至以作弄高官、火烧枫林、朝寺庙扔粪、骑马高举整棵花树游街等怪异行为取乐。 一度,曰本京都风气极致癫狂,不如此便无法出名,没名气就没官可做,没官可做就无法到地方上当守护代,不到地方上当守护代就无法横征暴敛,不横征暴敛就无法发家致富。 而等到了室町幕府末期,“婆娑罗之风流”越演越烈,成为“倾奇时尚”。 比如,具足样式越来越怪,添加了许多无用的装饰品,羽织、母衣色彩更加鲜艳,出现了“水玉色薄纱阵羽织”之类半透明,不知道该不该算军服的东西,甚至兜上出现了高达两米、纸糊刷银漆、形如月牙的前立。 头盔比人还高,这已经不能用怪来形容了。 发型也是如此,光头、冲天炮、反月代头,也就是只有前额有头发,其他地方全剃了的发型,等等等等,同样群魔乱舞,怪得很。 社会风气也是如此,比如有出云神社的巫女阿国,为赚钱重修神社,以“念佛踊(一种念经祈福的宗教舞蹈)”为基础,加入故事情节,女扮男装并收留大批游女(类似曰本后世的贩春女)进行表演赚钱,以作风大胆艳丽而著称——这在室町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传统礼教接受不了,阿国会被第一时间砍头,而不是受到广泛欢迎。 阿国后来甚至成为曰本歌舞伎的开山祖师,只是歌舞伎的发展过程曲折了些: “游女歌舞伎”因涉及公共场合大规模搞h色(巫女阿国表演还算正经,宗教氛围很浓,主攻高端市场,游女们则以讲述故事为名,在市町舞台上大脱衣服,女女之间模拟夫妻生活)以及私下有组织卖y,引发无数治安问题,闹出了不少人命,被禁了。 随后被迫改成“若众歌舞伎”,以少年男扮女装进行表演,结果少年眉清目秀,女装后别有风味,比一般女子还诱人,引起大规模搞基,以及和留在后方的武士家属大范围通j,犯了众怒,又被禁了。 最后只能换成“野郎歌舞伎”,只准用成年男子为演员,再戴上面具,强调演技而忽视演员本身,这才发展成曰本现代的歌舞伎表演。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曰本战国时代民间生活是相当混乱、离奇且开放的,原野穿着登山衣登山靴,一头短发,这些根本不算事儿,再怪能有扎着一头小辫、光着腚骑着马扛着一棵树怪? 阿平给弥生大概讲了讲她听来的一些“倾奇者”故事,她女儿没见过,她以前在荒子城是见过几个的,印象极为深刻。弥生听得目瞪口呆,瞳孔放大,小小心灵大受震撼,没想到原野这么一个看起来挺温和挺可亲的贵人,内心竟然是个疯子,竟然有臆症,难怪他动不动就发呆。 等阿平讲到口干舌燥,觉得差不多也算是提高了女儿的见识,夜色也深了,就催她去休息:“好了,不多说了,你先去睡一会儿,今天夜里我们轮流守夜。” 弥生意犹未尽,还想听这种怪异神奇的倾奇故事,但她为人很乖很听话,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就去睡觉,留下阿平继续在火塘边慢慢挑稗子,守着漫漫长夜。 没办法,家里有贵人,为防贵人夜里突然有什么需要提什么要求找不到人,从而引发狂怒,再导致他们家破产,她们之间最好有一个一直醒着。 希望这两位贵人能早点走吧! 第七章 神书救命啊 原野不知道荏麻油对农家的负担,弥生走后一直在点灯熬油,一派铺张浪费。 一是这会儿才晚上八点,就算爬了一天山很累他也睡不着;二是现在这个情况,他心理压力很大,压根儿没法睡。 突然穿越到曰本战国时代,自己该何去何从? 自己该怎么做? 现在时间大概是公元1550年或1551年,华夏该是大明的天下,是哪位皇帝在位?自己穿越的历史使命难道是去打满清,拯救华夏文明? 原野以他良好的高中历史知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估摸着这会儿好像是“家家干净”的嘉靖皇帝在位,那……嘉靖在位好像四十多年,后面是隆庆皇帝,在位好像六七年的样子,再后面是万历皇帝,在位好像差不多五十年,万历帝后面还有崇祯皇帝,好像也干了十来年…… 算到这里就没法算了,离满清入关还有近百年四五代人呢,换成彭祖那寿命大概能熬到——彭祖寿八百,不过用的是小甲子计年法,六十日算一年,活了大概一百三四十岁,也许能熬到吧? 不过就算熬到了,一百多岁去扶明抗清……这也有点过于扯蛋! 那回去高举赤色大旗? 明朝中期老百姓的生活好像还过得去,勉强能吃饱肚子,后面还有张居正改革,又缓和过阶级矛盾,而且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也没有工人阶级,单靠处在温饱状态的农民和旧知识分子,能高举赤色大旗吗? 感觉时机不太对,缺乏基础,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被当成妖人砍头的概率倒很高。 那回大明当个富家翁大财主,赚一大笔钱,然后宣扬科学理论,开启工业革命呢?有点风险,不破不立,封建王朝怕是难以适应科学文化技术的进步,肯定要面临各种明枪暗箭,未必能像穿越小说那样一帆风顺。 万一身死,说不定那些科学理论反而便宜了欧洲国家,让中国未来更加雪上加霜,但好像也没有别的路可走,那小心权衡着来,只能走这条路的话…… 怎么回大明呢?仅直线距离也有两千多公里…… 现在也不可能买张机票,三个半小时就跑回中国了。 原野在那里盘算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难。 以这时代的交通条件和生活条件,孤身上路,就算有消炎药,生病什么的不太怕,但连续颠簸,水土不服仍有可能要他的命,更何况当前室町幕府基本失去控制全国的能力,陆地上很多农民半民半盗,海上就更别提了,八成海盗水贼到处都是,说不定还没到南九州,不是吃了刀板面就是吃了馄饨面。 就算运气极好,一路跑到南九州都没出事,这会儿好像还是“堪合贸易”时期,怎么混上去大明的朝贡船也是个问题。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热门项目,每年为了争名额都要见血的,自己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国人能上得了官船吗? 甚至这会儿中日贸易可能已经断绝,根本没有合法途径去大明…… 那靠走私船偷渡进去,朱元璋的黄册和保甲法也不太可能是摆设,普通话和明代汉语估计也差别不小,万一一时语言不通,被当成倭寇海盗给砍了头…… 不能心存侥幸,起点小说里流行的那套“海外异人说”是行不通的,只要没户籍路条,你想混进沿海地区一定会被举报,不然谁收留这位“海外异人”都会被连坐,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定性为私通海盗,全家抄为官奴。 对了,船票也没钱买,估计走私船海盗船不太可能支持刷卡付账。就算能付账,人身安全也没半点保障,只要有三分脑子的人都不可能会搭这种船——海盗能是什么好玩意儿?半路就让你菊花绽放,生不如死! 孤身上路已经如此艰难,再带上一个昏迷不醒、白白胖胖颇为标致,还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傻儿子,那难度还要再提升十倍。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地狱难度! 原野在那里盘算来盘算去,发现自己好像被困在曰本了,而且自己还是个穷鬼,除了一个傻儿子,没黄金没白银,甚至连铜钱都没有一枚。 现实令人绝望。 不过他幼年多舛,性情相当坚毅,没多久就把恐惧、沮丧之类负面情绪强行掐灭。 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乾卦第一,开篇第一句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害怕就能不挨打了吗?沮丧就能让事态转好吗? 从来不能啊! 人活在世上,害怕软弱沮丧没有半点用处,唯有直面困难,自强不息才是生路。 无论多难,都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说不定哪天山雾再起,自己就能背着傻儿子回现代了。 确定依现在的条件,直接带着傻儿子回大明不现实,团灭在半路的可能性高达九成九,原野马上开始检查自己手头上的资源,将第一目标改为生存下去,要先保证能安安全全活下去,然后再说其他。 他打开登山包,开始往外翻东西。 速干衣一套,运动饮料一瓶,纯净水一瓶,压缩饼干一包,士力架两条,洁齿胶一瓶,大容量充电宝两块,垃圾袋一包,救生索一小捆,小手电一支,炭素鱼线一盒,高压电棍一根,信号枪一支,急救包一个。 急救包里则有创可贴一小包,云南白药喷雾一罐,快速止血粉一包,消毒绷带一卷,驱虫喷雾一罐,晒伤面膜一小包,氯雷他定一小瓶,强心针一支,止痛药、消炎抗生素、退烧药各一板,散热贴一包,酒精湿巾一包。 此外,他和傻儿子随身还携带着智能手机两部,真皮钱包两个(其中纸币若干张,西瓜卡、信用卡、会员卡若干张)以及湿巾小半包。 这些东西应付短期徒步登山是足够足够了,但应付乱世,就有些力有不逮。 原野清点完东西,盘算了一会儿,估算这些东西各自的用处,发现有用的不多,能卖钱的也不多,值钱得更不多,顶多也就只能稍解一下燃眉之急…… 当然,能稍解一下燃眉之急也够了,钱的事没必要太担心,有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还搞不到钱,那不可能,眼前主要问题是该怎么站稳脚跟,怎么在乱世中保住两个人的小命。 人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他目光掠过急救包里的药物,感觉当个医生不错,一般不会有人想杀医生。 相反,大多数人都喜欢和医生做朋友,就像曰本《古事记》里所言:人生在世需要有三种朋友,一是智者,二是贵人,三是医生。 披上这光环,在乱世里死亡率起码降低80%。 就是这些药品太少了,哪怕再节省,估计也就能治七八个人。 那专门救治垂死的贵族武士? 带着傻儿子在乱世之中四处游荡着去找吗? 原野心思转动,做出种种设想又一一否定,忽然之间记起一事,赶紧将手机摸过来开机——在发现自己有极大可能穿越后,他已将手机关机,现在还有70%略多的电量。 手机当然还是没信号的,像是公交app之类的小程序当然也没用了,连当地图都勉强,隔了小五百年,河流都不知道改过几次道,丘陵极有可能都给挖平了,参考价值大幅降低,他这是记起阅读器里的一本书。 他目光快速掠过《我的女友是恶女》《绝对一番》之类对眼前情况毫无帮助的烂书——那些家伙虽然也是穿越到曰本,但好歹是现代社会,混不好哪怕去工地搬砖也饿不死,只能算普普通通、很初级的穿越,而他这边情况就严重多了,不说快吃不上饭了,连人身安全都缺乏保障,还带着一个傻儿子,随时有可能团灭。 他目光最后落到了《赤脚医生手册》上,这才是他要找的救命书。 他以前经常在书友群里求书,有一次看到群友在讨论“穿越三大神书”,还有好心人将电子书挂到了群里供大家鉴赏浏览,他好奇之下就下载瞧了瞧。 《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对他没用,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穿越,翻了翻满足过好奇心就删掉了,倒是因为他喜欢登山,《赤脚医生手册》里面关于中草药的部分他看着挺有意思,就一直留在阅读器里。 现在,这本书真救命了,各种意义上的救命。 这本神书不像传统培养西医一样,先讲解剖学、病理学、药理学,而是以具体问题为中心,化繁为简,用最浅显的语言、最切实可行的方法来普及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涵盖了从望闻问切到针灸针法,从中草药的采集炮制到西医的手术实操,做到了“只要你能识字,就能做个赤脚医生,对于99%的常见疾病能进行迅速诊断和治疗”。 这是一本活人上亿的神书,现在原野也要靠它来活命了。 感谢先辈,无比感谢! 原野查看清楚就把手机关掉了,手机+两块大容量充电宝,也就能支持手机在节电模式下工作七到十天,能省点电就省点,回头要赶紧把书抄写下来。 当然,这是先贤心血结晶,涉及到近百名中医大拿贡献出的祖传验方,万万不能泄露在中古世代的曰本,要做好保密工作。 用拼音抄,只要傻儿子不醒,这世上绝对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就算他意外挂了也不用担心。 心里有了底,又大概把计划做了一下,原野疲累渐渐泛起,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孟子奇身上,自己则盖上速干衣,蜷成一团慢慢就睡着了。 希望傻儿子明天能自然醒来吧! 希望明天能山雾再起,能回到现代吧! 第八章 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第二天一早,天刚朦朦亮,原野就被冻醒了。 曰本关中的冬季,你说冷吧,五六度的温度它很难冻死人,但你说不冷吧,这温度也绝对不能让人类觉得舒适,特别是夜间盖着衣服睡觉的时候。 在中古世代的曰本,竟然连睡觉都是种煎熬。 原野怀念着棉被、暖气和空调爬起身,检查了一下孟子奇的状态,发现他的情况依旧如前,还在继续昏睡,深感失望,但也没办法,只能继续等待。 而他刚弄出点动静,土间的稻草帘子就被掀起一角,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弥生往里瞧了一眼便低头恭敬问道:“野原大人,您现在就要起身吗?” 原野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早早就在门口等着,有些吃惊,赶紧应了一声。 弥生直接将稻草帘子卷起来挂到门框上方,又端来了热水和木棉巾,浸湿拧干,打算帮他擦脸擦手。 “我自己来就好。”原野有些不习惯了,赶紧拒绝。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哪怕还是个小孩子时都是自己洗脸刷牙的,还真没有过多少这种经历。毕竟他父亲是个烂酒鬼,不管他不说,还经常喝醉了打他骂他,而他母亲据说早早就跟人跑了,他连印象都没有——他的整个童年时期大多是在大伯家和孟子奇家度过的,从小就比较独立,有自主能力后,还真没人帮他洗过脸。 弥生有些犹豫,觉得和她母亲所教不同,却也不敢强行帮忙。 原野也不管她,自己洗完脸,还给孟子奇仔细擦了擦头脸脖颈,再取回自己的外套,把速干衣给他盖上。等他一忙完,弥生赶紧抢着去倒水,这个原野倒没阻止,摸出一粒洁齿胶代替刷牙——这一瓶也就能顶一个多月,回头还要考虑怎么保持牙齿健康的问题,这年头可没地方找牙医。 他心里思索着又去穿鞋,顺便把登山包背到了身上,弥生回来一看,惊讶道:“野原大人,早饭马上要好了,您这是要……” “早饭不急,我出去走走。” “啊,这个……” 弥生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敢阻止,想了想小心地跟在他后面。原野无所谓,径直出了村子,过桥后沿着小田井川往山的方向走去。 三十分钟后,他就站到了山脊上,重新望向伊势群山。山间偶有淡淡氤氲弥漫,但离他当初遇到的浓密山雾还差得很远很远,当时他连三尺之外都看不清。 “野原大人,您这是要进山吗?”弥生依旧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问道,“深山里有熊、山鲸和狼,您自己可以吗?” 山鲸就是野猪,当初曰本天皇禁食肉食,主要禁的是四足动物,导致家猪在曰本都养绝种了,野猪也被迫改名换姓,成为一种鱼类——当时曰本人认为鲸鱼是鱼类。 类似的还有兔子,兔子成为一种鸟,大耳朵就是翅膀,哪怕到现代,曰本兔子也是按“羽”论数量。 其中平安时代的阴阳师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导致曰本人以进食兽肉为不洁(类比为吃尸体,阴阳道认为尸体不洁,神社都不肯建墓地,丧事一直是和尚们在办),使曰本民间不吃兽肉成为一种习俗,延续近千年,这也导致曰本古世代和中古世代的人普遍营养不良,一眼望去,一地一米四。 当然,这只是习俗,人饿极了什么都吃,并不是所有时候都不吃肉,尤其是武士阶层,他们是吃肉的,甚至把肉当成一种药品补品。 所以,曰本武士阶层和平民在身高和体重方面有着显著的差距,有不少“高人”——身高能有一米七在曰本就算“高人”了,原野赤脚一米七九的身高,放在曰本绝对是“高人”中的“高人”,绝对的身高巅峰梯队。 不过这不关原野的事,他才不管曰本人矮不矮,眼见山里没有起雾的迹象,转身就又往山下走,嘴上对弥生说道:“不用担心,我不进山,就是出来走走。” 弥生的身高才一米出头,迈着两根小短腿一路小跑跟他上山,气还没喘匀呢,结果原野在山脊上站了两分钟又要下山,一时越发莫明其妙,甚至有些头晕眼花——营养不良造成的。 但她也没办法,只能又跟在他屁股后面回去。 原野没看到山雾再起倒没怎么失望,他只有抱有万一的希望来瞧一眼,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如果山雾重起,他马上回去抗着傻儿子进山,赌一赌能不能回现代,但现在没起雾,那就开始执行生存计划! 等走到了日比津村附近,他看到了昨晚天黑没看清的环境。 村子围着一圈粗木栅栏,一角还有一座简陋的木制望楼,村子周围则是大量田地,靠近小田井川的比较整齐,越往丘陵方向去的越零碎。 这会儿是冬末,水田基本是枯水状态,里面布满谷桩(收割稻子剩下的那一小截),也不知道是冬水田技术没传到这里,还是这里不适合这种农业技术。 田边还有一排排的竹架子,上面挂着不少稻草束。 这些也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想来是秋天收割稻子后,稻草就被挂在这里风干,随用随取,不用担心腐烂发霉。 这也是来年牛、马等牲畜的主要饲料,制俵(一种装粮食的草编容器,也叫草包)、修补房屋、制作火把也都能用得着。 原野看着看着来了兴趣,向弥生问道:“村子有多少田?” 弥生马上答道:“有田78町2段。” 原野愣了愣,一时不太习惯室町时代的各种单位:5平方尺为1步(高句丽尺),360步为1段(6x60或12x30,也因形状称为1条),10段为1町,1平方町为1坪,6坪为1里。 这是当初曰本以唐朝均田制为蓝本,实行班田制时确定的土地面积单位,也叫条里制,基本沿用到室町时代末期,中间有过几次改动,换过几次名字,但总体差别不大。 原野在心里默算了一会儿,觉得面积有点小,感觉养活不了村里那么多人。 弥生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又小心翼翼补充道:“大人,村里还有畠310多町,园140多町。” 原野反应过来了,这时候在曰本“田”单指水田,旱田被称为“畠”,非粮食种植地则是“园”。 其中田还要细分为上上、上、中、下之类的等级,收成能相差一倍以上。畠也有类似等级,但还包括抛荒地和休耕地,而园、宅则是班田制的残留,宅就是住宅地,园是用来种桑、麻(芝麻、胡麻、荏麻、汉麻等)、棉、漆、竹、蓝草(各类染料统称)等经济作物的土地。 原野也无心深究曰本中古世代农业规划政策,只是好奇问道:“收成怎么样,交的税……嗯,田佃……年贡多吗?” “还可以吧……”谈到这话题弥生小心了一些,偷眼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说道,“听我父亲说,现在是五公五民。” “要上交50%的收成吗?”原野了然点头,十税五相对于后世个人所得税、消费税、城建税之类乱七八糟加起来30%左右的税率来说是多了点,但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便又关心地问道,“剩下的应该也够吃吧?” 弥生欲言又止,再次确认原野果然是贵人,丝毫不知人间疾苦。 原野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奇怪问道:“不对吗?” 弥生小声道:“大人您还没算牛米、息米、加地子、兵粮料和直营田。” “牛米、息米、加地子、兵粮料和直营田?” 弥生再次偷偷观察了一下原野的脸色,见他只是单纯好奇,没有因无知发怒的迹象,这才小心说道:“村里每年都需要向寺庙借牛,等收获后需要付给寺庙牛米,每头牛要一石两斗左右。” 这时代,种植前要翻地,把谷桩、杂草之类翻进土里,然后再蓄水,这样才能开始新一轮种植。这是个辛苦活,也是影响收成的重要因素,除非家里壮劳力充足,不然最好还是用牛来干,但养牛一年花钱也不少——牛哪怕不干活,一天也要吃稻草4公斤,或青草15公斤,或豆、荞麦3升。 干活就更不用说了,干草、青草、豆、麦要一起上,不然它就要开疯狂掉膘。 此外还需要大量的盐,让牛连续进行重体力劳动,一天要给盐100克左右,有时甚至会加到200克,正常使用时也要保证每天有个30克左右,不然牛就会出工不出活,就会生病,甚至直接死给你看。 这些乱七八糟加起来,养一头牛一年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十分容易被抢走,一般农户根本不敢养,所以只好租来用用。 在弥生细细解释后,原野明白了,又问道:“息米呢?” “村里有时遇到荒年,冬天前积不下粮食,会向寺庙借粮,无论借什么,都要用米来还。”弥生小心解释道,“大部分时候都要借一还二,有时也会借一还三,一年还不完就分两年三年还,不过年年都要再加一些息米。” 100%—200%的利息吗?还是利滚利? 和尚们这么黑心肠?说好的我佛慈悲呢?不过好像各国和尚都会放高利贷,倒不是单独曰本如此,难怪和尚们在各国各朝代都要挨揍…… 原野心里腹诽一句,继续问道:“那加地子、兵粮料又是什么?” “加地子就是酬谢武士大人们辛苦管理我们要交的米,不计在五公之内,由全村人平摊。”弥生说的越发小心了,频频偷眼观察原野脸色,“兵粮料是打仗时临时征收的米,也不算在五公内,是……是我们对武士大人保护我们的……一点孝心。” 中下级武士收的管理费?临时战争税? 原野微一沉吟,再问道:“直营田呢?” “直营田是本家征发劳役种的田,收成也全归本家。”弥生继续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讲解,指着河岸边位置最好的那片水田说道,“那里的三十多町就是直营田,由我父亲负责带人耕种,每年的收成都要全额算做年贡。” 原野没话说了。 好吧,还是曰本中古世代的封建主会玩,比资本家都黑,除了各种苛捐杂税之外,还直接征发劳役种地,白嫖全部收益,心肠黑的都不反光了吧? 原野摇了摇头,望向远离小田井川的旱田,又问道:“畠呢?除了五公五民外,还有别的需要交纳的吗?” “没有了,不过旱田很多收成都不好,要是换成米来算就更少了,交完年贡也剩不下多少。”弥生可能是因为老爹就是管着村里种庄稼交年贡的低级奉行,对这些倒很清楚,“除此之外,我们村子每年还要交羽毛、鱼胶、漆、漆种、稻草束、麻、麻种、萝卜干、芜菁干、豆酱、竹子、木料……还有一些别的,一时想不起来了,对不起,大人。” 她越说越小声,哪怕才十岁,哪怕还是个小孩子,细说起这些东西,就仿佛有座沉重大山压到了她的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心情低落。 原野越发无话可说,默默无语,一时丧失了探问曰本中古世代风土人情的兴趣。 这么粗粗算下来,曰本中古世代劳动人民一年忙到头,劳动换来的财富只能拿到20%左右,甚至可能只有10%,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他以前只是从书本上知道封建时代的农民负担很重,但真没想到有这么重,真正做到了“种田的没米吃,织布的没衣穿,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不过…… 曰本农民忍耐力这么强么,80%以上的财富都被拿走了,怎么还没人造反?要换了华夏,敢收税收到这程度,早该有人登高一呼,别管什么领主皇帝,就是神仙妖怪也要统统拖出来砍脑壳! 反正他接受不了,不管是谁,敢这么剥削他,他是一定要反的! 他忍了两忍,没说出“你们怎么忍到现在的”这句话,毕竟他只是个时空过客,没打算在曰本搞g命。 他只是默默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表情黯然,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不再说这些令她心情不好的事情,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开始向她打听一些曰本中古世代的耕作常识。 弥生毕竟年纪还小,注意力转移得很快,很快又振作起来,大概像狗一样活着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又开始给他细细说明他们村子是怎么种地的——目前曰本浓尾地区采用的是一种另类的两耕制。 梅雨季前开始种植早稻,梅雨季快结束时再种一茬稻子,同时旱田随时节种荞麦、各种豆子、萝卜、芜菁、芋头(不多),然后水田旱田都赶在七月台风季开始之前完成收获,等八月中旬台风渐歇,赶紧再种第二茬荞麦豆子,以及一批芜菁萝卜,收获后停止农业生产,开始窝冬。 嗯,荞麦不是麦,一个是蓼科,一个是禾本科,只是名字有点像,这两种农作物其实没什么关系。相对小麦来说,荞麦并不好吃,它的优点是长得快,两个多月就能勉强收获,正好成为台风季后的良好补充,所以曰本中古世代荞麦也是重要的农作物。 后世曰本过年吃荞麦面的传统可能就源自于此,华夏中学语文课本上有一篇《一碗阳春面》,里面的阳春面指的就是荞麦面。 原野边听边思考,丰富自己在这个陌生时代的知识储备之余,也连连夸奖弥生懂得真多,很了不起,倒是让弥生越说越害羞,心情不由自主又开始好起来,仿佛之前提到的苦难都暂时忘却了。 她挺喜欢和原野聊天的,总觉得他和别的武士不太一样,但哪里不太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原野愿意夸奖她,愿意和她说笑,愿意把她当个人看? 她说不上来,她不懂,她只觉得原野是个很好的武士大人,和别的粗俗武士不一样。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着,一路回到了家。 弥生的母亲阿平正一头雾水呢,她正煮着饭,女儿和贵客一起消失了,只留下一位伤者自顾自在睡大觉,现在看到他们一起回来才放下心来,赶紧请贵客用餐。 饭菜还是那么寒酸,依旧以玄米饭、萝卜和酱为主,但刚听过曰本中古世代农民的沉重负担,再看这些饭菜,再瞧瞧面黄肌瘦,长得像只小鸡崽一样的弥生和脸色同样腊黄的阿平,原野都有点负罪感了,看着饭菜实在是有些张不开嘴。 他原本计划先赖在弥生家一段时间,一方面多了解一下当前时代情况,做到有备无患,另一方面则是让傻儿子养养身体,看看能不能自然醒来,但现在人家都这么惨了,连饭都吃不起,他又一文钱也掏不出来,再这么白吃白喝下去,感觉像是在造孽一样。 万一弥生家破产,他带着傻儿子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所以,他觉得生存计划可能要稍稍修正一下,先去搞一笔钱,至少也要先做到衣食无忧才行! 第九章 吉鸟 原野心里修正着生存计划,觉得去那古野城的时间必须要提前了,一时没动筷吃饭。 阿平心里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野原大人,是饭菜不合口味吗?”万一原野吃不好一生气,问她要药钱,她也就只能上吊了。 原野回过神来,摸起竹筷笑道:“没有,饭菜很不错,让你们破费了。” “哪里的话,家贫实在招待不周,您不介意那是最好了。”阿平连连客气,如果能用几顿饭把药钱抵掉,哪怕花费大一些,她也会谢天谢地。 特别是原野态度一直很温和,竟然没有因某处不如意就对她和弥生呵斥怒骂,更没一个耳光把她们抽翻在地,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必须谢天谢地。 “你丈夫情况好些了吗?”原野没有阿平思绪那么复杂,杀了他他也想不到没有随意打人竟能得到感激,药的事他甚至已经忘了,顺着她的话又关心了一句,纯在客套。 “夜里起来喝了些水,然后一直在睡,脸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应该很快就会痊愈了。”阿平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原野点点头,笑道:“那等他醒了,我再过去看看。” “真是太感谢您了。”阿平伏身施礼致谢,然后坐起身犹豫一下,又小心问道,“大人,十兵卫想来拜见您,您看……您是否可以拔冗一见?” 原野有些奇怪:“他是有什么事吗?” 阿平低下头:“小人不知。” 她确实不知道,十兵卫一早就在院外探头探脑,她也是看在两家相交多年的份上,再加上原野心情似乎不错,性情又温和,这才帮忙问一声,换了别人她未必敢。 原野想了想,直接点头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他,那吃过饭后,就请他过来吧!” “是,大人。” 阿平应了一声便退出门去,依旧留下女儿在这儿伺候,似乎是某种规距,也充分显示出曰本中古世代的上下等级森严。 也许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小小触怒了上层人物也有可能被杀,所以才活得小心翼翼吧? 又惨又没安全感,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啊! 原野再次坚定了当“蒙古大夫”以保全性命的决心,等快速吃完早饭,弥生将餐具桌子收拾好后,十兵卫就卡着点准时来了。 他依旧是昨天的打扮,极有可能只有这一身体面衣服,进门后同样没有上土座的打算,直接跪坐在土间的泥地上,一脸讪笑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野原大人,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托你的福,休息的还不错。”原野是个假武士,为了人身安全很想装得像一点,但自幼接受的教育又要求他说话尽量有礼貌,装得其实不是很成功,但他一个外地人、现代人,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像一个封建武士,想改都没法改,只能先这么凑和着,慢慢修正。 果然,他表现的比较和蔼可亲,十兵卫这老头立马绿豆眼一亮,精神一振,开始兴奋起来:“大人,您睡得好我就放心了!昨晚我担心了一整晚,我们这穷乡僻野的,您肯定不习惯,所以啊,今天天不亮我就打发我家的两个傻小子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东西,能好好招待您,结果您猜怎么着?” 原野很配合地捧哏,顺着他的话问道:“怎么了?” “遇到了吉兆啊!”十兵卫用力一拍大腿,向门外招了招手,立刻进来两个半大小子,一起捧着一只半死不活的白鹭鸶,“他们刚走到河边就看到这只吉鸟从天而降,绝对是听说大人您来了,特意飞过来的。” 原野瞬间就对秃头十兵卫刮目相看了,这白鹭鸶羽毛纷乱,奄奄一息,哪里是听闻贤人来投,明明是被人用网硬套住的,大概是春天快到了,要从避冬地回繁殖地,结果半路休息进食时遭了毒手。 这吉鸟这毛线啊,怨鸟还差不多! 不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十兵卫演这一出的目的他倒是看出来了,他目光落到了十兵卫两个儿子身上——十四五岁的样子,比他们老爹还矮,都是一米四出头,瘦瘦小小,但头发衣服似乎特意洗过,看起来破旧却比较干净。 十兵卫看到原野注意到他的两个儿子,越发兴奋,立马给他推荐道:“大的是桃六郎,小的是井七郎,都还算机灵。大人您越山而来,也没带随从,要不然……暂时让他们帮您牵个马?” 他也是难啊,他有三个孩子,长子畠三郎(一二四五都没养活)可以继承宅地、佃地,老六和老七就不好办了,而且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这两个小子吃的也越来越多,家计十分艰难。 现在正好遇到原野,那如果能在他这里混到碗饭吃,自然最好。 他这也算为了儿子甘冒触怒大人物的风险,勉强也能说一声父爱如山。 当然,不成也没关系,反正也没多少成本,最多就是全家出动,花一夜时间去捉鸟捉鱼捉小动物罢了,称不上大损失。 原野虽然自己吃了上顿,下顿都不知道在哪呢,但也没直接拒绝,只是开玩笑道:“我没有马。” 十兵卫也够痛快,瘦瘦小小能当“村干部”估计全靠这张嘴,立刻斩钉截铁道:“那就让他们当您的马!” 原野确实需要人手,说自私一点,万一需要拼命,还能扯个人过来挡一刀,更何况平时还可以用来抬抬搬搬傻儿子,当下没再推辞,直接向桃六郎、井七郎问道:“我要去那古野城一趟,你们认识路吗?” 不等桃六郎、井七郎答话,十兵卫已经大喜的连声道:“他们认识,他们认识!大人,海东郡就没有他们不熟的路!”说完他还一人给了一巴掌,命令道,“快拜见大人,以后跟着大人要老实勤快!要是被大人赶回来,你们也不用再回家了,直接死在外面吧!” 桃六郎和井七郎二话不说,一个头磕在地上,算是面试成功,入职成为原野的家子郎党,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就跟着他吃饭了。 ………… 半小时后,桃六郎和井七郎一人一根竹枪,外加一人一个细编竹斗笠和两双福扣草鞋,就算是和他们的父亲大哥分家成功,第一项工作就是跟着原野去那古野城,而孟子奇,原野则拜托给弥生照顾。 路上原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们闲聊,继续修正口音之余,也细心观察揣摩这两个人的性格。 桃六郎——他妈吃野桃时生的他,十兵卫以为是吉兆,故以桃为名——桃六郎性格更像他老爹,嘴皮子比较灵活,能言善道,会察言观色,胆子也相对大一点,跟了原野没多久,已经在提议让他弟弟负责背登山包了。 井七郎——他妈在打水时生的他,十兵卫以为是吉兆,故以井为名——井七郎性格则木讷一些,不多言多语,胆子看起来也略小,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显得很老实本份。 至于学识见识和技能,两个人都会农活,会一点捉鱼捕鸟的本领,对附近山里地形较熟。除此之外,不识字不识数,就是标准的古代乡下文盲少年。 性格方面没看出什么大问题,就算有些爱耍嘴皮子的桃六郎,都还保有一股子天然纯朴劲,而且也遵循这时代的风气习俗,一个头磕下,封建忠诚链已经建立,人身依附关系已经形成,就这点时间已经把原野当成家主,上下等级之间颇有分寸。 暂时是可用之人,至少能当劳力,别的以后再说。 原野做好判断,目光转到路边的风景上。 一片荒凉,而且并不是单纯因为是冬末的原因,更多是这时代开发程度还不够。路是硬踩出来的泥土小道,时宽时窄,宽时能有半间(一米左右),窄时只能容脚。路两边则是光秃秃的丘陵,要是到了春夏秋三季,想来植被会十分茂盛,是非常适合打埋伏的地方,藏个几十上百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种情况在后世是看不到的,陌生感十分强烈,但以原野的推测,这里在未来应是名古屋市市郊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水泥丛林——地形起伏他看的有些眼熟,小田井川可能就是后来名古屋市的庄见川,此时就是河道有些不同。 那荒子城就是后世的荒子观音寺?有一千两百多尊圆空佛的那个荒子观音寺? 或者是建在荒子观音寺附近? 可惜只是听说过却没去过,后世那里也不是太知名的景点。 原野一边看风景一边询问周边环境,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桃六郎和井七郎的带领下拐上了一条大路。虽然还是土路,但起码平整了不少,也宽了不少,能勉强达到一间半了,而且也能看到路人,偶尔还有牛车拉着货物经过,看样子这是尾张国海东郡的交通要道之一。 他注意着路人的神色,生怕自己的“奇装异服”引起别人惊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明显想多了,迎面而来的路人最多好奇看他一眼便马上低下头,一副见怪不怪或是怕触怒到他的样子。 这倒让他奇怪起来,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已经遥遥能看到那古野的城墙,迎面来了个骑马之人倒是吓了他一跳。 这人骑着一匹矮青马,两颊画着艳丽的神秘图腾花纹,大冬天敞着怀,大袴只有小半截,像个大裤衩子。光着脚踩在拖鞋一样的马蹬上,腰上佩着太刀和胁差,嘴里叼着根稻草,发型则是编成辫子盘在头顶,远远看上去像坨翔。 这是什么妖怪? 原野突然有种画风错乱,进了西游记的感觉! 他没想到在室町时代遇到的第一个武士画风这么诡异清奇,一时看呆了都挪不开眼,而那名骑马武士也注意到了“卓尔不群”的他,先是看着他的登山衣和登山鞋露出惊艳之色,接着又注意到他一头平平无奇的短发,目光中又露出三分不屑。 双方没有交流,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很快错身而过。 原野回头又望了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怪人”,忍不住向桃井二人道:“那个人……” 桃六郎奇怪道:“野原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原野反应过来了,随口敷衍,“看着有些面熟。” “是您的朋友吗?啊,难怪和大人您一样轻剽倾奇,一看就不同凡响。”桃六郎托他老爹的福,还是有点见识的,立刻送上马屁,顺杆子讨好家主。 原野冲他赞许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轻剽倾奇吗?曰本古代好怪啊,不能抱着老旧思想或是刻板印象来看待,还是先多观察多揣摩吧! 慢慢来! 第十章 那古野城 那古野城是座平山城(依丘陵而建的城),没有后世知名的曰本战国名城漂亮,以石木为基,垒土为墙,刷白灰却因时日久了有些斑驳,看着有些破旧,而且也没有后世曰本风景图片里的那种漂亮天守阁,总体而言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后世曰本关中重镇的半点影子。 好在尾张国是中古世代曰本的交通要道,是连结京都、界町、岛津、热田、骏河这条商业、文化繁荣之路的重要陆上通道,也就是最好走距离最短最安全的陆上路线。 因此,哪怕尾张国本身没什么知名特产,仅制陶业和民间纺织稍好一点,那古野城仍然十分繁华,市町占地范围颇大,店铺和旅人也很多。 街道铺有碎石,临街店铺里的人还不时拿木勺撒水避免扬尘,商贸环境还可以。 建筑物则与农家大同小异,都是平地栽柱式建筑,由土间土座两部分组成,只是土座比农家讲究许多,大多铺的是木地板,少数还有正经灯芯草编的带纹样的榻榻米。 土间则会面朝道路,是营业部分,一般会将土间板窗向外放下作为柜台,或是摆着样品招揽顾客,或是摆有货物铭牌价目,客人感兴趣就会进入土间仔细品评商品,番头或是伙计也会热情接侍,大客户更会请进土座奉茶。 商业之繁荣,比原野预料中的还要好一些。 他走马观花,瞧着沿途商铺的“屋号”(店名)和布幡(广告),瞧见做皮肉生意的鲸屋(青楼兼酒吧,少量也带赌场),也看到有挂着“京都石蒸”“水蒸养病”布幡的汤屋(澡堂子),像是米屋、铁匠屋、织屋(布店)、料理屋等普通店铺更是看到多家,路边还有不少露天卖艺之人——耍猴的,说书的,斗鸡开赌的,跳舞表演才艺的,演傀儡戏的,很是热闹。 甚至他还看到一处公共厕所,仅这一点,起码领先印度五百年。 原野游走在市町之中,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宋时之景,要不是往来大多都是三寸丁武大郎的话,真像复刻了书中宋朝城镇集市之景。 不过曰本自隋唐以来就拼命吸收华夏文化之精髓,有这景色也不奇怪。 原野大概把市町逛了逛,收起怀古心思,开始办自己的事。他这次来是准备卖点东西,先解决一下这段时间的吃饭问题,免得让弥生家直接破产,但他也没着急,注意力很快放到了物价上——想卖东西就要讨价还价,总不能张口就胡说八道。 这里用的是铜钱,而且八成以上是华夏铜钱。 其中以明朝永乐钱最好用,其次是品相较好的宋钱、唐钱和其他明钱,再其次是泉州钱(进口私铸钱的统称),再再次是曰本本土不知道哪里产的破烂铜钱,最后是难辨材质的锡钱、铁钱。 前两者一般被称为“好钱”,其余的都是“恶钱”,换算比率嘛…… 以原野观察和旁敲侧击来看,“好钱”一千文为一正贯(也叫足贯,一般在民间交易中并不使用),八百四十文为一市贯(非固定值,随市场波动,对标银价),一百文为一疋,可以换“恶钱”三到四倍。 要是“恶钱”中的“恶钱”,像是用点力就能掰碎的锡钱铁钱,保守估计也能换六七八倍。 没有看到有人用银子或金子,大概是大额货币,市面日常交易中用不太到,但可以换。他在一处街尾找到一家“银座”,客人可以用银判金判或碎银金沙兑换各色铜钱,但反过来不行,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古代银行。 兑换比嘛,大概一两金能换银40-50钱,看成色;一两银能换840文左右的永乐钱,也就是差不多一市贯,依旧要看成色,劣银肯定换不到840文。 至于物价…… 以永乐钱为标准,米店中一石玄米的价格为八百零六文,一石精米的价格为一贯二百二十文,一石豆子的价格依品种不同,分别为四百五十文(黑豆),四百九十文(黄豆)、五百五十文(绿豆)、七百文(红豆)。 荞麦便宜一些,一石的价格和黑豆、黄豆相当,依品质大多都在四百至五百文之间,而掺了麸皮沙子的陈年杂麦更便宜,三百多文就能买一石。 至于一石有多少,这里的石通?(shi),一种容量单位,最初指一种装粮食的容器。 古代想比较精确的称重很困难,特别是乡下,尤其困难,所以华夏古人习惯用容量来代替重量,依尺寸凿石,填满就算一石,汉朝的“秩比两千石(shi)”之类就源自于此。 至于为什么现在读石(dan),这是因为朱元璋。 他是凤阳人,凤阳方言里“石”通“担”,他管这字念“dan”,想来手下官员大概也不敢来一句“陛下,您在胡叨叨什么啊,身为九五之尊您要说雅言啊,您还当您是泥腿子么”,以免提前享受剥皮填草套餐,所以自洪武以后,这字就念“dan”。 题外话不多说,曰本古代也照搬了“石”这个汉字作为容量单位,但容积大小改了,还改了多次。现在室町幕府时代末期,原野上手估了估,一石大概相当于现代120公斤略多的样子,份量不轻,一个人很难搬走。 当然,重量不是很准确,1石=10斗,1斗=10升,1升=10合,他估算的是1斗和1升的重量,手感这玩意儿只能说大差不差。 不过也该差不多,他记得以前在名古屋市立博物馆看到的资料,曰本战国时代的足轻一天的口粮一般是玄米5合,那1合=120多克,5合就相当于现代600多克,一斤二两多的主食,应该能保证一定运动能力了——米一煮会变多变重,特别是这时候曰本煮米饭通常用的是干捞法,份量只会更重,而且足轻不是只吃米,还有配发的酱、腌菜、萝卜干、芋头干、味噌之类,行军途中也会自己抢一些鸡啊鸭啊之类的副食品,勉强还是能吃饱的。 还有,5合是日常训练时的口粮,战时发米是每日10合,有时还会给酒以及各种副食品。 那这样算下来,他一年有两石多的米就足够吃了,能保证基本生存,再加上一个病号,算四石米,所以只要搞到三贯多永乐钱就能暂时无忧? 要想生活的有质量一些,最多翻一番,有个六七贯钱就足够吃一年了? 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一些…… 以前玩《太阁2》玩的,原野还以为动不动就要掏出个千把贯才算钱。 他心里微松一口气,在米店伙计奇怪的目光中又走了出去,沿途又瞧了瞧路边摊。一些是行商,卖些针头线脑破布头,另一些则是附近的村民猎户渔夫,卖些山货水产。 鲫鱼、泥鳅之类1文两条,小臂长的鲤鱼10文左右,一张残破狼皮150文,一只无法辨认品种的大鸟售价15文钱(大羽毛被拔光了,羽毛单卖),一小竹筐干蘑菇25文,还附送一大块干笋。 唔,这时节的干笋,大概是去年的存货? 还有就是行商们的鸡零狗碎。 各色针线都是10文左右,点火用的竹管火折子5文钱(竹管底侧面钻有小孔,其内放有草纸、棉絮和硫磺,点燃后盖上盖子能阴燃一两天,用时一吹就着),铜制掏耳勺也是5文钱,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苎麻茎编的形似屋顶的头巾、用细竹条编的带面纱的斗笠、稻草编就形似靴子的稻草沓、还有四扣草鞋、六扣草鞋、福扣草鞋、没有扣和返,形如袜子的乱草履、用粗草绳编的,底部很厚很高的绪太、用细草编的,没有脚后跟的短草鞋足半,以及草绳木屐等等,大多价格也在5到20文之间。 除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日常生活用品,也有些镀银铜钏、镀银铜勾玉、切子玉、铜发笄、木发簪、木发钗之类的小首饰小玩物,通常价格在十几文到一百多文之间,甚至还有一个卖成套木梳子的,大大小小好几把装在一个上漆盒子里,雕有整套七福神花纹,即能当笼头发的篦子也能日常梳洗使用,整整一盒要三百五十文。 此外,原野还发现了一整套的染齿工具,铜碗、煮汁铜壶、铜五倍子箱(装五倍子墨汁的盒子)以及漱口用的铜耳盥,整套花纹统一,轻便又体面,古色古香疑似古董,要卖五贯钱,不过卖的人像个老农,原野有点怀疑这是赃物或是陪葬品。 马市则不在市町之内,据说因为某个原因被城主下令挪走了,不过原野随口问了一句,有个摊主告诉他一匹普通驮马看牙口,好的也就两贯钱左右,大概相当于一个普通郎党一年的全部收入——如果他是孤儿,并且没有老婆孩子,还能把家主提供的口粮全部卖掉的话,干一年就可以买一匹普通驮马。 驮马倒是很便宜,至于战马名马就不好说了,从十几贯到几十几百贯都有,一般人就不用多想。 原野对当前物价心中有了数,确定了自己的底价,然后寻了一间“土仓”就钻了进去。 第十一章 卖卖卖 “土仓”有点像华夏的当铺,以抵押品提供借款服务,同时也买卖各种奢侈品,低价收高价卖,通常背后都是某家寺庙。 嗯,曰本的放贷生意基本都是和尚们在干,而且他们也有武装力量,养着大批僧兵,能保证对方耍赖不还钱就抄家,实力通常比一般在地豪族还要强一些,有时都能殴打大名,强迫大名还钱。 店里没客人,原野一行三人一进土间,番头(掌柜)眼光颇毒,抬眼瞧了他一眼就起身迎了过来,把来招呼他们的伙计推到一边,十分热情的连声道:“大人,里面请,快里面请!” 说完还吩咐伙计招呼好桃六郎和井七郎,给他们倒水喝。 他有经验,原野这种白白净净的体面人手里多半有好东西,要单独商谈,不然这些人不好意思抵押祖传之物。 他请原野去土座坐下,又给他倒了茶,然后才热情问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您是要借上(就是借钱,直接提钱不好听)还是要挑些合心意的器物?” “野原,手头紧,卖东西。”原野打量了一下这间挂着水墨字画显得颇为雅致的土座,放慢语速,用词简单地说道。 “原来是野原大人。”番头回忆了一下,没记起附近有家名是野原的家族,但无所谓,不是借钱没必要刨根问底,便颇有兴趣地问道,“那麻烦大人给小人开开眼?” 原野从登山包里取出两个硬塑塑料瓶,就是之前用来装纯净水和运动饮料的塑料瓶,他把包装纸撕掉,瓶盖上的生产日期刮去,准备拿来卖钱,搞得像诈骗一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急救包里的药品极有可能救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打算出售。电棍、信号枪、充电宝、手机、手电这些不能卖,饼干、士力架、座垫、速干衣估计卖不上价也不好卖,最后也就只剩这两个瓶子看起来能混点钱。 这和西方殖民者在非洲美洲卖玻璃珠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是实在没选择才只好如此,也比较良心,至少塑料这时候绝对是稀罕物。 番头能在这里掌管一间“土仓”,自然见多识广,但塑料瓶还真是第一次见,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向原野问道:“鄙人眼拙,让大人见笑了,敢问大人,这是……” “南蛮茶器。”原野开始推销玻璃珠,“曰本应该是不多见的,说是独一无二也不过分。” “造型……很一般。”番头对他自赞的话不置可否,眯着眼反复看瓶子,又掂了掂分量,问道,“不知大人您准备以多少钱出售?” “贵屋愿意出多少钱?” 番头想了想,笑着试探道:“您看,一贯文如何?” 这开价开到十八层地狱去了,远远没达到原野的预期,他耐心讨价还价:“这是难得一见的奇珍,至少也要五十贯。” 对方不客气,他更不客气,直接狮子大开口。 曰本茶道第一名器“九十九发茄子”第一次出售也只卖了九十九贯,那还是传承有序的古物,是足利家几代将军的心头好,名气极大,茶道地位极高,两个破塑料瓶就算新奇也该值不上一半,但这好歹是四五百年后的工业制品,还是耐高温的食品级塑料,怎么也能卖出五六匹驮马的价格吧? 番头表情似笑非笑,没对他的还价多说什么,只是放下瓶子,起身从侧门去了后院,转眼间抱回来一个锦盒,小心地打开,又掀起里面的明国织锦,露出一个淡绿色半透明的长颈玻璃水壶和三个同色玻璃水杯,脸上依旧一派热情,笑吟吟道:“野原大人要是喜欢类似茶器,这套南蛮物‘鹅颈饮’作价5贯文,小人可以做主帮您留着,等您周转过来就来取,您看如何?” 生意人口不出恶语,但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们可不是乡巴佬,透明的瓶子见多了,漫天要价也没你这么要价的——你当我们是智障吗?为点没见过的东西就大把撒钱? 这年头,南蛮物疯狂涌入,像界町之类地方,隔几个月就有没见过的新产品出现,只要是没见过的就要当成珍宝,他们就要像傻子一样收,他们早破产了。 所以,五十贯绝不可能! 原野早有预料,并未羞恼成怒。 彩色玻璃窗在公元1330年就开始在欧洲开始普及,十六世纪透明玻璃更是遍地都是,连明朝都进口过不少,这点历史知识他还是有的。 所以,要是穿到公元1300年以前,这两个破瓶子他敢卖黄金千两,但现在都1550年左右了,麦哲轮几十年前就在菲律宾被人砍死,已经是大航海时代,有玻璃制品竞争,他的底价是十五贯,反正只要能让他带着傻儿子,平稳度过最初这段两手空空、衣食无着的时间就好。 他拿起“鹅颈饮”瞧了瞧,冲番头笑道:“做工很精致啊,确实不错,但玻璃制品不难找,这么轻便这么透亮的南蛮瓶可不多见。” 说罢他收起塑料瓶就准备走人,一派对方没见识的样儿,摇头道:“谈不拢就算了,这位番头,下次再会。” “野原大人您急什么,请先喝杯茶。” 番头不淡定了,这两个瓶子造型虽然不好——现在曰本流行的是“轻剽倾奇”风格,包括茶器在内,风格越扭曲越古怪越好,反正要和传统儒教礼器风格拧巴着来,要不一样,要有特色,要怪里怪气,要有看不懂的花纹,要透着神秘疯狂,要克苏鲁一点,所以南蛮物在这时代的曰本很受欢迎。 那这两个瓶子虽然造型太板正了,不符合当下时尚潮流,难以入眼,但材质却是极佳,如玻璃般透明却拿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捏起来还微微发软,也算是相当罕见的物件,至少他在界町之类南蛮物汇集中转之地,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原本他是想拿出“鹅颈饮”刺激一下对方,对方要是脸皮薄一点,性情幼稚一点,羞愧之下说不定定价权就交到他手里,他能占到大便宜,三五贯拿下,回头送去界町或京都,请个名人在某个茶会上显摆显摆,炒作一下,轻轻松松就能卖出几十贯的价格,大赚特赚。 但对方明显久经世事,脸皮很厚,意志很坚,并不是个不知世道艰辛的败家子,不好左右,那就要慢慢再议价了。 争取十五贯以内拿下,应该能赚不少,反正不能让这钱被同行赚了! 第十二章 买买买 经过慢悠悠地讨价还价,最终两个硬塑塑料瓶的成交价格为18贯5疋,还包括原野的真皮钱包当搭头,“土仓”的番头甚至还想买他的登山包和登山衣,只是他暂时钱已经够用了,婉言谢绝。 一贯永乐钱七斤多,好在体积不大还串在一起,不算难携带,大部分包成两个包袱由桃六郎和井七郎背着,原野依旧背着自己的登山包,里面塞进去五贯多——换成金银肯定更方便,土仓也愿意以金银交易,但原野没敢要,他没有辨别金银真伪的能力,土仓这种典当铺一样的地方也绝非良善之地,哪怕笨重一些,还是铜钱保险,这玩意傻子也能分出真假好坏。 他对这次交易很满意,18贯500文已经可以保证他和傻儿子吃喝用好久,久到足够确定他们还能不能返回现代,久到他能想办法在这时代站稳脚根,而且这金额也不算大,不至于让“土仓”冒着砸招牌惹出大麻烦的风险起歹意,去劫杀一个不知底细的武士,安全方面也不用太担心。 说实在的,要是那两个破塑料瓶能卖出一千两黄金的高价,他也不敢拿出来卖,被迫卖了也不敢把钱全收下。 只要有点脑子的中国人都知道什么是“怀壁其罪”,小儿闹市持金更是取死之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原野顺利完成了今天最大的任务,接下来就是愉快的采购时间。 他先去书屋买笔墨纸砚,毕竟要早些把《赤脚医生手册》用拼音抄下来,买这些是必不可少的。 很顺利,这里提供“笔马袋”,一种可以在里面固定笔墨砚的厚布袋子,可以挂在马鞍上,方便骑马时携带这些易碎的文具,全套只需要450文,还算便宜。 呃,其实也不算便宜,买杂麦够贫民吃一年了。 纸则是美浓纸,摸起来类似宣纸,大概是产地近的原因,一沓只要87文。 原野还顺便花了22文买了一沓尾张本地产的草纸,准备用来擦屁股,他觉得自己的菊花应该不会喜欢树叶和小木棍。 接着他又去找成衣店,没有,便去了织屋买布。 他和孟子奇需要这时代的衣服,眼前情况虽好,他们的“奇装异服”很奇怪的没有引来麻烦,但他觉得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要入乡随俗。 他挑好的买,布是“松江细棉布”,产地虽未必是松江但应该是大明江南一带,是通过界町转运过来贩卖的轻奢品,店里高端产品像是织锦、丝绸、精工印染棉布皆是大明物产,看起来大明有人在搞走私,规模还不小,甚至都能说一声猖狂——都卖到尾张国了,这可是曰本中部地区,想来曰本九州、界町、京都附近更严重。 出货量非常高,肯定是大规模走私,搞不好有个大型利益集团。 粗绸、粗棉布、木棉布、苎麻布这些倒是尾张、美浓、三河产的,很便宜,他又花了九百多文买了些粗棉布和棉絮,主要是两个跟班衣服破到都快露屁股了,他不想天天看男人屁股,而且还想做几条被子盖,特别是傻儿子需要格外注意保暖,必须要有条厚棉被。 他还想买口铁锅自己试着炒菜吃,但没有现成的,需要定做,便暂时算了,倒是调味料和茶买了一些——酒屋里有香料和茶卖,像是胡椒、茴香、茱萸、茶饼、散茶之类都有卖,就是价格昂贵,对平民百姓属于奢侈品。 酒的话,一石价格接近两贯,看起来还很浑浊,品质很差。他不喝酒,只是看了一眼价格便走了。 杂七杂八东西越买越多,钱也太重,三个人都拿不下,他干脆又绕圈去了马市,花一贯九疋零五十文买了辆二手“兔马车”用来拉货,以后也可以当代步工具——他不会骑马,驮马也不耐骑,战马又太贵,他现在买不起,总体而言还是兔马性价比最高。 至于什么是兔马…… 兔马就是驴,曰本古代很少有关于驴的记载,但实际上对驴的使用并不少。中国唐代就大规模应用过驴,城市里有大量驴驿租驴给人代步,曰本在平安时代全面学习唐制,自然也把驴引进了,同样视为重要畜力,但他们以前没见过驴,引进后将其视为马的一种,称为兔马。 比如在平安时代末期编写的字典《色叶字类抄》中就将驴标为“兔马”,其描述为:兔马,马形马相,兔耳,声如雷,喜温厌湿,食少耐累。 所以在古代曰本各类笔记中,驴以及骡子被包括在马里面,算是驮马的一种,并不单列一类,于是少见于文字,同时驮马的价格才看起来那么便宜——把驴和骡子当马卖,驮马的均价当然就下来了。 现在原野到中古世代的曰本,就搞了这么一辆二手“兔马车”,正式成为有车一族,虽然“兔马”牙口老了点,车破了点,但坐起来感觉还可以。 最后,他赶着车去了米店,买了一石玄米,半石精米以及三合盐——盐是粗盐,土黄色,偶尔还会闪一下奇异光彩,一看就重金属超标,但没办法,他没找到精盐,暂时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至此,衣食住行全部解决,生存计划第一步很顺利,他和傻儿子已经有了稳定生活的基础。 ………… 作为一名有身份的“高级武士”,哪怕是装的,粗活自然不用他来干,桃六郎、井七郎以及米店伙计负责把长桶状、用稻草编的米俵往车上搬,他就抄着手在一边监工。 正无聊呢,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琵琶声。 米店旁边阴暗潮湿的墙根处,有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正抱着曰本琵琶在弹奏,曲调缓慢压抑,阴森至极,令人隐隐心慌不适。 嗯,曰本民谣俗曲的一贯风格,半音太多太挤,天然阴郁,甚至有一种女鬼在旁窥视的恐怖感。 原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曲子他不喜欢,听了有点让人心里不安,像是有什么人准备要害他一样,但这小乞丐的弹奏技艺水准很高,放在现代说不定能混成个小网红,生在这时代真是可惜了。 不对,不应该叫他小乞丐,准确的说,应该叫他“盲眼法师”,一种靠弹奏曰本琵琶讨生活的街头艺术家,多以盲人为主,技艺也大多不精,通常还在面前摆个碗,日子久了,就被归类到乞丐里去了。 原野望着那个小男孩静静品鉴当地民谣,那小男孩似有所觉,转头向他望来,眼睛里白茫茫一片,毫无光彩,而且衣着相当破旧,身形也瘦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饱饭了,看起来十分可怜。 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原野刚刚获得稳定生活的好心情散去大半,在音乐的影响下,心里甚至有些烦燥。 哪怕商业还算繁华,这仍然是个糟糕的时代;哪怕他能在这里能活得下去,这依旧是个糟糕的时代。 他不喜欢这里,大概所有的现代人穿越到古代,都不会觉得舒服吧,都会不适应吧,都会有一种赶紧逃离这里的冲动吧! 琵琶声渐渐低沉到停止,只余余韵环环,原野从口袋里掏出刚才买米找回来的几文钱,走过去放到小男孩的碗里,不过没说什么,这种事他管不了,也轮不到他一个时空过客来管。 他的善良也就这么多了,给几个零钱行点善舒缓一下心情也就差不多。 等车装好,他往草包上一坐,由桃六郎牵着驴,井七郎戴着斗笠扛着竹枪在旁步行跟随,直接打道回府。 ………… 回去的路就轻松多了,毕竟现在他已经晋升为“有车一族”,还可以四处乱停车没人敢罚他的钱,比他在现代强十倍。不过速度没快多少,来时花了四个多小时,坐驴车回去也差不多四个小时,等到了弥生家院子里,天已经黑了。 弥生母女看到原野去了一趟那古野城下町就运回来这么多东西,即惊讶又高兴又觉得理所当然,赶紧帮忙搬米拿布,随后又升火煮饭。 阿平尤其喜悦,原野不吃她家的粮食,这真的去了她好大一块心病。也别怪她小气,这年头,粮食就是命啊,谁知道接下来一年是好年景还是荒年呢? 家底吃空了,到时全家去死么? 有时候人是不得不小气的。 原野则把铜钱都搬到土座,然后查看孟子奇的状况,又去探望了一下次九郎,说了几句“还咳吗”“身体感觉怎么样”之类的废话,而次九郎已经听妻子说过他被原野救回来的事,虚弱着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意。 原野趁机表达了想继续借住一段时间的意思,毫无疑问得到同意,然后道谢两声,回到主屋吃饭。 他也确实饿了,在那古野城城下町,虽有料理屋、鲸屋、居酒屋和路边摊,饮食不缺,但他人生地不熟,并不打算在那里用餐,完全做到了速去速回,中午饭压根儿没吃,这会儿真是饿的前心贴后背,吃得相当香甜。 主要是因为吃的是精米,他终于吃上白米饭了,就是米粒依旧有些硬,但总比吃玄米要好许多。 桃六郎和井七郎完全没想到投靠家主第一天就能吃上大米,这完全是精锐郎党的待遇,需要拼命才能吃上的饭,就着腌萝卜抱着陶碗往死里刨,活像饿死鬼投胎。 嗯,只有原野在土座有三菜一汤,可以吃精米,他们蹲在土间吃玄米+腌萝卜条+米汤,以曰本封建时代严格的上下等级制度,有原野在场,你让他们进土座他们也不敢,那起码也要混成家臣才行。 弥生也混到了玄米饭,主要是她在土座服侍用餐,原野也不是苟刻的人,至少还没习惯拿人不当人,自然让她也顺便吃点,只是她坚决不吃精米,对自己身份认知十分明确,比后世孩子要早熟一百倍。 至于阿平,她同样有分寸,煮好饭后就回去吃自家的稗子荞麦豆子去了,不过同样很高兴——原野不但给了她日常买菜的钱,还将所有布料移交给她,请她帮忙制作四个人的衣物,顺便再给他和孟子奇做几条大裤衩子和棉被,余下的布和棉絮就送给她当加工费,想卖想自用都随便。 当时买布的时候原野仔细算过的,阿平有的赚,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结好和房租。 等晚饭吃完,桃六郎和井七郎已经撑得不能动弹,他们一人至少干了三斤米饭,这还是原野发现不对,紧急制止的结果,不然说不定这两个半大小子会活活撑死。 在确定这两个人没撑出毛病后,原野就让他们回家去睡觉,而桃六郎和井七郎面面相觑,现在原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他们还能到哪里去睡觉? 他们打算睡在土间,但原野晚上要对着手机抄《赤脚医生手册》,屋里不方便有人,最后没办法,这两个人只好去牛棚和驴一起睡——弥生家没有牛但有牛棚,毕竟每年村里都要租牛,牛通常就寄放在他们家,得有个破棚子给牛遮风挡雨。 冷是冷了点,但堆上稻草,还可以抱着驴取暖,想来也能凑和。 等弥生服侍他洗漱完离开后,原野轻轻吸了口气,转身从登山包里取出电棍,默默检查电量,脸上日常挂着的温和笑意慢慢收敛,变得平静无波,目光也渐渐深遂。 一人不进屋,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架梁,这可是句老话了。 孤身出门,切记不要被人一招呼就进屋,一进屋光线突然变幻,视野模糊,难以防备死角,最容易被人打闷棍或捅刀子; 两个人不要去看井,你伸头往井里看,别人抱着你的腿往下一竖,你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是死路一条; 三个人不要一起去抬重物,左右两个人要是心存歹意,突然松手,你不死也要截瘫,直接任人宰割。 丞相一生唯谨慎,出门在外,从来都是小心行得万年船。 原野幼时生活坎坷,他的酒鬼老爹不但对他极差,还经常和外人打架,他也以小孩子的身份多次被迫和前来索要赔偿金的事主拉扯纠缠,求助时更是受过不少亲戚的冷言冷语和厌恶嫌弃,无端受过许多委屈,甚至大伯送他到曰本来留学,也是为了让他尽量躲开这些烦心事,别被毁了人生。 所以,他也算是见过人性之恶的人,绝非什么单纯小羊羔。 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曰本战国时期的“武士狩”相当有名,有不少知名武士都是落单后惨遭村民粪叉撅死,谁敢保证里面不会有他呢? 之前他就有对次九郎一家所防备,昨晚都不敢先吃饭,要弥生尝过没问题他才敢下嘴。那现在自己弄出来一笔小钱,虽说不多,似乎不值得杀人越货,但现代曰本有为了几千日元就抢劫加油站杀掉店员的事儿,谁敢说古代就没有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他现在身上可是两条命! 能不能在这里久住,就看今晚了。 身在乱世,就要一关一关过! 第十三章 正义的黑吃黑 夜里一点多,原野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重新开始点灯熬油,趴在桌上对着手机用拼音快速抄写《赤脚医生手册》——节选着抄,伟人语录和医德医心那些暂时就算了,主要抄诊病、治病的方法以及附录补录里面的药物采摘、炮制技巧。 至于能不能适应当地情况…… 问题应该不大,《赤脚医生手册》真的是一代医疗工作者的心血结晶,面向全国,充分考虑到了不同地区不同环境,因地制宜,一种病能给出十几个不同药方,所用药材往往在当地很容易就能搜集到。 真正的方便、简单、便宜,凡是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已经有一群专家绞尽脑汁帮你想好十余个方法,你只要选一个能执行的,照着书本重复一遍即可。 即便现在换到了中古世代的曰本,可能略有些水土不服,但也不要紧,这时代没有医闹,治死了就算活该,只要别把病人全治死砸了招牌就行。 一个崭新的“时空穿越版蒙古大夫”已经冉冉升起,曰本中古世代人民有福了! 对当“蒙古大夫”原野没什么心理负担,曰本后世排核废水毒害全世界,他没在曰本卖符水已经算极有良心,谁敢说他不是好人? 谁敢因此指责他,他上去就给他一巴掌,他可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他正抄得心思空灵,运笔如飞,忽然耳朵一动,隐约听到屋门口有动静。之前他在屋门口的石板上撒了一小把米粒,人踩上去,只要你有心,那一丝丝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足够示警。 该来的还是来了,原本还以为是帮良民,自己都有些信任他们了…… 原野暗叹一声,目光幽暗,早有防备,直接锁死手机,吹熄油灯,单手抄起身边的木盆,将盆里的水缓缓倒在土座的稻草席子上,让水流向土间——这是之前弥生给他端来的洗脸水,他从昨晚开始便让弥生别拿走,就是准备此时防身用。 水流无声,屋内一片漆黑。 片刻后,充当屋门的稻草帘子被掀起一角,一个黑影悄悄摸了进来,难辨身形,只有刀刃上反射出一丝月光,而且听脚步声,身后还跟着一个。 原野这时已经套好鞋子,之前鞋子他就放在身边,孟子奇也被他藏到角落,电棍更是已经调到最大功率,电野猪都够了,等听到两个人都摸上土座后,他直接把电棍怼到了湿透的草席上。 瞬间屋内电光暴闪,靠近原野身前的草席甚至都跳了起来,发出了剧烈的“噼啪噼啪”声,而四肢着地,在黑暗中刚摸上土座的两个人更是闷哼一声,弹到土间,翻倒在地,毫不犹豫开始抽搐。 很好,古代人也没魔抗,抗不了电击! 原野立刻上前,没有丝毫犹豫,拿着电棍又是一人桶了一棍,把这两人电得像咸鱼一样挺直,一声不吭,直接尿了。 被电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一瞬间的感觉就像连心脏都不属于自己,连叫都叫不出来,更别提别的器官。 用监狱里老油子的话来说,能挨三电棍没尿的都是好汉。 很明显,这两个摸进来的家伙算不上好汉,两电棍就尿了。 这两个人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恢复。原野不再理会他们,面无表情大踏步向屋外走去,但他刚走到屋门口,草帘子轻轻一掀,一个黑影快速闪身钻了进来,行动无声,差点直接钻进他怀里。 这大大出乎原野的预料,吓了他一跳,本能伸手一推,顺势就拿电棍去捅他。 那黑影明显也大吃一惊,紧赶慢赶往屋里钻,兴冲冲要搞背刺,万万没想到屋门口站了一个人,钻进来头还没抬呢,差点就被人推了个跟头。 但黑影反应十分敏捷,哪怕光线微弱几乎不能视物,还是本能感觉到原野要拿什么捅他,沉声开气闷哼一声就挥手去格,然后电光一闪,“啪”得一声就被电飞出去,撞在稻草帘子上又滑下来趴俯在地。 原野没有丝毫怜悯,追上去就是猛烈一脚,坚硬的登山靴踢在矮小的黑影身上,黑影惨叫一声,又斜飞出去又重重撞到墙上,弹回来就彻底没了动静。 又搞定一个! 原野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俗话叫杀红眼了,眼中透出一股子凶悍之意,仿佛回到童年时期,面对喝醉酒又习惯性想打他的亲爹,他忍无可忍终于开始反抗的那一刻,反手抽出信号枪,掀起门帘就出了屋子。 世事艰难,人心险恶,如同赤身滚过炼狱火,不是百炼成钢,就是化为灰烬。 这世上谁能事事顺心呢,不都是一关一关的过么? 该拼命就拼命,他从小就明白退让、忍耐、软弱换不来好结果,从来豁得出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他大踏步走到院子里后,只见月撒清辉,一片夜色静好。 嗯,也不算静了,第三个黑影惨叫过一声,似乎把弥生家的人吵醒了,只是之前打斗极快,从他动手到他出来没用得了一分钟,弥生一家人估计还在套衣服点火把,还没来得及冲出来。 不过,手持竹枪竹弓的一大群村民呢? 他还打算出门就朝领头的来上一枪,先打他一个满脸开花,生不如死,然后挥舞电棍打翻一片,杀个七进七出,以震慑敌胆,冒充神术,夺人心志,掌控局面,让一切都进入他的节奏中,结果人呢? 原野站在院子里尬住了,为保证他和傻儿子的安全,他做了六个预案,十二手准备,八十八种不同应对方法,蓄力将精气神凝聚到了顶点,结果聚了个寂寞——只有三个小矮子来害我?武士狩这种事,不是该全村出动吗? 不然回头有人告密怎么办,必须把所有人全部拖下水啊,这帮村民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懂?真蠢到这种地步? 或者是搞错了,自己瞎鸡儿乱想,不是村民们要害人,结果防了个鸡儿,枉作小人?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小丑…… “大人,出什么事了?!” 原野正在院子里疑神疑鬼呢,次九郎一家举着火把从侧屋冲出来了。次九郎大病初愈却仍然手持一把短刀,面有杀气,看样子也曾上过战场,但话语中颇有些惊疑不定之意——刚才弥生守夜,突然听到有人惨叫一声,赶紧把他们摇醒,他们现在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原野敷衍了一句,幽暗深邃的目光飞快掠过他们的面部表情,转而望向牛棚,冷声问道,“桃六郎和井七郎呢?” 难道是这两个小子起了歹心? 弥生马上跑去牛棚,转眼间桃六郎、井七郎睡眼朦胧地出来了,迷迷糊糊,看样子睡得太死,压根儿没听到有动静。 也是,深夜熟睡之时,某间屋子里有人叫一声,也不至于惊醒一大片人。 原野彻底迷茫了,想了想转身指着屋内,对桃井二兄弟下令道:“来了三个贼,已经被我放倒了!去,把他们绑好拖出来!” 桃井二兄弟愣一下,毫不犹豫就冲进屋子,几声喝骂后便把那三个人用腰带捆好拖出,还顺手缴获两把短刀,以及一把短柄斧头。 次九郎似有所悟,脸色有些难看地把刀放到地上,先解除了自己的武装才举着火把上前查看,发现不认识,是陌生人,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转身冲原野恭敬道:“大人,不是村里的人,要不要现在弄醒拷问一下?” “不必,有一个醒着。”原野踢了踢身材最矮小的那个,也就是第三个冲进屋子的家伙,冷声道,“别装死了,我知道你醒了,你们三个是什么人?” “蠢货,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小矮子只被电了一次,只是失去意识一小会儿,但还被重重一脚踢在腰胯,撞到了墙上,现在行动不便,嗓子眼发甜,无力反抗,只能装死,此时被识破也不装了,直接开骂,“那两个家伙是川并众的杂鱼,你眼瞎了吗,敢把我和杂鱼混为一谈!” “川并众?”原野望向次九郎。 次九郎低声解释道:“大人,是浓尾交界处的一伙河盗,在长良川和附近几条河上打劫,有时也受雇做些水运生意。” “大概有多少人?” “呃,说不好,头目有好几个,零零散散有几十个人吧。” 原野有点明白了,这些河盗八成是往那古野城市町送货或在那里娱乐,偶遇到他,见财起意,想神不知鬼不觉干一票,发笔小财,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盯上的,回来的路上自己明明一直在注意后方,不曾发现有人跟踪。 不过这些可以容后再说,他望着地上的小矮子问道:“他们是川并众,那你呢?” “我是来救你命的!”小矮子毫不客气道,“看在那六文钱的面子上!” 这是实话,他确实是来救原野狗命的,不过救完了命,拿走他一半钱应该也很合理,算是正义的黑吃黑。 嗯,全拿走不行,全拿走一百多斤,他背不动,拿一半都非常勉强。 原野微微一愣,接过火把怼到小矮子的脸旁仔细瞧了瞧,讶然道:“是你?!” 这是他白天碰到的那个弹曰本琵琶的“盲眼法师”小乞丐,不过这会儿他明显不瞎了,一脸恼怒凶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小乞丐理直气壮道:“对,就是我!当时我好心告诉你你被人盯上了,结果你这蠢货一脸白痴相,活该被人……”他说着说着没了声,眼前这情况明显原野早有防备,短短几息时间就把两个河盗放翻,甚至连他也干翻了,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早想好的台词自然也就用不上。 原野没听懂,有些莫名其妙道:“你什么时候提醒过我?” “装什么装,我用琵琶提醒过你有危险,你被人盯上了,你敢说你没听出来?你没听出来怎么会有防备?”小乞丐越想越不爽,破口大骂道,“你现在没事,至少有我一半功劳,结果你连我这个恩人都打伤了,还把我也绑了起来,你还算个人吗?无耻,卑鄙,烂屁股,你早晚不得好死!” 主辱臣死,处于封建忠诚链下端的桃六郎和井七郎听不下去了,桃六郎上去就是一脚,大声喝骂道:“混蛋,和我家主人说话礼貌一点,不得放肆!” 小乞丐完全不怕,更大声尖叫道:“你们俩更是蠢货,出门在外别随便说自己家在哪,这点道理都不懂吗?织屋伙计随便一问你们就什么都敢往外说,是生怕你们的蠢货主人不被抢?主人是蠢货,家子也是蠢货,你们就是蠢货一窝,早晚蠢死!” 桃井兄弟面容瞬间扭曲起来,接着又变得苍白没了血色,有些惶恐地望向原野。当时原野在挑布,还一样样细细打听产地工艺,又讨价还价,花了不少时间,他俩无事可干,就和门口的小伙计说了会儿闲话,结果没想到闲聊一下就要把饭碗砸了。 这才吃了一顿大米饭啊,他们真就是随便闲聊了一下,当时也没想到会被歹人听去啊! 原野倒没责怪他们的意思,这种事防不胜防,他之前都没想到,只随口道:“无心之失,以后说话注意些就好。” 桃井兄弟齐齐松了一口气,桃六郎马上握紧了短刀,怀着将功补过的心态望着三个贼,目露凶光,跃跃欲试,向原野请示道:“大人,那现在要不要……” 原野向次九郎询问道:“一般这种情况,本地会怎么处理?” 次九郎低头禀告道:“一般盗贼都会移交给荒子城,服苦役或是处死。” 原野并不反对,只要不涉及原则底线,在人家的地盘上按人家的规则办事是起码的礼貌,也是避免麻烦的不二法门,指着两个河盗就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然后这……” 他感觉小乞丐说的不像假话,这三个人应该不是一伙的,没想把小乞丐也“法办”掉,但他话还没没说完,地上趴着的小乞丐突然像上岸的鱼一样弹身而起,一脚就把桃六郎踹飞出去,身上捆着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掉。 小乞丐一脚踹飞桃六郎,原本是想拔腿就逃,一边逃一边还要回头骂两句,嘲讽嘲讽原野,结果刚落地就觉得腰胯巨痛,腿一软差点跪下,嗓子眼也越发咸甜,踉跄着勉强窜出两步就眼前一黑,又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这次真栽了,我阿满行走天下,刀光剑影没出事,没想到小小阴沟翻了船,弄不好要命绝于此! 爷爷,阿清,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第十四章 阿满 阿满感觉自己睡了很舒服很长的一觉,温暖且安稳,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等悠悠醒来时,只见屋内浮尘染金,似乎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余辉斜斜照在她的小脸上,让她身体软绵绵,脑袋茫茫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间身边传来一个耳熟的男声:“你醒了?” 阿满猛然记起昨夜的倒霉经历,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弹跳起来,但腰胯一痛让她马上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歪头观察环境,同时微微活动手脚。 这里似乎就是昨晚冲进来的主屋,自己的手脚也没有被束缚,就是……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盖着的一条奇怪的垫子(薄被,弥生母亲今天刚做好的,她叫了一堆妇人一起缝,效率很高),而且一只手上还包着从未见过,十分柔软的白色纱布,透着一股药味——她手被电击击伤了,烧焦了一块皮。 衣服似乎也…… 她掀起被子往里微微一瞧,瞬间勃然大怒,冲原野大喊道:“混蛋,你竟敢……你竟敢……” 她只是做男孩打扮,其实是个小女孩,现在身上的衣服被换掉,严重怀疑清白已失。 这些武士公卿都是很变态的,她闯荡天下多年,深知这一点! 原野正在桌前摆弄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一堆小玩意儿,随口道:“先别急,衣服是弥生……嗯,就是这家人的女儿帮你换的,你之前的衣服已经臭了,不换不行。” 确实是弥生帮她换的,但在换衣之前,他已经在搜身时发现性别不对,对方嗓音尖锐倒不全是因为是个小孩子。 当然,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到她,这些就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阿满果然慢慢安静下来,望着原野问道:“你不打算杀我了?” “没人打算杀你,你那么着急逃跑干嘛!”原野确实没这打算,特别是后来又复盘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越发确定这三个人不是一伙的——两个河盗的动作模式是鬼鬼祟祟摸进来偷盗,最多顺便抹他脖子,阿满则是毫无顾忌的往里冲,大概是想迅速完成背刺,先干翻两个河盗再说,并不在乎会不会惊醒他。 再加上她叫喊时的神态和语气,之前弹琵琶时透出来的意味,她的话还是比较可信的,至少逻辑自洽,能自圆其说。 “我可不想把小命交到别人手里,也不需要蠢货饶命……”阿满悻悻说了半句就停口了,主要是没跑掉。要是逃跑成功,这会儿她八成会大肆嘲笑原野捉住她后竟然没第一时间杀掉她,还让她在地上边喊边扭,偷偷把绳子割断了,真是超级大蠢货一个,连屎壳郎都不如。 不过…… 她转而好奇问道:“你怎么就敢相信我不是河盗,万一我撒谎了呢?” “因为你是忍者吧!”原野从她身上搜出来火折子两个,竹哨一支,细竹管油壶一节,苦无(意为不辛苦,一种原始野外生存工具,号称只要有“苦无”在哪都能不辛苦)一把,挂石绊索一根,形似刀片、边缘十分锋利的铁片一块,未知动物的干扁尿泡一个,生石灰粉一包,以及黑火药一小袋。 她的衣服是特制的,虽然破破烂烂,但里面缠满挂满了东西,能搜出这么多鸡零狗碎,连原野都吓了一跳,严重怀疑她是个小忍者。这也是他把她搬到室内且下血本治伤的最大原因——据说忍者一般消息都会比较灵通,他现在正缺乏成体系的时代信息。 阿满则一脸茫然:“忍者?忍者是什么狗屁?” 曰本后世的忍者形象是江户时代艺术加工而成,各种话本里描述的所谓“忍者”更多类似华夏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人士”,有类似的人物原型,但改编神化程度严重,离现实有着十分遥远的距离。 这方面的东西,原野大概知道一些,但不清楚在战国时代初期该怎么称呼这些人,寄希望于“忍者”这个江户时代才造出来的词,发音能被阿满理解,可惜不行。 他直接反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阿满犹豫一下,觉得反正已经被捉,对方还给了体面待遇,也就实话实说,“我是甲贺众的阿满。” “甲贺众?你是甲贺人?”原野微微诧异,他还以为阿满是本地“忍者”,没想到还是个进口货,甚至还是个在后世颇有名气的高档进口货。 阿满不理解他为什么吃惊,挠了挠脸实话实说:“呃……我不是甲贺人,我都没去过甲贺,但我爷爷是甲贺人,所以我也……该算是甲贺众吧?” “那你们甲贺众平时主要干什么,首领是谁?”原野继续审问。 阿满倒是有些奇怪起来,忍不住反问道:“你没听说过我们甲贺众?我们在尾张不至于这么没名气吧,我们平时没少来啊!” “现在是我在问你!” “好吧好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这种事被原野打一顿根本不值得,阿满也就老老实实说道,“我们没有首领,至少我们没有公认的大首领,都是一个一个的小团伙。 就拿我们这一支来说吧,我小时候……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六角家和浅井家打仗,我们村子被打没了,我爷爷捡到了我,就一直带着我流浪,和他的同乡——我爷爷是上甲贺江南人,他和江南同乡一起被人雇佣,帮人打探消息,偶尔放把火,传播一下流言。 别的甲贺众也是这样,都是同乡聚在一起,像是水口、甲西、石部、信乐、土山,都有一伙人或者几伙人,有些关系好,有些关系坏,所以我们甲贺众就是这么一个松散的组织吧!” 她说完就忍不住开始吐槽,“其实依我看,就是一帮废物!除了少数还能有点本事,其他的不是卖唱的,说书的,讨饭的,就是演傀儡皮影戏的,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行商小贩,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四处游荡,山贼河盗都懒得抢他们,就是一群狗屁不如的老家伙,狗都嫌弃他们,你问这些,纯属多余!” 原野:…… 不过这可能是真的,所谓“天下忍者出两贺”,指的就是甲贺郡和伊贺国。 这两个倒霉地方据说土质极差,全是山地+胶质土,想靠种地活命很不容易,稍微有点天灾人祸就要全家饿肚子,所以习惯性外出卖艺讨生活。 同时这两个地方尚武之风也比较浓郁,再加上穷鬼一般不怕死,是战国时代优秀的兵源地,战国后期各地大名组建有不少“特种作战部队”,大多就从甲贺伊贺招人。 这些综合起来,大概就是后世曰本“忍者”的原型了。 原野心里思考着,又向阿满问道:“所以,你到那古野城是有任务?受雇于谁?” “美浓的蝮蛇。”阿满毫无职业节操,直接就把雇主卖了,还恶意满满道,“他想知道尾张海西郡胜幡城,海东郡末森城、古渡城、那古野城和爱知郡热田、御器所城、鸣海城一线的防御情况,而且小气得很,这么多地方才肯给一贯五百文,那烂屁眼的老家伙早晚抠死。” 美浓的蝮蛇? 是指美浓国当前的掌权者斋藤道三吧?地名就不太熟了,也许过会儿可以考虑让她帮忙画张地图…… 原野追问道:“斋藤道三探听这些是有什么企图吗?” 阿满毫不在乎道:“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屁事,我都没和他说过话,但尾张之虎听说半死不活了,今川家和松平家又蠢蠢欲动,估计那个卖油郎想看看织田家还撑不撑得住,能不能占点便宜。不过这也不奇怪,那些大人物就是这样的,远处的事也要关心,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原野默默点头。 斋藤道三好像是卖油的商贩出身,一路下克上才当上美浓守护,算是曰本战国时期第一个“战国大名”(自行上位,区别于朝廷认命的“守护大名”),但半死不活的尾张之虎又是什么情况? 原野感觉还真没白给阿满治伤,至少这些消息很有用,不愧是“原始忍者”,确实是专业的情报贩子。 以他的历史知识储备,也就对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的情况略微知道一点,还大多来自游戏、动漫和大河剧,对不对还要两说,急需系统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立刻帮阿满倒了一杯茶,免得她口渴罢工。 然后他才微笑着说道:“我对尾张国不熟悉,你说的没头没尾我有些听不懂,从头给我说一遍吧,从天文元年开始说起。” 第十五章 鸡真的很好吃 原野的要求很古怪,阿满诧异道:“天文元年?二十年前?尾张的事你一点也不知道?” “我家离这里很远,刚到尾张才两三天。”原野答了一句。 “唔……你口音是怪怪的,肯定不是东山道、东海道人,也不像近畿口音,山阴道山阳道也不像。”阿满好奇起来,又瞧了一眼在昏睡的孟子奇,“你们是哪里人?家在南海道吗?” 南海道就是四国岛(土佐、伊予、阿波、赞岐四国),再加上淡路岛和纪伊半岛。 原野随口敷衍她:“还要往西。” 再往西就是西海道了,也就是后世的九州岛一带,这对阿满太遥远了,在这时代如同在天边一样。 她不由好奇问道:“那你为什么跑到东海道来,是被追放了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原野有点后悔早早就饶了她了,竟敢比他这个审问者话还多,应该让她再当天一俘虏,好好拷打一下。 阿满若有所思,感觉原野这家伙好像有点忌讳别人问他的来历,有可能是争夺继承权失败被放逐了,所以隐姓埋名滚的远远的,不过看这家伙细皮嫩肉的样子,以前怕是大家族的嫡系…… 原野近一米八的身高,以及整齐雪白的牙齿、泛着健康光泽的肤色真的很占便宜,只要看到这几样,所有人本能就觉得他出身不凡,是高贵的上等人,连阿满这种“原始忍者”都不例外,已经在脑补他的悲惨经历。 不过无所谓了,原野又不是她什么人,以前是大家族少主也好,讨饭的乞丐也罢,在她眼里都一个样,但她不是肯吃亏的性格,性子野得很,眼见原野有求于她,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说道:“我饿了。” 原野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招呼弥生。 不然还能怎么样,这小鬼头看起来也就比弥生大一点,在他眼里也是个小孩子,黑灯瞎火当成盗贼揍了也就揍了,但现在误会解除,再打骂就不太合适。 再者说,他原本就给她准备了饭,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六文钱跑四个小时的路来救他,就冲这份心意,他怎么也要客气三分,以礼相待。 呃,这其实是他搞错了,他刚好施舍了六文钱(曰本神话里三途河摆渡钱就是六文),被阿满视为天意,觉得他命不该绝,又想正义黑吃黑才跑这一趟,只是原野get不到战国时代的神话梗,一无所觉,只当阿满这孩子心善,有侠气,知恩图报,不由自主对她高看一眼,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只能说,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缘份吧! 弥生很会伺候人,先小心扶阿满坐起来靠在稻草垫子上,又把小木几搬来架在她身前,端来水和木棉巾给她擦手擦脸,顺便还给她重新绑了一下头发,最后才端来一个陶罐、碗筷和一小桶米饭。 阿满小脸擦干净了还挺漂亮,小圆脸,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梳着这年代小男孩的常见发型,有着整齐的齐刘海,脑袋顶上绑着一个小揪揪,乌发很有光泽,猛一看还挺可爱的,一点也不野性。 唯一不足之处,大概就是她眉毛不好看——她长着一对粗粗短短像豆虫一样短眉毛,一点也不精致,还一颤一颤的,眉色很浓很显眼,让她的长相立马从可爱系偏到了搞笑系。 但总体而言,她还是比弥生要好看一些,弥生长相普通,顶多能说声清秀,而且小脸发青,头发枯黄,一看就营养不良,像个正逃荒的小难民。 阿满气色则比她强多了,至少皮肤发色比她好许多,看起来精力也比她旺盛。 阿满才不管原野怎么打量她,口水已经快流出来了,摸起竹筷伸进陶罐里搅了搅就惊喜道:“难怪这么香,真的是炖鸡!两根腿都在,一整只鸡炖萝卜,鸡比萝卜还多,还有蘑菇!” 接着她又看了看饭桶里的白米饭,全部是精米煮的,白玉一般,几乎没有杂色。 她原本就希望能混碗杂粮黑豆饭,最多再加两根腌萝卜条,没想到竟然是豪华大餐。 她吃肉的,习武之人不吃肉会尿血,但她偶尔也就逮只田鼠,打只鸟或捞条鱼烤一烤,正儿八经的吃肉配白米饭几乎没有过,毕竟这年头能买只鸡、能吃精米为什么不换成杂粮多吃几顿呢? 她忍不住又惊又喜地感叹道:“你这家伙可真是个败家子啊,难怪被追放了!” “你不想吃可以不吃!”原野很是无语。 他也是一片好心,别看阿满一直在大放狗屁,其实她伤得不轻,所以他才特意买了只鸡熬鸡汤给她补补身子——他还没杀过人,虽然在乱世极有可能免不了,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他完全不希望杀的第一个人是个小孩子,他又不是鱿太人。 当然,鸡汤也有傻儿子一份,早就喂过他了。 阿满已经不说话了,生怕原野和她抢,也不管烫不烫,捞起鸡肉就开始往嘴里塞,脸鼓得像只仓鼠,烫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豆虫眉一高一低,不停起起伏伏。 这年代的曰本什么都是缩水的,人缩水了,鸡也缩水了,还没后世的鸡一半大,拔了毛看起来像鹌鹑,小的可怜,原野连看都懒得看,等弥生把他的饭端来就吃自己的——他还打发桃井兄弟去买了鲜鱼、蘑菇和干笋,反正他现在手头宽裕,当然要保证生活质量。 有生活质量才有好身体,有好身体才不会因为小伤小病就挂掉,要知道这年代的平均寿命才29.6岁,他可不想继续拉低平均值。 至于这十多贯钱花完怎么办…… 他从穿越第一天起,就没担心过钱的问题,作为一个受过完整基础教育的二十一世纪大学生,在十六世纪熟悉情况后,连正经吃饭的钱都赚不出来,直接自杀好了,就别活着丢人现眼。 阿满狼吞虎咽,将一罐子鸡肉一扫而空,萝卜、蘑菇也都吃得一干二净,连鸡骨头都要咬开吸一吸汁水,顺便还扒了两碗米饭,实在咽不下了才躺倒在地,拍了拍小肚皮,又摸了摸暖和的棉被,感叹道:“这就是你们这些高级武士的生活吗?真是太好了,现在就算去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原野早吃完了,正在读昨晚抄好的《赤脚医生手册》,为治死或治好中古世代曰本劳动人民做准备,闻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没人要你去死。” 阿满哼哼了两声,终于记起正事,起身正色说道:“你是想知道尾张的事吧?你放心,吃了你的饭我肯定给你说的明明白白,天文元年我虽然还没生出来,但我爷爷平时可没少放屁给我们听……呃,先从哪说起呢?” “从前田家开始说吧!”原野马上说了一句,毕竟现在就在前田家的地盘上,先打听打听前田家的事准没错。 他顺便还摊开一张美浓纸,准备把要点记一下。 “前田家啊,这个我知道!”阿满望着屋顶想了一会儿,“听我爷爷说,他们是从美浓国国安郡沿着小田井川一路迁移过来的,到尾张国海东郡定居也就六七十年吧,或者更长一点,七八十年,反正前田家的祖辈一直在垦荒。 大概十年前吧,他们才分家,荒子城、东起城和下之一色城开始筑城也就这十年的事,到现在他们也没完全筑完。” 顿了顿,她又说起了当下,“现在嘛……荒子城的当家人是前田藏人利春,风评还可以,听说是个老好人,就是身体好像不太好,是个病鬼。东起城的当家人是前田三郎四郎平利,色鬼一个,侍女一大堆还经常在外面乱搞,是各地鲸屋常客。 嗯,还有一个,下之一色城的当家人是前田与十郎种利,听说是一个很死板的人,非常认死理,别的方面平平无奇,武艺一般般,才能一般般,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然后啊,荒子前田家是嫡系,两千多贯文的实力,东起前田家和下之一色前田家是分家,说是城主,其实就是个小村庄的庄头,实力几百贯文的样子……呃,当然,这是表面实力,实际上要高不少,三家合在一起,拼了老命,能动员六七百人出战吧,里面还有百十个敢打敢拼命的家臣郎党,算是海东郡的强力在地豪族。” 她吃了鸡肉和白米饭,还真没白吃,够卖力的,说着话还抱着被子挪了几步,夺过原野手中的毛笔,在纸上给他画家纹——这是“情报贩子”的必修课,要远远一看家纹、识物、旗帜、马印就知道哪家的部队,免得凑太近被人顺手射死了。 “前田家都是梅纹,中间实心周围五个空心圆的是荒子前田家,中间空心周围实心的是下之一色前田家,全是空心圆的是东起前田家。” 阿满边画还边解释,原野也终于解开一个迷团,原来十兵卫、次九郎短羽织上画的“五圆围一圆”是指的梅花(其实是神耀花,只是像梅花才叫梅纹),真是够简笔画的,之前真是打死他他都想不到。 “会画地图吗?把他们居城的位置标一下。”他挪了挪身子,给阿满让出位置,还换了张纸,示意阿满顺便画张地图瞧瞧。 阿满没意见,因为鸡肉真的很好吃,攥着毛笔想了想,先斜着画了一条曲曲折折自东北歪向西南的线,然后在线旁边又画了三个小圆圈,“小田井川的源头在美浓的大山里,前田家的三座城就在这条河下游的两边,大概就这样。” 画完了,她还摆弄了一下纸,犹豫片刻,又在纸的正上方歪歪扭扭写了个汉字“北”,又在纸中间划了条横线,旁边写上“美浓国”三个字,以确定方位。 原野有些惊讶:“你还会写字?” 阿满对能掌握这种“高级技能”也很自傲,但故作平淡道:“看的多了自然就会了,没什么难的。” 说完她还又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米”“酒”“饭”“鸡”之类的常用汉字,以证明她没说谎,就是字很难看,“鸡“字的右半边更像画了一只鸟,有些难认,好在她也没多显摆,继续贩卖情报给原野。 “下之一色前田家和东起前田家没什么好说的,人口不多,地盘不大,实力相对较弱,一直看嫡系眼色行事。前田家的门面是荒子前田家,现在的家主你已经知道了,就是前田藏人利春,这老家伙很能生,还运气挺好,活下来八个子女。 我想想啊,老大是继承人,好像叫新一郎利久,老二叫内之助利玄,老三叫与三郎安胜,老四叫孙四郎利家,老五被送去佐胁家当养子了,改名叫藤八郎良之,老六年纪太小没怎么听人提起过,应该还没元服,好像叫什么六郎秀继。 然后就是两个女儿,大女儿十岁左右叫津春,小女儿六七岁叫津世,听说都是小美人,已经有不少人家在惦记。 对了,还有,除了这八个,利春那老家伙还有三个养女。 一个叫阿芦,是前田三郎四郎的私生女寄养在他那里;一个叫阿松,利春妻姐的女儿,利春妻姐改嫁后,便把女儿扔给他老婆抚养;最后一个叫由代,是前田与十郎的女儿,他另娶后,就将女儿丢到了荒子城。” 原野都想招呼弥生一声,再去给阿满炖只鸡,这消息详实到令人头皮发麻,后世华夏的片儿警也不过如此,简直像是看过荒子前田家的户口本一样。 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阿满小手一摆,豆虫眉一扬,毫不在意地说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遇到荒子城的人一问不就知道啦!那些蠢货农夫就和你的那两个蠢货跟班一样,给他们口水喝,他们就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告诉你,免得显得他们没见识,低人一等。 那既然都知道了,就记下来,说不定哪天就有另一个蠢货想知道,我们顺便就能赚点小钱,你说对不对?” 原野默默点头,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但鸡不用炖了,这嘴臭小鬼下一顿啃萝卜干就行。 第十六章 尾张之败犬 原野虽然在心里骂阿满是个嘴臭小鬼,说话没大没小,纯纯野孩子一个,但仍然觉得她是个宝贝,也只有她这种“专业人士”才能把某个家族的情况说得如此之详细——前田家控制着三座城,九个村庄(有三个是兼管,只能获取一部分收益),一块神社领,表面石高约5000,实际实力7000-8000石,拥有家臣武士十余人,郎党家子近百人,要拼命的话,还能武装五百人以上的足轻。 这实力放在整个曰本来说不算什么,但放在尾张国海东郡来说,也算相当强力了。 之前他还以为前田家只是一般小土豪,现在看看,有些冒昧了。 而更重要的是,他打听到未来的“加贺百万石大名”前田利家的消息了,也就是荒子前田家的第四子前田孙四郎利家,现在这家伙才十五六岁,应该正在荒子城和他的表妹兼义妹兼未来的妻子阿松青梅竹马中。 这家伙一路混到德川幕府时代都没死,品行在尔虞我诈的曰本战国时代也算凑和,起码很会当墙头草,很擅长站队,那万一回不去现代,通过观察模仿他的行事方针,应该能避免踩到不少坑。 原野把这些在纸上记好,又向阿满期待地问道:“那织田家呢?” 尾张国织田家才是重头戏,必须好好了解一下。 “织田家可就复杂多了,他们到尾张国可能有一百五六十年了,生了好大一堆人。”阿满吃了鸡是真卖力,啃着指甲皱眉苦思,“听我爷爷说,织田家以前是越前的在地豪族,和现在的前田家差不多,有个七八千石的实力,不过他们家格比较高,是剑神宫(祭祀素盏鸣尊附身的那把讨贼名剑)的神官家族,还一直担任神社领织田庄的庄官——算上织田庄的话,他们就相当于真正的一城之主,有一两万石的实力,比前田家强不少。” 顿了顿,她向原野问道,“你知道现在尾张国的守护大名是谁吧?” “唔,是斯波……”原野还真不太清楚,只大概有个印象,还是玩《太阁2》顺便知道的。 “是斯波义统。”阿满替他说了,不屑道,“那家伙早就是个傀儡了,连屎壳郎都不如,但他祖宗斯波义将挺厉害,大概在一百五六十年前吧,以越前守护的身份兼领尾张国。 听说那时斯波家将越前视为根据地,当地的豪族已经被他们全部收服,所以就派强力豪族织田常松来尾张当守护代,替他管理领地和刮地皮。 再后来轮到斯波义将去京都当管领,织田常松又跟着斯波义将去了京都,守护代就由他弟弟织田常竹顶上,担任小守护代,越前则由朝仓家当守护代。” 阿满喘了口气,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润了润嗓子,又忍不住感叹一句:“这是明国来的茶叶吧,你生活可真够奢侈的。” “没错,大明的绿茶。”原野也没想到绿茶在明朝就有了,还被卖到了曰本,不过他喝茶不是为了奢侈享受,是为了补充维生素和养护肠胃,以保证身体健康。 阿满直接把茶碗喝空了,舔了舔嘴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豆虫眉更是起伏不定。 原本她正义黑吃黑失败还被原野打伤了很生气,还想逃脱后报复一下,比如给原野造点黄谣什么的,反正她不能白白吃亏。 但原野这么能败家,不对,这么大方,吃用这么好,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似乎可以想办法多留几天,反正她爷爷去了鸣海城附近,今川家松平家不知道会不会打过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短时间内也回不来,那留在这里有茶喝还有鸡肉、米饭吃,总比去卖艺讨饭强几百倍。 至于打探消息,看起来那古野城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想来胜幡城、古渡城、末森城也该差不多,到时把以前知道的事胡乱编一编应付一下交差就完了。 她心里打着鬼鬼祟祟的小算盘,嘴上继续一本正经道:“然后过了七八十年或是一百年吧,我也不太清楚,就到了足利家的叔叔侄子争将军那把狗屎椅子(应仁之乱),三管领四职各加入一派,分成东西两军开战,打成一滩狗屎。斯波家也出现了分裂,两个人争继承权,斯波义敏加入东军,斯波义廉加入西军,也打了起来。 当时越前守护代朝仓孝景追随斯波义廉也加入西军,这人听说很厉害,越前也很有底蕴,好几次把东军打得屁滚尿流,然后东军就把朝仓孝景收买了,好像以任命朝仓家为正式越前守护大名为条件,让朝仓家当叛徒。” 她说到这里还感叹了一句,“朝仓家和织田家可不一样,朝仓家可是斯波家的一门众,是斯波家的谱代重臣,被视为腹心之人,结果就为了把‘代’字去掉,为了成为大名,就毫不犹豫背叛了他们的主公斯波义廉,直接把他绑了,还攻破斯波义敏的居城,把他俩一起绑送京都,彻底霸占了越前,真是道德沦丧,猪狗不如——我爷爷说的。” “嗯,嗯,猪狗不如,然后呢,说说织田家。”越前就在尾张隔壁,也有必要了解情况,但不急,原野眼下不关心朝仓家是不是比猪狗强,还是想先听听织田家的现状。 “当初我也和你一样嫌我爷爷啰嗦,但不说清这些后面怕你听不懂啊,你看起来也不是多聪明的样子!”阿满先顶了一句嘴,然后才老老实实继续往下说,“斯波义廉和斯波义敏被朝仓家背叛绑送京都后,因身份地位在,没被杀头,先后都逃到了尾张,结果害尾张也分裂成两派。 织田常松的后人织田敏广(通名伊势守),支持斯波义廉。 织田常竹的后人织田敏定(通名大和守),支持斯波义敏、斯波义宽父子。 这两派在尾张大打出手,后来常竹的后人织田敏定击败常松的后人织田敏广,把斯波义廉赶出了尾张,顺便还把常松一系“尾张国守护代”的位子抢到手。 接下来好几年,织田家的常松系和常竹系一直在尾张带着豪族互相乱打,直到东西军罢战,双方才和谈,约定平分尾张八郡。 常松一系的织田伊势守家占据尾张上四郡,也就是叶栗郡、中岛郡、春日井郡、丹羽郡,以岩仓城为居城。 常竹一系的织田大和守家占据尾张下四郡,也就是海西郡、海东郡、爱知郡、知多郡,以清洲城为居城。 这就是尾张的大体格局啦,你能听明白吗?” 当初阿满听她爷爷扯这些陈年老黄历听得一头雾水,一脑门子全是各种织田,是后来不断学习识别家纹才勉强搞清这些家族纷争和由来,现在有点怀疑原野能不能一次理清头绪。 如果不行,看在晚饭那只鸡的面子上,她可以再给他讲一遍。 原野当然能听懂,毕竟高中又不是白上的,高中老师恨不能三年课程一年讲完,然后用两年时间备战高考,阿满说的这点东西能算什么? 再说他还记了笔记,扫一眼就能理清,说穿就一句话:应仁之乱,东西军大战,朝仓家背叛斯波家,占了斯波家的老巢,斯波家两位准家督被迫逃难到尾张,导致织田家分裂为上下两家,一家各占四郡之地。 他直接道:“听懂了,继续往下说吧,是不是该到尾张之虎了?” 阿满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他一个败家子能这么聪明,但还是继续说道:“是的,在清洲城常竹一系统治尾张下四郡期间,由三个分家家督担任奉行(原指奉上意行事之人,这里指辅佐人、未得朝廷认可的代官),合称清洲三奉行。 嗯,就是现在的织田因幡守、织田藤左卫门、织田弹正忠三家。 在之后几十年的时间里,这三家渐渐掌握了尾张下四郡的实权,然后在大约二十三年前吧,织田信秀接掌织田弹正忠家的家督,就任胜幡城城主,那时他才十六七岁,他就是尾张之虎。” 原野点点头,从时间和前田利家的年龄上来看,这位“尾张之虎”大概就是“尾张大傻瓜”织田信长的亲爹了。 他记好笔记,示意阿满继续往下讲。 说到“尾张之虎”织田信秀,阿满小脸上的表情谨慎了许多,“织田信秀这个人啊,说叫尾张之虎,其实和美浓的斋藤道三是一种人,都非常阴险,他俩该合称东海道双蛇才对。” 她先吐槽了一句,在手工地图上标出那胜幡城的位置,然后皱眉道:“该怎么向你说这个人呢……呃,你知道那古野城是怎么落到织田信秀手里的吗?” 原野没说话,以目光示意她少卖关子。 也就他这是真穿越了,不然放到起点历史小说里,哪怕交待背景必不可少,将来都有用,但一章五千字里大段大段的陈年老黄历,读者大爷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骂骂咧咧。 他不肯捧哏,阿满有些不满,但看在那只鸡的面子上,还是继续往下讲,“那古野城是今川家建的,今川家以骏河国起家,又吞掉了西边隔壁的远江国,然后又继续向西渗透,侵占了三河国,甚至趁织田大和守家内讧,一度打到了尾张的那古野,并在这里筑了一座大城,就是现在的那古野城。 当时今川家的家督今川氏亲将小儿子今川氏丰安置在这里,还强迫尾张国名义上的守护斯波家嫁过去一位公主,准备像侵吞三河一样慢慢把尾张也吃下肚。 这时织田信秀已经把主家清洲织田本家,以及另外两家奉行都打服了,本家嫁了一个女儿给他,双方和解。上四郡的岩仓织田家也同样服了软,然后织田信秀就看着自己地盘旁边的那古野城和热田港起了贪心,但他不敢强攻这座大城,就投其所好,努力学习连歌(一种几个人或是十几个人一人一句吟诵和歌的曰本传统文学活动)。 呃,忘记说了,今川氏丰也是个败家子,喜欢连歌酒会,经常喝得大醉,生活也很奢靡。 反正织田信秀投其所好,经常参加今川氏丰的连歌酒会,和他成为知己好友。 然后,在十八九年前吧,织田信秀在参加连歌酒会时中风,眼看要死掉了,临死前哀求今川氏丰把他的家臣们叫来,好让他能交侍后事。 今川氏丰那蠢货一心软就答应了,结果织田信秀是装病,当天夜里就带领家臣突然在城内放火杀人,还派人袭击城门,将城外的郎党、足轻放了进来,没怎么废劲就攻破了今川氏丰的宅院,最后今川氏丰被活捉后扔出城外。 听说他也没脸回骏河了,好像去了京都,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后来呢?”原野听得入迷,“今川家没有尝试夺回那古野城?” “没有啊,今川氏亲死了,他儿子们正争继承权呢,今川家顾不上管尾张的事,甚至连三河都顾不上管。然后三河国的松平清康趁机夺权,这人还挺厉害,开始向西扩展领地,又和织田信秀打了起来。 本来织田信秀好像不占优势,但不知道为什么,松平家突然内乱,松平清康在乱战中稀里糊涂背后挨了一刀死了,织田信秀借机攻入三河,占了西三河安祥城。” 阿满小嘴叨叨叨,又说了一些织田信秀纵横西三河,趁他病要他命,年年发起进攻,把松平家打成了缩头王八的事儿,才继续说道:“等织田信秀把西三河的豪族都打服了,又再接再厉,准备拿下松平家的居城冈崎城,彻底占据三河时,结果这时今川家的继承权纷争结束了,松平家也被逼得没办法,眼看要完蛋,为得到今川家的支援,又主动去舔仇家今川家的臭脚,把继承人都送去当质子。 虽然没送成,半路被拐跑了,但他们还是舔成功了。在得到今川家的支援后,松平家和织田信秀在东三河断断续续打了有五六年吧,织田信清最终也没能攻下冈崎城,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陷入僵持。 这期间美浓的斋藤家也正内乱,织田信秀也借机向北扩展领地,好几次攻入美浓,还占了美浓的大垣城,抢了好大一块地盘,眼看就要打到斋藤家的居城稻叶山城,有很大希望能彻底占据美浓一国。 啊,我想想,当时我是在的,就是年纪很小,大概是…… 大概是天文十六年,没错,是天文十六年九月,我第一次喝酒的那个月,织田信秀动员了属下所有一门众、国人众和在地豪族,一共八千人,还汇合了美浓当地一部分豪族,一共一万多人攻到稻叶山城城下,不过斋藤道三也不是善茬,先当缩头乌龟坚守不出,又趁织田军在城下町四处抢劫放火时,突然出城逆袭,织田军一点防备也没有,被人正面一冲,直接哭爹喊娘,全军崩溃。 织田信秀的弟弟织田信康,织田因嶓守一系的家督织田……忘了叫啥了,织田信秀的家老青山与三右卫门,重臣千秋纪伊守,尾张豪族前田平八郎、佐佐又兵卫门,反正很多织田家臣、在地豪族都死了,多到都数不过来,整个尾张没哪家没死人。 听说那次当场阵亡的就有一千多,逃跑时掉进木曾川又淹死了一千多,被捉、投降了两千多,最后能逃回尾张的还不到三千人。现在加纳口那里还有首冢(京观)呢,全是织田家被砍下来的脑袋,路过就能看到。” 阿满说完,还好心在地图上标上加纳口的位置,就在稻叶山城以南数里处,似乎准备让原野将来也去看看那个奇景,最后又总结道:“织田信秀就是这样一个人了,比较阴险狡诈,有野心,爱四处打仗,威风过也挨过揍,一生折腾出不少事儿。” 原野对看死人脑袋没兴趣,考虑到阿满之前说织田信秀要死了,又追问道:“所以,那次失败对织田信秀打击很大,现在他已经一蹶不振了?” “当然大,他被迫求和,让嫡长子织田三郎信长和斋藤家的女儿订婚,还当众发誓再也不会踏进美浓半步,之前占的地盘也被迫全吐出去了。”阿满有些兴灾乐祸地说道,“不止如此,他的一门众和家臣团损失非常严重,原本已经服软的下四郡清州本家、上四郡岩仓家都开始阳奉阴违,他实际上已经控制不住尾张八郡。各地豪族、武士也伤亡很大,对他怨气冲天,背后都在咒他怎么还不快点死。 天文十七年吧,应该是,松平今川联军在冈崎聚集兵力要收复西三河,他号召一门众、豪族、家臣迎战,结果根本没多少人搭理他,最后只凑出来不到四千人,被对面打的再次大败,西三河丢了不说,还被今川家攻入了尾张境内,丹羽郡、春日井郡都被啃掉一块,现在松平今川家还在频频南下袭扰爱知郡中部,都快打到热田港了,那可是织田信秀那老家伙的命根子,丢了织田弹正忠家就彻底玩完。” 阿满说到这里,信心满满地断言道:“所以,现在尾张之虎已经废了,听说整日窝在末森城(织田信秀居城之一)饮酒作乐,颓废到不成人样,已经成为尾张之败犬,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关心他!” 第十七章 织田家的大傻瓜 阿满是个优秀的“原始忍者”,或者说她爷爷绝对是甲贺众里的优秀代表,属于年老成精的那种情报贩子,对东海道各国的情况如数家珍,是绝对优秀的从业者,但他们的判断力嘛…… 织田信秀把周围的邻居全揍了一遍,又被周围的邻居轮流揍了一遍,听阿满的意思,织田弹正忠家在尾张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一门众和家臣团损失惨重,在地豪族、在地武士们开始心怀鬼胎,他的敌人们已经开始筹备胜利派对。 就是这些人都没想到织田信秀还有一个非常猛的儿子…… 原野摇了摇头:“那可未必。” 阿满对他的“判断力”同样嗤之以鼻,不屑道:“你别说蠢话啦,你这外乡人还是对东海道不了解! 织田弹正忠家已经彻底没救,以前这样的事出过不知道多少,一个小小的在地豪族突然兴起又突然灭亡,这再正常不过,你就是见识太少——一个代守护代的中级代官家族,一个一城之主,能压服尾张一国二十多年已经走了狗屎运,现在运气结束,还能逆天不成?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让人笑话!” 说着说着她突然兴奋起来,猛然坐直身子,圆眼亮晶晶地盯着他说道:“你要不信,那我们就打个赌!我爷爷说织田信秀也就最近的事儿了,他一死织田弹正忠家必然要垮。这是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你要不肯承认,那有没有胆子和我赌一次? 只要织田信秀一死,织田弹正忠家必亡! 我输了就把脑袋输给你,你输了只要给我十贯……不,八贯,不,五贯钱就好!” 她生怕原野不肯和她赌,主动把价格一降再降。 “没兴趣,我不喜欢打赌。”原野又不是幼儿园小孩,没那么幼稚,去玩什么赌脑袋。 “你是不敢吧?”阿满豆虫眉一抖,直接用上了激将法,很想白嫖他的五贯钱,状若不屑地说道,“你这家伙胆子好小,五贯钱对你又不算什么,就算输了,你至少还有十贯钱呢,你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阿满白嫖失败,很是失望,歪头小声嘀咕道:“你可真是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真是白长这么大个儿,这辈子估计也没什么出息。” 原野瞥了她一眼,就算不喜欢这种玩笑式的打赌也决定给她上一课,转口又同意了,“如果你不想要你的脑袋,那给我也可以!” 反正送上门来的狗头,不要白不要,赢了他就没事打着玩。 阿满没想到峰回路转,煮熟的鸭子又飞回来了,立刻大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织田弹正忠家一完蛋,我马上就来找你收钱!” “要是没完蛋呢?” щщщ● д n● co “你放心,我阿满赌品绝对一流,从没人质疑过半点,我们甲贺众更是言而有信,好口碑都快有一百年了!要是织田信秀死了,织田弹正忠家五年内,不,三年内,不,两年内还能保有大部分领地——他们运气好也就是龟缩回胜幡城,惨一点连祖业也要丢——到时无论离得多远,我都把脑袋给你送过来!” “你要是不来呢?” “不来就让我,不,让我和我爷爷,不,让我们全家下雨被雷劈死[h1],过河掉河里淹死,翻山遇到泥石流被活埋,吃饭没水喝噎死!”阿满为了五贯钱也是拼了,豆虫眉都激动地站了起来,弄出个“八”字形,超级兴奋道,“无论让我发什么毒誓都可以,反正我又不会输,织田弹正忠家绝对会完蛋!” “那可未必,织田信秀还有继承人,织田弹正忠家未必会出现最坏的情况。”原野还是没法认同她的话,毕竟就算对曰本历史不了解的人,也肯定听说过“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大名,对他能否重振家业抱有必胜的信心。 阿满愣了一下,呆呆看了原野一会儿,接着仰天一倒,捧腹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个外乡人真是什么也不懂,你竟然会指望织田信长那个‘织田家的大傻瓜’。” 这可真是天文二十年年度最佳笑话了,要不是有伤在身,她已经笑到满地打滚。 原野也不生气,反倒奇怪织田信长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外号。在曰本战国时代到处都是“神明、佛陀、菩萨转世身”,遍地都是“虎”“鬼”“猛”“某某一番”这种拉风外号的情况下,“大傻瓜”倒是别具一格,有点小清新的味道。 他忍不住向阿满问道:“你为什么叫他织田家的大傻瓜?” 阿满强行忍住笑,坐起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夺过他手里的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木瓜纹”。 这是唐时传入曰本的一种吉祥图案,因多用在神社竹帘的帽额上,原称为“竹帘帽额纹”,但因为这图案形似木瓜切开后的横截面,也形似“窠(筑在平地、河面上的鸟窝,树上山上的称为巢)”的平面图,“窠”的古音又与“木瓜”相似,故此图样也被俗称为木瓜纹。 她画完后说道:“这是木瓜纹,在越前很常见,越前不少和神社相关的家族都用木瓜纹,有木瓜雪轮、木瓜隅切角、木瓜二引两、木瓜二方、木瓜四方、环木瓜、蔓木瓜、藤木瓜、丝轮窥木瓜、剑木瓜、剑木瓜四方……反正越前好多用木瓜纹当家纹的家族。 织田家是从越前搬到尾张的家族,所以在祭祀场合,很多时候也用木瓜四方纹和木瓜二方纹。织田信秀也用,只是他更多用平氏的扬羽蝶纹——他要和以前的主公清洲织田本家切割,反正他已经不认这主从关系了,自认是平氏后人,不过也说得过去,他第二任老婆是土田家的女儿,土田家是平氏后人,这是大家都认可的。” 原野瞧瞧这“木瓜纹”,发现像朵四瓣花,反正他没看出哪里像木瓜的切面,莫名其妙道:“这和织田大傻瓜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啊!”阿满又伸手在纸上画了一个五瓣木瓜,“这是你寄予厚望的那位大傻瓜搞出来的织田弹正忠家的新家纹,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家纹——木瓜五枚纹。 那个大傻瓜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别的族人都是四瓣木瓜,他偏要用五瓣木瓜,然后这傻瓜还喜欢顶着这家纹在那古野城下町骑着马横冲直撞,闹出过不少乱子,那古野城下町的人一看到这家纹就要赶紧躲起来,免得被他撞飞。 所以啊,经常有小孩子大喊‘木瓜五枚来啦,织田家的木瓜五枚来啦,快跑啊’,时间久了,大家自然而然就管他叫织田家的大傻瓜了。” 原野听得一头雾水,get不到这种古代烂梗。 阿满正捧腹大笑呢,见他听不懂,不爽道:“你真是一点也不好玩,这都听不明白?你把‘木瓜五枚来了,织田家的木瓜五枚来了’念快一点,语气急一些重一些。” “织田家的‘八八亚狗啊’来了……织田家的‘八亚狗啊’来了……织田家的‘八嘎’来了?”原野念了几遍才反应过来,十分无语道,“就因为他改了自己的家纹,就变成大傻瓜了?” 他原本以为“尾张的大傻瓜”有什么隐藏寓意,比如大智若愚、天生异相什么的,结果是个谐音烂梗…… 曰本人笑点可真是古怪啊,这都能笑得出来,后世放中国在网上玩谐音梗,不贴个狗头保命,是要被人乱棍打死的! 阿满摆摆手,哈哈大笑道:“当然不全是因为这点小事,主要是他本来就是个大傻瓜。你是没见过他,只要你见过他一次,保证你也觉得他是个大傻瓜大蠢货。 这家伙啊,经常带着几个小姓(贴身近侍)和回马众(也写作廻马众,一般指骑马的近卫队)就在尾张乱跑,我前年和爷爷路过津岛神社时就碰到过他,你猜他在干嘛? 他在一边跳舞一边唱歌,演牛若丸,还请在场的所有人喝酒!哈,你是没看到,那傻瓜真的很搞,穿女装还挺漂亮,就是太高了些,不够秀美,不然卖屁股一定很赚钱。” 牛若丸是源义经的幼时通名,是曰本平安时代末期的悲剧人物,曰本很多民间故事都取材于他,杂剧能剧乃至后世的大河剧中,都有他男扮女装大战破戒僧武蔵坊弁庆的情节或改编情节,这里阿满说的就是这一段。 源义经在曰本现代依旧很出名,原野自然知道,想象了一下“织田信长扮演男扮女装十分美丽的牛若丸,穿着女装露着大腿,搔首弄姿聚众引酒狂欢”的场面,一时也觉得头皮发麻——这场面他在二十一世纪都没见过啊,也太野性了! 不过…… “喜欢杂剧能剧,喜欢唱戏,这属于个人爱好,也没什么关系吧?”做为一个现代人,原野能理解个人癖好或独特x癖,他就认识一个大学教授,爱好是给手办、洋娃娃做衣服,手艺相当了得,周围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止这些啦!”阿满兴致勃勃,继续爆猛料,“他还整天和河盗山贼混在一起,经常往川并众和蜂须贺党那里跑,还有人看到过他光着身子在长良川里游泳,屁股很白。” 和社会闲散人员从往过密吗? 主公和山贼? 还好不是公主和山贼…… 原野也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吐槽,又听阿满说道:“而且他和你一样都……咳,他也是个败家子,花了一百六十贯高价买了一支铁炮,整天带着,没事就放两炮,而且他还招了一大堆小姓,整天什么正事也不干,就四处闹事,还经常拿着竹竿互相打来打去,全是一些笑料。” “购买武器和增加家臣数量,这没什么吧?”原野又不理解了。 阿满嗤之以鼻:“增加小姓的数量还好,胡闹也没什么关系,他有钱有闲玩得起,但他那把铁炮可没少闯祸。打死过家臣的一匹马不算,反正他有钱赔得起,但试射时还打死一位他老爹派给他的家臣,当时那古野城都吵翻天了,好多家臣都吵吵着要把他抓起来。” 这么暴戾吗? 日常闲着没事,杀家臣玩? 原野没想到还出过这样的事,游戏里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就够残暴,没想到实际生活中的更残暴——火烧比睿山也就算了,好歹双方敌对,内情很多,烧了也就烧了,但连自己人都杀,还没个正经理由,这就令人无法接受。 “还有别的事吗?”原野心中警惕,开始把织田信长标为危险人物,准备以后加倍提防。 “他干的烂事多得很,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阿满是真看不上织田信长,不屑之意聋子都能听出来,“就说几年前吧,他闲着无聊,非要把三俵一石改成五俵一石,像个神经病一样。” “哦?”原野愣了愣,伸手给阿满添茶,若有所思道,“没听说原因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他就是闲得无聊,喜欢折腾人呗!三个草包装一石米和五个草包装一石米有什么区别?怎么装都是一石啊,除了让种地的多搓些草绳,还能有什么用?”阿满喝完茶,吧唧着嘴说道,样子还是很不屑。 “还是有区别的。”原野说了一句公道话,但也没解释容量与重量之间的小把戏。 你装水的话差别微乎其微,但装米这种颗粒状的物品,容器越大,上层给下层的压力就越大,下层就越紧凑越瓷实,相比加起来等容积的小容器来说,重量都能多出4%左右,甚至你把草包使劲往地上敦一敦,重量都能多出8%—15%。 8%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就是不敦,按4%算,放到税收上,在地豪族们也能多从农民身上多抠出来不少粮食,像荒子前田家这种大点的豪族,每年都能抠出一两百石粮食,能多养不少家子郎党或多换一些具足、武器,能提升不少实力。 放到家臣扶持上,也就是主公给的家臣的扶持米(类似工资,让没知行领地的家臣养家养老婆孩子用的,一般也是按俵发放),家臣及其家人能吃到嘴里的米实际上也会减少。 所以,除了农民能减轻点负担,能多留下几口米换点钱,有直属领地的在地豪族、在地武士和没直属领地的家臣们都不会开心——如果有明白人的话,估计都能发现自己利益受损,而涉及到切身利益,大多数人通常都是明白人。 难怪家臣和在地豪族们都对他意见满满,估计大傻瓜这外号,这些人也没少叫…… 阿满不涉及自身利益,她即不种地也不领扶持米,根本没细想过,奇怪道:“有区别吗?哪有什么区别啊!”接着她就无所谓了,“反正他也没搞成,他的笔头家老林秀贞把他告到他老爹织田信秀那里去了。听说织田信秀写信大骂了他一顿,让他多干点正事少胡闹,平时多听他老师平手政秀的话,好好学本事,别成了个废物。 结果他变得更疯了,当天喝醉酒脱光衣服骑马在市町溜达,还发酒疯,没头没脑,说马贩子们太臭,非要把他们从市町里赶去一个偏僻角落,引起好多人围观,平手政秀派了大儿子以及十几个郎党家子才把他硬绑回去。 当然,现在不行了,出了这事之后,他就陆陆续续招了三十几个小姓,还养了一百多个回马众,平手政秀除非和他公然大打出手,不然再也没办法管教他,而且最近听说平手政秀的大儿子被人在市町暴揍了一顿,伤得很重,大家都说是他指使小姓干的。” 最后她总结道:“反正没几个人喜欢这个大傻瓜,连他老爹派来扶持他的家臣团都不喜欢他,要不是他的老师平手政秀资格够老,人缘够好,也够忠义,拼了老命给他死撑着,再加上他是斋藤道三的女婿,贸然动他可能引发浓尾大战,他的继承人位子早就坐不住了,织田信秀可不止他一个儿子,有十几个呢! 庶长子有一个,叫织田信广,庶次子有一个,叫织田秀俊,老妈都是织田信秀第一任老婆的侍女。现任妻子土田家的女儿给他生的嫡子有四个,此外乱七八糟的庶子私生子还有六七八九个,织田弹正忠家不缺人当家督。” “原来是这样啊!”原野感叹一声,对织田信长的情况大概了解了。 简单来说,织田信长这厮行为怪异,阶级立场混乱,望之不似人君,根本不像“太子”的样儿。 也难怪从上到下没一个看好他的,都觉得他老爹一死,织田弹正忠家必定要玩完。甚至就连他这个穿越者,要不是大概知道一点历史,听听这些风言风语,八成也会觉得织田信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纯纯的败家子一个。 说真的,曰本历史确实怪得很,谁敢相信这样的家伙差点统一曰本,成为后世曰本最知名、人气最高的历史人物。 第十八章 他的生存挑战有点大 原野满足了好奇心,至少知道“尾张的大傻瓜”是个谐音烂梗了,又思考了一会儿织田信长是怎么从“疯太子”进化成“曰本战国第一人”的,但相关历史他没系统学过,想不出头绪,转而望向阿满,又问道:“关于织田信长还有别的事吗?除了这些街头八卦……嗯,街头闲言碎语。” 阿满正拿着一片茶叶放到嘴里咀嚼,似乎对这种奢侈品很好奇,随口说道:“他就闲话多笑料多,别的就是些普通情报了,你要知道吗?” “当然要。” “好吧,真不知道你这么关心他干嘛!”阿满嚼着茶叶,想了想说道,“他好像是天文三年生人,幼名吉法师,两岁就被他老爹派到那古野城当城主,当时他老爹给他配了一个家臣扶持团料理政务。 乱七八糟的那些人就不说了,主要是四个家老。 第一个是平手中务丞秀政,之前提到过,是他的传役头(老师),据说精通茶道、连歌和汉学,连京都来的大人物都夸过他,是织田家学识第一渊博之人,经常代替织田信秀去京都觐见献金献马献刀,在织田弹正忠家内部也非常有威望,资格很老,也和织田大傻瓜最亲近最不可分割。 第二个是林辛五郎秀贞,三河豪族出身,那古野城的实力派,也是那古野城的武力担当,是织田大傻瓜家臣团的笔头役,有指派除平手秀政以外所有大傻瓜扶持家臣做事的权利。 第三个是青山与三右门卫信昌,这个人你不用关心了,已经死在美浓,就是织田信秀带8000人去攻打稻叶山城,结果被斋藤道三一冲就冲崩了的那次。这个倒霉蛋没回来,也不知道是被砍头还是淹死了。 最后一个是内藤兵卫尉胜介,这个人你也不用关心了,织田家在小豆坂和今川松平两家交战,这家伙代替大傻瓜出战没回来,听说给射成了刺猬。” 原野点点头,将还活着的两个家老记下来。 平手秀政他记得好像切肚皮自杀了,似乎不必多管,林秀贞倒是活得时间挺长,一直坚持到织田信长后期,不过好像下场也不太好,应该是被追放了,晚年生活很落魄,但前中期和他凑在一起应该没什么问题。 阿满不管他怎么记录,继续回忆道:“接下来就是他元服了,十三岁时元服成人,因不讨人喜欢,没大操大办,只弃用了吉法师的幼名,用上织田弹正忠一系继承人世代相传的通名三郎,改叫织田三郎信长,然后继续四处发疯,搞什么轻剽倾奇,和你一样,衣服都不会穿,整天不干正事,从养狗斗鸡到现在玩鹰玩铁炮,成了尾张大傻瓜。” 织田信长的荒唐事之前她说过,这里一言带过,又说起了他的家庭情况,“他有三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信行、秀孝和信包,然后同父异母的兄弟有信广、秀俊、信时、信治、信行、秀成、长益、长利……反正好多,然后同父异母的妹妹有阿豚、阿犬好多个,乱七八糟的,都不怎么受重视,没必要多关心。” “等等!”原野正奋笔疾书呢,抬头诧异道,“织田家给女儿起名怎么这怪,怎么猪狗都出来了?” “又不是我生的,鬼知道织田信秀怎么想的。”阿满毫不在乎,反正又不是她叫阿猪阿狗。 原野微微沉吟,难道是贱名好养活? 曰本古代好像是有这传统,什么犬某某、某某丸有很多,这些狗啊蛋啊的都算是贱名,但女孩子叫狗啊猪啊的还是有点过分了吧? 没听说曰本古代女儿也要起贱名啊,富养女儿,指望女儿能服侍大名,生下儿子,让家族一步登天的倒挺多。 或者是织田信长的老妈是个妒妇,男孩轮不到她起名,侍妾生的女儿她就开始起些侮辱性的名字撒气? 豚公主?犬公主? 越听越怪,织田弹正忠家也是真不怕丢人…… 原野记下织田信长的猪狗妹妹们,突然记起一事,向阿满问道:“是不是少了一个,不是还有一个市公主吗?” 阿市在后世还是挺有名的,出现在不少小说、漫画和大河剧里,据说丰臣秀吉、柴田胜家、池田恒兴等人都暗恋过她,而她先嫁浅井长政,后嫁柴田胜家,生的女儿茶茶是猴子的侧室,间接帮德川家康得了天下,号称尾张第一美人、曰本战国第一美人。 “市公主?”阿满愣了一下,想了想奇怪道,“你从哪里听来的,织田信秀没有女儿叫阿市啊!” “没有吗?织田市,再好好想想。”原野很确定有这个人,后世这人名气不比织田信长小多少。 阿满又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以专家的姿态很肯定地告诉他:“没有,织田信秀没有叫阿市的女儿,他有几个子女末森城的人都知道,我听人说过好多次,不可能搞错。” 说完她又好奇问道:“是不是你记错了,你想找这个人吗?织田市……要是想找,回头我帮你跑一趟好了。” 有名有姓想找人,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她就是吃这碗饭的。 “算了,可能确实是我记错了。”原野没强求。 历史上应该有这么个人,但未必是织田信长的亲妹妹,也未必真是什么“战国第一美人”,极有可能是后世艺术加工出来的。 说起来很多人可能很难相信,曰本其实是没有信史的,江户时期的史书、现代曰本各地博物馆里的历史资料以及出土文物,几乎都在自相矛盾,某件事连发生年代都能差上好几年,和华夏完全不同,能让人看得脑壳开裂。 大概是没出过“崔杼弑其君”这种事吧,缺乏史官精神,各种御用文人出没,史书里面各种美化自家祖宗,完全胡写一气,结果让现代人直接麻了。 所以,与其相信那些“加料史书”,还真不如信阿满这个“原始忍者”。 阿满也不在意,无所谓地说道:“随你的便,哪天又想知道了告诉我一声,我去帮你找一找。我也不收你钱,你再请我吃顿饭就好。” “没问题,继续说织田信长吧!”原野没意见。 “别的没什么了啊!”阿满越发奇怪他怎么对织田信长这么关心,莫名其妙道,“剩下的就还有他老婆浓姬了,斋藤道三的女儿,是织田信秀在美浓赔掉老本后,为了北方稳定给他订的婚事,前年完婚,不过织田信长不怎么喜欢她,一直把她扔在家里不管。” 浓姬,就是归蝶吧?织田信长的原配,后世关于她的文学作品也不少啊! 原野很感兴趣地问道:“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是因为斋藤道三对尾张有企图,怕她是间谍?” “斋藤道三对尾张肯定有企图,嫁女儿八成就是为了以后方便插手织田弹正忠家的继承权纷争,这大家心里都有数。这婚事听说是他老师平手政秀建议的,除了打输了没办法,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保住大傻瓜的继承权。”阿满给了他一个想不到的答案,直言道,“但我不觉得大傻瓜能想到这些,不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她名声不好吧!” “名声不好?” 阿满语气又开始充满不屑,“当然,蝮蛇的女儿能有什么好名声,更别提她订过六次婚,嫁过一次人,还涉嫌谋害亲夫、帮老爹侵吞丈夫的家族产业。要是我娶了这样歹毒的老婆,我也得离她远远的,织田信长那大傻瓜这次倒不算很傻。” 原野三观都给刷新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后世曰本文学作品里浓姬的形象还算正面,都被称为“战国三夫人之一”,怎么到这听起来像个无耻y荡毒妇? 他忍不住问道:“她多大年龄?怎么订过六次婚还是二嫁?之前丈夫怎么死的?” “我算算啊……”阿满已经对他的无知很习惯了,确定他真是从西海道跑来的败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今年应该十五岁吧,从小就开始换未婚夫,明智家、三木家、金森家、长井家,土岐家、织田家……呃,织田家是死老公后又订的婚,反正订过六次婚没错。然后她十一岁时嫁给土岐赖纯,十二岁老公土岐赖纯暴毙,老爹斋藤道三顺势当上美浓守护,十三岁和织田大傻瓜订婚,次年嫁给他,又守了一年多的空房,到现在十五岁,应该没错。” 说完她还豆虫眉飞舞,幸灾乐祸道,“我估计等织田信秀死了,就该轮到大傻瓜突然暴毙,织田弹正忠家的地盘以后就归斋藤道三了,所以你这次打赌输定了,不如现在就把钱给我!” 原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确定吗?谋杀亲夫?” “这种事没法找证据的,确定不了,但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到谁干的。”阿满的豆虫眉挑了挑,意味深长地说道,“她可是蝮蛇的女儿啊,干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蝮蛇,曰本民间传说中这种蛇是卵胎生,幼蛇出生时不但会破壳,还会咬破母蛇的肚子,害母蛇惨死,而斋藤道三的外号就叫“美浓的蝮蛇“,浓姬自然就是“蝮蛇之女”。 原野没话说了,“疯太子”娶了一个“蝮蛇女”,这和他之前想象中的曰本战国完全不一样,超乎他的心理预期太多,不过这个时代也渐渐在他心里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小说游戏里看起来很光鲜很浪漫的时代,实际上却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一个充满尔虞我诈的时代,一个人鬼难分的时代,一个道德沦丧的时代。 这就是曰本战国时代,一个不能用常理度量的时代,一个混乱到不能再混乱的时代。 他的生存挑战可能有点大。 第十九章 阿清 原野和阿满聊了一整晚,对尾张国各大家族的基本情况都摸了摸底,顺便还得到一张比例失调、山川河流城市位置多半不对,但该有的地名都有的《中古世代尾张国及附近区域地图》。 阿满叨叨了一整晚,说得嘴巴都干了,觉得也算对得起他的炖鸡和白米饭,心安理得地盖好小被被,拍拍小肚皮睡觉,打起了心满意足的小呼,倒是原野又花了一些时间,看着地图上熟悉或是陌生的城池、家名、家纹,努力回忆相关的历史资料,用拼音做好标注。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趁着现在记忆还清晰赶紧记下来,不然滞留久了,说不定有些事就给忘了,万一因此送命就太冤太冤。 等夜深了,他一时回忆不起什么才吹灯休息,但脑子里的信息太多,面对这个和他刻板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曰本战国时代,完全无法入睡,一脑子胡思乱想。 他知道的那点历史知识,和阿满说的,完全对不起来啊! 在这个混乱、离奇的时代,他一个外国人,真的能安全生存下去吗? 他正想得心神不宁,穿越优越感开始动摇时,突然就听到阿满一声暴喝:“是谁!?” 紧接着黑漆漆的土座里拳脚风声、格挡碰撞声、闷哼声、某种动物的尖锐叫声接连响起,瞬间乱成一团。 原野下意识就滚到傻儿子孟子奇身边,还顺手抄起了被窝里的信号枪和电棍,胡思乱想变成了一肚子的mmp。 他真的无语了,他只不过是换了十多贯铜钱,以后世米价来计算,也就相当于人民币两三万,虽不能说少,但多也多不到哪里去,至于连续两夜都招来盗贼吗? 然而,还没等他在脑子里吐槽完,还没想好黑灯瞎火该怎么帮忙呢,土座边缘数息之间已然分出胜负,黑暗中阿满惨叫一声,似乎受到重击,“啪唧”一声摔倒后就没了动静,大概打不过又开始被迫装死。 原野目光一凝,不敢再迟疑观望,听声辨位就要冲入侵者大概方位来上一枪,至少也要阻止他继续追击阿满,或者吸引注意力,让阿满有机可以偷袭反败为胜,但他枪口刚抬起来,便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略带迟疑的轻叫道:“姐姐?” 黑暗中静了片刻,立刻传来阿满的呻吟抱怨声,“混蛋啊,我说怎么好像有只小畜生刨我,原来是你……嘶,我的眼睛……疼死我了!该死的,你还有脸叫我姐姐,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我都敢打,我当年真是白救你了,我救你还不如救只屎壳郎……” 黑暗中又沉寂了片刻才传出声音,“你先踢的我,姐姐。” “你不摸到我身边我能踢你吗?再说我不是没踢着吗,你看你把我打的……” 黑暗中又没了动静,闯入者并未继续答话,似乎不想和阿满争辩,只有阿满的呻吟抱怨声永不停息,一直在叨叨闯入者没良心,还不如屎壳郎。 原野取出火折子点亮油灯,只见阿满已经从土座摔到了土间,灰头土脸不说,头发也像被某种动物刨过,一只眼睛还被打出了乌青眼圈,看起来十分凄惨可怜,而土座边缘原本她躺着的地方,倒是站着一个陌生小女孩,肩头还蹲着只红眼小猴子。 陌生小女孩眼见灯光亮起,本能就转身面向他,面无表情,目光清冷专注,手按到腰间的苦无上,缓缓弯腰摆出攻击姿态,肩上的小猴子也随之起身冲原野呲牙咧嘴,露出锋利犬齿,似乎随时能纵身一跃,把他的脑袋也刨成鸡窝。 “行了行了,别瞎紧张了。”阿满狼狈爬回土座,捂着乌青的右眼痛苦道,“都是自己人,别再动手了,打来打去倒霉的还是我!” 本来今天她过的还是挺快乐的,运气特别好,黑吃黑被捉竟然没被杀,还吃到了肥鸡米饭,喝到了明国茶叶,结果万万没料到半夜还有一劫,莫名其妙差点被打瞎了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在那里哀叹抱怨,陌生小女孩倒也听话,缓缓松开架式,垂下眼敛不再盯着原野,肩上的小猴子也随之安静下来,但还是瞪着溜圆的大眼睛好奇打量原野——品种大概是曰本弥猴,白毛红脸短尾,个头不大,也就七八斤的样子。 阿满又坐在那里捂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嘶哈嘶哈痛苦地给他们互相介绍,“嘶,你们认识一下。哈,阿清,这是我刚认识的西国武士野原……嘶,你通名叫什么来着?哦,野原三郎啊……阿清,这位是西国武士野原三郎大人,刚请我吃过饭,还算个好人。那个,嘶,这是我妹妹阿清,还有她养的小畜生烂屁眼。” 阿清看起来和阿满年龄差不多,但身高比她高一头,只是很瘦,比阿满还瘦——阿满本身就不胖,阿清看起来更是纤细苗条。 外表嘛,她和阿满一样,都作小男孩打扮。短发,齐刘海,小脸脏兮兮的,头顶上胡乱绑了一个小揪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打满补丁的粗棉布衣,赤着脚穿着草鞋,但两个人的相貌并无半点相似之处,大概率不是亲姐妹——阿满小圆脸大眼睛豆虫眉,阿清则是小巧的瓜子脸,柳眉细眼,气质也不如阿满活泼跳脱,反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息。 简单地说,她像在冰箱里冻了三天刚拿出来。 原野匆匆打量了她一眼就冲她礼貌一笑,不因她年纪幼小就态度敷衍,很客气地点头致意:“你好,以后请多指教。” 刚刚阿清清冷盯着他时,他瞬间有种感觉,像是要被杀一样,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所以格外客气一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 而阿清抬头清冷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睑,一声不吭,显得相当没礼貌。 阿满见怪不怪,随口向原野解释道:“你别在意,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爱说话,要三棍子才能闷出一个屁来。” 原野瞥了阿清一眼,摆手微笑道:“没关系。”说罢知道她们姐妹肯定有话要说,便识趣地去了土间升火,准备煮个鸡蛋让阿满敷敷眼睛。 真的太惨了,就这一会儿工夫,阿满一只眼已经肿成了一条缝,乌青中透着油光锃亮,怎么看怎么凄惨。 阿清见他离开才走了过来,低头淡淡看着阿满问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偷东西失手被捉了吗?” 阿满在正义黑吃黑前,给她留了暗语,说要去日比津村赚笔外块,让她不要乱跑,就在那古野城城下町等她回来,到时她们再一起往西走。 阿清看了暗语后倒也真老老实实等了,但等到今天天亮也不见阿满来汇合,怀疑阿满老毛病又犯了,偷到钱后又去翻本。 为防止出现上次的惨剧,她赶紧去赌场赌档找人,结果找了一白天也没找到,这才开始怀疑阿满出事了——理论上,以阿满的身手和经验,有心算无心之下去偷点钱,就算偷不到也不该失手被捉才对。 于是她紧赶慢赶,又一路赶来日比津村,还绑了一个守夜村民逼问了一下情况,发现自己果然没猜错,自家姐姐和两个河盗果然偷盗不成,失手被捉。 河盗已经被送去荒子城,下场堪忧,她姐姐倒是被扣在村子里,就在一个外来武士手中。 原本,她已经做好姐姐被凌辱成破布娃娃的心理准备,心中杀机高涨,准备先偷袭原野,救出姐姐或是逼问出姐姐下落,然后再当着姐姐的面把原野抹了脖子,用鲜血洗刷自家姐姐遭受的耻辱,就是万万没料到自家姐姐就四仰八叉睡在土座边上,她刚摸上土座就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眼下阿满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她衣服都臭了,必须换,但弥生也只有一身衣服,没法换给她,所以原野就裁了块棉布剪了三个洞给她套上了,让她临时凑合一下),盖着一块奇怪的垫子睡在土座上,实话实说,这有点诡异,她完全理解不了。 “放屁,谁说我被捉了,我怎么可能被捉?这天下没人能捉得住我!”听阿清那么说,阿满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阿清的话简直是对她专业性的侮辱,是终身污点,她不可能承认。 她赶紧把“六文钱”的事说了一下,以证明自己是一片善心,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24k纯金镶钻的大好人。 现在之所以在这里,绝对不是学艺不精、身手不行被打伤了走不了,只能是因为人太好,被原野强行留下来感谢——她原本救人之后,是打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但原野太感动了,趴在地上抱着她的大腿,流着眼泪苦苦哀求她一定要留下来接受款待,她也没办法,只能勉强享用了肥鸡米饭,临时睡到土座边缘。 阿清默默听着,估计心里一点没信,但她也不和阿满争辩,等阿满解释完就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好吧,姐姐,那现在我们走吧?” “现在就走吗?”阿满呆了呆,捂着乌青眼迟疑了一下,语气很犹豫,“好像不用吧?” 阿清困惑的轻皱柳眉,就低头淡淡看着她,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赖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还是一个武士身边。 阿满转头瞧了一眼原野,见他正在升火,并没有留意这边,便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他买了很多米,我们吃几天再走,反正老头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在哪等都是等,最多再去趟那古野给他留个信好了。” “但爷爷吩咐的事……” 阿满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打听消息的事你不用操心,到时候我会和老头子说的,了不起我们对着放屁,还不一定谁崩死谁呢!” 阿清沉默片刻,垂下眼睑说道:“但他是个武士,武士没有好人,我们不该留在这里!” “这话倒没错,武士都是些王八蛋,但……他好像不一样。”阿满迟疑片刻,望了原野一眼小声道,“像我这种人被他捉……呃,救了他,他竟然相信我的话,没有杀我。这有点怪,不管我这种盗贼贱民说什么,他都该直接杀了我的,和我们说话都该觉得有失他的身份。 但他没有,还给我治伤,给我新衣服,给我鸡肉吃,让我睡在土座里,和我说话很客气,好像把我当成和他一样的人一样……他不太像个武士,至少和一般武士不一样,留几天应该没关系。” 阿清不说话了,默默无语无声抗议,明显不认同她的话,却不想争吵反驳,只能这么表达不满,而阿满才不管她高不高兴,眼见她没屁放了,直接一挥手就决定了,“行了行了,我看人不会出错的!再说老头子不在,那就是我说了算,我说再待几天就再待几天!” 接着她就转头向原野喊道:“我妹妹这么晚跑来,能不能给她点饭吃,让她也这里住几天?” 她本来就兼职盲眼法师,也算半个乞丐,超级厚脸皮,对讨饭吃没有半点心理负担,而原野听到也不以为意,随口就答应了。 原本他就准备让阿满养好伤再走,本来就是要管饭的,现在再多个妹妹也无所谓,他又不差这几斤米。 与阿满提供的“情报”相比,多花一点米根本不算什么。 ………… 阿清就这么被迫留下了,辛辛苦苦跑来救自家姐姐,没想到自家姐姐却贪心病犯了,想多吃几顿米饭,硬说刚认识的陌生人是好人,厚着脸皮不肯走,最后害她也走不成,只能暂时在这里存身。好在她们两个是小孩子(原野眼里的小孩子),占不了多大地方,睡一个被窝都不算挤,土座倒能装得下。 二十多分钟后,原野勉强煮出一锅稀烂的米粥,还煮了个鸡蛋准备让阿满敷一敷乌青眼,而阿满拿过剥好的鸡蛋就闪电般填进嘴里,生怕原野又抢回去,但还没伸直脖子往下咽呢,犹豫片刻又吐出来一小半,很不舍地扔到阿清碗里,让原野看了十分无语——这时代的人看到吃的东西,个个都像疯了一样,真让人受不了。 阿清则带着小弥猴独自坐在火塘一角的阴暗处,默默小口小口喝粥,神情始终有些疏离警惕,偶尔不小心和原野目光碰上,目光冰冷,片刻就会错开,完全没有和他交流的意思,有点像只高傲清冷纤细的小仙鹤,拒绝和凡夫俗子打交道。 原野甚至在这种目光中隐隐感觉出敌意,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能肯定,也就没拿着木勺非要热情给她添粥,非要展现好客一面,眼见自己在这里她不自在,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就客气一声就先回土座去休息。 果然,他离开后,阿清似乎放松了一些,开始自己添粥,偶尔也会和阿满说几句话。当然,绝大多数时间是阿满在叨叨,不管阿满说什么,她只是望着火塘、喝着热粥静静倾听。 原野就在这种轻声曼语中慢慢合上双眼,半睡半醒间,突然记起一事,猛然坐起身向阿满问道:“对了,你还有弟弟妹妹吗?” 要是有,赶紧一起叫来,了不起他再去买一石米,他不差这点钱,可千万别一晚一个接力刺杀他,他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这次是运气好,阿满刚好睡在外面,不然他八成要被刀架在脖子上惊醒,起码也要减寿三天,而且万一下一个没脑子,远远就扔过来一把苦无插到他脑袋上,先把他打死再说,那他找谁说理去? “没了没了!”阿满正吸溜米粥呢,好像永远也吃不饱一样,含糊道,“海东郡就来了我们两个,你安心睡,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了。” “那就好!” 原野放心了,给傻儿子掖了掖被角,躺倒闭上眼睛慢慢迷糊过去。 第二十章 马粪汤 翌日,清晨。 原野醒来后感觉还可以,毕竟总算有棉被棉褥可以铺盖,那在曰本冬末四五度的天气里睡觉就称不上痛苦,甚至暖暖的还有点小舒服。 嗯,有种夏天开空调盖被子的舒适感,不冷不热睡觉正合适。 弥生还是一早就在门口乖乖等着,听到动静才进来,看到屋里多了一个陌生小女孩有些惊讶,又看到阿满一只眼被打得乌青更是吃惊,但她很有分寸的什么也没问,直接视而不见,很有后世曰本专业女仆的风范,疑似“先天小女仆圣体“。 她问候过原野后就端来热水,帮着原野给孟子奇擦洗头脸身体,免得孟子奇整天躺着会生出褥疮。 阿满这会儿也醒了,她好奇心很强,眼见原野在忙活也披着棉被凑了过来,看着白白胖胖的孟子奇好奇问道:“他是谁啊,为什么一直在睡觉?” 昨晚她就注意到了,还以为是原野的同伴喝醉了,现在看看好像不是。 “我儿……”今天孟子奇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甚至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原野心里越来越担忧,甚至有些开始害怕起来,生怕黑发人送白痴儿的惨事发生在他身上,随口敷衍时差点说错了话,赶紧强行纠正过来,“我朋友,他摔伤了头,已经昏睡好几天了。” 说着话他心中一动,转头向阿满问道:“你听说过类似的事吗?知不知道有什么人擅长医治这种伤?” 阿满搬起孟子奇胖胖的脑袋左右摆弄了一会儿,迟疑道:“没有伤口啊,没有外伤还一直睡……呃,没听老头子说起过这种事,也没听说有人治过这种伤……不过摔倒后才这样,应该也算外伤吧,你试过马粪汤吗?” 原野怔了一下,“马粪汤?” 莫非是什么当地偏方,专治疑难杂症? “就是用熟马粪煮的汤,可以排毒辟邪,对外伤久治不愈很有效!”阿满信誓旦旦,还举例道,“东近江有个叫平藤右卫门尉的家伙和人比武被铁炮打伤了,伤口愈合后就陷入昏睡,家里人求神拜佛都没用,成了废人,最后就是喝马粪汤喝好的,一喝就醒了,醒了非常精神,我看和你朋友情况差不多,应该也能管用。” “真有这种事?”原野眉头微皱,“你说的马粪到底是什么,该不能真是马的……” 也许是种神奇又珍贵的蘑菇?当地俚语里有一种蘑菇,因形似马粪,就叫马粪菇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马拉的屎啊!”阿满一脸“你真没见识”的样儿,豆虫眉挑了挑,言辞凿凿道,“越新鲜越好,弄回来用稻草紧紧扎起来密封几天,煨熟成熟马粪,然后放到罐子里煮,一罐水煮成一碗就大功告成!你信我,灌下去包治百病!” 我信你个大头鬼啊,原来真是马拉的屎啊! 这都是什么医学观念?! 虽说中药也讲求一个万物皆可入药,但马粪入药也…… 一向镇定从容的原野面容都扭曲起来,看看孟子奇,再脑补一下给他灌金黄色马粪汤的画面,赶紧晃了晃头将这可怕想法甩出大脑,但万一真有效……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向阿满问道:“你喝过吗?真的有效果?” “我当然没喝过,我有病才去吃屎,我又不是屎壳郎……呃,我是说我又没受过重伤,没昏迷不醒过,没机会喝!” 你特么的…… 原野忍了两忍才没骂出口,拿这不着调的野孩子没办法,忍着气转而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尾张哪里有名医?没治过这种伤也不要紧,只要医术够好就行!” “名医?武士大多都会点医术汉方,都有点家传治外伤的办法,但说谁是名医……”阿满连想都不用想就说道,“海东郡这种乡下地方怎么会有名医,你真是想多了,这里连正经大夫都找不到好吧!” 原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算很失望。 在他的印象里,中医正式传入曰本是在公元562年,中国南北朝时的知聪和尚携带《明堂图》等一百多卷中医中药书籍东渡,正式将中医传入曰本。 但中医这门学问怎么说呢,除了《赤脚医生手册》这本现代奇书,在古时只看医书是没用的,有很多东西都是师徒间口耳相传,没人给你点破那层“窗户纸”,你始终只知其表不知其里,永远出不了师,治不了大病。 所以哪怕搞到了书,曰本方面也没在中医领域得到什么太大好处,只抄袭魔改了很多成方,制药供皇室贵族使用。 哪怕就是到了遣隋使、遣唐使的时代,拼命搜刮中国各类工艺技术、文化习俗和政治典籍时,也顺便夹带回来不少中医书籍,曰本中医应用方面却始终没有什么太大发展。 直到鉴真和尚被曰本和尚忽悠着六次东渡,将《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带到曰本,还把中医药知识和技能倾囊相授,建立律宗,手把手教学,培养了一大批医僧,甚至治好了曰本所谓的圣武天皇和光明太后之后,才让中医在曰本真正扎下根。 鉴真和尚也因此被称为“曰本医仕之祖”,就算到了现代,曰本很多药盒药袋上都会印上他的头像,也算名传千古。 但直到室町时代中后期,中医仍然仅限曰本皇室、贵族专用,平民百姓甚至武士大名想找个正经大夫都难如登天(律宗地盘除外,尾张在宗教信仰方面属于一向宗、日莲宗、临济禅、曹洞禅的地盘,尤其是下四郡,几乎全是曹洞禅的势力范围),有病只能求神拜佛,不然大概就只能喝马粪汤这类偏方。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喜和尚将大明最先进、已然体系完善的金元医学,特别是金元四大家中李东垣和朱丹溪所著的医书成体系地带回曰本,再由其弟子曲直濑道三创办“启迪院”,广招学生,大力推广“李朱医术”,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大夫,才使曰本平民也有了看病的地方。 也因此,曲直濑道三在后世曰本被称为“汉方医仕中兴之祖”,也相当有名,而他就是十六世纪的人,给丰臣秀吉看过病。也就是说,这家伙现在八成还没开始学医,或是已经学医但还没有出师,离创办医学院更是遥遥无期,那你想在尾张找到所谓的名医,确实不太可能。 原本原野就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才询问阿满,寄希望能找到个“隐世高人”或“奇人异士”,有“祖传秘方”“灵丹妙药”能把傻儿子治好,能无心插柳柳成荫来个意料之外的大惊喜,结果果然没有。 至于马粪汤…… 还是算了吧,听着就超级不靠谱,还是自己好好研读《赤脚医生手册》,争取早日学有所成,能救回傻儿子,就是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倒是弥生一直竖着小耳朵认真旁听,把如何煎制马粪汤的秘譔牢牢记在心里——这可是珍贵的医学知识啊,也是难得的见识啊,记住准没错! 要是以后有人受伤了,就给他灌马粪汤,包治百病! 她学会了! ………… 等料理好孟子奇的个人卫生问题,顺便再次拒绝了阿满的“马粪汤”医治方案(阿满很不服,认为原野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这种秘方她轻易都不会和别人说,要是阿清昏迷不醒,她真会给她灌马粪汤,真这么给她治病),原野就准备执行每日任务第二项:去山头看看山里起雾了么,去看看能回现代了么。 阿满见他穿上那双奇怪的大鞋要出去,又不嫌他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了,拖拉着棉被凑过来,奇怪问道:“一大早你要去哪里?” “去山上随便走走。”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两夜,但原野好像已经知道阿满是什么样的人了,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自来熟”,天生的“事儿精”,屁话贼多,好奇心贼强,懒得多理她,随口敷衍了一句。 阿满更奇怪了,大冬天一大早“去山上随便走走”,这不是脑袋有坑吗?她现在根本不想离开暖和的小被窝,就算醒了,也要把棉被披在身上。 她觉得原野可真是个怪人啊,像个神经病一样,但原野怪不怪和她关系不大,她奇怪了一下也就算了,直接转头吩咐阿清:“那正好,你也跑一趟,去把我吃饭的家伙找回来。嗯,就在村口西边的小树林里,有个大鸟巢的树下面埋着。” 前天夜里她要正义黑吃黑,琵琶什么的太笨重了,就随手埋在村外,那现在既然没事了,就需要赶紧再挖回来,省着埋久了被湿气浸坏。 阿清一言不发,默默起身穿草鞋,小弥猴也快速攀爬到她肩上,要和她一起去。 原野无所谓,穿好鞋便和阿清一起往村外走去。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阿清却并不和他并肩而行,而是微微落后半步,依旧一言不发。 走了一小段路,原野扭头看了她一眼,越走越觉得空气僵硬,便没话找话,对她笑道:“今天天气不错啊!” 阿清抬头目光清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并没有接话的打算。 原野:…… 空气越发僵硬了。 原野就是想交个朋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但人家不鸟他他也没办法,也只能闭好嘴,就这么默默无语继续往村外走去。 说真的,他还是比较喜欢阿满的性格,虽然那家伙张嘴就是“屎尿屁”,说话还没大没小,动不动就来点嘴臭,纯纯野孩子一个,但和她在一起很轻松,就像和现代的朋友在一起一样,在这陌生的时代,倒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相反,和阿清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在一起,倒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他不是很喜欢。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走出村子。 等出村子,阿清依望了望他腰间,见他似乎没带武器,柳眉轻皱抬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冷冷望了原野一眼就垂眸就往小树林走去。 原野莫名其妙,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也顺着小田井川往山的方向去了。 真是个怪怪的孩子啊! 第二十一章 绝对活不过两年半 今天山中依旧没有起雾,原野站在山脊上眺望着苍茫群山,沉默许久才原路返回。 等回到村子时,阿清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已经上交了任务物品【阿满吃饭的家伙】,阿满正摊了一地在检查:一把曰本琵琶,一根尺八(一种五孔吹奏乐器,通常长一尺八,故名尺八),一个破碗,一袋牌九,以及三枚骰子。 而阿清昨晚要暗杀原野,为了行动方便,同样临时藏起了随身物品——一根七尺铜箍棒,一个朱红色的漆皮小鼓,这会儿也顺便挖了回来,正坐在土座一角,和小弥猴一起默默擦拭。 原野大概看了两眼就去洗漱,等洗漱完了就招呼她们吃饭。 早餐依旧丰盛,大米不限量的吃,所有人都不限量,就连桃井兄弟这种蠢蛋郎党,弥生这个兼职小女仆、阿清的宠物小猴子都可以不限量地吃大米,还配有豆酱干笋蘑菇汤、鹭鸶肉干、腌萝卜条和一人一个煮鸡蛋,汤里的盐味更是十足,简直奢侈到没边了——在原野看起来正常甚至有些寒酸的早餐,在阿满她们眼里就是奢侈,是纯度100%的败家子。 阿满不但将肉和菜吃得一干二净,还又扒了两大碗米饭,吃完饭抹抹嘴,就算她是个超级厚脸皮,存了心想占便宜,这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还以为昨天有只肥鸡吃是特殊情况,没想到这顿也没差多少! 这顿顿大米饭,还有肉和菜,谁吃了不迷糊啊! 她对原野好感再次大增,越看他越顺眼,忍不住积极道:“你要听小曲吗?闲着没事,我给你弹几首吧?” 原野不像她吃饭像疯了一样刨,这会儿还没吃完呢,闻言随意摆了摆手:“不用,你好好休息吧!” “那耍猴戏呢?”阿满有心回报一二,又殷勤问道,“你要看耍猴吗?” “耍猴?”原野愣了一下,目光转到阿清和她身边的小弥猴身上,一时恍然。 难怪她养着一只小弥猴,还有一个漆皮小鼓,原来她是“耍猴艺人”,日常靠耍猴乞讨要饭,和阿满这个弹琵琶吹尺八要饭的“盲眼法师”倒是性质差不多。 阿清正捧着碗小口小口快速扒饭呢,吃得十分专注,突然听到要耍猴,抬头正对上原野的目光,一时茫然。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马上垂下眼睑,并不和他对视,但捧着碗的小手却控制不住的开始用力,青筋都迸出来了,长长的睫毛也在不停轻颤,脸色忽白忽青忽红,疑似心理活动剧烈——这么精致充足的早餐,她多年流浪乞讨生活中也是第一次吃到,忍不住就多吃了一些,这时反应过来,就突然觉得有些羞耻羞愧。 嗯,她不喜欢原野,或者说她厌恶所有武士,但又忍不住吃了他这么多大米,被他看着就突然觉得有些羞耻,又暗恨自己自制力不好,内心开始羞愧,只能开始变脸。 原野看她变脸看得莫名其妙,在心里嘀咕一声“果然是个怪怪的孩子”,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对看猴戏……嗯,没什么兴趣。” 其实有点兴趣,他还没看过耍猴呢,但他和阿清不熟,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再加上她又在那里表演变脸,怪怪的,好像随时准备爆炸一样,所以还是算了吧! 万一真炸了,再溅他一身血,这不合适! “好吧,随你的便!”阿满见他不想看也不在意,反正她是问过了,他自己不乐意是他的损失,正好让她省点劲! 她起身去一边又躺下了,盖好小棉被,拍拍小肚皮,打算睡个香甜的回笼觉,心情那是相当愉快。 这就是她一直憧憬的生活,每天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用干,没想到意外被原野打伤了,倒是莫名其妙实现了。 她打算就这么好好享一享清福,直到原野忍受不了,赶她走为止。 ………… 临时收留阿满阿清两姐妹,只是穿越生活中的小小插曲,纯属意外。 等早饭过后,原野就重回正轨,继续执行他的【战国时代生存计划】,也就是努力学习医术,当个“蒙古大夫”,以提高自己以及傻儿子的活命几率。 他在土座里面找了个位置,给自己泡了碗茶,然后就专心致志,抱着之前抄好的那部分《赤脚医生手册》开始用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这人,虽然年少却有耐心也有毅力,一屁股坐下就是一早上,连挪窝都没挪过。等快吃午饭了,阿满回笼觉睡完爬起来,他还在那里皱眉凝神苦读,默默背诵,一无所觉。 阿满好奇心极强,又凑过去看看他在干什么,眼见纸上全是不认识的“南蛮文字”,大吃一惊,忍不住惊奇道:“这是南蛮书籍吗?” “你就当是吧!”原野随口应了一声。 “哦?书里都写了些什么?”阿满越发好奇了。 原野也不隐瞒,反正这书别人也看不懂,也就随口道:“一些治病救人的方法。” “医书啊……”阿满瞬间丧失了一半的兴趣,又伸头看了一会儿,猜不出这些字是什么意思,问原野原野又懒得多鸟她,她也就算了,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出门溜达去了。 她的名字还真没起错,满则跳脱,她就是一个十分跳脱的家伙。 没多久,院子里就传来她和弥生聊天的声音,桃井兄弟也很快加入进去,开始听她吹牛逼,听她如何横行天下,周游列国乞讨的故事。 原野无所谓,充耳不闻,随她怎么样,就老老实实背自己的书。 时间很快就过去五天,期间没人再来抢劫他,日比津村的村民们也没打算搞“武士狩”,没打算围起来用粪叉把他撅死,就在这平平淡淡中,他的神功大成了。 他已经偷偷摸摸将《赤脚医生手册》抄完,手机都埋掉了,并且将书粗读背诵了两遍,已经初步具备把曰本劳动人民治死的能力——这其实很强,以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把人治死,现在已经可以了,对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经很厉害。 就像他大伯厂子里的门卫,号称非著名外伤专家塞拜德·道格所说过的那样:救人如杀人,能杀人才会救人。 现在原野的医术就到了塞拜德·道格的境界:能治,治死治活不好说,反正能治。 当然,主要是《赤脚医生手册》原本就是一本面对中国农村地区的医书,是超级速成教材,只要求学医的人能识字,大部分比着照抄方子就行,还是从几个乃至十几个方子里挑一个,对原野这个大学生来说,完全称不上困难,能花五天时间已经十分尊重生命。 而读书读到这里就是极限了,一些像是“认穴”“针灸”“把脉”之类,只看书是没用的,必须要通过大量实践才能掌握。 原野感觉是时候开个“黑诊所”了,但在开“黑诊所”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药治不了病,他手头没药材。 他赶紧派桃井兄弟去把正在村里闲逛的阿满找回来。这货也是真能转悠,五天时间,她伤都没好,一瘸一拐着已经和全村人都混熟了,已经开始在吃饭时议论村里的八卦,连哪家哪户养了几只鸡每天下几个蛋都搞清了。 等把人找回来,他先给阿满倒了杯热茶,然后客气询问她尾张国哪里能买到药材,毕竟上次他去那古野城并没有找到药房,也就只能问问她这个“百事通”了。 “药材?”阿满是个野孩子,没那么乖巧,望了一眼躺着的孟子奇,好奇反问道,“是准备给你朋友治病吗?” “不是,是准备给村民们看病。”原野实话实说,毕竟他现在的水平治疗傻儿子极有可能酿成惨剧,所以要先拿村民们练练手,提升一下技能等级,顺便也刷刷声望。 阿满更吃惊了,用看二百五的目光看他,不知道他这是脑袋突然抽了什么筋——日比津村的村民们早就被武士和和尚们刮干净油水了,就是一群穷鬼,给他们看病一点好处也捞不到,这不是脑子坏掉了是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问原野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在土间烧水的弥生已经惊讶道:“野原大人,您……您愿意给大家看病?” 她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村子,深知村子里有不少人长期被病痛折磨,她自幼交好的一个同龄朋友,就在去年春天因病痛苦死去。她深知这一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猛然听到原野竟然愿意当大夫,愿意不顾身份治疗村民,一时又惊又喜,但话说完却又心中忐忑,担心这是原野在和阿满说笑。 正给小猴子梳毛的阿清也诧异望来,而原野看到弥生眼中的忐忑,态度倒也端正了三分,点头道:“是的。” “但……大家可能付不起您的……”弥生也早熟,立刻想到了和阿满一样的问题。 原野当然没打算从穷鬼村民身上赚钱,立刻笑道:“这方面你不必担心,都是顺手的事,到时收个药钱就行了。要是药钱也拿不出来,也可以先欠着,没有利息,以后帮我做点事抵偿就好。” “这样可以吗?”弥生越发惊喜了,看原野脑后似乎出现光圈,有点怀疑他是“先天神佛圣体”。 “可以的!” 弥生都有点被感动到了,直接跪地施礼,双手交叠放到泥地上,一个头磕上去,激动道:“真是太感谢您了,大家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原野赶紧一摆手:“先不要告诉别人,等找到药材再说!” “是!”弥生脆生生应了一声,马上期待地望向阿满。 阿满不清楚原野的“险恶”用心,完全理解不了他想干什么,怀疑原野买的那只二手驴,每天夜里都偷偷进屋猛踢他的脑袋,不然他也不可能想干这种不着调的事! 她难以置信道:“又不赚钱,你干这个图什么啊?治病给药还能先欠着,还不要利息,你钱多烧得慌吗?” 原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就是钱多烧得慌,不行吗?” “行!行!你有钱你了不起!”阿满只是个养伤的“食客”,管不了原野想干什么,但回着嘴看他的眼神开始怜悯起来——难怪你被追放了,我要是你爹,我也要把你赶出家门! 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啊! 你这种人,在这世上,绝对活不过两年半! 第二十二章 岛津 “所以,在这附近,哪里能买到药材?品种要齐全一些!”原本就是问一句的事儿,结果和阿满这个事儿精闲扯了半天,还是没找到药材在哪里,原野已经开始没好气了。 “买药材,这个我以前还真没注意过。一般也没有买的,大家都是自己采摘些生药凑合着用。”阿满吃了他的饭,哪怕觉得他是个智障,倒也真尽心尽力,挠着脸回忆了半晌才说道,“在这附近是不太可能了,大概要去岛津买。” 岛津? 这地方原野有印象,阿满这野孩子之前提到过,也画在了地图上,但他经过仔细研究,并且偷偷和手机里的地图对比后发现,后世这港口没了,也不知道是淤泥自然堆积还是后世曰本填海造陆给填掉了,反正那个天然小海湾没了,他一直还以为只是个小地方,从没上过心。 他马上问道:“那里很繁华?” “当然很繁华啦!”阿满毫不犹豫就说道,“那里可是织田弹正忠家发家的地方,要不是有岛津,只凭一座小小的胜幡城,织田信秀一个屁大的中级代官家族家督,怎么可能称霸尾张这么多年!” “哦?”说到织田家,原野来了兴趣,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把茶碗递过去,“来,详细说说。” 阿满挑了挑豆虫眉,她就喜欢原野这一点,特别尊重她这个“人才”,让她心里很舒服。 她心情愉快地接过茶碗,先吸溜了一口茶,吧唧了一下嘴,才慢悠悠说道:“好吧,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一讲,不过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啊! 织田信秀的老爹叫织田三郎信定,居城就在尾张国海西郡的胜幡城。 据我爷爷说啊,当时胜幡织田家的实力也不怎么样,也就比现在的荒子前田家强一些,大概有个万石出头的实力吧,完全看清洲城本家的脸色过日子,但织田信定这老家伙很厉害,我爷爷说他能算一代人杰。” 她又吸溜了一口茶,换了口气,表情稍稍严肃了一些,“大约四十多年前,呃,不保准啊,那时我还没生出来,我也是听我爷爷说的,他喝醉了经常乱放屁…… 四十多年前吧,织田信定这老家伙眼光独到地看中了胜幡城旁边的岛津,也看出朝廷已经图有其表,虚弱无力,借着清洲本家因继承权内讧的时机,收买利诱岛津当地豪族和一部分浪人、河盗,在岛津当地发起暴乱,把朝廷安排的代官赶走了……呃,也有可能直接宰了,反正结果差不多,然后他就以平乱的名义,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突然冲过去就把岛津吞了! 本来这种事也寻常,那时天下已经越来越乱,所有人都开始杀来杀去,但织田信定那老家伙偏偏很有经营才能。 据我爷爷说,他在岛津制定了约法,要求所有座户(商户)平等交易,不准以大欺小,不准强买强卖,不准在市町内互相砍杀,还反手杀光了附近的不良人、浪人、山贼和河盗,约束村民渔民不准劫杀行商、货船,还为了打通去大凑、桑名的航线,把老婆送庙里当了老尼姑,又去那边重金求娶了一个新老婆,最后把岛津治理成了伊势湾首屈一指的贸易港,也就比界町差一点。” 原来一个现代已经消失的小港口还有这样的故事,原野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织田信定那老家伙就噶了。”阿满很有语言天赋,这几天和原野混在一起,口音已经和他越来越像,连新词都学去不少。 “死了?”原野惊奇道,“怎么死的?” “说是病死的,实际嘛……”阿满挑了挑豆虫眉,给了个“你懂的”的眼神,“武士家族嘛,不舍得分割领地,又喜欢人丁兴旺,生一大堆孩子,总有继承权问题。那老家伙换了新老婆,有了新嫡子,听说还很受宠,所以就突然和嫡幼子一起噶了。 他的嫡长子,当时十六七岁的织田信秀连他的葬礼都没办就上位了,还因此和清洲城的本家打了一架。 好像本家说他得位不正,要按他老爹的遗言废了他。他骂本家干涉分家继承权,没安好心,要搞吞并,最后双方打了一年多,本家清洲织田家被打服了,嫁了个女儿给他,算是认输讲和。” 原野缓缓点头,而阿满还没说够,又积极补充道:“这也是织田信秀腆着个脸,就差卖屁股也要偷袭那古野城的原因……不对,他可能真卖过屁股,不然今川氏丰也不可能那么疼他,装个病就让他把大批家臣带进城。 嗯,总之,这也是他非要偷袭那古野城的原因。” 说完她就很期待地望着原野,希望原野请她解释,能让她再装一装,但不料原野微一沉吟便反应过来:“是为了那古野城南边的热田港?他想在陆地上把热田和岛津连起来?” 阿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一个败家子反应这么快,当年她爷爷也这么问过她,她都没反应过来,根本没想到分处伊势湾两侧的热田、岛津能扯上什么关系。 但自曝其短就不必了,她也没夸奖原野一句“你的脑袋竟然还有点用”,直接道:“没错,热田港北边无险可守,当地也没有强力豪族,就一个破破烂烂的热田庄还能当个人看,还是松冈、千秋两家均分,加一起才能勉强算个人!呃,还有佐佐家和加藤家也能当半个人看吧,反正都很弱,挑不出一个囫囵的能打的,所以谁能控制那古野城,谁就能控制热田港。 织田信秀托他死鬼老爹的福,已经拥有西海道、濑户内海沿岸、岛津这条贸易线,他再占了热田港,就能打通热田、三河湾、骏河、关东、北陆乃至虾夷这条贸易线,囊括大半个天下,而且他也确实做到了,靠卖屁股真把那古野城弄到手,成功掌控了热田港,还把当时在尾张、三河交界处,想往西发展,一直对热田港也流口水的林家揍服了,林秀贞就是那时投靠的他。”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织田信秀就是靠这两处港口才实力大增,压服了整个尾张国?” “当然!”阿满小手一挥,“你知道他靠热田、岛津两座港口两条航线,每年只收船道钱(类似关税)就能弄到多少钱吗?” “多少?” 说起这事儿,阿满脸上嫉妒之色浓得都要溢出来了,眼珠子都开始泛红,“听我爷爷说,至少四万贯!每年!好的时候一年能有六万贯!” 原野彻底搞清织田弹正忠家崛起之迷,缓缓点头:“确实不少。” 原来织田信长是富二代,不对,是富三代,这以前玩《太阁2》也没见里面提过,之前还以为祖辈给他留了个超级烂摊子,他凭个人能力硬生生逆转乾坤,比白手起家都难,结果……人家祖上贼有钱,生下来就快站在终点线上了。 至少,他能成为“战国第一人”,和祖上积累有很大关系。 “是十分多!”阿满十分不满原野轻描淡写的态度,觉得他一个大少爷根本不清楚六万贯代表着怎样强大的力量,挥舞着双手向他强调道,“整个尾张国才二十六万石,他只靠躺着收钱就凭空多出八九万石的领地,那家伙还在陆地上用一座一座城把热田和岛津连起来,拼命设卡收钱,每年金山银海,又是好几万石隐形领地! 我爷爷说过,那家伙表面上只有几万石的样子,好像没多大地盘,实际上隐形实力能有十三万石,说不定能有十六七万石,还是全部受他一个人控制的力量,尾张国上下八郡所有豪族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而且他凭着有几个臭钱,还弄了个弹正忠的官职,硬是冒充殿上人,整天居高临下,说了这个骂那个,动不动就把某个不服他的人告到朝廷,硬说那个人是反贼,强迫别人跟着他一起去围殴,不去的也是反贼,又要被他招呼人围殴,非常不要脸!” 原野挑眉惊奇道:“弹正忠这官职是买的?不是祖传的吗?” “祖传个屁!他祖上就是个粪球大的胜幡守,屎壳郎一样的玩意儿!”阿满一脸的不屑,“他年年派平手秀政跑去京都给那个傀儡天皇送钱,天皇修一次屋子他给四千贯,修个神社给一千贯,供个佛给五百贯,日常还送刀送马送茶器,就差把老婆也送去了,弄得天皇那不要脸的老东西都开始不好意思,派大臣千里迢迢来感谢他,还写诗吹捧他,称他为‘尾张之奇’,还让御用女官亲笔给他写感谢状,最后还封了他一个弹正忠的官职。 听我爷爷说,虽然这个弹正忠只是从六位下,看起来不大,但是什么弹正台的官职(类似御史台),能随便骂大官亲王,对什么事都能指手划脚,能随便给别人扣帽子,很清贵,格调很高,是殿上人,一般只给朝官公卿子弟,要不是他给的钱够多,怎么会轮到他这个乡下土鳖。” 可能是出于嫉妒,也许是因为仇富,阿满越说越不屑,“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些,还以为他有多厉害,觉得他身份高贵,有天生才能,叫他尾张之虎,当他是名将,我呸! 其实换我去坐他的位子,也能像他那么厉害! 有那么多钱,能养一大堆郎党家臣,还能买好多具足铠甲,每次出去打仗,别人都是一两成的有足众带着八九成的无足众,他的有足众都快占到一半了!四成多的披甲,有甲杀无甲像杀鸡一样简单,他怎么可能打不赢?!” 她越说越气愤,好像恨不能千里飞剑取织田信秀狗头一般,但说着说着竟又开心起来,兴灾乐祸道:“不对,现在他打不赢了,攒了一辈子的家当在美浓一波全送了,现在被人揍得好惨! 活该,纯废物!不过要是换一家像他这么挨揍,一直输输输,早家破人亡了,偏偏他硬是死不了,还能硬挺着,就是全靠有几个臭钱!” 虽然她和原野这个假武士看起来相处的不错,日常说说笑笑百无禁忌,但实际上,她一直对武士阶层有相当大的敌意,现在兴灾乐祸起来毫不遮掩,仰天大笑,十分猖狂。 她在武艺方面的天赋不太行,刚救了阿清那会儿,从小习武的她却被刚习武三个月的阿清一脚踢翻,半天爬不起来,输到颜面无存,所以一直想要一把铁炮,但那会儿铁炮刚传入曰本不久,会制作的人不多,贼贵,她根本买不起,就是拼了小命攒钱,把她和妹妹一起卖了也买不起,结果像织田信长那样的大傻瓜却能每年躺着赚几万贯乃至十几万贯,随随便便就拿出一百六十贯买一把当玩具! 一想起类似的事,她就恶向胆边生,觉得天理不公,人间不值,想去捅那些狗屎武士两刀。 她算是标准的流氓无产者了,对上层阶级有种天然的仇视,之前没事总想刺挠原野两句,笑话他是个没见识的傻瓜,想打赌骗他的钱,多半就是源自这种心态——大概是一种自卑、自怜、怨恨财富分配不公引起的逆反心理。 毕竟原野在她眼里,也是标准的上等人高贵人,她看着就不爽,但原野又对她很好,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对她这个随手可杀的贱民野孩子也很尊重,和一般武士不一样,她心里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激,也就只能日常嘲笑一下他,让两种心态平衡一下。 这些都是潜意识里的事,她自己都认知不到,哈哈大笑了一阵子,摆了摆手就言归正传:“好了好了,不说织田信秀那晦气的老家伙了,反正他也快完了,但岛津汇集了大半个曰本的物产,甚至明国、南蛮的稀罕东西都能找到,这个是真的。 所以啊,无论你在尾张想买什么,无论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世上有,只要肯花钱,在那儿肯定能买到,小小药材,更没问题!” “唔,那就得跑一趟岛津了……远不远?”原野不在乎织田信秀挨不挨骂,对阿满鄙夷曰本上层阶级更是无感,闻言继续考虑正事。 阿满答道:“走路的话四五天吧,搭船的话三天能跑个来回。海西海东两郡中间隔着山,要先向南走好远再拐回去,路很绕也不好走,而且路上不太平,现在织田信秀萎了,路上乱得很,是个武士豪族就要偷偷设卡收钱,你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未必会给你面子,去一趟八成就要大出血,回来更糟糕,但你不走武士的地盘,八成又要被山贼河盗为难,不是常走这条路的人,还是要大出血。” “但药肯定还是要买的,只是……”做了计划肯定要执行,原野沉吟片刻,考虑带着两个郎党,再雇佣阿满两姐妹一同前去,电棍也还能用几次,差不多也能保证人身安全,交点买路钱没办法也就只能交了,但肯定没办法带着傻儿子,把傻儿子长时间寄放在弥生家,他又有点不放心。 阿满看他为难,倒没毛遂自荐。 要是原野给她钱去买药,她倒是有信心不会一去不回。这点信义她还是讲的,她阿满没那么无耻,但她怕手里有钱到了岛津,控制不住又去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企图翻本之余再赚支铁炮出来,万一又输个精光,那可就没脸再见人了。 好在她头脑灵活,又久经江湖历练,知道许多乱七八糟的事,略微一想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马上建议道:“也不一定要你亲自去,只要你愿意多花点钱,找水淹商就行了。那帮家伙时不时就要去岛津搞些水淹货,翻新后拿到乡下兜售骗钱,顺路帮你捎点药材回来他们肯定没意见。” “水淹商?”曰本战国职业真是千奇百怪啊,原野没想到还有往乡下倒卖次品的行业。 呃,或许不是单纯倒卖次品,可能是以次充好,更接近诈骗。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刻问道:“那你有相熟的水淹商吗?价格怎么样,会贵多少?” “大概比岛津要贵两三成吧,那帮人也要吃饭,肯定要赚一笔的,但怎么说也比你自己跑去要省钱省心。那帮人和河盗关系很好,长期有来往,定期交份子的,多跑几趟也没什么成本。” 阿满想了想又说道,“相熟的水淹商嘛,倒是有几个同乡……呃,我爷爷倒是有几个同乡是干这种屎壳郎都嫌弃的行当,你要是愿意用他们,那写好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帮你找找他们。” “那就辛苦你了。”原野觉得可以先试试水,少少买一点看看价格和品质。如果都不错,以后就这么进货也可以,反正比现在没多少自保能力的时候,扔下傻儿子,带着几个郎党孩子曲曲折折窜出几百里强。 第二十三章 先把人治好再说 阿满说干就干,第二天就背着十几个饭团,带上阿清当保镖,出村找水淹商去了。 原野也没闲着,手头钱虽然暂时还够用,但能省还是要省一点的,干脆带上两个郎党出门去采药,尽量节约成本。 弥生也十分积极地想帮忙,但她年纪太小,体质也不太好,野外的活儿干不了太多,大多时间还是负责准备饮食和代替原野照顾孟子奇。 这年头野生资源几乎没有遭受过任何破坏,中古世代的曰本也没有多少采摘药物的习惯。几天下来,几个人齐心合力,收获颇丰,就是因为季节原因,大多寻回来的都是些根茎枝条树皮,像是天门冬、地螺丝、黄狗头、青牛胆、苦柏枝、柏皮、白松针之类,但好在数量够多,品质看起来也不错。 这时阿满和阿清终于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只等几天后接货就行,而且阿满还狠狠吹嘘了一波自己的功劳,表示帮原野狠狠侃过价了,运费打到最低,也抬出了她爷爷的名号,保证那些水淹商不敢弄虚作假,不然就不是宰客那么简单,要面临他们这支甲贺众的报复,她爷爷单手就能捅爆他们的菊花,那帮骗子没那个胆子。 总而言之,多亏有她,事情才能这么顺利,才能这么省钱,原野要好好感谢她才对。 然后她就躺…… 呃,原野原本以为她就会这么躺倒,用“辛苦赶路导致伤势复发”为理由逃避体力劳动,毕竟她这个家伙看起来就有点好吃懒作。 但出乎他的意料,在有正事的情况下,她竟然没躺倒,反而比他想象中更吃苦耐劳,连一天都没休息,扒了三碗饭后抹了抹嘴,又自然而然的开始帮他一起炮制采摘的药材,筹备黑诊所开业相关的琐事,完全没有偷懒的意思。 给她饭吃,她是真肯干活,哪怕她其实很懒,但最多也就是耍点滑头,找理由留在比较暖和的屋子院子里,把倒霉妹妹阿清派去野外吹冷风。 可能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吧,真正好吃懒作的人,可能根本活不下来。 原野在心里啧啧称奇之余,也就带上她一起忙,按《赤脚医生手册》上的要求,架水接火,烟烤磺熏,没几天就搞一批真正的纯天然野生手工中药材,后世放淘宝上怎么也要溢价200%,至于药效如何…… 这个,他也没经验,看不太出来,只能实践出真知了,万一把曰本中古世代劳动人民吃死了,就算他们命该如此。 毕竟再差的医疗也比没有医疗强,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等手工采摘的药材炮制得差不多,水淹商们也进货回来了,竟然态度极好,送货上门,给他送到日比津村来了,看样子能单手爆菊的阿满爷爷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原野大概瞧了瞧,又和书上对比了一下,感觉品质说不上多好但也能用,便在阿满叽叽歪歪再次挑剔压价后,痛快付钱。 至此,医术药材全有,万事俱备,他的黑诊所已经可以正式开门营业。 他客客气气请了次九郎和秃头十兵卫过来,把“世人皆苦,他天性仁慈良善,品格更是无比高贵,准备普渡众生,为众生治病解厄”的事儿一说,诚邀他们加入这个伟大的计划,请他们在日比津及附近几个村子帮他打打广告,立刻引起小范围的轰动,接着就没动静了。 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而病痛折磨谁受过谁知道,完全不是可以靠意志力可以战胜的玩意儿。 比如心理素质比较坚强的非著名品酒师塞拜德·道格曾因过量饮酒导致旧伤复发,差点眼瞎,但他并没有屈服,拿出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病魔做斗争。病魔不让他喝酒,他偏要喝,还要大喝特喝,绝不向病魔低头,结果三次进医院急救,两次手术,差点与世长辞,从此才明白这个道理。 喝酒是无法战胜病魔的,靠顽强的意志力也是无法战胜病魔的,还是要相信科学啊! 那曰本劳动人民也是人,在中古世代的乡村平时也看不到正经大夫,肯定有不少人长期被病痛折磨,怎么不来看病呢? 原野有点怀疑村民们把这当成一种“新型诈骗手段”了,虽然他承诺过费用低廉,还可以赊账,但村民们平时也没和他打过交道,未必敢信,万一找他治完病,到时收到一份天价账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村民们自有生存智慧,还真是这么想的。 原野到时要是食言自肥,把某个村民家里的粮食都搜出来,鸡都抓走,女儿们绑回去日夜糟蹋,做为一个下位者,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特别是药钱不够还可以“将来以工抵债”,条件太过优渥,越看越像个陷阱。 毕竟,武士老爷们哪能这么好心,别一时兴起随手宰几个路人试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那么仁慈善良? 谁信谁傻叉! 这可真是前人砍树,后人暴晒了。曰本武士日常不干人事,巧立名目,除了正常年贡直营征役,还有什么“段钱”“栋别钱”“加地子”“兵粮料”“马借钱”,各种横征暴敛,对村民们抽骨吸髓,油水榨尽,把名声搞到臭得不能再臭,结果原野这穿越客来了,莫名其妙躺枪,想干点好事刷点人望都没人敢信他。 “蒙古大夫计划”刚开始就尬住了,阿满笑得直打跌,一个劲劝他放弃算了,一群不识好歹的庶民管他们去死,不如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好吃好喝好窝冬,而原野也一时没有好办法,总不能强迫别人来看病吧? 更何况他也没有强迫别人来看病的本钱。 在安静等待了两天后,他在院子里捣着药,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找个“托”来吃第一次螃蟹,以竖立一个榜样,好证明确实没有陷阱,他完全没有糟蹋全村少女的邪恶想法。 而他正想得入神呢,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就看到一名绿衣武士沿路纵马飞驰而来,将村民们吓得鸡飞狗跳之余,到了篱笆前仍不减速,猛然一磕马肚就飞马跃过篱笆,轰然一声落到院内才猛勒缰绳,焦急大叫道:“大夫在哪里?不是说这里有个大夫吗?哪个是大夫,大夫快出来!” 因缰绳勒得太猛,马极不舒服,停是停了,但不停甩头嘶叫蹽蹄子,在原地疯狂兜圈儿,将院里晾晒的药材踢踩得一片狼藉不说,连原野都被迫退到院子一角躲避,脸瞬间就黑了。 吓死他了,还以为又有人跑来抢劫他,还从河盗升级成了骑兵! 正在屋里守着火塘灶台烘焙药材,打瞌睡打到淌口水的阿满也被吓醒了,披头散发就滚了出来,还处在睡懵逼了的状态,趴在地上没头没脑就大叫道:“什么动静,地震了吗?哎哟!嘶~~阿清,快,快过来,我腿肚子好像转筋了,快来扶我着跑!” 阿清不在,和桃井兄弟、次九郎夫妇一起帮忙采药去了,阿满叫了几声没看到人,脑子也终于清醒点了,定睛一看院里的药材被踩得乱七八糟,瞬间勃然大怒——这可是她花了好几天才辛辛苦苦炮制出来的,是她的劳动成果(其实主要是原野的劳动成果),结果一眼没看到就变成这样了? 再加上对方只是一个人,又未曾披甲,就算有马也不足为惧,她立刻眼冒凶光,转身一瘸一拐又冲回屋内,紧接着拎着她的短柄小斧头又冲了出来,指着那名骑士就破口大骂:“混蛋,你这个屎壳郎想干什么?竟敢跑到这里来撒野,差点把我……差点把我家的驴吓到尿裤子,你是活够了吗?!赶紧滚下来下跪道歉赔钱,少一文钱我就劈死你!” 那名绿衣武士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身高却接近一米七,浓眉大眼,肩宽体阔,穿着一身灰色的素袄,外面套着一件暗绿色白纹羽织,头发绑成一个茶筅头(曰本抹茶里的一种硬毛毛刷),而且明明是日常出行,并非上战场,他胳膊上却绑了如同垂帘一般的遮箭束甲,脖子上还莫名其妙系着一块蓝色棉手巾…… 这也是一位走“轻剽倾奇风”的武士,这种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视传统礼法如无物,脾气相当暴躁。 眼前这位绿衣武士自然也一样,刚勉强安抚好马匹,眼见阿满拿着锋利的短柄斧头指着他叫骂,骂得还贼难听,立刻勃然大怒,一手护怀,一手抽刀就开始用公鸭嗓回骂:“混蛋,你这贱民在骂谁?你这个……这个……” 他似乎不擅言辞,词汇量不行,一时找不到可以和“屎壳郎”相抗衡的生物,而阿满已经开始向他的侧面绕去,嘴里还在不停叫嚣,越骂越难听:“骂你就是你这个屎壳郎!怎么,你不服吗?你就是屎壳郎,你全家都是屎壳郎,你全家都是偷粪球的贼!” “混蛋,你……你这个,混蛋!” 绿衣武士越发结巴,一脸暴怒都给气红温了,干脆闭嘴勒马调转方向,眼中也冒出凶光,防备被一斧头劈到大腿上的同时,准备骑马发起冲撞,和阿满手底下见真章,来场激烈火拼,搞不好要死上一个才算完。 原野在一边脸越发黑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这时代简直像个疯人院一样,都没人把命当回事,实在让他这个现代人接受不了! 为这点屁事死上一个人根本不值得,他赶紧出面制止这场闹剧,在院子一角大声叫道:“够了,都住手!” 阿满这会儿也冷静点了,同时也看出对方的身份,怕把金主原野给坑了,倒是没继续叫嚣,不过还是恨恨看向那名绿衣武士——她本来就对武士颇为不爽,这会儿看这绿衣武士更是越看越不顺眼,八成已经怀恨在心,回头就要去造他的黄谣。 而那名绿衣武士也终于记起正事,一看原野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衣着体面,气质高贵,百分百不可能是愚昧村民,立刻收刀归鞘,翻身下马,将护在怀里的一个小女孩展现出来,激动叫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会治病的外地武士吧?快,帮我看看阿松怎么样了!” 阿松? 原野目光落到那个小女孩身上,见她也就四五岁的年纪,乌黑垂发,穿着一身深蓝色碎雪絮的粗棉小袖汤卷,身上裹着一件灰色大号陈旧被衣,这会儿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着腹部,双目微闭,脸色腊黄,不时有痛楚之色闪过,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白沫。 救人要紧,原野也没再计较绿衣武士把院子里搞得一团乱,立刻上前察看小女孩的病情,尤其注意她嘴角的白沫——要是肺淤血水肿之类引起的泡沫痰,那这病就可以不用治了,这时代治不了,但好在不是,这更像是消化器官的分泌物,干呕或颠簸之后逆上来的。 原野这段时间还真没白看书,已经具有基本诊断能力,立刻就向绿衣武士问道:“她有没有吐过?多久之前吐过?呕吐之前吃过什么?” “吃过小半个饭团,还有几粒金平糖,吃完不久就吐了。”那名绿衣武士说完,立刻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小半瓶带有尖刺、形似海胆的淡黄色糖果,在阳光下有点漂亮。 原本还愤愤不平,盯着绿衣武士背影不知道在打什么阴暗主意的阿满,看到这瓶子立刻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肃然起敬,喃喃道:“这就是价比黄金的金平糖吗?竟然有小半瓶……” 她本能就估了估价,感觉这小半瓶糖差不多能有二两,不算瓶子本身也能值个两三贯永乐钱,很想一把夺到手里,只是顾及对方身手不弱又有背景,一时没敢强抢。 而放在原野眼里,这种原始白砂糖混合上小麦粉制作的糖果没什么稀奇的,随手接过打开瓶子闻了闻又尝了一粒,立刻分辨出一丝霉酸味。 他直接把糖吐到地上,问道:“放了多久了?” 绿衣武士愣了一下,看着糖迟疑着说道:“是已经坏了吗?半年前我家主公刚奖赏给我的,我之前也吃过一粒,没觉得不舒服……“ 原野默默瞥了他一眼,你一个接近成年的强壮男性和一个四五岁的儿童比肠胃能力吗?你怎么不去和野猪比? 不过他也没多解释,将糖还给绿衣武士,淡淡道:“目前看起来,就是糖果变质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嗯,是一种外邪污物引起的热毒霍乱,要在这里治疗吗?” 绿衣武士手扶刀柄拿着糖一时呆愣,完全没听懂,看样子不止词汇量不太行,文化水平也比较欠缺。 原野耐心等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治,无论花多少钱都治!拜托了,请一定治好她!” “我尽力!”原野点点头,把躲在一边偷偷观望、一脸担心的弥生叫过来,让她帮忙安置病人及家属,自己则去翻看拼音版的《赤脚医生手册》,挑个方子——急性肠胃炎在农村地区是相当常见的疾病,不难治,方子他也背过,但他初次行医,还是再看一眼比较放心,免得下错了药,弄错了量,第一次行医就把人给治死了。 这好歹是开门营业第一个客人,能别医死人还是别医死人比较好! 阿满跟在他屁股后面,远远瞥了一眼绿衣武士,低声提醒他:“有把握吗?他好像是织田弹正忠家的人,八成是织田大傻瓜的小姓。那帮人脑子都有点问题,不太好惹,你要小心一些!” 之前要不是看出对方是织田大傻瓜的小姓,尾张一国又是织田家的地盘,织田信长更是个人来疯神经病并不好惹,真把人劈死劈伤了容易给原野这个金主招灾惹祸,她早就动手了,不会只打算去造点黄谣——她只是长得有点搞笑,但绝非天真孩童,生生死死更是见得多了,一言不合是真敢下死手的,大不了劈死人后她就连夜跑路,完全不惧。 那现在也一样,原野医术她也不了解,鬼知道行不行,要是不小心把阿松治死了,极有可能惹来麻烦,她吃了原野的饭,原野对她又很好很尊重,她也不想看他倒霉,这才提醒一声。 绿色羽织上有家纹,正是织田信长独有的木瓜五枚纹,原野也注意到了,微微点头:“我知道了,病也有把握,你不用担心。” 他不但知道对方是织田信长的人,还猜出对方八成是前田利家,只是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巧遇了未来的“加贺百万石大名”,但日比津村原本就是荒子前田家的领地,在这里遇到他也不算奇怪,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更何况,既然穿越到这时代,和这些封建武士打交道根本无法避免,他有心理准备,现在也只是稍稍提前了一些而已,他心里有底,完全无所谓。 总之,先把人治好再说! 第二十四章 阿松啊阿松 “阿松啊阿松,我可怜的阿松……” 阿松刚刚服药沉睡过去,弥生家又赶来一位三十多岁、灰头土脸的妇人,进门就扑到阿松身边,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泣不成声,好似一松手她就要撒手人寰一样。 这倒不怪她胆小,中古世代的曰本,儿童夭折率高到能吓死现代人。一般庶民家庭,六七个孩子能活下来两三个就算神明保佑,夭折率通常要超过50%。哪怕换到武士家族,营养相对较好,通常也有30%以上的夭折率。 这是个伤风感冒也会挂掉的时代,突然腹痛如绞,呕吐腹泻到神智不清,绝非什么好兆头,因此死掉毫不稀奇。 前田利家原本看阿松服药后脸上渐渐没了痛楚之色,已经冷静下来,没想到这名妇人又跑来哀哭,哭起来还没完没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令他深感丢脸,低骂一声后向原野尴尬解释道:“失礼了,这是阿梅夫人,阿松的乳母,自幼年起就一直在照顾她,一直很疼爱她,这次是有点吓到她了……” 他这次休假回家探亲,遇到最喜欢的幼妹(义妹兼表妹),一时兴起,也存着炫耀的心思,用刚买的名驹驮着幼妹出去游玩,还送了半瓶织田信长奖赏给他,他一直没舍得吃的金平糖,结果就是这礼物惹出了大祸——以曰本夏季的湿度,金平糖又富含小麦粉,开封后闷在瓶子里半年,没长绿毛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不变质? 好在金平糖是这时代的奢侈品——通常为印度产,经葡萄牙人、荷兰人倒卖到中国,又从中国倒卖到曰本九州,又从九州卖到濑户内海沿岸各津,再从濑户内海转卖到界町,又从界町发卖到岛津,再从岛津陆地运输到那古野城,这么长一段路,就算是坨屎也价比黄金了,确实是奢侈品没错——好在金平糖是奢侈品,玻璃瓶又很漂亮,阿松很爱惜,没舍得多吃,不然情况会更糟。 但突然腹痛如绞,还把肚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这仍然把前田利家和乳母阿梅吓坏了,赶紧把阿松送到附近的中村去休息,不过到了中村,阿松的病情更严重了,又呕出不少黄酸水不说,还腹泻腹痛到昏迷过去。 这时,有中村的前田家郎党提起原野,说日比津村一个外地来借宿的武士听说医术很厉害,把已经死定了的次九郎硬救活了,也许可以请他来看看。 前田利家虽然年轻却相当果决,一听还有希望也没犹豫,把阿松包起来放到怀里,纵马就冲到日比津村来了。就是阿梅好惨,用两条腿跑来的,路上还越想越怕,生怕自己跑到阿松也就噶了,哭了个稀里哗啦不说,还瘫在路上好几次。 前田利家十分尴尬的把情况介绍了一遍,原野听罢轻轻点头。 历史上阿松有多次去热田神宫祈福,留下请求驱除食欲不振、胃酸胃痛等相关祈福文的记录,和祈求前田利家武运昌隆,别死的战场上的祈福文数量大致相当,可见她有极严重的慢性胃炎。这些记录留存到了后世,就在热田神宫资料馆内存放,原野走马观花看过,现在瞧瞧,极有可能就是她小时候得过急性肠胃炎却没能得到良好医治,自己命硬,硬挺着好了,落下了病根。 不过…… 原野又打量了一下前田利家,这小子和阿松竟然差着十岁以上吗? 十五六和四五岁,这是哪门子青梅竹马? 这明明是两代人了吧,仅看外表,说叔叔和侄女都不违和! 原野原本还以为前田利家和阿松能结为夫妻,是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扶持积累出了深厚感情,现在看看,好像不是啊! 难道是养成系的?这么早就有养成系了? 果然还是曰本人玩得花,这方面中国远远不如,可能永远也赶不上了。 原野脑子里在胡思乱想,嘴上却向前田利家明知故问道:“原来如此,还没请教你又是哪位?” 前田利家倒没他衣着打扮那样特立独行,轻剽倾奇,或许是原野气度谨然,神色淡漠高贵,给他心理压力比较大,没熟之前他放肆不起来,闻言连忙正座双手扶膝低头坐鞠,沉声道,“抱歉,鄙人乃是荒子前田家四子,孙四郎利家是也,现在是织田三郎(信长)大人的家臣,之前真是失礼了。” 原野微微低头就算回过礼了,演技满满道:“原来是荒子前田家的孙四郎大人啊,我是西边来的野原三郎,暂时借宿在这里,多有打扰了。” “哪里哪里,野原大人您能借住在日比津,是我们荒子城的福气啊!” 前田利家这会儿还年轻,比较青涩,性格也算耿直,不太擅长这种人际交往客套,说得干巴巴的,而且他眼下最关心的还是阿松,客套了一句就期待地问道:“野原大人,阿松现在的病情……该没问题了吧?” “等她醒了再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原野按书上所教回答,“如果还在腹泻,回头就喝点温盐水,这几天食用一些易于消……这几天喝些热米粥,吃些蛋羹养养身体,应该就能恢复了。这只是小病,诊治又很及时,前田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如果方子不起效,他还有杀手锏,以阿松未来“战国三夫人之一”的身份,大概也配吃一片……三分之一片就该够了,也配吃三分之一片消炎药,绝对能好起来,确实不用太担心。 “小病吗?”前田利家是个医术盲,放在《太阁2》里,他的医术是零颗星,既不懂医术也受时代所限,觉得不像是小病,一般情况起码也要丢掉半条命才对,但原野看起来出身高贵,又是治病救人的大夫身份,他就算性情耿直也不敢当面质疑,只能再次深深正座坐鞠,“真是辛苦您了,万分感谢!” “好说好说,治病救人,大夫本份,不必客气。” 原野留下一句大夫的日常用语就起身离开,让他陪伴病人,并没有太多热情,更没有借机套近乎——虽然和前田利家交好非常有利于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但双方只是初次见面,而第一印象是人际交往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腆着个脸去硬套近乎反而更容易被人看轻,完全适得其反,为智者所不取。 自尊自重自谦自爱,方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爱戴,这道理放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现在这样就不错,慢慢来就好。 ………… 阿松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 等醒来时,她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在乳母阿梅的陪伴下去屋后净手,又将原野请来道谢,表现得十分知恩图报,用童音说了很多感激的话——这时代的人早熟,她才四五岁就行事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心智成熟程度令人咂舌。 大概,是从小被母亲抛弃,在别人家当养女,已经锻炼出来了? 嗯,她也是出身于武士之家,父亲名叫筱原主计一円,奉织田信秀之命扶持其庶长子织田信广,在驻守三河国安祥城期间战死。其母竹野家的大女儿当年改嫁嫁入高畠家时,就将她送到了妹夫家,也就是荒子前田家当养女,到现在已有两三年了。 原野淡淡客套了几句,又给她把了把脉,但学艺不精没把出来,再试了试体温,向她的乳母阿梅问了问她的腹泻情况是否好转,便点头道:“看起来情况不错,余下的药回去吃吧,接下来一段时间只要注意一下饮食就可以。” 乳母阿梅在一旁还在抹眼泪呢,不停喃呢道:“佛祖保佑,真是佛祖保佑!” 她丈夫是筱原家的郎党,战死在三河小豆坂了,孩子也早早夭折,阿松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要是阿松挂了,她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八成要沦落成荒子城普通仆妇,甚至荒子城都不会再有她的位置,不会再在她身上浪费粮食,会让她离开自生自灭。 现在阿松能捡回一条命,也就相当于她捡回了一条命。 前田利家在旁边也松了好大一口气,总算没把自己幼妹坑死,抚摸着刀柄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阿松注意到了,立刻将小脑袋转向他,轻声道:“抱歉,阿犬哥哥(前田利家幼名犬千代),让你担心了。” 前田利家立刻精神起来,拍拍阿松的小脑袋,板着脸用公鸭嗓说道:“知道错就好,这次可真是把大家吓坏了!要快些好起来,到时我再带你去骑马!” 虽然是他给的糖出了问题,差点要了阿松的小命,但这时代女性完全是男人的附属品,他不可能向女性道歉。阿松也很习惯这一点,立刻乖乖应了一声,看样子很喜欢前田利家,根本不在意前田利家把她坑成这样。 估计是因为前田利家元服前也不是个老实孩子,那时就开始走轻剽倾奇路线,在她刚到荒子城时经常带她出去野,是她在人生低谷时的璀璨阳光,对她有某种特殊意义。 原野在旁边欣赏着“真人版大河剧”,心里瞎想着了一会儿,就把前田利家叫出去拿药,顺便教他该怎么煎药。 前田利家耐心听了一会儿,又望望旁边,只见三排竹木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手编竹罐子,足足有一百多个,每个罐子上还细心贴着汉字药名,有不少汉字他都不认识,不由自主就露出敬畏之色——看起来是个有大才能的人啊! 不过他口才笨拙,词汇量不行,有心想恭维几句却想不出什么好词,而且看着这些不认识的药材,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摩挲了一下刀柄,有些尴尬地问道:“野原大人,抱歉,还不知道药钱……要多少?之前心急,还弄坏了院里的一些药材,这个……” 他这是想起看病吃药要付钱了,药名他还不认识,看起来像明国上等货,明国货一般都很贵,说起话来就难免有些心虚尴尬。。 当然,他并不是个穷鬼,他现在是织田信长的家臣小姓,织田信长又是个超级有钱的富三代,他的收入其实很不错,年俸有二十五贯,以及等值的扶持米,但这些钱粮不是单给他自己的,他有履行军事义务,追随织田信长作战的职责,这些钱和米需要拿来招募少量辅助他作战的家臣郎党,同时还要给自己和家臣郎党配备马匹具足武器,只能说勉强够用。 特别是他还年轻,花钱有些大手大脚,刚刚才买了一匹好马,自己的钱花得差不多不说,还向佐胁藤八郎良之,也就是被送到佐胁家当养子的亲弟弟借了一笔钱,现在真是兜比脸干净。 之前他急着救人,一直担心阿松会挂掉,顾不上这些,这会儿说起来就感到十分羞愧,手不停撸着刀柄,不知道原野能不能接受暂时欠款。 如果不行,他也就只能把马押在这儿,转头再去找织田信长预支年俸。 反正面对一个体面人,就算倾奇不守礼法,他也不太好意思赖账,那实在太不体面了。 原野正仔细捡药,生怕出错把阿松给吃死了,没他想的那么多,默算了算成本就说道:“踩坏的药就算了,你也是急着救人,治病的药钱嘛……给三十五文吧!” 这大概相当于十几斤精米的价格,毕竟原野行医也不是为了发家致富,没准备把病人当肥羊宰,算是常规收费,小赚一点——他要的是好名声,能小小赚一点就可以,如果换成一般村民,他收十文钱或一斗杂粮都没问题,几两几钱随手就能采摘的草药根本不值钱,或者说《赤脚医生手册》里的方子,压根儿就没几个用到过贵重药材,全都是些随手可得的便宜货。 而且他现在对当医生这个行动方针越发满意了,准备继续贯彻执行。 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前田利家在自己家的领地内,本身也不是什么老实孩子,属于一言不合就拔刀准备和阿满互相砍杀的暴脾气,非常年轻气盛,但对他却毕恭毕敬,客客气气,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只能说医生无论在哪个时代,果然都能受到普遍尊敬。 这条路确实选对了,非常之安全,绝对可以有效提高生存几率! “三十五文?”前田利家愣住了,他看原野药到病除,医术十分了得,用的药材估计也十分昂贵,还以为怎么也要收个三五贯钱——能花三五贯钱把阿松的小命救回来,他就感觉自己已经赚大了,结果只是个零头? 原野将药用草纸麻绳扎好递给他,还学着后世药房的样儿给他系了个“弯指勾”,有点察觉出他的意思了,毫不在意地说道:“怎么,是钱不凑手吗?一时不方便也没关系,治病要紧,钱的事可以回头再说。” “有的,有的。”前田利家好歹是年收入五十贯文的武士,再紧张三五十文还是有的,立刻掏钱递给他,还忍不住耿直感叹道,“真是多谢了,野原大人,没想到这么便宜。” 便宜? 原野瞌睡早就盼着枕头,现在枕头自投罗网,他也没犹豫,扫了一眼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药材,顺势开始展现演技,淡淡道:“便宜也没人来看病。” “这是为何?”前田利家奇怪起来,感觉以原野的医术,这小破院子早该被挤烂才对。 “不知道,大概是担心我骗钱吧!”原野随手翻动着药材,脸上表情依旧平淡,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心灰意冷,演技十分过关,“原本看这里没有大夫,有病没人看,想帮帮忙的,现在瞧瞧,是我想多了。” 前田利家愣了一下,心存感激之下,立马就露出年轻人特有的积极态度,抢着要帮忙,用力一握刀柄就说道:“如果您不介意,请让我来助您一臂之力!” “随你吧,不过你未必能帮得上忙,这种事强求不得。”原野是个新人演员,演技无法收放自如,目的达到了却依旧沉浸在演技当中,一时拐不过弯来,只淡淡这么应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格调依旧很高。 前田利家毫不在意,甚至越发肯定自己发现了一个隐藏在民间的“绝世高人”,立刻摩拳擦掌,兴奋道:“那就交给我吧!” 他有信心,在日比津村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敢不来看病,他三拳就能把他打出屎来! 第二十五章 这就是神医啊! 前田家从美浓国安郡一路迁徙,到尾张海东郡拓荒已经七十余年,历经五代人,前前后后筑有城邑五座,建神社领一块,村庄九个,先后代管过织田家村庄数个,开垦过大量田地,驱赶猛兽、盗贼无数,可以说在海东郡小田井川流域相当有威望,是当地真正的强力豪族。 所以,哪怕只是荒子前田家的四子,还是个刚元服,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前田利家说话仍然很有份量,都不用他把村民们打出屎来,只是由他替原野担保,声明出了事尽可找他,村民们立马就信了,胜过次九郎和秃头十兵卫说来道去一百倍。 嗯,其实连次九郎和十兵卫也不太敢信原野真会“收费低廉”,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想做好事,内心颇有些惴惴不安,劝说村民去看病从来不敢把话说死,那效果可想而知。 现在有前田利家担保,自然一切都没问题了,村民们便开始三三俩俩登门看病,虽然还是有些害怕,神情有些畏畏缩缩,但起码不再担心原野突然抽刀砍人,或是治完病家就被他抄了。 前田利家对此很满意,感觉也算回报了原野一二,又说了些客气话,约定了时间再来正式拜访他,这才带着阿梅阿松离开。 原野也开始忙碌起来,从早到晚给村民们诊治看病,忙了个满头大汗。 必须满头大汗,病人比他想象中要多不说,还有许多是积年老病,病龄比他年龄都大,还是病上加病,病又生病,就是真正老中医来了也得挠几下脑袋,更不要提他这个只粗读过两遍《赤脚医生手册》的速成蒙古大夫。 他先是看不出病因就偷偷进屋翻书,发展到把书放在一边,看不出病因就光明正大拿起来翻书,最后干脆对着书看病——要放现代早就被病人家属活活打死了,但放在曰本中古世代,村民们只敢用敬畏的目光看他皱眉翻阅“南蛮书籍”。 或是怪自己病生得太生僻,令善良仁慈的野原大人为难,十分自责;或是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把医术超群的野原大人都难到去查书了,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 而实践出真知,书观千遍不如上手一试,虽然原野这病看得稀里糊涂,蒙古得不能再蒙古了,但医术却突飞猛进,没用十天,看书时看得一头雾水的“二十八种常见脉象”,现在他已经颇有心得,大概都能摸得出来,错误率大降。 其他像是什么“南方常见的十一种寄生虫病”,他没用三天就见齐全了——可能因这时代糟糕的卫生条件和烹饪方式,所有村民或多或少都有寄生虫问题,哪怕弥生这个看起来很爱干净的小姑娘,肚里竟然也有寄生虫。 嗯,之前原野只读书,对各种疾病没有直观认知,完全没看出弥生有肠道寄生虫问题,是第一天营业时发现一个人常年背痛、手臂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外伤和病征,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连夜把书翻了好几遍,仔细抠了一遍字眼才发现有可能是蛔虫病造成的。 再加上后面陆陆续续又出了各种寄生虫问题,这时他才恍然发觉怪不得弥生长得像个小难民,体质还很差,十有八九她也染上了某种寄生虫病,倒不是单纯饿出来的。 好在寄生虫病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书里有十几种方法可以应对。 原野在发现这种病具有普遍性之后,也没多犹豫,立刻在书中捡选了一个方子开始制药推广分发——以梅干丸分虫稳痛,以黄莲柏皮丸驱虫排虫,对大部分体内寄生虫都能有奇效。 方子极简单也极便宜,梅干、黄莲、柏皮都是常见廉价药材,不怎么费钱,而效果可以说立竿见影,只要你肯吃,百分之九十九能排虫解忧。 村民们没有几个接受过教育,还处在相当愚昧的状态,虽然小小驱虫平平无奇,放现代根本不值一提,随便一个医学生就能对这种驱虫方法挑出几十种毛病,但这在村民们看来,能立竿见影,当天就能把病治好,这就是神医啊! 哪怕原野用针灸治病,手太生不小心把好几个人扎得口眼歪斜,连口水都淌出来了,但在村民的认知里,他依旧是个神医! 原野的“蒙古大夫安身立命计划”取得巨大成功! 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他在日比津村乃至周边村落的声望,由“冷淡”直接提升到“尊敬”,甚至离“崇拜”也不远了,走势非常喜人,要是画成k线,中国股民看了全都得哭出来——涨了,终于涨了,还特么是连续涨停板,这八年没白等啊,早就说过炒股肯定能赚钱的,你们还不信,我看现在谁还敢说我是傻子韭菜! 原本村民们远远看到他,个个像练过乌龟神功,那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缩头装死,绝对不会往他眼前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砍一刀,但现在原野早上去山头,沿路村民终于活过来了,纷纷主动上前行礼问候,日常更是自发帮他采药,在野外发现什么稀罕的野味野菜河鲜,不少人也会偷偷放到弥生家的院子里,免费送给他改善伙食。 像是他打算在弥生家院子里搭两个棚子用来当药房和诊所,原本准备花钱雇人来干的,但刚和十兵卫商量完,整村的人就来了,自带材料,七手八脚就帮他把棚子搭好,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提钱。 劳动人民还是很淳朴的,哪怕曰本的劳动人民也一样,他确实如同承诺中的那样有钱就给点,没钱就给点萝卜荞麦,都没有就暂时算了,这些村民嘴上不说却都记在心里,在用这种方法来回报他。 甚至就连弥生一家,对他也真正亲近起来,畏惧害怕几乎消失,双方没了那种若隐若现的疏离感。 到这里,原野可以负责任的说一句,他带着傻儿子真正在日比津村站稳脚跟了。现在只要不是荒子前田家想动他,哪怕有大股山贼河盗来袭击,村民们绝对会像保卫村子一样聚集起来,竖起层层竹枪帮他对抗强敌,而不是把他交出去保命免灾! 现在,他连睡觉都能多踏实几分! ………… “蒙古大夫安身立命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原野当“蒙古神医”自然更起劲,医术也越发精进,短短十余日,已经颇有坐堂大夫的风采。 他微瞌双眼把完脉,再看看病人的腿疮恢复情况,便温言吩咐道:“嗯,不用多担心,疼得厉害是正常情况,之前病拖得太久了,囊盘太大,现在想治好肯定要多吃些苦头。我再给你开几帖拔毒去湿膏你回去拔一拔,还是一天一贴,贴完再来找我看看情况,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是,大人!”病人也没犹豫,嘴上应承一声,跪地就给他磕了一个,无论从服从性,还是从医患关系来说,都能让现代医生看哭了。 “不必如此,去拿药吧!”原野做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现代青年,自己当然是不愿意给别人磕头的,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也不需要别人给他磕头,只是这时代风俗就是如此,他拦也拦不住。 病人跟弥生去药房棚子拿药去了,各种湿疹毒疮也是农村常见疾病,原野熬了好几种拔毒膏药备着,病人领到了,自己回去烤一烤贴上就行,不用他多操心。 至于药费,这病人是个穷鬼,上次给了两担柴火,这次也一样,又背了一大捆来,这几天原野不缺柴火烧了。 “下一个!” 等这个病人走了,原野又坐在“诊疗室”里开始叫号,但叫完没反应,他又叫了两声,还是没反应,奇怪地掀起稻草帘子,去“候诊室”看看情况——其实就是一间竹棚子分成了两间,他这个人挺爱干净的,不想病人进他住的屋子,所以用稻草和竹子搞了这么一个小诊所。 整体以竹子为骨架,四周挂有厚厚的稻草帘子,再烧上炉子,并不太冷,用起来还凑合。 “候诊室”里没人,只有阿清这个“怪怪的孩子”在那里低头默默扫地。原野看到是她,一时很是无语。 说起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他和阿清在一个屋顶底下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天天一起吃饭,结果到现在,阿清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阿清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打上【怪怪的孩子】这个标签,性格不太好都快成刻板印象了。 但此情此景之下,原野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这个,没有病人了吗?” 阿清抬头目光清冷地望了他一眼,视线相交,马上垂下眼睑,继续默默扫她的地——她只是不想白吃那么多大米,在这里干点活,病人在哪里,还有没有病人,她不知道,答不了这种问题。 空气又开始僵硬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啊…… 原野越发无语了,好在这时弥生回来了,还给他端来一碗热茶,十分崇拜地望着他:“三郎大人,请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原野身边打杂,充当临时小护士,亲眼看到原野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给村民们看病,无论病人是不是又穷又脏,无论伤口会不会散发恶臭,他都一贯温和待人,细心诊治。 甚至遇到说话颠三倒四,含含糊糊根本说不清楚自身病情的村民,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不会大声斥骂,更没有给病人两个耳光,真的是天下第一温柔之人。 真的令人难以置信,他医治了一百多号病人,竟然没有打过其中任何一个! 对此,她很感动,觉得原野很了不起,善良到脑袋后面都快挂上光圈了,现在格外关心他的衣食住行,生怕他饿了渴了不舒服。 原野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一无所觉,道谢一声接过茶,用一种解脱般的语气向她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早就没有病人了?”这会儿才下午,之前一段时间,他都要看诊看到天黑的。 “今天就来了这么多,应该是没有了。”小护士弥生连忙说道,“今天这些大多也是来复诊的。” “是吗?那有点可惜了,真的没有了吗?有病不能藏着掖着啊,回头你再去村里问问,要是有就赶紧让他们来!”原野当大夫正当得起劲呢,主要是他攒经验还没攒够,没把握现在就去给傻儿子治伤,结果病人竟然先清光了,一时很是遗憾——全都是些小伤小病,大伤大病按村里的传统,以前都抬野外自生自灭去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 植物人更别提了,村里养不了这种病人,想先治一个看看效果都办不到。 弥生闻言更加感动了,看原野都看出了柔光特效,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朦胧佛光,疑似观音菩萨转世身——野原大人真的好善良啊,行医真的尽心尽力! 阿清也抬眼望向原野,虽然目光依旧清冷,但隐隐的敌意和厌恶已经消散的差不多。 原本她和村民们想的一样,怀疑原野有什么阴暗卑鄙打算,想借行医之名鱼肉无辜庶民,想把他们的骨髓都吸出来,结果原野竟然真给村民们好好看病了,不但没把村民们怎么样,甚至自己还贴了一笔钱。 这让她长久以来的观念动摇了,开始怀疑原野可能并不是个坏人。 她其实比阿满更极端,阿满只觉得所有武士都是王八蛋,她则更进一步,觉得所有武士都该死——她生在近江的一个惣村(自治村)里,一个为逃避年贡劳役加地子,躲在山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而在她六岁那年,村子被攻破,全村人都被当地领主杀了,甚至连她这个小孩子也被刺了一枪,还是阿满路过摸尸时,把她从死人堆里翻了出来,她这才保下一条小命。 恨屋及乌,她内心深处对武士有刻骨铭心的仇恨,觉得他们个个都该死,但现在放到原野身上,看着他的一身善良,她这种想法有点动摇了,觉得原野好像不该死,极有可能是个好蛋。 当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一眼就低头继续扫地,倒是弥生这临时小女仆比较贴心,赶紧轻声安慰原野,“这样就很好了,三郎大人,您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这段时间您太辛苦了。” 原野冲她点头一笑,把那点遗憾丢入脑后。 也行吧,做事从来急不得,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摔成植物人了呢,耐心等等就好! 第二十六章 居安思危是种美德 原野一顿操作猛如虎,把日比津村的村民们治了个七七八八,病人一时少了许多,不复刚开业时的热闹,而他正好也借机休息一下,毕竟从穿越到现在,他一直忙忙碌碌,心理压力还贼大,是挺累的。 这时,天文二十一年也到来了。 他来的时候是冬末,要是按公历来算的话,大概是1月上旬,而曰本室町时代用的是中国农历,今年公历2月上旬都快结束了才到农历正月,才算是过年——过元旦,这时候没有“春节”这个节日,穿越客要想过春节,要等到民国才行。 但大年夜倒是有了,元旦前一晚就是大年夜,这时候的曰本已经有了类似吃“越年荞麦面”的习俗,阿平和弥生煮了好大一锅,让所有人都吃了一个饱。 当然,远远没有后世精细,真就是只有荞麦面的水煮荞麦面和干蒸荞麦面,需要蘸豆酱食用,还是粗磨的,有点拉嗓子。 原野吃不惯,又不好意思辜负弥生和阿平的一番辛苦,只能偷偷都夹到阿满碗里。 真不是娇气,他在现代从来不是一个娇气的人,能吃得了苦头,但到了曰本中古世代……是真咽不下去啊,谁吃谁知道! “越年荞麦面”吃完就到了元旦,原野还准备给弥生家拜个年,毕竟现在“租”着人家的房子,人家是房东,开着黑诊所也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怎么也要客气客气,给人家孩子包个红包什么的。 但好在他心里很有数,知道自己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民俗,先观察了一下情况,旁敲侧击了一下,结果讶然发现,中古世代曰本竟然是初二互相拜年,初一大家什么也不干,就在家里躺着睡大觉,也不开火,就吃冷食,所有人都可以好好休息。 不得不说,古代生活真是慢节奏啊,要搁现代,过年哪能休息一天? 一觉睡到初二,村民们果然开始互相拜年。这倒和后世差不多,都一个劲说吉利话。原野身份在这里,现在又是受到广泛尊敬的“蒙古神医”,包括弥生家、十兵卫家等许多村民都来向他问候新年,要不是他实在不喜欢,还要组织全村村民给他磕几个。 初三拜井,由次九郎主持——他即是荒子前田家的郎党,也是村里的“名人”,也就是强力且有战功的庶民,在某种意义上是下级武士的预备役,是有一定可能转化为荒子前田家家臣的,身份比一般村民的“作人”要高——由他带领全村男性村民祭拜村里的水井,算是感谢它过去一年的付出,同时也希望它在新的一年千万别不出水了。 拜完井后的初四,同样是由次九郎领衔,又带领全村男性村民去祭拜小田井川和伊势山,估计意思差不多,盼着它们今年能多出山货,别减少水流或是发洪水毁了精华田地。 初五祭牛,希望它能卖力干活,无伤无病。 由于日比津村养不起牛,便用泥巴稻草扎了一个,众人祭拜完后,把泥牛抬到村外重新压碎,均匀撒到各家的田里。 初六,祭各方神明妖怪,希望祂们能继续保佑村子,至少别降灾。 等到了初七,这是“人日”,即“照顾养护身体的日子”,全村女性要集体熬一锅“七日七草粥”,一起出村去采摘水芹、鼠曲草、宝盖草、繁缕、荠菜这五种野菜,再配上萝卜、芜菁以及一点点米,熬一大锅菜粥分食,祈愿今年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同时,还通过比赛采摘野菜这种方式,挑选出一批细心勤快且手脚麻利的“早乙女”,也就是“秧女”,准备开始育种培秧,为接下来的春耕做准备。 到这时,中古世代的曰本新年就算过完了,日比津村的生活重回正轨,而且远远没有冬日那么悠闲——这会儿还没到小冰河时期,没经过全球大降温的摧残,气候和现代颇有差异。农历元旦一过,梅花早已开过许久,已经算是春天了,草木生发,荒野和山里已经有大量可食用的野菜出现,日比津村全村出动挖第一茬野菜去了。 原野跟着看了两天,又解开一个迷团,终于知道曰本为什么极少出现全国性的农民大起义。 原因很简单,曰本古时候的自然资源太丰富了,丰富到即便被领主拿走80%以上的粮食,农民依旧饿不死,依旧能勉强吊着一口气,和中国那种土地始终处在承载能力极限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里河流众多,丘陵山地占陆地面积超过80%,且四面环海,原本就气候温暖,此时比现代还要温暖,所以春天早早就有一茬接一茬的鲜嫩野菜,蘑菇竹笋之类更是随处可见,采掘不尽; 夏天有丰富的水生植物和贝类,莲子、莲藕、河蚌到处都是,食之不绝; 秋天则满山都是野果坚果,到处都是野柿子、野桃子、野杏子,以及榛子松子毛板栗,就冬天难熬一点,只能缩在村子里减少活动,吃手里攒下的一点粮食,但现代曰本寒季就很短,这会儿比现代还要短,只要略微窝一下冬,又能看到野菜们满山遍野冒出来。 这可能也是曰本原住民阿伊努人为什么没能发展出国家的主要原因: 垂手可得的食物,以及相对温暖的冬季,十分短暂的寒季,让他们根本没有发展农耕的欲望,无法建立有效的食物存储系统,无法形成精细的社会分工。 几千年下来,还是一小群一小群的采摘型渔猎部落,人口根本无法积累,战斗力更是不值一提,有点危险就直接搬家,反正去别的地方也能找吃的,连武备都不需要太重视。 结果,等一批批的朝鲜半岛移民带着中国的农耕技术跨海来到九州岛,凭借农耕文化擅长积累人口的特性,没用一百年就人口大爆炸,又彼此融合,形成所谓的“和族”,开始一步一步向东蚕食阿伊努人的地盘。 将他们从九州岛赶到本岛,从本岛赶过富士山,从富士山又赶进荒芜关东,从荒芜关东再赶进北陆群山,最后连大山都不让他们待了,直接赶进冰天雪地的北海道——原野穿越这会儿,阿伊努人部落正和曰本人在北海道入口处打得不可开交,为反抗曰本人的奴役一波接一波暴动。 最后,等曰本变成一个军_国主义国家,科技也发展到有能力全面开发北海道后,更是变本加厉,把他们关进集中营,扔进矿井,榨干他们最后一滴血,有计划的进行清理灭绝,手段比德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阿伊努人没掌握世界舆论霸权,无法长期拍电影卖惨,导致在后世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 到现代,阿伊努人人数估计还有一万左右,做为一个民族,其实已经算是消亡了。 大概,再过上几十年,都不会再有人记得世上还曾过有那么一个可怜的民族。 这也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典型例子了,但也从侧面证明了曰本列岛确实是一块自然资源丰富的宝地,哪怕缺铁缺油,也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中那样贫瘠——大量河流、山地出产极其丰富,渔猎资源极佳,还伴有大量贵金属矿藏,绝对能称得上宝地。 至少在农业时代还是相当不错的,哪怕它处在几大板块交接处,有三条大地震带和四条火山带,仍然十分宜居。 原野看着四处采摘野菜的村民,再环望正展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荒野,胡思乱想之中,对曰本的刻板印象有点破碎了。 同时内心也微微警惕,觉得曰本战国时代的战争是“村子斗殴”也未必靠谱,搞不好也是刻板印象,过年放松下来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居安思危是种美德,未雨绸缪是种智慧,虽然现在情况看起来还不错,但还是要小心,万万不能像阿伊努人一样安乐死了! 还是要继续努力保命! 第二十七章 信我,我逢赌必胜,包赢的! 原野跟着村民们挖了两天野菜,体验民俗并稍解疑惑后,就对这种“中古世代曰本劳动人民的度荒活动”失去兴趣,毕竟他又不吃野菜,不像日比津村的村民们,需要在农历二月中旬前以野菜当主食,以便将宝贵的粮食节省下来,供春耕时壮劳力食用。 于是他回到弥生家继续开他的黑诊所,只是病人越发稀少了,有时一天都没有一个。大概在病痛和饥饿之间,这时代的人还是更怕饥饿,这段时间优先刨野菜去了,有病就先忍忍。 而原野这种人闲不得,一闲下来,他就开始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疑神疑鬼,又开始怀疑哪里有坑等着他掉进去——生存焦虑大概刻进所有中国人的骨子里了。 他盘算了一下当前情况,身为“神医”,日比津村的村民应该不太可能拿粪叉撅他了,也和前田利家搭上了关系,回头他休假来拜访时再加深一下交情,“官方”层面也该问题不大,那还能干点什么以防备意外发生? 他在那儿盘算了一会儿,觉得躲在村子里安全倒不会再有问题,但万一有事需要离开村子,人身安全性就会大幅降低——主要是穿越过来也一个多月了,电棍已经快跑没电,眼看就不能用。 似乎应该搞一把厉害点的武器,以防备突然需要外出。 那搞一把什么样的武器比较好? 刀枪剑戟?铁炮? 刀枪剑戟不会用,现学的话……原野觉得可能来不及了。 他从小学的是数理化,大学专业是化工机械相关,体术方面顶多也就练过《雏鹰展翅》和《时代在召唤》,现在二十岁了再转修武艺,估计有点难,八成事倍功半,未来成就想来也不会太高。 铁炮的话,倒是很合适,火器毕竟是历史潮流,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但现在没条件制作,买的话又太贵,他手里的那点钱只够买个枪托。 他背着手原地转了好几十圈,又去扒拉了一下穿越时带来的物品(大部分都偷偷埋了),果断发动了绿皮的“我寻思”技能,心里有了主意,立刻开工,准备先出一张设计图再说。 “你在干什么?” 他在土座土间上上下下,又是削木头又是烧炭又是找木尺又是铺纸,把正打瞌睡的阿满吵醒了,而原野有事要做,心思专一,心里的不安感又下去了,很安定很舒服,随意摆了摆手:“随便做点东西,不关你的事,你接着睡你的大头觉吧!” “做什么东西?”阿满好奇起来,觉得原野可真的能折腾啊,明明已经有点小钱了,可以躺着好吃好喝好几年,但他偏不,就是要折腾,天天闲不下来一样! “打算做把弓。”原野也没瞒她,在电棍不能用、铁炮买不起的情况下,他觉得用弓最安全。 “你还会制弓?”阿满小吃一惊,毕竟她身为“原始忍者”,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已经把原野的底细摸透了,感觉他就是一个脑袋有点坑,被赶出家门的滥好人,以及医术挺不错,身体很强壮,别的就没什么了,结果没想到他又突然蹦出了新技能。 这就有点出人意料了,开始侮辱她的职业尊严。 “以前学过一点。”原野依旧实话实说,还想起一些以前的事,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孟子奇的老爹是个业余驴友,也玩玩兵击弓箭之类。 当然,纯玩票性质,三样都不精通,就连登山往往也只能登一半,就图一个娱乐身心,好玩为主,但他和原野的伯父一样,都在机械厂工作,倒是利用闲暇时间,带着他和孟子奇一起薅厂子的羊毛,用边角料做过复合弓,企图上山射野鸡兔子,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做好就被保卫处没收了。 这事儿给原野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那时他刚把酒鬼亲爹打破头,正被亲戚们各种嫌弃鄙夷,刚刚才被他伯父接回家中,性格孤僻阴暗,也有些自暴自弃,整日怨天尤人,经常一受激就和别的孩子打架。 一个打一群也要打,打不过也要咬别人两口,也像个野孩子一样,但孟子奇的老爹却是个极为阳光开朗的人,对孟子奇和他交朋友不但不反对,还愿意带着他一起玩,对他缺乏教养,冷言冷语甚至出言不逊,笑笑就置之不理,十分宽容大度。 呃,孟子奇老爹腿脚有轻微残疾,那时原野也不太是东西,一句话对不上,他就怀疑孟子奇老爹是在瞧不起他,是在暗中讥讽他,也口不择言骂过孟子奇老爹是死瘸子,然后回去就开始自闭难受,只是那时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些都是原野的黑历史,不提也罢,但严格来说,他能走出童年阴影,可以重塑自我,能成为一个冷静坚强、成熟大度,很多事都能看得开的人,多半都是受孟子奇老爹的影响——那时原野还是个小孩子,也就比现在的阿满大一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还可以那样活,哪怕环境不好,身有残缺,依旧可以自律自强,乐观向上,干一番事业。 对此,原野十分感激,越长大越感激,毕竟就算他扪心自问,也未必有耐心容忍一个缺乏教养的野孩子,内心也十分怀念那段改变他人生的时光,所以说起要做把弓才会情不自禁,面露微笑。 阿满不清楚他的过往,见他突然面露笑容,只觉得他在得意,逆反心理又上来了,忍不住不屑道:“会做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是闲得慌!村里竹弓丸木弓多得是,还用得着你自己做?直接问那帮蠢货村民要一把不就行了!你这傻瓜,有便宜都不会占!” “我的弓不一样。”原野根本不在意她这些屁话,挑好炭条弄好简易制图工具,开始出设计稿了,微笑道,“我要做一把好弓!” “有什么不一样的?”阿满越发奇怪起来,“难道你真会制弓?你会做三枚击弓?斗卷弓?该不能你会做五藤弓吧?” 丸木弓、竹弓都是曰本的传统弓,多以梓木、山锦木、榉木、毛竹等材料为弓身,勒以苎麻绞成的弓弦,制作方式十分简单,通常因为弓材强度不足,会被制作得很大,普遍都超过两米,两米五的也不少见,算是很有代表性的和弓。 曰本动漫里常出现的,多半就是这种丸木弓。 这种弓曰本一直用到平安时代后期,然后从朝鲜半岛引进魔改了一种制弓方法,也就是把弓材弯曲的前表面刮平,黏上竹片,以增强弓力。 这种弓被称为“附竹弓”,但使用时间不长,很快被弓材前后皆黏竹片的“三枚击弓”所取代,一直用到镰仓幕府时代后期。 等到了镰仓幕府时代快要结束时,曰本呯呯啪啪一阵乱打,武器随之升级,又在“三枚击弓”的基础上,以藤条层层缠绕弓身,通常上大下小,上缠三十六圈,下缠二十八圈,进一步增强弓力,弓弦也改用汉麻绞制浸漆,改良出了“斗卷弓”,成为战场主力。 这种弓最大的问题就是非常笨重,然后就到现在了,室町时代中后期,随着世道渐乱,出现了一种“五藤弓”,但制弓方式此时还未大面积普及,算是新兴高科技产品,传说只用五层藤圈就能瞄射三十三间(约66米,能杀伤杀死无甲单位,要破甲请继续往前30-40米),仰射能达到一百八十五间(约370米,以最优手平39度角抛射轻箭,能不能射中全看运气,极难瞄准),号称当世第一强弓。 后世曰本有个“三十三间堂”,每年都会在这里举行射箭比赛,就是根据五藤弓的传说命名的,毕竟再后面曰本就没什么新弓种了,弓箭被时代淘汰,已经停止改良,想要新传说也没有。 那如果原野会做丸木弓、附竹弓,唯一奇怪的地方,仅就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还会干这种粗笨活儿,毕竟村民们就在用这种弓,没什么技术含量,纯体力活儿,但如果他能制作斗卷弓,甚至是五藤弓,那就有些厉害了,绝对有家传秘技,可以立地转职专业制弓匠,甚至大师制弓匠。 阿满问完,豆虫眉都挤在一起谨慎起来,怀疑原野是个隐藏的制弓高手,竟然真有她还没看透的一面,但原野自然不可能会制作那种原始复合弓,脑中回忆着,手上画着图,计算着力臂、偏心度,随口道:“都不是,我都说了,我要做一把好弓。” 他要制作的是现代滑轮复合弓,或者说,因为条件有限,他要尽量模仿现代滑轮复合弓,保证高精度、强弓力,要做到一箭贯穿重甲,直接把敌人吓尿,拥有绝对的威慑力——万一要出村子,没了电棍,他近身搏杀实力大降,那就远远把敌人射死吓跑,效果一样。 至于能不能真达到效果……这个他也不清楚,他也没射过活人,只能实践出真知了,先造出来再说! 阿满不理解了,越发奇怪起来:“好弓?有多好?还有比五藤弓更好的弓吗?能射多远?” 原野其实不追求射程,但强弓力射程是附带的。 他想了想,回忆了一下看过的两个滑轮复合弓测试视频:一个10米一箭穿透六瓶可乐,70米直瞄准确命中硬币,170多米挂靶,仰射690多米落地;另一个玩的是弹珠,150多米,两颗牙,缝九针,赔十七万,缓刑半年。 但他估计自己缺材料,做不到那种程度,要打个不小的折扣,便沉吟着说道:“瞄射差不多能有六十间吧,六十间以内应该能保证不错的命中率,也能保证一定的杀伤力。” 阿满一听就不信了,她又不是长在深闺里的大小姐,是趴在草丛里亲眼见过战场厮杀的“原始忍者”,一听这话就感觉智商很受侮辱,立刻就叫道:“这不可能!你在骗鬼吧,天下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强弓,六十间还能瞄射我不信!” 原野制弓只是闲着没事干,为以防万一准备的,又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才不管她信不信,手上忙自己的,随口就甩给她一句:“你爱信不信!” 阿满看看他在纸上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方块、线条、圆圈和一串串不认识的“南蛮文字”,觉得他就是在吹牛逼,还是吹这种一听就很脑残的愚蠢牛逼。 她才不惯他这臭毛病,又天性好斗,还想继续和他争辩几句,但眼睛突然一亮,立刻兴奋起来,一把按住原野面前的美浓纸,激动道:“反正不可能,要不然我们打个赌,赌五贯钱……嗯,三贯钱吧,你敢不敢?!” 原野待她不错,她就不往死里坑他了,弄个三贯钱就差不多,还算是有点良心。 原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一把打开她的爪子,没好气道:“不赌,你又没有三贯钱。” “我输了就把脑袋输给你!” 原野真是服了她了,真的要钱不要命,抬头无语道:“你脑袋已经是赌注了,你忘了吗?” 对,之前还打过一个赌,赌织田信长那大傻瓜会不会在两年之内败亡,到时还要来找他收钱…… 阿满想起来了,但这难不倒她! 她光着脚丫就冲出门去,大喊了一声,把在院子里锻炼武艺的阿清叫了进来,然后扯着她就对原野说道:“这不用你操心,我们有的是脑袋,就看你敢不敢赌!” 阿清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柳眉轻皱,低声愤怒道:“姐姐,你又在胡闹什么?!” 阿满才不管她气不气,用力一扯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怎么能是胡闹呢!信我,我逢赌必胜,包赢的!到时咱俩五五……四六……呃,三七,二八开好了,我八你二,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要是原野说个三十间,哪怕是四十间,她也就捏着鼻子勉强信一下,算是昧着良心给金主捧个哏,但六十间绝对不可能,这都超过五藤弓快一倍了,曰本怎么可能有这种强弓? 真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吗? 她阿满,从来不傻,乃甲贺众活命流第一智者! 所以,包赢的! 第二十八章 说不定不止翻本,还能再赢他几贯钱! 阿满一直在攒钱,虽然她攒不下,但她确实一直在攒钱,日常卖艺乞讨,连偷带摸,偶尔还骗,每一个铜板都不放过,贪婪无比,就是成效不大,至今还是个穷光蛋,那她如果能赢原野一大笔钱,根本不可能心慈手软。 她真的很想白嫖原野的三贯钱,人又跳脱,想一出是一出,一边按着阿清的头,不管她乐不乐意非要借她脑袋用一用,一边追着原野不停叨叨,各种激将法,非要和他打这个赌,不然原野就要承认他在吹愚蠢牛逼,是个大傻瓜。 这一点规矩也没有的野孩子…… 原野被她烦得受不了了,也就随口答应,然后阿满越发兴奋起来,也不天天打瞌睡或是跑出去当街溜子了,开始给原野忙前忙后,想帮他快点把弓做好,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人脉,顶着冷风亲自带着图纸去那古野城下町,找高手铁匠捏泥范铸零件,手工打造熟铁片。 等零件铸好后,更是心甘情愿拿着磨石整日帮他各种打磨,哪怕原野去帮人看病,她也继续吭哧吭哧给零件抛光,生怕原野做弓做慢了,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说真的,她想攒钱已经快想疯了,之前攒的那点又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失败,一文也没拿回来,已经输红了眼,更是小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性格,这会儿给她十贯钱,说不定她都敢去刺杀天皇。 这次,她一定要大赢一笔! 原野也不管她,她爱干就干呗!他则慢悠悠在村里挑选木料、油料、漆料、角质材料、鱼胶,又把穿越时带来的那盒鱼线拆开,做了个木制绞弦器慢慢绞成五六根弓弦——碳素鱼线做弓弦并不是太合适,但那是放在现代来说,放在古代肯定比五藤弓用的汉麻浸漆弓弦要强好几倍。 嗯,要是没有这盒高强度鱼线,他也不敢做滑轮助力复合弓,这时代的弓弦都不合格,搞不好一箭射完,他也给崩死了。 等弓弦绞好,他又将精心挑选出来的弓材仔细切割,再请几个会简单木工的村民,帮他做了一个木头训弓器,将弓材挂弦开始训弓,一个刻度一个刻度挂,隔几个小时下一次弦,直到最大拉距,让弓材逐渐适应形变状态,顺便修正一下弓材变形问题。 等到这一步,这把弓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只剩组装工序,毕竟弓真的只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机械工具,旧石器时代就开始用了,说破天也就那样——对弓箭爱好者来说可能是神圣的,对他这种工科狗来说,也就那样了。 他把阿满打磨好的零件拿过来,敲敲打打一阵子校准咬合,再将熟铁片、角质片以鱼胶黏合加固弓材,以漆料调和油料防水防潮,又安装偏心轮,装平衡杆,装主弦、副弦、分弦,装箭台,装裸眼望瞄器,装止弦器撒放器,又以软牛皮在各处做垫片减震,顺便还问村民要了些鸭翎羽,做了十支梭羽长箭——以他的经验来说,孔雀羽最好,鸭鹅次之,但鹅羽比鸭羽要耐磨一些,能用久一些,公鸡翎羽最后,别的羽毛他就没用过了,淘宝上买不到。 最终,他得到一把铁木碳素滑轮复合弓。 或者说,得到一把贫穷版的现代复合弓。 原野做完之后,仔细端详了一下成品,微微颌首,感觉除了比较笨重之外,别的方面还算可以,应该能基本满足他的需求——笨重也没办法,他又没有现代合金材料,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笨点就笨点吧! 而且这也不用担心泄漏现代科技,要是没有碳素鱼线,这把弓就是废物——要是曰本人能在十六世纪合成出碳素纤维,那就算他们牛逼,他认了! 阿满看着这弓也很满意。 原本她看原野花钱请人浇铸打造了这么多古怪的小铁器,又做了一个大木头架子训弓,搞得一本正经,弄出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新花样,还以为他真是传奇级别的制弓师,有某种家传秘法,结果造完一看,就这? 这根本就不像把弓好不好,两头挂着大大小小四个轮子,前面还伸出去一根圆头杆,天下哪有这样的弓?还这么小,搞不好箭都射不出去吧! 她越发肯定了,家里养的那只二手驴,绝对每天夜里都进屋猛踢原野的脑袋,不然他就干不出这么不着调的事儿! 眼见三贯钱就要白嫖到手,她越发激动了:“走吧,我们出去试试!反正瞄射六十间绝对不可能!” 要是能射六十间,她今天就把这把弓生吃了,连豆酱都不用蘸! 原野性格稳重,没她那么跳脱,遇事非要压别人一头,闻言好心劝道:“要不算了吧,回头我自己去校射一下就好。” 他打算放她一马,别搞得她没面子,坏了交情,毕竟这家伙还是挺有用的,但阿满不肯,她辛辛苦苦忙前忙后,打磨零件手都起泡了,不就是为了赚这三贯钱吗? 她容易吗? 必须拉出去试试! 她坚持要出去试试,非要证明她赢了不可,原野很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她既然舍得死,那他也该舍得埋,也就遂了她的愿,扛上弓和她一起去村外。 阿清垂眸犹豫一下,也默默跟在后面。 他们一行人在河滩找了片空旷地方,原野大概瞧了瞧,指着远处的树林就向阿满问道:“够不够六十间?” 阿满就等着收钱了,已经迫不及待,也不和他计较那三尺五寸的,大差不差就行,立刻就搓着手喜滋滋道:“够,绝对够了,你快射吧!” 等拿到原野的三贯钱,她就找个地方埋起来,这次绝对不拿去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了,就攒着将来买铁炮,让她自创的保命绝招更上一层楼。 而且原野人不错,她也是个讲究人,等原野输了,她也不会大肆嘲笑他,不会让他太丢脸,免得下次不敢和她赌了。 原野见她同意,便深吸一口气,侧身立弓搭箭,快瞄快射,弓满即撒手,反正目标是片树林,射不中这棵也能射种那棵。 而阿满还在畅想“武艺”大成,练成“众生平等炮”傲视群雄的那天,以及过会儿怎么安慰原野受伤的脆弱心灵,只听“嗖”的一声尖啸,眼前一花,弓台上的箭竟然不见了,一时目瞪狗呆——什么,这怪东西竟然真把箭射出去了? 这不对吧,天下怎么会有这种怪弓? 这明明更像把双头锤啊! 她立刻去找箭,祈祷千万别射中,最好路中间就软趴趴掉到地上,可惜物理规律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长箭如同游鱼一般在空气中急速摆动,肉眼根本看不清楚,啸声未落,瞬息间就扎到树上,箭羽炸成白花,超级显眼。 木头肯定比人硬,原野微微颌首,感觉还行,除了望瞄器需要调一调,射的有点歪之外,别的方面问题都不大,放在中世纪应该够用了。 他收回视线,甩了甩手,望向阿满,笑吟吟问道:“怎么样,现在咱们俩谁是大傻瓜?” 让你这个野孩子和我吵吵,服了没? 阿满的豆虫眉已经趴趴下去了,到手的三贯钱竟然飞了,令她难以置信,但她赌品还可以,输了就是输了,她认账,憋了两憋,超级憋屈道:“是,我是大傻瓜,你最厉害,行了吧!” 真的超级憋屈,给原野白干了好几天活,弄了一手水泡,最后毛都没捞到一根,真成大傻瓜了。 原野微微一笑,点到即止,也不过分落她的面子,没那个必要,转身去取了箭,量了量偏差距离,便远远挥挥手回村子去了。 他心情舒爽地走了,阿清远远望了他一眼,走到阿满面前,低头看着她,淡淡问道:“姐姐,现在怎么办?” 阿满还在懊恼,她明明不可能输的,怎么就输了呢?钱没了还变成大傻瓜,这没道理啊,天下要是有弓能瞄射六十间,老头子不该不知道才对! 她这会一脑子浆糊,闻声惊讶抬头道:“什么怎么办?” “你把我的……输掉了,姐姐,现在怎么办?”阿清面无表情,语气却越发冰冷,要不是她的命都是阿满捡回来的,这会儿她已经把阿满扔河里了。 不,也就是阿满能干这种缺德事,换个人敢拿她的脑袋去赌钱,在提议的那一刻,她已经把那个人打死扔进河里了。 “对,还把你的脑袋输掉了。”阿满终于想起来她们还要赔赌注的问题,马上就开始推卸责任,“这不能怪我,老头子说他走南闯北,周游天下六十六国,见过天下所有奇事,是他说五藤弓就是天下最好的弓,要怪就怪他!” 阿清低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歪开头,垂下眼睑,一言不发,似乎认命了,并不反驳。 阿满深知她的性情,知道她歪头才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胡说八道,连忙道:“你先别急,急也没用!好吧,这次是我错了,但真不怪我,明明该稳赢的,老头子真说过五藤弓是天下最好的弓,瞄射也就三十多间,在这距离之外绝对安全,不信将来你问他!” 她就是觉得稳赢,才想去占原野的便宜,自己的脑袋又已经用过了,这才非要拿阿清的脑袋去搏一搏,但现在竟然输了…… 她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输,她爷爷该没理由骗她才对! 她认了错,阿清似乎气消了一点,表情微微缓和,又转回头来轻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呃,现在……”阿满豆虫眉挤在一起想了想,又挠了挠脸,嘟囔道,“要不然咱们收抬行李,连夜跑路?就是……唉,输了就跑,这也太丢人了,他一直对咱们挺好的,咱们也不能太不当人吧?” 说着说着,她眼睛突然一亮,又有了新主意,“不对,别慌,好像用不着跑路!我们还有本钱,等回头阿愚和阿昧找过来,我们还有两个脑袋,老头子也该值点钱,我一把全押上,再去和他赌一次,把你赢回来就行了!” 阿满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原野是个滥好人,肯定不会真把阿清砍了头,那暂时把她押在他那里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回头再把她赢回来就好! 到时说不定不止翻本,还能再赢他几贯钱! 她越想越兴奋,大喜道:“你信我,我逢赌必胜,包赢的!” 第二十九章 会变成穿越者之耻吧? 原野制造的贫穷版滑轮弓威力相当不错,近距离射谁谁死,他很满意。回来后就在屋子里敲敲打打,进一步修正完善,力求用起来能得心应手,而他正忙得专心致志呢,阿满领着阿清也回来了。 两个人就跪坐在土座一角,也不说话,就看着他把配件卸下来敲敲打打,拧来拧去再装回去,一个劲瞎折腾。 原野忙了一阵子,见她们坐在那里不肯走,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不是试过了吗?还有什么事?” 阿满愣了愣,惊奇道:“你没事和我说吗?” 原野表情越发奇怪起来:“我有什么事需要和你说?” “真没有吗?你再想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正忙着呢!”原野又低下头在那里一个劲忙,一副不想和她多说话的样子。 щщщ. an. ¢o 阿满看他突然像得了失忆症一样,一时诧异。 要是她赢了,这会儿已经追在原野屁股后面讨要那三贯钱,追到天涯海角他也别想赖账,少一文都不行,结果现在原野赢了,还是堂堂正正赢的,她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连赌约也不提? 就算不真把阿清的头砍下来,也该借机要点好处才对! 她诧异了片刻,倒也机灵,终于恍然大悟,原野这是要放她一马! 阿清的目光也失去了往昔的清冷,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原野一眼。 阿满胡闹,她是很生气,被输给原野后更感到羞耻和屈辱,但她也没想着赖账。以她的性格,她当初没有坚决反对阿满胡闹,其实已经算是答应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食言自肥。 更何况她当年重伤垂死,是阿满把她背出山,又自己饿着也要给她东西吃,她当大半年的拖油瓶才活下来。现在阿满把她输掉了,哪怕真要砍她的头,她也不会躲。 她已经做好忍屈受辱的准备,会一直默默忍耐,直到能自由的那天,结果原野现在连提都不提这件事,似乎这事儿就可以这么过去了…… 突然之间,她觉得被输给原野,似乎没那么羞耻了,也谈不上多么屈辱。 她也隐隐约约有点懂了,而阿满更是服气,觉得原野确实有点厉害,为人处事确实和一般人不一样,十分宽容大度,甚至内心生出一丢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之前阿清生闷气,她苦口婆心劝了好半天,才让阿清同意暂时忍耐一下,还说了些什么既然不好意思跑路,哪怕原野摸她屁股也要忍一忍,反正吃了他那么多大米,被他摸两下也不算很亏,差点把阿清又气死。 她也是没办法,原野这里伙食这么好,又对她很尊重,她舍不得走,现在赌输了赖账又没法收场,也就只能苦劝阿清倒霉了,结果原野却连提都不提一句赌约的事,很给她面子,存心放她一马,她确实有点心服口服,至少她赢了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她看了原野一眼,原本还想和他叽叽歪歪,讨价还价一番,心服口服之下也就叹道:“好吧,你厉害,够讲究,那我们也不是不识数的人!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输了就是输了,该给你的肯定要给你!人在这里了,要杀要剐,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爬起身就走,人生第一次真心愿意讲信用,面对原野的仁义宽厚丝毫不落下风,干脆利落之极,绝不会被他看不起,但她对阿清倒是真有几分姐妹情,走到门口犹豫一下,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那个,我就那么说说啊,你可别真把她杀了剐了,别真把她脑袋砍下来,平时使唤使唤她就得了。也别经常骂她,她其实很容易生闷气的,脾气和驴差不多,你要对她好一点。” 原野已经愣住了,完全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我都给你们台阶下了,你们两个借坡下驴都不懂吗? 我假装很忙忘了,你们默认,回头再说起赌注的事,你们吵吵几句“我们来付赌注了,你没要啊”,我假装生气一下,然后大家哈哈一笑,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你们这是要闹哪样啊,还真付赌注吗? 我要那脑袋有什么用?炖来吃吗? 他也服了,阿满对他很有用,是他了解这个陌生时代的重要信息来源,所以他从没想过真把她怎么样,非要扯着她让她把阿清的脑袋交出来,让她难堪到难以下台,以免伤害到两个人之间的交情,让日常相处变的尴尬。 之前要不是她一直吵吵,各种逼逼叨叨,烦得他受不了了,他甚至都不会打这种赌。 那现在他赢了,自然要把这个玩笑一般的赌约含糊过去——都赌脑袋了,不是玩笑又能是什么?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他都不提了,她俩要提! 你们脑袋是有坑吧? “等等,你先回来!”他赶紧伸出尔康手挽留,想再说几句把这事儿抹了,这脑袋他不想要,但阿满充耳不闻,溜得极快,门帘一掀人就不见了。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他和阿清,相对无言,寂静无声。 一个随口的玩笑变成这样,大大出乎原野的预料,又和阿清这个“怪怪的孩子”真的不熟,无语好一阵子,才冲她笑道:“好了好了,那就是个玩笑,没必要这么认真,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嗯,你也出去玩吧,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好!” 他开始后悔了,他一个成年人确实不该和一个小孩子赌脑袋,早知道还不如一箭射到地上,输给她三贯钱呢! 要记住教训啊,古代人赌脑袋竟然是认真的,真会给脑袋,真是要了老命了! 而阿清跪坐在那里,抬头目光清冷地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久久没有吭声,只有放在膝头的双拳,又开始慢慢握紧——原野够仁义,她屈辱感没多少了,但按赌约,原野不把她砍头已经算是仁厚,她应该暂时服从他的命令,听从他的吩咐,而服从一个陌生人的命令,她心中的羞耻感突然又浓了起来,一时难以开口。 她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现在更是加倍困难。 原野等了半天,始终不见她吭声,正在肚子里拼命吐槽她真是个“怪怪的孩子”,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走呢,忽然目光一凝,注意到了她越握越紧的小拳头,瞳孔不由自主就是一缩,表情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就握紧手头的铁木弓——他一直搞不懂阿清这个怪怪的孩子整天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她要是觉得受辱,突然抽出苦无,扑过来捅他一下子…… 这千算万算才勉强站稳脚跟,要是因为和阿满那个野孩子开个玩笑,就被捅死了,会变成穿越者之耻吧? 好在还没等他紧张完,阿清的小拳头又缓缓松开了,终于开口第一次和他说话,垂眸轻声道:“那不是个玩笑,阿满姐姐要是赢了,她就是偷,也会把那三贯钱偷到手的,所以我们输了就是输了,也应该履行赌约,你不必这样……替我们考虑。” 我也没替你们考虑啊,不过愿意交流就好办了!原野暗中松了一口气,一边谨慎调整着自己的坐姿,一边语气格外温和地说道:“那也是我和阿满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你还是……赶快出去玩吧!” “和我有关系,阿满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阿清不为所动,垂眸又清冷地说了一句,放在膝头的小拳头又开始缓缓握紧——原野够宽厚,做事很大气,那这样的话,她反而必须坚持下去,就算忍受羞耻,也不能让他这样的人,有机会瞧不起她姐姐,认为她姐姐不要脸。 原野目光又是一凝,望着她的小拳头有点怕了,又记起阿满刚才说的话,她的脾气好像像毛驴,应该顺着毛捋,而且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两个讲诚信,总比不讲好,严格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至于这个狗屁一样的赌约,他下次找个机会……嗯,也不能太刻意,等阿满这狗改不了吃屎的家伙再找他打赌时,他故意输掉,再把她输回去就行了,问题应该不大。 他脑子里急速盘算了一圈,觉得事已至此,没必要和一头毛驴硬犟,还是先保证人身安全要紧,马上连连点头,语气更加温和了三分:“原来是这样,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了!你们甲贺众果然是诚信之人,这很了不起!那……暂时就先这样吧,你就先这样好好的,也不用提什么脑袋不脑袋的,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这怎么样?” 先把她忽悠走再说吧,这怪怪的孩子有点吓人! “是!”阿清没意见,她不怕死,但也不想死,犹豫一下又轻声问道,“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什么需要你做的…… 这也没什么需要你做的啊,要是遇到不知道的事,我问你姐姐就行了,有你没你其实一个样! 但原野还没疯,说肯定不能那么说,脑子转悠了一下就温和笑道:“我看你平时花在锻炼武艺上的时间比较多,武艺应该很不错,那你就……负责安全问题吧!对,你负责保护大家吧,你看这怎么样?” 阿清微一犹豫,觉得自己能胜任。她武艺确实很不错,一般人都打不过阿满,而她轻轻松松就能打趴下三四个阿满,对自己的战斗力还是有点自信的。 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伏身将额头贴上去,轻声道:“是,我明白了,请尽管交给我吧!” “很好!那就这样吧!”原野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以后他再也不和别人赌脑袋了,这简直是没事找事——在古代,还是要谨言慎行啊,不然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 他觉得这事到这里就该算完了,他只需要记住教训即可,立刻扯过一张纸开始写一些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东西,表示他很忙,有军机大事要处理,她可以走人了。 爱去哪去哪,去找小猴子玩也行,去锻炼武艺也罢,都随便,他不在乎,也不用她保护。 “是!”阿清又应了一声,就退到土座一角,端端正正跪坐着,垂眸望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原野又没话说了,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我是让你出去啊!你真是个死心眼,一点眼色也看不出来吗?你在这里我不自在,后背都开始出汗了! 他服了,有心长袖一挥,大喝一声“退下”,但又怕她这个死心眼改去门口跪坐,天寒地冻再冻出毛病来,只能默默忍了,接着乱写乱画,硬装自己很忙,顺便在脑海里把她的标签从【怪怪的孩子】更新成【怪怪的,非常死心眼的孩子】。 而他人正发麻呢,屋门口的稻草帘子一掀,弥生跪坐着露出半张小脸,轻声禀报道:“三郎大人,有荒子城信使前来拜访,您现在有时间吗?” “荒子城的信使?”这来了正事,原野心神一凝,立马把阿清丢到脑后,又不觉得难受了,脑子里开始急速盘算这是谁找他,找他什么事,是好是坏,嘴上则客气道,“请他进来吧!” 第三十章 难道是驴驴相吸? 荒子前田家的信使前来拜访,除了把原野从“坐牢”中解放出来,仅就客套几句便走了,只给原野留下一封信,以及一套还算精致的漆器餐具,一个装在木盒子里的细陶茶碗,和一匹细织细麻布料。 “是谁写来的信?信里都写了些什么?”阿满生性好凑热闹,眼见信使来了又走了,又忍不住钻了进来,一边随口打探消息,一边仔细打量阿清,看看她没在的时候,原野有没有乱来。 真把妹妹输出去了,她也有点懊悔了,又开始疑神疑鬼,生怕原野人面兽心,突然就露出本来面目,嘿嘿嘿淫笑着,淌着口水就把阿清搂到怀里,开始为所欲为,而阿清被赌约所限,也只能两眼一闭,把头一歪,含羞忍辱,任他糟践。 虽然这不太可能,原野平时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但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武士都是些变态,干出什么恶心事都不稀奇。 “是一个叫奥村助右卫门家福的人写来的信,感谢我们救了阿松,送了点谢礼。”原野没注意阿满的审视目光,看完信就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道,“还希望我能去荒子城作客,顺便帮他主公前田利春看看病,随时都可以,他扫榻以待。” 这倒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以为是前田利家给他的信,或者是荒子城城主前田利春的信,结果没想到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奥村家福。 “奥村助右卫门啊,我知道他,他是荒子前田家的家老,奥村家世代侍奉前田家,也算前田家很有份量的人物了。”阿满先提供了点基础情报,然后翻了翻谢礼,估了估价,又不满道,“也就能卖一贯多,漆器是荒子观音寺产的,茶碗是濑户烧里的大路货色,还有点小瑕疵,布八成是他们自己织的,加一起成本顶多七八百文!这些武士还是这么小气,请人看病才给这么一点,你要去吗?” 这些东西说是感谢救了阿松的谢礼,其实更像请他出诊的费用。这时代老派曰本武士是讲儒家礼法的,通常说话都会绕来绕去,也有些耻于直接谈钱,和中国的老酸儒生有些类似,这方面她很清楚。 “明天就去一趟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时间有空闲。”原野很快就做出决定,毕竟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存身,对方说话也算客气,再说也不是让他白干活,他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平白无故惹出麻烦。 强龙都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也算不上强龙,只是个落难到这里的外国人,原本就该小心行事的。 阿满觉得没问题,钱是少了点,但总比给穷鬼村民看病强,马上道:“那你去吧,我帮你看着家。” 她没打算跟着去,她在原野这里肆无忌惮是因为原野是个滥好人,愿意容忍她,但她要是跟去荒子城,别说大吃大喝一顿了,九成九连桌都上不去,要跪坐在原野身后干瞪眼,事后也顶多混碗超级难吃的豆子野菜饭,以她滑头懒散的性格,不可能去受那种活罪。 原野点点头,对此无所谓,而且万一前田利春的病比较棘手,需要花不少时间,一天两天的回不来,有阿满守着傻儿子,他也能放心一些——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以她的机灵劲,至少能拖着傻儿子逃走,而只要人不死,别的都好说。 他现在也比较信任阿满和阿清了,赌脑袋输了都能认账,人品那是相当不错,值得相信! 事情这么定下来了,他把桃井兄弟叫进来,吩咐他们多给二手驴喂点豆料,把二手车也擦洗干净,再准备点干粮,明天一大早就出发,不要误事。 ………… 一夜无话,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清晨。 原野提前做完每日任务,简单吃过早饭后,再整理一下衣饰弓箭药箱就准备出发,但出了门却看到阿清正给二手驴挂豆袋,还低声和二手驴说着什么,手上还在给它梳毛,表情很耐心很温柔,而那头二手驴也轻轻拿头脸蹭她,半点倔脾气没有,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 原野一时诧异,那是他的二手驴,怎么对阿清这个外人这么亲热? 莫非是驴驴相吸?因为阿清本身就有点像驴,所以驴格外喜欢她?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阿清的那根铜箍棒就斜倚在驴车上,她的小弥猴也正蹲在驴背上翻毛找虱子,似乎她也要跟着去的样子。 他转头向来送他的阿满奇怪问道:“她也要去?” “不是你说让她当护卫吗?”阿满打着哈欠,趴趴着豆虫眉,睡眼朦胧一脸的无所谓。 她不想去受活罪,但阿清想要去受活罪她也不反对,反正又不会死,没什么大关系,而且现在世道乱得很,理论上从日比津去荒子城该没什么危险,但实际上不好说,有阿清跟着她也能放点心——原野要是被人打闷棍打死了,她就没了地方吃白食,也是大损失。 原野和阿清处不来,也觉得有点没必要,但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想了想也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来,也就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于是,桃六郎牵着驴领路,井七郎扛着竹枪,原野坐在驴车上,阿清持棍护卫,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出发了,像准备去西天取经一样。 真和去西天取经差不多,路太他娘的难走了,荒子前田家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都不知道把领地内的路好好修一修,土路时宽时窄不说,还坑坑洼洼,比去那古野城的路还要难走,颠得原野屁股都痛。 在古代,赶路是个辛苦活啊,难怪古人都不喜欢离家,不像现代人整天像疯了一样想出去旅游,没休假还要在网上骂骂咧咧。 一路颠簸,原野坐个驴车都坐不安稳,上上下下来回折腾,郁闷到看原生态风景的心思都没了,而他正一肚子抱怨,阿清肩头的小弥猴突然起身,冲着不远处一个小山头发出尖锐嘶叫,瞪圆了双眼,露出锋利犬齿。 原野一哆嗦,瞬间也警惕起来,伸手摸起弓来就开始上箭,觅声望向那个小山头,只见那小山头上杂木林立,初春时节刚有点绿色,大多还是灰蒙蒙的。 他目光锐利地寻觅了两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歪头向阿清问道:“怎么了?” “那里有人。”阿清同样开始戒备,手中的铜箍棒已经变成一把静氏薙刀,目光清冷地望着那片山林,挥了挥手,小弥猴立刻跳下她的肩头,窜出去飞快爬上一棵树顶观望,不过这次它倒没再尖叫,在树顶待了一阵子又跑回来爬上她的肩头,一阵比划。 “是两个男人,有弓,已经走远了。”阿清歪头看了一眼,轻声向原野解释了一句,然后拧动薙刀刀头,又倒着插回铜箍棒中拧紧,看样子认为危险已经解除,不会发生交战。 原野看了看小猴子,没想到它还有这种妙用,目光瞬间变得十分欣赏,赶紧掏出一个饭团递给它,准备回去就提升它的伙食质量,然后再望了一眼山林,向阿清问道:“是盗贼吗?” 阿清没有回话,又没捉住那两个人,她怎么知道是不是盗贼,但又想起和原野关系已经不同,犹豫片刻又垂下眼睑,声音清冷地说了一句大废话:“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原野也反应过来了,确实未必是盗贼,说不定是两个兼职猎户的村民,在山上想捉点野味换钱,远远看到他这个假武士就躲了起来,以防被他拿来当靶子练习箭术。 当然,也不能说没危险,就算对方是猎户,说不定也不介意顺手打个劫,是在暗中观察他们是不是软柿子,思考要不要暗中偷袭抢一把,只是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已经没有偷袭的可能,这才赶紧逃了。 乱世之中,治安混乱,法纪全无,什么样的人都有,发生什么事都正常。 这时代,好人和坏人是很难分清的,走路都走不安生! 危险解除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危险,但反正是解除了,他们又重新上路,继续前往荒子城。 原野受了刺激,倒是又精神起来,只是剩下的小半截路却无事发生,一切都很正常,他们顺顺利利就进入到荒子城地界。 原野借登上一个土丘之机,远远眺望了一下这座现代已经消失了的城池。 荒子城有护城河,深度未知,但不宽,也就两间左右。 城墙远远看上去似乎是以粗圆木为主要建材,颇有原始粗犷之味,但城墙上只有三个城角建有低矮的箭塔望楼,余下的一个建了一半。城门上方的守阁好像也只搭了个架子,十分简陋。 而此时初春时节,天气渐暖,湿气泛起,城墙好似还生了绿苔,东一块西一块,木褐色中带些绿斑点,看起来丑得一逼。 面积嘛,东西大概三十五间,南北二十五间左右,呈一个长方形,大概三千五百平的样子,只有半个足球场大——这还是算上护城河,实际使用面积会更小,荒子城名字叫城,看起来却更像个木制堡垒。 这么看看,荒子城和那古野城真是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可能那古野城是强力大名所建,又是最爱的幼子的居城,不惜工本,荒子城却是一个地方豪族所筑,实力有限,双方仅从规模上来说,差距就极大,而且整体看起来,荒子城破破烂烂,像个没建完的木制烂尾工程,如同城池中的乞丐,一点体面也没有。 当然,可能确实烂尾了,以后就这样子也说不定。 按《尾张徇行记》所记,前田城大约在公元1532年才因故废城(可能是地震导致小田井川改道,具体原因未知),前田家也因此分家,前田利春这一支移居荒子筑城还不到十年,再加上这些年织田信秀一直不停对外发动战争,前田家一直在被迫响应,反复征召军役,无法进行有效积累,实力受损严重,建得拖拖拉拉、破破烂烂,甚至这样就算完工了,实属正常。 这么看看,织田信秀没事就要去找邻居们打架,似乎也有消耗尾张强力豪族的意味在里面,只是不知道这些在地豪族能不能想到…… 大概能想到吧,阿满以前说过,现在尾张上下八郡的在地豪族,好像都在盼着织田信秀早点死,织田弹正忠家的内部矛盾并不小。 原野望着荒子城沉吟片刻,目光又移向周边。 荒子城这种小城当然没有市町,城外自然是荒子村了。看房屋数量,规模要比日比津村大三四倍。田地则和日比津村一样,没有成体系的灌溉系统,水田只能排在小田井川两侧,以方便就近取水,而旱田也差不多,初则整齐,随着往丘陵往向延伸,渐渐杂乱。 和日比津村不一样的是,荒子村西北方向的低矮丘陵上有一处“大宅院”,居高临下,建有木刻石雕的大型山门,墙壁也修得厚实,像个小型堡垒,里面还耸立着一幢多宝塔,屋檐飞翘,塔尖直耸天空,颇为精致华美,整体看起来,除了没有护城河和箭楼望楼,竟然比荒子城还体面。 这应该就是荒子观音寺了,这次原野不用问别人也能知道,因为这座塔他记得。这座塔留存到了后世,建筑师和安土城的建筑师好像是同一个人,只是名字他忘了,但这座塔他在不少宣传画和电视上见过,样子大致相同。 当然,荒子观音寺也留存到了后世,位于名古屋市的西郊一带,不过好像改建过,已经成为天满神宫的别当寺,没了外围的山门和高墙,已经不太像个小堡垒了,但依旧保存有一千两百多尊圆空佛,也算名古屋一个不太有名的小景点。 原野站在土丘上观望沉吟,等看够了,这才转身下了土丘。 总算到了,走吧,该去见见这里地头蛇,荒子城城主前田利春了,也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第三十一章 持家有道啊持家有道 下了山丘,原野一行人没多久就到了荒子城前。 这会儿不是战时,荒子家守备没那么严谨,他们一直走到护城河前才遇到荒子前田家的家子郎党。等说明来意后又稍等了一会儿,很快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年武士就迎了出来,并没有地头蛇坐地户的强势,远远就热情鞠躬道:“野原大人,真是太感谢了,辛苦您跑一趟。” “哪里哪里,原本早就该登门拜访了。”原野也客气回礼,很有礼貌地客套。 “您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真是一表人材啊!”奥村家福身板矮小厚实,留着一个月代头,素袄羽织,腰间佩刀,脚踩草绳木屐,看起来是名很传统的室町武士,但说起话来眼角有笑纹,又显得很和善,仔细打量了原野几眼,眼中讶然之色一闪而过,连连伸手迎客,“失礼了,失礼了!里面请,快里面请!” “那就打扰了。”原野点头致谢,带着随众们过河进了荒子城,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曰本中古世代城池的内部。 和荒子城城墙一样,荒子城内部也很不体面,不像中国的古代城池,讲究青石垒屋,黄土捶地,一切都要整整齐齐,而是和普通村子没区别,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杂乱破旧的大头茅屋,建筑物之间,偶尔还能看到丛丛枯黄荒草和地穴子。 军事性建筑也不多见,更看不到几个士兵,顶多仓库多一些,有一排马厩牛棚和几口连在一起的水井。除此之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住宅区,平平无奇。 原野边参观边和奥村家福寒暄,荒子城也不大,很快走到了前田家的家宅前。 不像平平无奇的荒子城,前田家的家宅倒很有特色。 前田家的家宅没有院子,是四幢笨重的木长屋围成了个“口”字型,圆木墙壁上装有竹泥垣增强防御力和防火,窗户则是“探出式木制武家窗”,一种里面竹格子糊纸、外面是块厚木板的窗子,日常使用时把木板撑起来采光,不用了就把厚木板放下,强弓劲弩都射不透,敌人也很难破窗而入。 家宅的窗户是凸出来的,大门则是凹进去。 门两侧各有一排窄小的“望窗”,可以暗中察看来人是谁。估计必要时,也能从这里拿长枪往外捅,把想撞破大门的敌人直接捅死。 此外,屋顶上还有座“小望楼”,房屋周遭的地面似乎也加固过,整体和一般民居大不一样,只是急切之间无法细查。 大概,这里就是战时荒子城女眷们的避难所,或是荒子前田家进行最后抵抗的堡垒。 日常的话,大概可以用来防备突发性的叛乱? 原野很欣赏这种防御性拉满的古怪建筑物,考虑自己要住在这里,窗板还要再钉层铁皮才好,忍不住在门口连看了好几眼,而奥村家福见他对家宅感兴趣,脸上也露出怀念之色,感叹道:“这是我家主公带我们迁徙到这里,建成的第一幢房子。当时周边还是一片荒野,所以命名为荒子宅。现在看看,都过去十年了……” 原野一时恍然,原来这家宅是荒子城的1.0版本,在当年垦荒时期,荒子前田家的所有人全挤在里面,是当时荒子前田家的保命建筑,难怪建成这样子。 这倒也说得通,大概曰本中古世代的大多数城池,都是这么从一幢家宅慢慢扩建出来的。 原野很有礼貌地说了几句夸奖的话,表示对前田利春能披荆斩棘,白手起家很是倾佩,然后跟奥村家福进了“荒子宅”。 家宅内部就又恢复平平无奇了,和弥生家差不多,大多是泥土地面,也没多少装饰物,顶多也就是待客的房间更精致一些,把稻草帘子换成了糊纸的木移门、上撑门,土座也铺了正经的榻榻米,还摆有少量绘画两折屏风、明障子之类家居物品,稍显风雅却依旧简朴。 奥野家福是个老派的细心武士,待客很有礼貌,把原野请进茶室,还让人招呼阿清、桃井兄弟去别的房间休息,就是阿清敛眉垂目,默默无语,将铜箍薙刀棒交给桃井兄弟保管,她抱着药箱跟在原野身后,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奥村家福也不见怪,和原野在土座分宾主落座,又令人给他奉上茶,然后就开始和他闲聊。先是称赞了一番他救治村民们的仁心医德,又开始拐弯抹脚打听他的来历,想了解他的过往。 这也算应有之意,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混,地头蛇想了解一下过江猛龙,称称斤两,这很正常,原野早有心理准备。 他很清楚对方在担心什么,这时代中国儒家典籍是曰本武士的必修课,认识汉字更是基本技能,毕竟此时曰本大部分书籍、各地大名的命令,整篇都是汉字,你要是不能读写汉字,那连个低级武士也当不了。 甚至很多武士,也不用身份多高的武士,都常常在进谏或书写文书时,引用《论语》《左传》《史记》之类中国典籍里的词句,熟练的一逼,而做汉诗更是时髦,是学问深厚的象征。 至于什么平假名片假名,在这时代并不流行,顶多在连歌、日常书信中夹杂着使用,你要是正经文书中“假名”用的太多,那别人可能就要笑着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女人”了——这时代“假名”主要流行于曰本贵族女性之间,大多都是宫廷女官们在用,算是一种方便速记,草书化的汉字。 所以,奥村家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读过中国史书,知道张角之类造反先贤的事迹,很清楚医药巫蛊绝对是煽动暴乱的利器。 对此,原野早有防备,毕竟他确实没有掀起暴乱的打算,没想在荒子前田家的地盘上搞g命,从“黑诊所”还没开业时,就一直扯着次九郎和十兵卫一起干,日常有什么事也会和他们商量,征询他们的意见,从来没避过人,也相信奥村家福早早就询问过他们,现在只是不放心,想再亲自再确定一下。 对这方面问题,原野没什么好担心的,也就把当初糊弄阿满的话又丰富了一下细节,接着拿来忽悠奥村家福,聊了没多久,奥村家福果然也被忽悠瘸了,越脑补越觉得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合情合理。 毕竟,原野的外表放在这个时代太有迷惑性了,高大健壮,牙齿洁白整齐,学识也够,思维更是敏捷,天文地理算术文学都能聊上几句,除口音有些怪异之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就是一个标准的上等人,血统还疑似极为高贵,别说庶民了,一般在地武士之家也养不出他这等人物。 简单来说,他待在中古世代的曰本,那就是鹤立鸡群,一眼就知绝非凡物。 拿这样的人物来针对荒子前田家,跑来当间谍搞破坏,来煽动暴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极大浪费,完全不值得。 哪怕就是奥村家福扪心自问一下,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干这种蠢事。 但奥村家福为人相当尽职尽责,虽然觉得没问题了,还又特意试探了一下原野的宗教倾向,发现他对一向宗、法华宗、律宗、禅宗统统无感,对佛教印象平平,新旧佛教争端也不关心,终于完全放心了,相信原野确实只是个翻山不小心翻到小田井河流域的外地流浪武士,是个被追放的可怜人,里面应该没什么阴谋。 他本人更没什么危险性,目光清亮纯正,说话坦荡,奥村家福一把年纪了,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点的,相信他行医只是单纯心善,是本身具有慈悲之心。 那这样的话,原野在日比津村临时落脚就完全没问题了。 相反,还是件大好事! 奥村家福对原野越发热情起来,毕竟有个神医在领地内,能少死不少人,时间越久收益越高,这只要不是个猪脑袋都能想明白,他想不热情都不行,又和原野聊起了各地见闻,甚至见他对尾张不熟悉,还细细给他把附近乡土民情、风景胜地介绍了一遍。 原野也有心交好,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便拿着后世听来的一些古代趣事,就当成西海道的民俗说给奥村家福这个没出过东海道的武士听,双方一时相谈甚欢。 等玄米茶都泡胀了,原野也觉得差不多了,友善关系已经建立,终于说起正事:“一聊就忘了时间,听说前田藏人大人身体不适,要不要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和荒子前田家保持友善关系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如果他想闲聊,那不如去找前田利家,那样收益更大。他已经想赶紧看完病就回去了,毕竟荒子前田家这些蠢蛋也不修路,路太难走了,回去也要走好几个小时。 奥村家福则有些意犹未尽,原野说的一些事听起来真的很有意思,他还想再聊聊增长一下见闻,但当然还是正事要紧,他马上说道:“不止是我家主公身体有些问题,还有新一郎大人……就是我家大人的嫡长子前田新一郎利久大人,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 说到这里,他向外张望了一下,又道歉道,“真是失礼了,之前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能来,我家主公和新一郎大人有事外出了,我早前已经让人去通报,应该马上就能回来,野原大人您请再稍等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原野点点头,也不在意,客套道,“如果有要紧事,我明日再来一趟也可以。” 奥村家福笑着连连摆手,“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家主公只是带人挖野菜去了,不会走多远,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了。” “哦?前田藏人大人亲自去挖野菜?经常去吗?”原野微微诧异,有点怀疑前田利春是去体验基层生活了,就像前几天的他一样。 “是经常去。”奥村家福理所当然道,“我家主公可是挖野菜的一把好手,种田也是,荒子城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这可真是……呃,了不起啊!”原野环顾简朴的待客茶室,再回忆一下一点体面也没有的烂尾荒子城,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勉强感叹了一句。 看样子,在这糟糕的时代,在地豪族、在地武士们也过得不怎么样,哪怕一城之主,哪怕把庶民们都要榨出油来了,弄出苛捐杂税一大堆,竟然还要亲自去挖野菜去种地,还是经常去…… 是不善经营领地,还是都买武具武器了,还是因为“尾张之虎”织田信秀太混蛋? 应该三方面原因都有,但最大的原因该是织田信秀太混蛋。织田信秀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削弱领地内豪族的实力,动不动就全体动员出去打仗,支出巨大,伤亡惨重,弄得手下一帮封建领主都要亲自下地干活了,真的好惨。 不过都这么惨了,这帮在地豪族们还没联合起来把织田信秀打死,也算真够能忍的! 原野在那里腹诽不停,盘算织田弹正忠家内部关系,奥村家福却把他的感叹当真了,很老派地向他弯腰座鞠,替他主公感谢原野的称赞,“野原大人您真是过奖了,勤俭持家原本就是武家本分,您真是太过奖了!” “没有没有!持家有道,确实是持家有道,家风极好!”原野收回胡思乱想,也就只能顺着话头连连夸赞,表现出一派十分欣赏前田利春的样儿。 寒暄只能继续,又聊了两百多文的,原野喝茶都快喝饱了,前田利春这才回来,还是一回来就回来一窝,带着全家人一起回来的,男女老幼好一大群人。 第三十二章 三等倒霉蛋 前田利春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面上风霜之色极重,头发灰白,挽了个松散发髻,两鬓都有银丝,而且身着一件陈旧的素袄,穿着一双双扣草鞋,背着一个竹蒌,比起一名会随时把拒交年贡的人吊死的封建领主,他看起来更像名老农。 他进了门和奥村家福对视一眼,便毫不犹豫开始热情欢迎原野,先是夸了夸他仪表果然非凡,又连连感谢他救了阿松,还顺便给他介绍了一下家里人。 他妻子竹野安四十多岁,因外出劳动,穿得也像个村妇,但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倒是一副很乐观开朗的样子。 长子前田新一郎利久二十七八岁,身形削瘦,面色腊黄,别的方面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虽有礼貌,看起来颇有教养,但好像并不善于言辞,气质也比较忧郁。 次子前田内之助利玄不在,他现在处在半出仕状态,是织田弹正忠家的僚吏,目前在爱知郡前线担任小田荷奉行,大概相当于现代的运输队队长。 三子前田与三郎安胜二十岁出头,性子似乎有点野,气质和前田利家这“倾奇者”倒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老爹在场也并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行礼问候。 四子前田孙四郎利家和五子佐胁藤八郎良之都不在,一个出仕织田信长,探亲假休完早回去了;另一个去佐胁家当养子,平时住在那古野城——佐胁藤八郎的养父是织田信秀的心腹家臣,受命扶持大傻瓜织田信长,目前担任那古野城城守代,大概相当于现代的常务副市长。 六子前田吉六郎秀继也不在,上学去了。 没错,就是上学去了,这年头想当武士也没那么容易,一样要去上学。上学的地点就在隔壁荒子观音寺的寺子塾里面,曰本和尚也兼职开学校,教授识字、礼法、和歌、算学、茶道之类文化课艺术课,武艺兵法不教,这种一般回家自学或另拜老师。 女儿们倒是都在,她们不用上学,津春、阿芦都是刚刚十岁出头,另外三个女儿,也就是由代、津世和阿松年龄都比较小,但教养都不错,很有礼貌的和原野一一见礼——津春、阿芦这两个年龄大的,家教似乎稍差一些,见礼时不停偷瞄原野不说,见完礼后还在一边红着小脸继续偷眼看原野,互相咬耳朵打闹。 这些女儿里面,阿松格外出色一些,不愧为未来的“战国三夫人之一”,小小年纪却落落大方又很有亲和力,见过礼后还又特意感谢了原野一番,童言童语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表现的和他十分亲近,疑似想和他搞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很是有点小心机。 当然,也有可能是原野本性不好,疑心病太重,整天看谁都像坏人,冤枉了她,她就是一个很有感恩之心的小女孩。 前田利春耐心等家里的孩子们都和原野打过招呼——他特意如此,《古事记》里说了,能和医生交好是好事,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多条命——等都打过招呼后,才让他们散去,又吩咐妻子竹野安去准备酒菜,回头他要好好招待一下原野,然后才开始看病。 原野一套“望闻问切”下来,前田利春的病治不了。 他是风湿性关节痛,这放到现代依旧是一种无法根治的慢性病,原野这个二把刀更不用提了,但缓解病痛还是可以的,这书上有教。 他花了点时间,给前田利春做了针灸,又留下一大堆医嘱,并准备给他回去配些膏药贴贴,而前田利春做完针灸后,确实感觉常年酸痛的关节有些发热发胀,舒服了不少,再听听原野后续安排的有条有理,忍不住赞叹道:“了不起,果然像犬千代说的那样,野原大人真是医术达人啊!”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类似的话最近原野听过太多,给他磕头的都不少,已经没什么反应了,淡淡客套一声就把目光转到前田利久身上,客气问道,“新一郎大人是哪里觉得不适?”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真要治病的是前田利久。 前田利久微微躬身,然后半脱上衣,转身露出后背,肩胛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青紫色鼓包,鼓包上还有多处微小凹陷,看起来像克苏鲁眼球一样,又恶心又吓人。 原野戴上自制口罩凑近了细看,又伸手轻按鼓包周边,只觉边缘清晰,手感发硬,再细心把了把脉以佐证后,便向前田利久问道:“是不是以前背部受过外伤?平时胸闷气短、发热畏寒、体弱无力,背疮时不时还会疼痛剧烈,有时还会引起头晕目眩?” 前田利久大吃一惊,没想到原野说的半点不错,一时之间脸上的忧郁气都少了两分。 前田利春脸上也露出喜色,替他答道:“没错,前几年他背上中了一箭,事后还不慎落水,回来养好伤后背上就生了这么一个大疮,时好时坏,我们寻过许多方子都没有见效,不知道……这是什么疮?” “应该是毒花疽疮。”原野嘴上答了一句,心中若有所思。 之前“尾张之虎”织田信秀举尾张之力攻击美浓的斋藤道三,前田利久八成也混在里面参战了,结果不但被近距离射了一箭,逃跑时还掉进了长良川,是个三等倒霉蛋——一等倒霉蛋脑袋已经是“京观”的一部分了,二等倒霉蛋全都淹死了,前田利久能活着回来就算运气还行,是个三等倒霉蛋。 不过心里明白归明白,揭人疮疤就不必了,原野也没问问是不是真就如此,就本着大夫的本份,向病人及家属详细解释病情:“当初伤口处理的有问题,伤口内污物未净,导致湿热内生,荣卫不从,逆于肉理,阳气清浮,于是热盛肉腐生脓,所以一直难以痊愈。” 简单地说,就是持续性炎症沿皮下脂肪蔓延至皮下组织,受感染的毛囊与皮下腺相互融合,形成了外伤性疮毒,鼓成了一个大脓包。 这种病看起来没什么,但也不能小视。轻则丧失一定劳动能力,日夜难安;中则引发颈椎病、呼吸系统感染、不孕不育等并发症;重则背部直接溃烂,引发大面积炎症,丧命也实属正常。 原野的话专业性太强,纯背课文,还日语汉语混着来,前田利春父子、奥村家福都听懵逼了,沉默了片刻才由前田利春小心问道:“那这病……” 原野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疽疮,还取针轻刺了一下,见流出黄水并未见黑血,应是阳疮无疑,危险性还不算高,便说道:“可以治,就是以药慢慢化脓排毒,需要的时间不短,也有点拖不起了。要快的话,就只能动刀了,要吃不小的苦头。” 俗话说得好,疮大如豆,内大如拳;疮大如拳,内大如盘。 前田利久这疮现在已经有小孩拳头大了,这么一包脓想慢慢消掉,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事,而且搞不好正化着脓呢,别的并发症已经犯了。 “我不怕吃苦头,请动刀吧!”前田利久终于说话了,似乎是因为原野说了许多汉语词汇,一听就是神医,让他信心大增,觉得这次很有治愈希望,望着原野很诚恳地说道,“有这东西在背上,我睡睡不好,吃吃不下,平时连马都没法骑,像个废人一样,还请野原大人尽快治好它!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行,真的拜托了!” “拜托了!”前田利春看起来很爱这个大儿子,也立刻正座低头恳请,奥村家福也紧随其后,并不在乎原野只是个“稀里糊涂跑来借住的流浪武士”——再牛b的人,孩子生病,到了医生面前全都要老老实实,客客气气,古今没什么不同。 “我明白了!” 原野也没推托,割疮他在日比津村割过几个,也算有点经验,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危险手术,后世大约50块钱就能搞定——这种背疮,古代中医也是要割的,技术十分成熟,要是换成别的手术,他未必敢,估计也就开两副药糊弄一下就完了。 他立刻请奥村家福叫来几个女佣,烧开水煮布煮刀煮小镊子,并以热水皂角反复洗手,顺便还从携带的药物中捡了一剂“散神除疮汤”,让人先去煎着——只动手术是没用的,要配合药物汤剂才行。 看疮面,以前前田家也没少拿针扎疮挤脓,结果治标不治本,根本没用。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给前田利久嘴里塞了块布,让前田利春、奥村家福和阿清把他按好了,就像杀猪一样,按住前田利久就开始给他割疮。 嗯,他也没麻药,就这么硬割,十分野蛮。 疽阳疮轻按一下都会痛入骨髓,更别提硬割了,前田利久痛得满头大汗,控制不住地拧动身体。原野也没客气,一边大声呼喝前田利家、阿清等人把人按紧了,一边用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挤脓水。 先是挤出黄水,又开始挤出大量腥臭味极浓的白色膏状物,以及少量污血,直到挤到什么也挤不出来了,他才探进镊子去,把一个个包裹污物的残破囊皮硬揪出来,又让前田利久疼得一抽一抽,和触了电差不多。 这些说起来快,但操作起来其实很慢,原野技能等级不够,手法半生不熟,折腾了快两个小时才算完。 后世简单的小手术给他搞得像杀猪一样,尤其是后半段清理囊皮污物,他拿着小镊子各种血肉翻捡,前田利久滋滋冒血,都快痛晕过去了,大概相当于现代不打麻药连拔了七八颗牙,那滋味是谁受谁知道。 原野不在乎,东海郡目前就他一个“神医”,他这是垄断技术,他不用在意客户体验。 在他印象里,前田利久好像没孩子,或是早年有过一个女儿,受伤后就再也生不出来了,未来的继承人都是老婆从前夫家里带来的——就是前田庆次,全名前田庆次郎利太,号称“战国第一倾奇者”,后世曰本人自己搞了本文盲漫画《花之庆次》,硬给他改名叫前田庆次了。 前田利久生不出孩子,十有八九就是这疽疮害的,现在再疼再滋血,要是知道历史的话,他也要给原野磕两个。 等疽疮处理完,原野又仔细帮他清洗了伤口,涂上他土法配治的“抗菌消炎药粉”和止血粉,这会儿“散神除疮汤”也早煎好了,他又让开位置,让人给昏昏沉沉的前田利久灌药。 前田利春也出了一头大汗,一脸关切地向他问道:“野原大人,新一郎的情况怎么样?这样就能根治了吧?” 他现在很庆幸能请了原野来,哪怕病还没治好,但只冲他敢把这么大一个疮割开,在血肉里挑来挑去,还能始终表现的信心充足,自信一定能治好,整个尾张就没有一个人能办到。 是医术达人没错了,百分百的医术达人! 原野摘了口罩,让人换了热水,一边用皂角仔细洗手一边轻声道:“应该没问题了,明天情况应该就能开始好转,再喝一段时间的药,以后都不会再有影响。” 前田利春松了一大口气,连声感叹道:“那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前田利久是他的继承人,也是嫡长子,感情最为亲厚,结果他背上长了大疮,这几年没少吃各种偏方,连尿都喝过,结果越吃越喝人越抑郁,几乎成了个废人。要是真能恢复如初,真是去了他好大一块心病。 他道谢之后,吩咐家子女佣好好盯着,赶紧就招呼原野去赴宴,要好好款待他一番,毕竟他勉强也算前田利久的“0.5个救命恩人”,算是拯救了前田利久的“武士生涯”,还和奥村家福一起挽留他,希望他能在荒子城留宿一小段时间,以防前田利久病情有什么反复。 原野无所谓,只是耽误一两天的话,倒没什么关系,反正家里有阿满和弥生在,他还算放心。 席间前田利春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想从他那里购买一批驱虫成药,量还不小,看样子对领地掌控力相当不错,很清楚他在日比津村都干了些什么,现在打算也让家人、家子和郎党们驱驱虫子,身体健康一点。 这件事原野也没意见,这都是小事,无关原则,他的“黑诊所”本来就卖药,谁来买都行,不搞歧视,他随口就答应了。 于是,宾主之间气氛更好了,要不是原野坚持不肯喝酒,气氛还能更好一些。 等杯碗狼藉之后,原野觉得也没什么事了,正打算要个房间休息一下缓一缓,这时快步进来一名荒子前田家的郎党,跪坐向前田利春禀报道:“主公,智如小师父来了。” “哦,他来做什么?请他进来吧!”前田利春疑惑了一句,然后转头向原野解释道,“他是荒子观音寺住持海心大师的小徒弟,大概是海心大师有事才让他过来一趟。” 原野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心里有些好奇,他到曰本中古世代一个多月了,还没见过古代和尚呢! 第三十三章 阿弥陀佛,山菇好吃! 原野他们稍等了片刻,智如小和尚就进来了。 他年龄也就八九岁,光头,无戒疤,面白唇红,很清秀的一个小和尚,穿着一身扫粪衣,踩着木屐,卖相相当不错——扫粪衣是僧衣的一种,即拾取别人弃之如粪土一般的贱布碎布制成的衣物,不是真要穿着去扫粪。 而且曰本和尚很有钱,只是叫这个名儿,并不是真用破布烂布缝的。 智如小和尚进门就双手合什深深低头施礼:“南无阿弥陀婆耶,小和尚见过各位善信。” “礼赞南无三!”前田利春似乎和他很熟,随意回了一礼就笑问道,“智如小师父过来是有什么事?” 智如小和尚抬起头来,看了半圈,目光落到了原野身上,一脸好奇,但很快还是把目光转回到主家身上,对前田利春说道:“我师父听闻野原善信来了,又说寺里梅花开得正好,想请野原善信过去随喜一番!” 不愧是隔壁邻居,原野到荒子城还不到半天,荒子观音寺就知道了。 “要邀请野原大人去作客?”前田利春也不奇怪,更不介意,荒子城和荒子观音寺是守望相助的关系,不算外人,但他目光望向原野,看他的意思,并不替他拿主意。 原野向智如小和尚奇怪问道:“海心大师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智如小和尚又合什行了一礼:“不知道,师父只说了春梅开得正好。” 原野估摸着荒子观音寺也有病人,听说他这个“医术达人”过来了,想蹭个大夫看看病。那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去一趟也无妨,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 更何况,他对曰本中古世代的寺院还是挺感兴趣的。 他想了想就起身对前田利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去拜访一下海心大师,观赏一下寺里的春梅。” “如此也好!”前田利春没意见,反正荒子观音寺就在村子的另一头,万一有事,再把他找回来很方便,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原野带上阿清,阿清背着药箱,跟着智如小和尚就走了。 一路上,智如就老老实实带路,也没和原野多说什么,很乖巧的样子,而原野走出荒子城,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两个麻叶包着的饭团递给阿清,温声道:“先垫垫肚子吧!” 这时代,女人上不了桌,刚才阿清一直跪坐在他身后,水米没沾牙。此时风俗就是如此,他也没办法,暗示过阿清可以悄悄退下,吃着饭没人会拔刀砍他,他用不着护卫,但阿清这死心眼根本看不懂他的眼色,硬是没动弹。 他对身边人一向不错,毕竟还要指望别人替他干活挡刀,日常肯定要细心结好,这会儿也就只好把从家里带来的,用来以防万一的“储备粮”掏出来,先让她凑合一下,别饿出了毛病。 饭团递到眼前,让阿清微微一愣,抬头目光清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拒绝他的好意,垂着眼睑伸出小手接过一个饭团,默默捧着小口吃,意思是一个就够了。 原野也不在意,反正就是先垫垫肚子嘛,正要把剩下的那个揣回怀里,发现小和尚智如正盯着饭团看,喉头还微微耸动,疑似很想吃。 “这个……饭团里面有肉松。”原野日常生活“奢侈”,在这时代还有点挑食,饭团肯定要夹杂私货,里面有肉干捶成的肉松,感觉不是很适合拿给小和尚吃——曰本现代大部分和尚有头发,有老婆,吃肉喝酒百无禁忌,但古代他就说不好了,至少智如这个小和尚是真剃了光头。 智如表情微微有些失望,但鼻头耸动了一下,又望着饭团说道:“真的吗?善信不要欺骗小和尚!” “是真的!”原野把饭团递给他看,表示并不是自己小气,是他真不能吃。 智如也真不客气,接过饭团掰开一看,目光闪动了一下,轻声道:“里面好像没有肉松,似乎是山菇……” “山菇?”原野不信,饭团是他让弥生准备的,弥生这种“先天小女仆圣体”不可能出错。 智如已经张大嘴把饭团使劲往嘴里塞,还含糊道:“是山菇没错,出家人不打诳语!” 原野无语片刻,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吧,确实是山菇,是我记错了!” “阿弥陀佛,山菇好吃!”智如吃得很快,吃完还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 “好吃也没有了,我就带了两个。”原野笑着说了一声,对这小和尚很是欣赏——可以啊,有前途,底线相当灵活! “贪痴嗔乃人生三毒,小和尚不敢奢求更多!”智如向原野合什行礼,“多谢善信了,小和尚许久未曾吃过……山菇!阿弥陀佛,多谢善信,愿善信得大智慧果,永享平安喜乐。” “那就多谢小师父吉言了!”原野对佛教教义一点也不懂,搞不清大智慧果是什么,但看这小和尚一本正经,也就笑着回礼。 ………… 智如吃完饭团,舔着嘴巴回味着,接着老老实实引路,很快他们一行人就到了山门前。 山门由四根原木大柱支撑,上是重檐歇山式的黑瓦屋顶,下是三层长条青石石阶,高度不低,普通人迈上去都费劲,而正中则挂着匾额,上面用汉字书写三个大字“观音寺”,书法水平竟然看起来很高。 智如年龄不大,身材矮小,迈上第一阶台阶很吃力,但还是回头给他们介绍道:“善信,这是山门三阶,无我无想无愿,跨过三阶,即可寻求解脱。” “原来如此,多谢小师父指教!”原野应了一声,从匾额上收回目光,以他贫瘠的佛教知识,再混上起点小说和西游记里看来的玩意儿,随口问道,“过了山门,就算是观音菩萨的道场了吧?” 正费力爬台阶的智如僵了一下,阿清也一脸诧异地望向原野。 原野自知失言,但不知道哪里失言,只能状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点了点头,迈步过山门——失算了,之前没想到还要到荒子观音寺来,也没提前找阿满了解一下情况,八成说了蠢话! 人果然不该在自己不懂的领域随便发言,这也是教训啊! 阿清倒是经常听阿满在被窝里小声嘀咕原野,知道他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少爷,很多常识经常搞不清楚,眼见他来拜访别人,却连别人是哪家哪派都看不出来,搞不好过会儿还要再说些匪夷所思的胡话,这可不太好! 她犹豫一下便上前一步,在他身边垂目提醒道:“野……观音寺归属禅宗南宗的曹洞禅,讲求修持自身,打坐顿悟,观音是寻求智慧,寻求大自在的意思,不是指观世音菩萨。念诵观世音菩萨之名,持二十五品观音普世咒的寺院大多是法华宗,都不在尾张国,和禅宗的关系也不好。” 她现在搞不清该怎么称呼原野,所以含糊了称呼,对曹洞禅也了解的不够详细,但大概意思说明白了,原野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不过这寺名起得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自凡对佛教不了解的人,九成九都会认为这里是观世音菩萨的地盘吧! 西游记里的金池长老和黑熊精不就住在观音禅院吗? 不过禅宗、南宗、顿悟这些词…… 好像是中国传过来的教派,高中课本上好像提到过,那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偈语诗,好像就是禅宗南宗搞出来的。 “当头棒喝”“立地成佛”这些词,好像也是出自禅宗南宗。 那荒子观音寺就是那种用大棒子打人脑袋,“唰”的一下冒出佛光,然后立地成佛的类型了? 阿清虽然说的简略,但原野脑补一会儿,结合一下后世知识,大概弄明白荒子观音寺是哪家哪派,心里有了数。 他一向不懂就学,有错就改,立刻真诚地向阿清说道:“多谢了,我现在知道了。” 阿清抬眼清冷地望了他一眼,没再吭声,又垂下眼睑,默默退后半步,继续跟着他。 原野也不在意,开始在心里盘算偈语诗,以及中国和尚们打机锋的典故,以防过会儿和那个海心大师交谈时需要练一练——既然是禅宗的和尚们,肯定会喜欢聊这些吧? 他在心里寻思着,一时都没顾上看寺院风景,跟着智如小和尚一路走廊穿堂,来到了寺里的一间禅堂。 禅堂外有株老梅树,梅花果然开得正艳。 禅堂里檀香缈缈,却没有佛像,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白眉白须,穿着一身七衣(七块布缝的僧衣,大和尚的日常服装)的光头老和尚,正闭着双眼,坐在蒲团上打坐。 智如抢上前两步,低头合什道:“师父,野原善信已经到了。” 海心老和尚双目一睁,望向原野,瞬间似有精光闪过,然后低头长吟佛号,施礼道:“老衲正修坐身禅,未曾远迎,还望野原施主勿要见怪!” “哪里,哪里,能来宝刹一游已是荣幸!”原野盘腿坐到了智如搬来的蒲团上,客套一句便静待讨论佛法,打打机锋,毕竟就算这老和尚请他来看病,肯定也是要闲聊一阵子的。 果然,海心老和尚没有直入正题,先是让智如上了茶,问了问前田利春和前田利久的病情,又开始感叹原野的仁心医德,夸赞个不停,换了一般人都要绕晕了。 原野耐心很好,一直随口应和,而海心老和尚绕了半天,终于说起了正事,一脸悲悯地说道:“……野原施主有此慈悲心,乃人间大善,不知可有想过将药物行销于外,普渡众生?” 原野微微一愣,接着面色古怪起来。 我想了一肚子词,都准备和你讨论佛法了,结果你要和我讨论生意? 你真是个和尚吗? 第三十四章 曰本和尚,可真是一群人才啊! 原野没想到海心老和尚不是找他来看病的,听意思竟然是在打他药的主意,要和他做生意。 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目光扫过静坐一边的智如,想想小和尚都能“阿弥陀佛,山菇好吃”了,老和尚有这画风也不算奇怪——来之前听到禅宗两个字,他还以为是得道高僧,结果边都没沾到一点,全搞错了。 应该是从中国传法到曰本,曰本风水不好,禅宗都长歪了。 他回忆了一路的机锋佛偈全白瞎了,但这不重要,谈生意就谈生意好了。 他马上顺着老和尚的话风就说道:“大师所言甚是,普度众生当然是好的,只是我有心无力,无法将药卖到远处。” 心海老和尚马上双手合什,低头道:“南无阿弥陀婆耶,鄙寺可以代销。” “代销?”原野人都尬住了,表情微微扭曲,实在想不明白“南无阿弥陀婆耶”这个词,是怎么和“代销”联系在一起的。 “尾张上下八郡皆有本宗寺庙,町市座户(商户)也多从本宗领取堪合。”海心老和尚脸上的慈悲怜悯之色已经快没了,眼中金光乱冒,“本宗在界町、京都也有些产业,行销各地,不成问题。” 原野没太听懂,早知道就把阿满硬拖来了,他在这时代的常识还是严重不足,但大概意思他连蒙带猜,多少能理解一些——观音寺好像是家连锁企业,各地设点收拢信众,正好顺便卖药,而且还可以通过各地商户一起卖,商户们不答应还不行,好像商户们的“营业执照”是和尚们发的,必须听话! 但和尚们怎么能发“营业执照”,这不对吧? 原野准备回头找人问问,暂时按下心头疑惑,还是专注于眼前,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要是这么代销的话,我做不出这么多的药……大师说的药,是指的驱虫丸吧?” 他之前真没想到,小小驱虫丸竟然这么受到重视,看样子中古世代的曰本,寄生虫问题好像相当严重。 不过这也不奇怪,曰本现代就是寄生虫病的重灾区,本来就脏得很。 “就是驱虫丸!”海心老和尚说着话,竟从袖子里摸出几粒药丸,正是原野亲手做的梅干丸、柏皮丸,看样子日比津村也有观音寺的信众,消息灵敏度不输给荒子城。 “我做不了那么多。”原野重复了一遍,不太想转职成制药工,天天在家搓药丸,而且这药他已经定价了,并不怎么赚钱,他不想花那个力气。 “这样啊……”海心老和尚似乎有些失望,但十分有韧性,还没放弃,“那野原施主要是平日有时间的话,可否为鄙寺制作些药物?” “少量吗?” “少量也可!” “那没问题。”原野同意了,一点普通药物,卖谁不是卖,要是有空闲时间的话,给和尚们做点药也没什么,反正别太耽误他时间就行。 “那真是多谢野原施主了。”海心老和尚合什道谢,也算达到了一小部分目的,十分喜悦。 他真的很欣赏这种药,小小两丸配服,价钱极便宜就能驱虫,可比律宗和尚一大包草药煎一大锅还不一定有效,可是强太多太多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数量太少,但数量稀少也没关系,他可以采购回来再加工一下,在蜜糖里滚一滚,然后送去远处,当成珍贵药物,高价卖给各地豪商、豪族,一样很赚。 或是干脆做为珍贵交际礼物赠送,既省钱又相当拿得出手。 原野也能猜到海心老和尚想干什么,平价铺货不行八成就想高价零卖,但他也没放在心上——现代社会也这鸟样,生产商很多时候都比不上零售商赚钱。 再者说,他既然选了当大夫,保证了人身安全还受到各种优待,那有得有失,类似的事肯定免不了。 你要对别人没用,给别人带不来好处,别人凭什么要尊着你?凭什么对你客客气气? 除非实力强大,能硬摁着别人磕头,但他现在跑来才一个多月,还在落难状态,实力也强不起来。 所以,该给别人赚的钱,就给别人赚吧! 想吃独食,也要以后再说! 在做生意这方面,和尚们可比豪族武士上心多了。原野都答应了,海心老和尚竟然又关心了一下他的医术水平,还建议他开发一些新成药,比如像是壮阳之类,肯定能卖得不错,界町京都那边需求很大,真是满满一肚子的生意经。 等这么聊了一阵子,原野估计也就没别的事了,也不想再和这贪财的老和尚一起喝茶赏梅聊生意经,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他又不甘心,便提出想在寺里转转,参观参观。 心海老和尚不介意,他在尾张一国身份其实很高,比前田利春还要高,这次特意请原野过来,就是有心结好,不然以他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接见一个外地流浪武士。 他马上吩咐小徒弟:“智如,你陪野原施主在寺里游览一番,要好好招待,莫要怠慢!” 他正在修坐身禅,要坐着不能挪屁股,也就只能派小徒弟陪同了,算是表达一种重视,就像先前派小徒弟去请人一样,一般信徒没这个待遇的——智如年纪虽小,辈份却高,在荒子观音寺也算体面人物。 原野客气两声,也就告辞离开。 等出了禅房,他回首望了一眼,只见海心老和尚已经重新开始闭目打坐,白眉白须,金光不见,又开始气度谨然。 对于曰本和尚,原野有点服了,能一边参禅一边惦记生意,中间还签了一单订了一批货,他不服都不行,就是不知道这老和尚修的是哪门子禅! 这一心二用也太厉害了,他觉得他回去也得练练! “善信想先去哪里看看?”智如小和尚年纪太小,没发现原野正在心里拼命吐槽他师父,很尽心地询问他想去哪玩玩。 原野回过神来,反问道:“智如小师父觉得呢?” “当然是多宝塔了!” “那就先去多宝塔看看吧!”原野没意见,他本来就是想顺便游玩一下,没什么正事。 “那走吧!”智如马上带路往寺院西面走去,多宝塔就在那里。 这边普通和尚们多一些,原野连续遇到好几拔,智如的身份也确实很高,竟然有成年和尚管他叫“小师叔祖”,而且原野这时才觉察出来,荒子观音寺面积好大,好像比荒子城还要大。 他一路走马观花,路过佛殿也不跪拜进香,只在外面远远看几眼便算了,他这种人不信神佛,对这些兴趣了了,不过多宝塔确实建得不错,唐风很浓,十分气派。 多宝塔分三层,或者说两层。 第一层是个带环栏的基座,基座上有通往第二层的台阶。第二层才有入口,能进入塔内游览,外面则带有斗拱形的回廊,并有多扇直棂连子窗,非常精致,而第三层则为圆形回廊,还带有可以观赏风景,眺望远处的露台。 整体看上去,整座多宝塔的两层屋檐向外张开,由钵体构成的高高塔尖,顶着一颗佛珠,颇有美学价值。 阿清以前也没怎么来过寺庙,看着这精美的建筑物有点发呆。原野塔上塔下逛了一圈,倒有点回忆起以前看过的电视节目了,工科狗的毛病也犯了,见她看不懂便指指点点着给她讲解:“这塔设计的相当精巧,你看!那是月梁,重檐和飞檐全靠它撑着;那是四天柱,是辅助支撑用的,受力很合理;那是一斗三升木,装饰成份更多一些,但也有些妙用;那是尾垂木……” 他叨叨个不停,分析了一大串受力结构。阿清根本听不懂,歪头清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再次重新望向多宝塔——原野正经的常识一问三不知,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倒能说得头头是道,确实像阿满说的一样,他这个人怪怪的。 智如倒是能听得半懂不懂,他文化水平比阿清高不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野原施主真是冈部施主的知己啊!他说这是他的得意作品,确实花了很大心力,听到野原施主这么喜欢,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原野闻声转过头来,颇感兴趣地问道:“冈部?是这座多宝塔的设计师吗?” “是啊!冈部又右卫门以言施主,这座多宝塔就是他带人建的。他建了好多房子,热田神宫的八剑宫也是他建的。” 建筑大师啊,未来建安土城的那位,原来叫冈部以言吗?这个人倒可以关注一下,以后需要造房子可以去找他帮忙看看图纸,免得造一半塌了。 原野越发来了兴趣,向智如问道:“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智如还小,没太关心过这些事,挠了挠小光头,犹豫着说道:“他现在好像在替织田弹正忠殿工作,是织田弹正忠家的大匠。” “唔,是织田家的武士啊!”原野微一沉吟,觉得也不算难找。 “好像不是织田家的武士。”智如又挠了挠小光头,“他好像只是替织田弹正忠家工作,是弹正忠殿的僚吏(一般指受雇工作,无需效忠的人,有别与家臣)。” 不过对原野来说,僚吏家臣一个样! 他准备回头见到前田利家时,和他聊聊这个人,前田利家应该认识,而他正寻思着呢,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好像什么被用力敲了一下,随后还有水花飞溅声隐隐传来。 他觅声望去,奇怪问道:“怎么了?什么动静?” 智如毫不惊讶,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道:“应该是染坊在换水吧?“ “染坊?” “就是染布的地方。” “染布的地方?”原野更奇怪了,“你们还自己染布?” 智如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惊讶,困惑地挠了挠小光头:“是啊,寺里本来就一直在染布啊!不但要染布,还要织布,造纸,印书,酿酒,做豆酱……反正有好多活可做。” 原野更惊讶了,忍不住问道:“能过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全天下所有寺庙都在这么做,只是规模有大有小罢了,智如连犹豫都没有,领着他俩就去了后山,还为了方便他观看,把他领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地方。 而原野站在山坡上只看了一眼人就麻了,一时十分无语。 曰本和尚在庙里开了一家工厂,不,是好多家工厂,下面的人一堆一堆的,水车水池大木桶都能看到无数,看起来像在流水线作业,疯狂搞大生产! 曰本和尚,可真是一群人才啊! 第三十五章 这和佛祖有什么关系? 原野自穿越落难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手工业生产,甚至还是规模不小的手工业生产。看着纷乱忙碌的手工业生产者们,他这才反应过来,终于知道那古野市町里的各色货物是哪里来的了。 他之前根本没想过这问题,以他所见,曰本中古世代商业颇为繁荣,木器、漆器、腊、油、纸、墨、砚、酒、酱、铁器、铜器、锡器……等等,琳琅满目,凡是日常所需,只要你有钱,基本什么也能搞到手。 但做为一个现代人,商品种类泛多,数量充足才是正常现象,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他直接视而不见了,连想都没想过,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么多商品全靠进口根本不可能,本地定然有生产商,那是谁生产的? 现在答案有了,是曰本和尚生产的。 或者说,是曰本和尚组织生产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曰本和尚们竟然掌握着曰本中古世代的最高生产力! 对原野来说,古代大规模手工业生产,可比什么多宝塔好看多了。他溜下山坡,开始在这些手工业作坊间游荡。 有造木桶、木盆、木箱的;有熬漆制漆器的;有以漆种制腊造蜡烛的;有煮稻草竹子造纸的…… 品类很多,一时之间都看不过来。 而且他还想起了弥生之前说过的话,他们那个小破村子交年贡还要交木材、竹子、稻草束、漆块、漆种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他还奇怪荒子前田家要这些东西干嘛! 现在看看,九成九被卖给荒子观音寺了! 那么这么看看,在曰本中古世代,是武士集团掌握着土地,和尚们掌握着技术,两者相辅相成吗? 不过和尚们的技术是哪来的? 原野心里思索着,就近看了看技术含量最低的“制桶工坊”: 精心挑选的,没有丝毫疤痕的木板被架火熬煮脱脂,然后被送去炉窑内烘干塑形,去除湿度; 炉窑旁边有人盯着火候,不时指挥另外两个人踩踏一架大型木制机器,向木材喷出水雾,以保证某些木板别烤焦烤裂了。 再然后是打磨环节,一群人手工将木板彻底抛光,再再然后是将已经成型且光滑的木板放到一个药水池子里浸泡,进行防腐处理。 最后,这些木板才会被箍成桶、盆之类容器,保证不生腐不漏水,能用个十年二十年的。 这其实技术含量也不算低了,哪怕原野这个经过现代完整基础教育的大学生,不仔细研究一段时间,也不能保证自己生产的木桶不漏水不腐坏。 甚至就算研究一段时间,他都不敢保证他生产出来的木桶能比观音寺的更好。 比如说那池子防腐药水,他一时半会儿都搞不清里面都有哪些东西,防腐液的配方是什么。 再比如那个“喷雾器”,全木制,能喷水雾能鼓风,设计的非常精巧,让他从零开始设计一个,还是全木制的,效果真不一定有眼前这个强。 这套工序工艺,绝非一时之功,必然需要大量劳动者进行长期且大量的实践,才能做到环环相扣,顺滑如丝,批量造出合格木桶。 这还只是个木桶,像是造纸、制蜡等等,要想持续不断的生产,涉及到的工艺技术,绝非某个古代天才灵光一现,就能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细节全盘搞定。 原野心中疑惑越来越浓,指着这一群繁忙的作坊,向智如问道:“这些生产工艺是谁设计的?” 智如面露茫然之色,他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和尚,哪懂这些?不过他辈份够高,眼见原野似乎对这些下贱活很感兴趣,四处看了看,立刻叫过来一个三十多岁,身着七衣,肥头大耳的胖和尚,理直气壮道:“法行师侄,野原施主有事要问你,你要好好给野原施主说一说!” 法行面对这位小师叔十分乖巧,立刻向原野合什行礼:“是,不知施主有何疑问?” 原野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法行同样面露困惑之色:“施主是指什么?是哪里看不懂?” 原野换了个问法,指着远处的“制腊工坊”问道:“你们是怎么学会制腊的?” 法行恍然,再次合什一礼:“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这是鄙宗祖师空严上师远赴宋国求取佛法时,灵光一现,立地顿悟,悟出了此法。返回本宗后,便传授给各支僧众,以为护法之用。” “立地顿悟?”原野难以置信,“佛法还能悟出生产工艺?” “南无阿弥陀婆耶,佛法无边,智慧无穷。”法行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再斜眼看看智如,估计原野是本支老祖的客人,也就多解释了一句,“智慧也有其因果,空严上师精研佛法,深入红尘,在宋国一处工坊内才有此机缘,实乃佛祖所赐之果。” 这不就是抄的吗? 那个空严老秃驴八成在大宋的制腊作坊里卧底了一两年吧?只看一两眼,怎么可能把工艺流程抄的这么完善?怎么可能搞到各种配方和机械设计图纸? 就是我这个学习过科学方法的现代人,也不敢说看两眼就能复原出古法生产工艺! 而且你们抄了都不肯承认是抄的吗?这明明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经过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精益求精,累积出来的工艺! 这和佛祖有什么关系? 原野一时眉头紧皱,又远远指着造纸作坊问道:“那造纸工艺呢?” 造纸术虽然汉代就有了,但工艺技术一直在精益求精,刚才他过去瞄过一眼,发现工艺技术含量也相当高,生产流程十分丝滑。 法行回忆了片刻,他就是工坊的管理者之一,对技术来历倒很清楚,“造纸的方法似乎是百余年前从心德寺交换所得!心德寺之前有位上师,也曾远赴宋国求法,带回了许多种造纸方法,交换给我们几种。” “哦?换的?你们用什么换的?” “用几种漆料方子,好像是!大概如此,已经过去太久了,寺内典籍也未曾详记。” “漆料方子也是在宋国工坊内‘顿悟’所得吧?”原野对这些无耻的曰本和尚快没话说了。 “阿弥陀佛,确实是由本宗祖师偶有所悟,依旧为佛祖所赐。”法行算是承认了,但在不肯明说这些工艺技术和中国有关系,是抄来的,一概推到佛祖头上,和现代日本基本一个尿性——现代日本对外多少肯承认曰本文化受华夏文明影响很深,主要是日语里的汉字太多,一望即知,没法耍赖,但关起门来,他们是从不肯提这方面的事,一概模糊论之。 甚至会宣称古中国早亡了,现代中国和古代中国没关系,这样他们身上就不用背“债”,民族自尊心也就能得以保全。 这种不要脸的无耻姿态让原野颇为厌恶,但他现在也没招,总不能让他现在就把法行按在地上打一顿,打得他口鼻喷血,逼他承认他祖宗偷技术! 那没用,明显并不止法行一个人这么想,他现在也没本事把全寺和尚都打一顿,都杀了。 只是他心中就更不爽了。 他踢了踢一旁的木桶,向法行讥讽道:“那这桶肯定也是‘顿悟’出来的了!” “桶不是!”法行还真是清楚,“施主有所不知,制桶方法是书上所授。” “书上所授?” 法行看在“智如小师叔”的面子上,犹豫片刻,去取了一本书来递给原野,而原野接过来一看,是《木石十二等抬遗录》。这本书他在现代都没听说过,又翻开封面看了看作者,是木石散人,还是没听说过,大概是道号? 或是笔名?化名? 文人写这种技术书籍太丢人,所以不敢用真名? 原野再看看版制,线装成册,印刷精美,字迹清晰,又仔细一翻内容,全是各类生产工艺以及节省人力的器械图谱,里面就包括刚才他看到的“木制喷雾鼓风机”——书里面叫“压木吹囊”。 原野越发无话可说,中国古代文人是傻子吗?这些东西你还要印出来?这是能印出来的东西吗?这不是在大喊“快来白嫖我”吗? 你散布一下四书五经就行了,技术工艺书籍也要四处散发吗? 原野服了,再环视一下周围的各类工坊,没有再细看细问的心思。 不用问也知道,像是雕版印刷、笔墨油墨配方等等,生产工艺技术八成都是这么来的。 曰本和尚数百年如一日,跑去中国求取佛法,原来是去忙这些事了! 当然,里面可能有些真是去学佛法的,确实可能有几个有道高僧,但原野现在相信,里面“技术大盗”更多,以僧人身份或是求取技术,或是暗中学习工艺,或是干脆把有一技之长的中国和尚忽悠到曰本来传法,然后掌握先进生产技术,大开工坊,拼命捞钱。 也难怪曰本和尚们能放高利贷,他们确实会赚钱,这几百年也能攒下大笔的钱,有资本去放贷,甚至也有实力去讨债,把敢不还钱的任何人都打死——观音寺工坊内忙忙碌碌的这群人,除了和尚和匠人,负责干杂活的普通信徒,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号人,这些人发上刀枪冲出去,荒子前田家都要头痛。 更别提荒子观音寺肯定养着一批专职作战的僧兵,数量应该也不少,只是他暂时没看到罢了。 到这会儿,原野的游览兴致已经败坏完了,他卷了卷手里的书,揣到自己怀里就走。 这书里全是汉字,他觉得该算他的书,哪怕这本看起来不像古书,八成是曰本和尚翻印过的,但曰本和尚能疯狂白嫖中国技术,他也要白嫖曰本和尚翻印的书,算是先收点利息。 中国古人,真的太傻了,被人白嫖了都不知道,实在让人没话说! 第三十六章 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吧? 曰本和尚大肆抄袭中国手工业先进生产工艺,跑回国在庙里建工坊拼命捞钱,还不肯承认技术来源,遮遮掩掩,一概推到佛祖头上,似乎是佛祖赐给他们的一样,这让原野很生气。 只是他暂时也没办法,他一个人打不过荒子观音寺一千多号人,有气也只能先忍着,准备先揣一本书走,结果连本书人家都不想给他。 胖和尚法行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施主,书你还未曾还我!” “先等等,我要拿回去仔细看看!”原野揣着书硬走,没什么还不还的,有本事叫佛祖来!能叫了佛祖来讨书,他就算他牛逼,把书还给他! “但书籍数量有数,不能外借,请施主莫要为难贫僧!”法行依旧不肯,这书是他师父的,还不回去万一记到他头上,他师父不会轻易饶了他,最轻也要扣他几个月薪水——这时代曰本的书很贵,每本都要按贯计价,很多时候还买不到。 特别是这种技术类书籍,更难入手,像是佛经、儒家典籍什么的倒挺多。 原野就当听不到,法行是个矮胖和尚,没他壮,又顾忌到他“祖师客人”的身份,根本扯不住他,而智如小和尚才八九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身边到处是书籍,从不觉得书籍稀罕,随意就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法行师侄,一本书罢了,给原野施主看几天没关系,不要拉拉扯扯!” “但我师父问起来……” “唔,二师兄啊……你就先说你搞丢了吧!他最多打你几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回头书还回来,他就不生气了。” 法行的胖脸瞬间扭曲起来,敢情挨打的不是你这个小东西是吧? 只是就算在曰本当和尚,一样讲求上下等级森严,智如做为海心老祖最疼爱的小弟子,本身也颇有来头,法行拿他根本没招,只能一脸绝望地看着原野走了。 真是臭不要脸啊,他好心好意给原野讲解工艺来源,结果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搞不好还要挨上一顿打! 早知道他刚才就一脚把原野踹进窑炉里,直接把他烧成灰了! ………… “善信很喜欢读书吗?”智如根本没把法本当回事,反倒更关心自己的任务,也就是招待好原野这个客人,积极建议道,“我带你去善本堂看看吧?” “哦,善本堂?是寺里存放书籍的地方吗?”原野都准备要走了,又来了兴趣——拿一本书不解气,要多拿一些才好! “是哦!” “那速去!” 他们一行人又拐了个弯,由智如小和尚带路,往荒子观音寺东南角去了,曲曲折折走了一刻钟,才到了一幢带厢房的佛堂前。 佛堂单独在一个小院里,周围没有任何树木和建筑物,门旁还有一排大火缸,看起来很重视防火工作,后世遇到检查,消防这方面八成不会被扣分。 智如小和尚还给他介绍道:“这里只能白天来,晚上就会锁死门,里面也不让点灯。” “那是应该的。”别管哪国,在图书馆里生明火都是犯罪,这点原野没意见。 他点点头就跟着智如进去了,一进门处有两个和尚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看书,没有阻拦的意思。 而善本堂里面有点像后世的阅览室,一个个木架子上摆着木盘子,每个盘子里面摆着几册或是几卷书,也不像后世图书馆喜欢竖着放书亮出书脊,这里的书都是平着摞在一起。 而且在善本堂里面,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读书声传来,只是听不太清楚。 智如见原野似乎在仔细倾听,便给他解释道:“是寺子塾那边传来的声音,寺子塾离这里不远。” 哦,对了,曰本和尚还兼职开学校,大多都是在地豪族、在地武士家的子弟,但也混着一些座商、郎党、家子家的孩子,有时甚至还能有一两个贫苦庶民家的孩子能得到机缘,可以接受教育。 木下藤吉郎这个《太阁立志传2》的主角,在未发迹前好像就上过寺子塾,在寺庙里学会了读写汉字、假名,学习算学、辩才等技能,这才为他将来成为武士打下了牢固根基,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荒子观音寺上的学。 不过这会儿原野不关心猴子,这人他八成过阵子就能遇到,没必要刻意去寻找,现在还是书要紧——想拿书是有些被气到了,但他这人性格稳重,生气也不会太幼稚,想要这些书更多还是为了全面了解曰本中古世代。 毕竟,这世上没有比书籍更好的学习工具了,阿满那个“原始忍者”也只能介绍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而且很难成体系。 他上前一个盘子一个盘子翻书,前面这些大多是佛经,也有许多手抄的佛理感悟笔记。这些对他没用,直接绕过前面一排,从后面架子上摸起一本一瞧,书名是《灵异记》。 古代小说吗? 他随手翻到中间瞧了瞧,发现是个小故事集,这一页说的故事是一个人借了寺庙的钱到期,因为手头没钱便不肯还了,带着全家逃进山里准备赖账,结果一夜醒来,变成了牛。 他妻子孩子吓了一大跳,连忙将来牵到寺里求法师解救,结果法师一眼就看出他造了孽,是存心赖账的因果报应,要世世沦为牲畜。 于是这户人家无法,只能留在寺庙工作,连牛也留下了,努力耕地,等把钱还上又流着眼泪发誓再也不会不讲信用,这才被网开一面,恢复成人。 原野读完又翻了翻后面,发现都是差不多的小故事,连寓言都算不上,一时都无语了——这书里还有大量朱笔批改,斟词酌句,疑似是向信众公开宣讲的小故事,专门糊弄人的。 这本书对他还是没用,他放下又拿起另一本,书名叫《打闻录》,不过翻开一瞧,也是专门忽悠愚夫愚妇的小故事集,看样子曰本和尚对规训信众没少花心思。 原野又接连翻了好几本,内容都差不多,看样子这一排对他都没用。 他继续往后绕,仔细翻了翻,发现这些书终于对他有点用了——《上宫记》《古事记》《万叶集》《色叶目类抄》《风土记》之类古书,内容多为汉字夹杂万叶假名书写,有印刷线装书也有手抄本,里面大多还都有手写注释,算是这时代的史书、地理志、字典和识字课本。 这些他需要学习一下,他在曰本留学,日语读写都很流利,但跑到中古世代就未必了,将来八成也免不了和别人书信往来,有必要再系统性的学一学古日语。 当然,繁体汉字他也需要再学一下,只是这对他没什么难度。 他将这些书摞在一旁,又看了看旁边的,又找出一些《宋话攥》《唐音韵》《汉文校目》之类的书,看样子曰本和尚学外语的积极性都很高,连外语教材都搞出来了。 除了这些,他还找到了整套的四书五经,儒家各类典籍,有的书版本都有七八种,还有一些写有唐宋诗词的文稿和手抄本,甚至包括一些杂剧剧本、青楼小调,也不知道是曰本和尚搜罗回来的,还是抄回来的。 他把这些挑选了一下也摞在一边,又继续往后翻看。后面则多是些手抄本,他随手翻阅了一下,发现都是些武士随笔、文集、日记,是相当私人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了和尚们手中。 大概是后代不肖子孙去土仓借钱时当了抵押物,然后赎不回去了? 他翻看了一会儿,觉得也有用,便挑了一些字写得比较好的摞在一旁。 大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他前前后后挑出了几十本他觉得有用的书,好在古代人码字都讲求言之有物,不像后世写手那么不要脸,一水水几百万字,几十本书摞在一起也没多厚,但这仍然让智如大吃一惊:“善信,你要读这么多书吗?” “不算多吧,一个小箱子就能装下。” “这已经很多了!”智如有些犹豫,要是原野借个一本两本,那无所谓,但一下子借几十本,就算他是个小孩子,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妥。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住在哪里,以后你们还要找我去拿药呢!”原野确实想把这些书都弄走,低声对他说道,“将来你去村子里找我时,我给你炖‘山菇’吃!用药材炖,又香又补,让你吃了一碗还想再吃一碗!” 他之前没想到曰本和尚能搞出这么一出,已经答应海心老和尚愿意平价供药,现在想想就有点犯恶心了,但如果能搞到这批书,也算勉强顺了一口气——曰本和尚们都不要脸了,那他还要什么脸,该拿就拿! 智如才八九岁,年纪还小,闻言果然心动,再想想原野确实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他师父对他也挺看重的,还说尾张一国难得能来这么一位人物,也算天有吉兆,大家都能多活两年,那想来他这样的人物肯定不会借书不还!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好吧,但善信一定记得要还书啊,不要欺骗小和尚!” “你放心,将来不会让你为难!”原野环视一圈,觉得还是有点亏,将来等他有实力了,找到机会非把荒子观音寺抄了不可,到时这些书全是他的,也就无所谓还不还的。 抄中国工艺技术发了几百年财,却不肯承认,说是佛祖给的,那行! 他觉得他也有佛根,这荒子观音寺和他有缘,理该被他抄上一遍。 不服就让佛祖来和他说! 不过智如这小和尚看起来倒是不错,天真烂漫,这次忽悠了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办法,将来看看情况吧,看看能不能给他点好处,抵了这段因果! 原野心里寻思着,掏空了阿清背着的药箱,丢掉一部分带来的药材,将书全都硬塞了进去,然后就这么出了善本堂,和智如小和尚告辞。 等走到土丘之下,他回首望了一眼荒子观音寺,又看了一眼山门巍峨,多宝塔在夕阳之下璀璨发光,这才径直往荒子城走去。 以前他还不理解织田信长后半生像发了疯一样猛揍和尚们,连比睿山都烧了,硬弄出一个“第六天魔王”的混号,被称为“天下第一佛敌”,而现在他完全理解了,换了他也要疯了一样揍曰本和尚。 当然,他是有点气不过,觉得曰本和尚真是太不要脸了,必须揍他们一顿出出气,但织田信长八成是有志于一统天下,觉得“先进生产力”必须捏在自己手里,这才非要把和尚们打服了,把他们的产业都控制起来。 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了! 第三十七章 她会写九个字了! 原野带着阿清回到荒子城,先去“查房”,看了看病号前田利久的情况,发现一切正常,至少没有发热迹象,看样子手术很成功,不会让他在荒子城耽搁太多时间。 既然没事,他也就和前田利春寒暄两句,去分配给他的房间休息,而荒子前田家的侍女也送来晚饭,待客还算周到。 原野和阿清一起用过餐后,便把书都取了出来,点灯细读。 当然,第一件事是重新认字,先学假名。 曰本假名是相对于汉字“真名”而命名,所有简化汉字笔划或改变汉字字形,用以表音训读的文字,都算假名。也因主要为女子使用,也被称为“女手”。 最初,一个音通常要用几个假名来表示,直到1900年曰本才统一为四十八个,搞出了五十音图,正式成为现代日语的一部分。 所以,你哪怕会现代日语,穿越到五百年前也算个半文盲,有大量的假名文字不认识不会写。 好在原野弄到了教材,抱着《万叶集》就开始啃,毕竟大多数假名都起源自万叶假名,读通《万叶集》,再把《和歌集》《色叶目类抄》这类书看一遍,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他这一坐下就是小半晚上没挪屁股,专心致志,仔细记忆,还用心做笔记以备将来可以快速查询。等眼睛微微觉得不舒服了,他才伸了个懒腰,注意到阿清正坐在油灯阴影处,望着案几上的书发呆。 “那个……你先睡吧!”原野提醒一声,表示现在也没什么事,她可以倒头就睡,不用坐在那里干等着。 阿清目光转到他身上,犹豫一下,又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头——她都答应过保护原野了,那就会尽心尽力,努力做好一个护卫该做的工作,不会偷懒。 是不想睡吗? 原野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也觉得现在睡觉是有点早,但她就那么呆坐在那里,他看了都替她难受——没哪个现代人能呆坐好几个小时,通常都会被认为是一种折磨,早就偷偷掏出手机来刷的飞起。 反正他是不愿意无所事事的坐着,半个小时都受不了,那因己及人,他觉得阿清也该不喜欢。 他犹豫片刻,将书往前推了推,又问道:“你想看书吗?这里也有些故事集。” 阿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没说什么,但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现在主从有别,一直不答原野的话不太好,便轻声道:“我不识字。” “完全不识字?”原野记得阿满是认识一些字的,他还以为阿清也能认识一些。 阿清又低下头望着地面,不吭声了。 “那……我教你识字吧?”原野看书看累了,正想休息一下,觉得正好可以教教阿清识字,也免得她一直在那里枯坐着难受。 阿清低着头没动静,原野都以为她不想学了,她慢慢膝行着蹭到了案几旁边,又开始默默低头盯着案几。 这就是愿意学了? 她在原野心里的标签是【怪怪的,有点死心眼的孩子】,原野现在已经有点适应她的性格了,也没在意,伸手取过一本《风土记》。 这本书是一本记述曰本各国各郡地名的书,也带有短短几句当地风情点评,在很多时候都会做为识字启蒙读物,性质和中国的《百家姓》《千字文》相当——《风土记》以汉字为主,学通这本再去读通《万叶集》,古日语就算入门了。 他将书从头翻开给阿清读了前两句九个字,也没细抠每个字的意思,只让她先知道这是个地名,暂时就够了。 然后他又扯过一张纸,去药箱里取了点朱砂,把这九个字用大字抄了几遍,让她以墨描红,以便身心合一,加强记忆的同时,也能做到能读能写。 只是阿清以前拿薙刀捅人比较多,拿笔写字还真没写过,但她也不问,就低着头自己硬学,先是攥着,又回忆一下,想模仿原野平时的样子,改用三根手指捏着。 “这样拿,手腕也提起来……”原野主动上手指导,帮她把笔拿好,还安慰道,“刚开始都会有些不习惯,坚持坚持就好了。” 阿清轻轻点头,将笔拿好,描了一下红,然后歪头向他望来,默默询问他姿式对不对。 原野微微一愣,他以前还真没近距离仔细看过阿清的脸,毕竟她这个【怪怪的,有点死心眼的孩子】平时都会低着头,而她现在这么一歪头,细柳眉瓜子脸,在油灯柔光照耀下,如同墨画温玉一般。 同时,她秀气的眼睛在油灯下也闪闪发光,睫毛轻颤中带些困惑,竟然有点……好看。 嗯,要是她愿意把古代小男孩的发型改了,把头顶正中的小揪揪解开,换成长长的乌黑垂发,再换身古代仕女服,那妥妥一个秀气、优雅又漂亮的闺阁大小姐。 以前还真没注意到,阿清竟然是个小美人胚子,将来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只畜生。 阿清看原野在愣神,也不意外,原野平时就这样的,时不时就开始沉吟着发呆,她都有点见怪不怪了,只是又歪了歪头,眼中困惑之色再浓了几分。 原野回过神来,连忙带她描了一遍字,让她弄清笔划书写顺序,然后点点头:“就是这样,一边在心里默读,一边描红。描完红就继续在下面写,写不好也没关系,只要别写错就行。” 阿清轻轻点头,然后老老实实按照原野的要求办,开始认真默念,仔细描红。 原野旁观了一片刻,纠正了她几个小错误后就没再管,坐回去看他的书去了。 他这一坐下又是小半晚,等夜深人静了他才放下书,然后转头望向阿清,只见她表情依旧认真,眼神依旧专注,还在那儿练习那九个字呢! 原野心中很欣赏她这种认真的劲头,觉得她确实刻苦——阿清和阿满性格完全不一样,阿满日常吃饱了就惦记着去睡觉,不然就出门当街溜子,和“努力”这两个字完全不沾边,但阿清不一样,日常不是在努力锻炼武艺,让汗水打湿额发,就是主动帮弥生干些家务活,显得十分勤奋。 原野觉得,也就是她生在了这个糟糕的时代,不然以她这刻苦劲,有学习天赋985,没学习天赋也能保底211! 当然,她要生在津上北才行,要是倒霉生在南河、东山、东广之类地方,保底就要换成二本,搞不好还是民办的。 “好了,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吧,明天咱们再接着学!”原野提醒她一声该睡了,不然明早怕是要起不来。 阿清抬头望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又看了看眼前的纸,心里有些喜悦。 她会写九个字了!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原野睁开眼时,天都已经大亮了,主要是昨晚睡得确实有点晚,起床免不了也就晚,而他醒时,阿清早就起来了,直接把热水和木棉巾端到他身边。 “你不用做这些。”原野赶紧客气,毕竟阿清又不是真女仆,和弥生的情况也微有不同。弥生日常当小女仆,他是付过米和布的,算是购买的“客房服务”,和住酒店差不多,但阿清可是阿满这“义士”的妹妹,更接近客人身份。 不用提那个倒霉赌约,那就是个玩笑,原野做人一向心里很有数,从没想过真当阿清的主人。 他在那里客气,阿清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表示无所谓,然后将木棉巾在热水中浸湿又拧干,又开始犹豫该怎么糊到他脸上。 “我自己来吧!”原野赶紧接过木棉巾,不想让她再寻思了,她明显就不是干这种工作的那块料,这么热的毛巾糊脸上,他脸皮受不了。 而他正忙着洗漱呢,奥村家福出现在门口,笑眯眯问候道:“野原大人,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托你的福,休息的还不错。”原野赶紧把脸洗完,伸手客气道,“奥村大人怎么过来了,快请里面坐!” 他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奥村家福竟然真进来了,看样子是有事,而奥村家福果然有事要说,进了门坐下,瞥了阿清一眼也没多犹豫,直接就正色向他问道:“野原大人,您有出仕的想法吗?” 第三十八章 他就是他 野原坐在驴车上,桃六郎牵驴,井七郎背着弓箭,阿清带着小弥猴持棍护卫,他们如同来时那样,一路又返回日比津村。 这次西行虽然没有求取到真经——曰本和尚绝对没真经,现在原野敢拿脑袋担保,但收获还是不错的,和荒子前田家建立了友善的外交关系,又搞明白曰本和尚在曰本中古世代的份量,还白嫖到一箱书,可以说一声收获满满。 原野对此很满意,不过有来时的教训,路上他也没敢太过悠哉,而是关注着四周,以防有人突起歹心,真跑来打劫他。 主要是他事后反省过了,隐约记起织田秀孝好像没事在路上骑马闲逛,被人抬手就射死了。那可是“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的嫡子,“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在自家领地上就这么莫名其妙噶了,你说冤不冤? 当然,织田秀孝现在八成还没死,但这已经可以充分说明身在乱世,特别是在路上时,绝对不能大意一丝一毫,不然管你身份高低,是不是穿越者,该噶还是要噶。 他这次有经验了,一直注意周围风吹草动,但阿清却有些失去警惕心,还在回忆不久前的事——奥村家福明显是想招揽原野,给的条件还不错,但原野都没多少犹豫,直接婉言谢绝了。 这让阿清都有些替他可惜,毕竟只要接受了,原野就不再是“流浪武士”,而是会变成正经的武士,可以有田地,有住宅,以后就能有长期稳定的收入。 哪怕她一点也不喜欢武士,甚至对所有武士都抱有恨意,也觉得这对原野不是坏事——以原野善良、仁义、宽厚的本性,他就算将来去管理一个小村子,想来也不会征收“加地子”“兵粮料”“马借钱”,不会把村民们都压榨到死。 最少,他肯定不会因为村民交不上年贡杂税逃散,就带人追上去把逃民一一杀死,连小孩孕妇都不放过。 她不理解原野怎么想的,憋了好一会儿,哪怕性格清冷也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原野微微一愣,没听懂这没头没尾的话。 “之前的事。” “你是说荒子前田家打算‘登庸”我的事吗?”原野恍然,又想了想,觉得不好向阿清解释,便笑道,“我不喜欢,所以拒绝了。” 荒子前田家打算登庸他,他并不感到奇怪,就算是他玩《太阁2》,要是发现一个医术五颗星的武将,窜半个地图也要去试试能不能把人弄到手,免得突然一个忍者就蹦出来禀报:殿下,侍大将xx大人因风寒去世了。 上个月刚招的武将,刚拉满忠诚度,下个月就挂了,还是带着满身宝物挂的,这谁都受不了,所以必须有个医术较高的家臣。 那荒子前田家想登庸他,实属正常,他早就思考过这种可能,但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主要问题出在“寄亲寄子制”上。要是“寄亲寄子制”不太好理解,换成“义父义子制”应该就直白多了。 比如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好像都有义子; 又比如吕布,据说给好几个人当过义子,“某愿拜为义父”都成梗了; 再比如抗清名将毛文龙,传说中他有上千义子,以充当东江军各级将领,颇有点夸张,十有八九是假的,但就算是谣传,想来七八个义子肯定有。 这些义子放到曰本中古世代来说,就是家臣,是一种以“父为子纲”来约束的效忠关系,而且没有继承权,并不等同于养子——养子上位了,义子们要继续把养子视为“君父”,接着当义子,身份地位不会改变。 所以,无论“寄亲寄子制”在词典里怎么解释,怎么说明只是一种吸纳无血缘关系外人的手段,但实质上,只要当了家臣,主公就是家臣的爹,就是毫无理由下令要求家臣剖腹,在封建礼法下,主公也拥有绝对的政治正确,家臣连逃走都是大逆不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 放在古代,这可不是玩笑话,而家臣两句全都沾边。 那原野虽然亲爹是个混蛋,但他从没想过再认个新爹,不想生死操于他人一言之间,更加不想给人磕头——这时代,要给人当家臣第一件事就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喊一声“以后就拜托了”,以确定主从关系! 至于穿越后所谓的“融入时代”…… 他融入不了,他可以接受被雇佣,可以接受和这个时代的人做生意,可以给人看病,这些无关原则,现代类似的事大把是,但他不想逢年过节就去给人磕头,也不想开个会就要给人磕个头,更不想被人像骂儿子一样骂得俯首贴耳,战战兢兢连屁也不能放。 他是个人,有人格的人,这是对他二十年所受教育的全盘否定,涉及到原则底线,哪怕奥村家福给的条件还不错,愿意在荒子城给他幢大房子,在河边给他几町上好水田,再给他几户人家当郎党,男的可以当牛用,女的可以任意糟蹋。 甚至奥村家福还暗示他不用承担太多军事义务,真打起仗来,在后面喊两嗓子就行了,不用真去拼命,像是冲锋陷阵,血肉搏杀这些粗活,自然有别的家臣去做。 但就算如此,原野还是不愿意。 当然,这也许很蠢,要搁小说里,老老实实去当个家臣,然后在某个家族内部发挥聪明才智,利用现代知识兴风作浪,令主公惊掉下巴才符合期待,偶尔磕磕头没什么,但他真的不愿意给别人磕头,去给别人当“寄子”。 真要逼他磕头,他宁愿背上傻儿子去山里当野人,甚至要不是傻儿子情况不好,住在野外非常危险,他这会儿已经在山里当野人了,天天在山里转来转去,看看能不能回到现代。 就当是他个人的精神洁癖吧,万一要是有别的人落难到曰本,愿意去当家臣,他也不反对,只能说人各有志。 只是这些很难向阿清这个生在封建时代的小姑娘解释清楚,他也就只能含糊其词,推说自己不喜欢,没有出仕的打算。 阿清当然还是不理解,但依她的性格能问一句就算不错,也就垂下眼睑,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晃晃悠悠,顺利地返回了日比津村。 原野到家第一件事当然是先去看看傻儿子,而阿满则把阿清拦在门外,上下打量她片刻,小声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坏事?” 她自己在家,当天晚上原野他们没回来,她一个人睡觉越想越不对,万一原野大舌头一卷,把阿清吃干抹净了,她不就亏了吗?她只是把阿清的脑袋输出去了,身子可没有! 阿清轻轻摇头:“没有,姐姐,他是个好人。” “好人也有色心啊!越好人越憋着,色心就越大!在市町偷偷买春宫图的,多半就是这种人,你不懂我可懂!”阿满转着圈看阿清,却找不出一点异状,沉吟道,“竟然连摸你都没有吗?摸了他可是要加钱的,不能白让他摸!” 阿清目光清冷地望了她一会儿,拿她没办法,微微歪开头,语气淡淡道:“没有,姐姐,他是个好人。” “好吧,可能他确实是个好人,这年头竟然还有好人……”阿满有些失望,但马上又积极起来,转身要去找弥生,“你们辛苦了一路,我去让弥生炖只鸡,弄点好吃的,晚上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等等,姐姐!”阿清微一犹豫,扯住阿满,将原野拒绝出仕的事轻声说了一遍,希望阿满这嘴皮子灵活的家伙去劝劝他——原野是个好人,她希望原野能过的好一点,只要别太欺压村民就行。 阿满一听大吃一惊:“什么,还有这种好事?他是傻了吗?” 她扔下阿清就进屋找原野去了,也不管原野正在给孟子奇把脉,凑过去就问道:“你怎么不愿意出仕,当个正经武士多好啊!流浪武士不值钱的,你清不清楚?” 对着她这个很像现代朋友的野孩子,原野倒愿意说两句心里话,直接摇头道:“我不想给别人磕头,也不想被人命令来命令去,所以还是算了吧,现在这样就不错!” “就为这点屁事?磕几个头又有什么要紧?屎壳郎天天磕头才有粪球吃啊,你膝盖是镶了黄金吗?”阿满越发难以置信了,把手一伸,“磕几个头真没什么啊,你要是不信,给我一贯钱,我马上给你磕十个!接下来一个月,只要见到你我就给你磕一个,绝对说话算数!” “滚蛋,我又不是你!” “但你这样真的太蠢了,以后你吃什么啊,你的钱都花了一大半了吧!”阿满还没放弃,继续苦口婆心劝说,“你一个劲败家,花钱买药材给穷鬼看病,净换回些豆子荞麦萝卜,根本不值钱,卖都卖不出去,一点也回不了本,撑不了多久的!难得有人愿意收留你,你还是赶紧再去问问吧,看人家还愿不愿意要你!” 原野要是没有稳定工作破产了,她也就没大米炖鸡可吃,搞不好要重新回去流浪乞讨,不急不行,而且原野是个滥好人的性子,八成不会当武士,那正好,她会啊!她可指导他怎么鱼肉村民,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保证比现在过的还舒服。 不去真的太可惜了! “行了吧你,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替我瞎操心!”原野把完脉发现孟子奇情况稳定,到一边看书去了,懒得多理她这个事儿精,“等钱快没了我自然会去赚,到时一天我炖十只鸡,早晚撑死你!” 他就是这样的人,小事无所谓,大事谁劝也没用——他从小就挨打,越挨打头越铁,最后小小年纪,反过来把他酒鬼家暴亲爹的头都打破了,成为远近闻名的“不孝子”,但哪怕都这样了,他也从没低过头。 所以别说一个前田利春了,就是织田信长这种肯定能大富大贵的来了,也别指望他能一个头磕在地上,去装孙子当家臣效忠。 爱谁谁,他就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了,这辈子也就这熊样! 第三十九章 不听老人言,早晚掉坑里 “不听老人言,早晚掉坑里。” 原野一点也不虚心纳谏,头铁得很,阿满对此很是不满,出了门就对着阿清一个劲嘟囔,“我看他啊,就是屎壳郎摞粪球,再高也有限,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 她嘟囔完,看了一眼阿清,见阿清垂着眼睑默默无语,又忍不住叮嘱道:“以后吃饭再多吃一碗,他这么能败家,当大夫竟然倒贴钱,又不肯去给别人磕头回回血,我看好日子过不了多久了,咱们能多吃一碗就赶紧多吃一碗,以后就没这些机会。” 阿清没点头,眼中闪过忧虑之色,轻声问道:“那他以后怎么办?” “管他去死!”阿满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但犹豫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劝不了他,随他去吧,等将来……等将来咱们带着他去讨饭吧,有咱们一口就有他一口,好歹饿不死。” 阿清想了想,垂下眼睑轻轻点头,觉得这样也行,微微心安。 “记得以后多吃点饭啊,要攒点膘出来了!”阿满又叮嘱一声就去找弥生了,晚上要搞点好菜好饭,反正原野这么乱来,还硬挺着膝盖装逼,早晚都是要破产的,那与其便宜那些穷鬼村民白吃药,不如让她拿来大吃大喝。 她走了,准备去假传“圣旨”,让弥生今晚炖两只鸡,还要多撒一把盐,到时她自己吃一只,让原野和阿清吃一只,美滋滋。 ………… 阿满当晚借着摆“接风宴”的机会,又是一顿胡吃海塞。等吃饱喝足了,她躺在稻草席子上拍拍小肚皮,揪了根稻草开始剔牙,对原野不听她劝的事又不怎么在意了——随便吧,不想磕头就不磕,破产就破产,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前高兴最重要。 她在那里剔着牙,心里正盘算原野卖了“祖传宝物”搞到的钱还能败多久,将来让他干点什么好,是在市町卖大力丸更赚钱还是直接卖假药,忽然注意到阿清竟然也凑到小案几的一角,原野还拿着一本书向她小声说着什么。 阿满一时十分惊讶,赶紧爬起身凑了过去,只听原野教了阿清两句话,还给她在纸上用朱砂写了两遍,然后阿清就拿着一支小毛笔,从原野的砚台里蘸墨,开始默诵着描红。 阿满更惊讶了,捅了捅阿清,小声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识字。”阿清说话还是那么简洁。 “他教你识字?”阿满当然能看出来,就是不敢相信,“免费的吗?” 阿清轻轻点头,手上还在认真悬腕描红,而阿满又转向原野,奇怪问道:“你为什么要教她识字?” 原野也正忙着学习呢,眼睛没离书,随口道:“她现在整天跟着我,很闷,识字后就能看看书了,可以打发时间。” 整天跟着你还有这种好事吗?你早说啊,早说我上个月就把脑袋送给你了! 阿满开始眼红了,这年头想学点东西本来就很难,更不要提她一个小乞丐小贱民小女孩,根本也找不到愿意教她的老师——就算有老师愿意教,她也付不起钱,备不起文具书本! 别的不说,就是阿清现在用的这张大纸,细算下来就值半根鸡腿,而认识原野之前,她连鸡也只吃过几次,还是偷的。 她也想学,有便宜不占不是她的风格,赶紧捅了捅阿清,“你学了多少字了,写给我看看。” 阿清把昨天学的九个字说了,还在纸上笨拙地给她写了一遍。阿满小圆眼瞪得大大的,认真记忆,嘴里还念念有声,片刻后就开始用屁股挤阿清,“你休息休息,我替你写一会儿!” “行了,不要打扰她学习!”原野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阿清这孩子,现在可是他的人!他抽出一张纸,又从笔马袋里找了根毛笔,指了指案几另一角,“你到那边去!” “啊,你愿意也教我吗?这多不好意思啊!”阿满一脸惊喜,嘴上说着话,屁股已经坐到指定位置上了,手上还爱惜地抚摸着美浓纸,心里觉得他果然不愧是败家子——你不破产谁破产,你愿意教我们就不错了,该让我们去土间,一人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字,还时不时应该过来踹我们两脚,骂我们几句! 这家伙,当老师都不会当,又赚到了! 原野当然不介意教,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他不在乎多她一个学生,更不在乎多花点纸墨。 他一视同仁,按方抓药,给阿满也讲了两句,教了她执笔用笔,就让她自己在一边默诵书写,然后他接着看自己的书,只是没等他翻三页,阿满就开始扯他袖子,一脸兴奋道:“我学完了,后面呢?” 原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怀疑她是来捣蛋的。 这就是差生和优等生的区别吧!阿清这种老实孩子很听老师的话,九个字能练半个晚上,将来越学根基越牢,成就无限,但阿满这种皮猴子就不行了,妥妥差生的料,五分钟就敢说学会了,估计以后就是狗熊掰玉米,学一点忘一点。 不过他这人干一行爱一行,既然要教人识字也算负责任,耐心规劝道:“学习要踏踏实实,最忌讳好高骛远,一天八九个字学扎实了,五六个月下来,基本就成了,别这么没耐心。” 阿满挠了挠小圆脸,豆虫眉挤了挤,奇怪道:“不用这么麻烦吧,没什么难的啊,我觉得我记住了!” 你这野孩子又开始不服了…… 原野也不惯她的臭毛病,给她换了张纸,“那你读写一遍我看看。” 阿满伸舌头舔了舔毛笔尖,嘴里念叨着,抬手就把刚才那两句话默写在纸上,除了字歪歪扭扭很难看,倒没什么错误。 原野看着“试卷”沉吟片刻,觉得应该是阿满以前有点基础的原因,她以前好像认识几十个常用汉字,但嘴上还是规劝道:“你现在可能记住了,但这只是短期记忆,不好好练习,八成睡一觉就给忘了。” “不可能,我记住了就是记住了!”阿满性格跳脱,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是听人劝的性格,强烈要求道,“我已经学会了,你还是接着教我后面的吧!不然一天就学这么几个字,我要学到哪年才能用啊!” “行!” www ?an ?c o 她敢死,原野就敢埋,眼见劝不住,存心让她吃个亏受个教训,直接给她读了两页,但懒得给她写描红了,就让她自己对着书抄写记忆,然后就不管了——等明天睡一觉起来,他就考考她,只要有一点错,他非把她骂出屎来不可! 真当识字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后世的孩子,要上完初中才敢说一声能识字了,要花小十年时间! 两页生字还是有点份量的,阿满这野孩子果然老实了,开始跪坐在案几一角,老老实实背书。 “三郎大人,请喝茶。”临时小女仆弥生捧着茶壶来了,给原野倒了一碗茶,还顺便给阿满和阿清各倒了一碗。 “谢谢。” 原野冲她一笑,拿起茶喝了一口,然后放在一边,接着看他的书,但翻看了几页,一抬头,却见弥生双手抱着茶壶还跪坐在那里,不由随口道,“你快去休息吧,要喝茶我们会自己倒。” “不用,三郎大人,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我……我就在这里帮你们倒茶。”弥生回过神来,赶紧把竖起来的小耳朵放下,说话有些心虚,目光还有些闪躲,不太敢看原野。 原野看看她,再看看她旁边一直在嘀嘀咕咕背诵的阿满,立刻懂了,无奈笑道:“你要是想学,那就一起来吧!” 这不是坏事,他总需要社交,总有外出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能识字,万一有事还可以给他写信,反正总比身边围着一群文盲强,而且都教了两个了,再多一个也没区别,以后一起上课,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教七八个字也就够了,不耽误什么事。 甚至他心中还有些感叹,不愧是古代孩子,就是早熟,个个抢着学习,完全不像他的大外甥女——他大伯家大姐的孩子,调皮捣蛋是把好手,考试经常不及格,他大姐就差跪下来求她好好上课了,结果屁用没有,该不及格还是不及格,说将来要去当主播,学不学习无所谓。 原野很大方,甚至心有戚戚,弥生则一脸惊讶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原野找出一支毛笔,再抽张纸给她,就算她入学了,成为“原野夜校”的一员。 弥生没敢接,犹豫着说道:“这太贵了,三郎大人,我……我还是用沙子吧!我能有机会识字就很高兴了……” “无所谓,要学就好好学,不差这点东西。”原野直接把纸铺到她面前,把笔塞给她,不在乎这点小消耗,毕竟她大外甥女那个学渣每年光上补习班、请私教就要花好几万,买纸都能成吨买,他这里给几张纸连屁也不算——要是给几张纸就愿意好好学习,他大姐绝对立马就改行去开造纸厂,天天眼含热泪造纸,累死也心甘情愿。 和他大姐比起来,他就算运气极好了。 弥生很珍惜学习的机会,立马伏身向他行了个大礼,认真道:“多谢三郎大人给我机会,我将来一定会……” 她将来愿意报答原野,但一时想不出原野需要什么,卡住了。 “不用这么客气!”原野赶紧把她拎起来,他融入不了这个时代,还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给他磕头,赶紧开始授课,还是先教两句,一天八到十个字那么来。 原野的夜校就这么稀里糊涂开起来了,好在三个学生学习积极性都挺高,当老师体验很不错,他一点也不觉得烦。 一夜无话,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原野做完每日任务后闲着没事,立马组织了第一次考试。他没别的意思,也不是小心眼,就是想给阿满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踏踏实实学习的重要性! 这也算他这个老师责任心,要给阿满指条正路,只是等三个学生都交了卷,他看着试卷一时陷入沉思。 这有点不对吧…… 第四十章 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就算成功! 中国有句俗话,叫字如其人,弥生、阿清和阿满就挺适合这句话。 弥生很怕浪费,哪怕刚开始学写字,字那是越写越小,能看得出她下意识就觉得字越小才越好,越省纸才越妙,刚开始学写字就已经奔着蝇头小楷去了。 阿清则很板正,书写时十分认真,力求端端正正,横平竖直,一笔就是一笔,一划就是一划,像个小学生一样,哪怕不小心写错了,她也会小心地涂正一个方方正正的墨块,卷面分能拿满分。 阿满就差多了,她性子太跳脱,这也反应到了她的字上。她所有的字都在伸胳膊踢腿,排成一行个个都在上窜下跳,猛一看,都有点郑板桥“乱石铺街体”那味儿了,而且她写错了字就乱涂一气,是方是圆,涂没涂掉根本不管,各种伸胳膊踢腿中间夹着七八个扭曲黑团,纸面上还滴滴拉拉全是墨点,乱得一逼,差点把原野给看瞎了。 只是,原野上上下下看了三遍,硬是没找到错字别字,甚至和原书对比,也没有漏字漏句,让他直接开始怀疑人生。 这有点不科学吧,一晚时间就记住了百多个生字词,还默写出来无一错误,这不像人类能做到的事啊! 原野有些难以置信,要不是亲眼所见,有人和他说,他非给那人一脚不可——你这不是拿我当傻子忽悠吗? 但这偏偏在现实世界中发生了…… 阿满看他皱眉反复在看她的那一页纸,看起来没完没了,忍不住伸了头过去,奇怪道:“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出错了吗?该没出错吧!要是错了,肯定是你记错了……” 她在旁边瞎逼逼,让原野有点下不来台了,感觉师道尊严不保,但他这人比较务实,立刻开始反思哪里有问题——这事儿太怪了,莫非阿满是个天才?或者她考试作弊了? 作弊不太可能,不能无缘无故就把她往坏处想,但那她可就是天才了…… 他赶紧仔细打量了一下“天才阿满”,实在没看出她哪里长的像天才,怎么看也还是那个好吃懒作的野孩子! 或者十多岁开始识字,一天能记住百余个生字才是正常现象? 原野越想越糊涂,主要是不提生字问题,哪怕让他一晚上背两页书,第二天再默写出来,还一点错也不能出,他也不敢保证能办到。 所以,古人说的“过目不忘”竟然是真的?虽然阿满也不算过目不忘,好像还有点差距,但她这记忆力也已经十分强悍了,比99.99%的人都要强了吧? 他心里诧异着,目光又转到弥生和阿清身上,开始寻思这两个会不会也是天才。 不是没可能,动漫里常有这种事,一个天才旁边全是天才怪才,个个都猛得一逼,而且弥生性格乖巧温顺像只小兔子,阿清气质清冷优雅像只小仙鹤,长得可比阿满这个豆虫眉有点搞笑的家伙聪明多了,确实有小才女的样儿。 要不,让她俩也试试,第一次教书也没经验,可别不小心误人子弟了…… “到底有没有错啊!”阿满还伸着脑袋不停在问呢,很关心她的成绩,好胜心很强,但又有点像存了心要打原野的脸,以证明她就是很聪明。 原野瞥了她一眼,忍了。 他这人一向有错认错,也不太在乎面子,阿满学的好就是学的好,这种事他不会为了面子就昧着良心乱说,直接道:“没有错误,一点也没有,昨晚是我低估你了,你学的……很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强很多,以后继续保持!” 说完他也没忘了另外两个学生,又转头向弥生和阿清说道:“之前是我没想到,教的可能有点慢了,你们以后也提一下学习进度吧,向阿满看齐,要好好努力!” 虽然弥生和阿清不一定是天才,但可以先试试。万一成功了,一两个月后,他出门在外,她们就可以给他写信汇报家里的情况,让他心里有数。日常他临时有事也可以给她们留纸条,生活办事都会方便很多。 弥生和阿清一起认真点头,她们什么也不懂,自然原野这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当晚原野就尝试加快教学进度,所有人都学两页的生字词,而且桃六郎也很想进步,闻着味就来了。他也想识字,只是一时不敢提要求,就在土间门口偷听偷看,顺便还把他弟弟井七郎带上了。 这两个半大小子是原野的“员工”,搞不好还是未来的“创业骨干”,该给的培训他肯定要给,干脆把他们也并入夜校一块教,同时他俩理论上也有天才的可能性,于是一并尝试,也要背两页生字词并全文默写。 然后这么试了一天,除了阿满,其他人全拉胯了。 阿满依旧游刃有余,毫无错误,直接满分; 弥生默写时七零八落,错字忘字一大片,只能勉强读一读,小脸都吓白了,内心悔恨自己不够用功,很害怕原野把她踢出识字行列; 桃六郎井七郎还不如弥生,人完全傻了,两个人拼了命才凑出一小段,万万没想到识字这么难,已经开始打退堂鼓,感觉还是喂驴生活比较轻松; 阿清是最差的,只写出了开头的一句半,和交了白卷差不多,就低头跪坐在那里,紧紧握着拳头,身体还不停发抖,头顶的小揪揪一颤一颤,像等着被砍头一样。 原野人也麻了,没想到试出这效果,竟然只有阿满这野孩子是特别的,别的是一个不如一个。 阿满十分得意,仰天大笑,乐得不行了,觉得她果然是最聪明的,而且多吃多占的恶习又犯了,有点优势就企图独占师资资源,积极向原野建议道:“他们就是四个傻瓜,你教他们也没用,不如专门教我一个好了!多分给我点时间,我能学得更快!” 原野心里正懊悔呢,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闭嘴,你只是……有点天赋而已,没什么可得意的,凭什么想吃独食!而且你要学会脚踏实地,戒骄戒躁,低调做人,不然将来肯定走不远!” 阿满不服:“我都这么聪明了,为什么要装傻,那我不是白聪明了吗?” 你这野孩子还敢顶嘴?原野一指案几,把脸一板,当着老师越发对她这个野孩子没好气了,“抄书去,练练你的那把王八字,写的东西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抄书就抄书,你凶什么……”阿满还是很不服,但嘟囔一声就过去了,不敢再嘴硬,毕竟她也很珍惜这种免费学习的机会,真把原野惹火了,不让她白嫖可就全完了。 原野又转过头来对另外四个人温声安慰道:“你们也不要灰心,努力比天赋重要,只要坚持学习,顶多只是比阿满多花点时间罢了,最终效果一样。” 现在可完了,他本来就想试试这四个里面还有没有天才,结果试完不但没有,这四个人还都蔫了,他也就只能猛灌鸡汤,强行抹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要大,阿满胡乱学一晚能顶阿清认真学半个月,一点道理也不讲! “是,三郎大人,我一定好好努力!请期待我的表现!”弥生安心了,反正只要不赶她走就行,她也没想过和阿满比,甚至平时她都有点怕阿满,根本不敢惹她。 桃井兄弟也连连小鸡啄米,硬着头皮表示他们也会继续努力,倒是阿清像被打击的不轻,似乎接受不了自己竟然是最差的,依旧低着头望着地面,紧紧握着拳头一声不吭。 原野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标签从【怪怪的,有点死心眼的孩子】更新成【怪怪的,有点死心眼但自尊心好像很强的孩子】,只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让她自己缓过来了。 混蛋啊,动画片果然不可靠,天才根本不是一窝一窝的,自己就不该信那鸟玩意! ………… 识字课继续,十几天下来,学霸阿满继续独领风骚,进度碾压所有人,连教材都不和他们用一本了,而弥生小优,进度也不错,桃井兄弟则平平无奇,只能说马马虎虎,最后只有阿清成了学渣,进度落后别人好大一截。 天赋这种东西真没法说,以前还以为她保底也能混个211,现在看看,她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就算成功! 原野还是比较怜弱的,下午帮人看完病,一出“黑诊所”的门就看到阿清嘴里念念有词,正在地上写写画画,似乎在完成护卫工作的同时,也在努力温习功课。 她这么努力,原野都不忍心了,过去蹲下温声劝道:“不用这么勉强自己,学的慢一点不要紧。阿满几个月就能读写,你花一两年学会也只是分了先后,效果其实一样,而且你也有比阿满强的地方,你武艺不是比阿满好很多吗?你应该能轻松把阿满按着打吧!” 阿清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太喜欢别人否定阿满,哪怕是他也不行,轻轻摇了摇头:“上次是意外,阿满姐姐有伤在身又吃的太饱,这才被我踢了一脚。她其实很厉害,自创了很多保命绝招,真对上了,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按住她。” “哦,保命绝招?”原野一听就心动了,注意力立刻偏转,颇有兴趣地问道,“什么保命绝招?” 阿清张口欲言,但欲言又止,很快垂下眼睑,只有眼睫毛轻颤,嘴上不说话了。 她就是给阿满挣点面子罢了,其实阿满武艺就是很拉胯,发明的那些保命招式更是奇葩: 阿满正面遇敌,通常第一招是“面目狰狞斧”,高举小斧头大叫着冲向敌人,面容扭曲,叫声尖锐,豆虫眉都要挤在一起,就像地狱短腿恶鬼冲出来了一样,争取把敌人吓到尿裤子不战而逃,她也就安全了。 不过第一招她一次也没成功过,一般她会接着用第二招“脚底抹油步”,也就是眼看吓不住敌人,转身就逃,但这招是虚招,如果敌人借机追砍她,她反手就是第三招“卑鄙无耻粉”,掏出一把生石灰来就扬对方一脸,然后再拿着小斧头开始劈人。 如果撒石灰也不管用,还是干不过,她就会开始真逃跑,用出第四招“空空如野弹”,把自制的火药弹大把大把往地上摔,制造出大片烟雾,然后借机撒腿就跑,一路哭爹喊娘,能跑多快是多快。 最好能有条河让她跳进去,她还自制了“井之木”,能在水面上狂奔一小段距离,落水了也不怕,她水性相当不错,也备了吹气尿泡,顺河漂出几十里也淹不死,足够把敌人甩掉。 当然,她也不爽就这么逃了,觉得很丢人,继续开发出第五招“众生平等炮”,准备把第四招改成边逃边骂敌人是屎壳郎,引诱敌人来追,让她能找个拐角,回头一炮就把敌人崩了,以证明练武没鸟用,出来混还是要靠脑子的。 就是她一直搞不到钱,赌钱还老输,根本买不起铁炮,这招只能想想,用不出来,经常向阿清抱怨凭什么她们生下来就是穷光蛋。 阿满自己开发的这套“保命绝招”丢人到一定程度了,完全不要脸,里面全是卑鄙,没掺一点武德,阿清根本不好意思细说,倒是让原野误会了,以为这是她们流派的机密——都是“保命绝招”了,是机密很正常,换了他也不会轻易告诉外人,他能理解。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准备走人了,最后说了一句:“就当我没问吧,不过你真不用这么为难自己,你就是你,不用和阿满比,慢慢来就好!” 阿清倒真不愧是小毛驴的性子,倔得很,还在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不争气,谁都学不过,没想和阿满姐姐比。她本来就比我聪明,我学不过她本就应该,不然爷爷也不会只选她修习我们活命流的阳之术。” “哦?”原野闻言脚步一顿,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们混在一起都快两个月了,她们可从没说过自己是甲贺众哪支的,防备心如同本能。 当然,这也正常,她俩要是傻白甜,见个人就一派天真烂漫,什么都会往外说,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根本遇不到他。 原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活命流阳之术,一听就有点厉害,他忍不住就想了解了解,想看看对自己有没有用,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活命流阳之术是指的什么?” 第四十一章 活命流吃枣药丸 阿清心情低落,一时失言,不小心把自家老底给爆了,但好在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原野已经被她视为半个自己人,亲近程度仅次于阿满——原野本性“善良仁厚”,为了救治穷苦村民愿意亏钱卖药,赢了她的脑袋也没羞辱她,日常还会记得她吃没吃饭,会担心她太闷愿意花时间教她识字,真的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 那既然原野在她的认知里是个善良的好人,她们即便露了老底也无所谓,甚至将来她们还要带着他一起去要饭乞讨,这些事他早晚会知道,那现在和他说说似乎也没什么。 她微一犹豫便轻声细语,实话实说了,“阳之术就是‘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技法’。听我爷爷说,阿满姐姐的七方入、望识破和奇语术只需再积累一下就可以出师,五车五欲之术也已经接近小成。” “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技法?”原野没太听懂,奇怪道,“这些七方入、望识破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反正都说了,阿清也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一些,轻声道:“七方入是指七种伪装潜入的方法,阿满姐姐能扮成猿乐师、田乐师、虚无僧、放下师、盲眼法师、傀儡师、常之形(指普通人),无论哪种职业哪种人,她都能扮演的活灵活现,穿街过卡,游走各地从没被人怀疑过。” 原来是间谍伪装技巧,怎么起了这么怪的名字,原野明白了,接着问道:“那望识破呢?” “大部分人,阿满姐姐只要搭上眼一看,就能把他的身份来历猜个八九不离十,就算伪装也骗不过她。东海道一带的武士公卿她瞧一瞧,都能知道他祖上住在哪里,家里还有谁,实力如何。”阿清轻声说道,“我爷爷说,东海道之内,只论‘望识破’,阿满姐姐已经不比他差多少了,但在别的地方还不如他,阿满姐姐很不服,还和爷爷大吵过一架。” 除了依旧是间谍技巧,还有点像反间谍技巧,专门用来搞同行的,果然无论什么时代,同行都是冤家。 原野心里琢磨着,继续询问:“那奇语术是……” “阿满姐姐能说几十种各地方言,还会说各地山贼、河盗、僧侣、行会之间的切口密语,有很多时候她和别人说话我都听不懂,而且阿满姐姐还能在肚子里面说话,会和动物交流,有次狗追我们,她冲狗叫了两声,狗发了一阵呆就走了。” 原野轻轻点头,阿满语言天赋确实不错,和他混在一起没多久,口音就学得七七八八,新词都学去不少,八成把他的口音当成了西海道方言,准备将来拿去蒙别人。 这么看看,阿满确实很聪明,说是天才并不过份,毕竟你想装成猿乐师,要会模仿各种动物进行舞蹈,没练过没天赋看起来会像傻子; 要扮演虚无僧,要会吹奏尺八,对佛教教义有所了解,甚至能当众讲法; 要扮演田乐师,要会各种民间小调,会唱歌,嗓音还不能太差,不然也容易出纰漏; 要扮演放下师,你要会变魔术戏法,要有两手独门绝活,以证明身份; 要扮演傀儡师,你要会表演傀儡戏和精通火药,要能看着像样; 要扮演盲眼法师,你要会弹琴日本琵琶,还要会装瞎子,这才不引人怀疑; 要扮演常之形,也就是陪酒女、村姑、小侍女这些日常生活中的角色,怕也需要大量生活体验才能不露破绽。 至少你说她一声“多才多艺”毫无问题,更别提她的“望识破”八成要记住各家族的历史、家纹、姻亲渊源之类,需要的脑容量绝对不小,只能说她脑子确实好用,天赋确实极佳。 原野心里思索片刻,又问道:“那五车五欲之术呢,这又是什么?” 阿清回忆了片刻,轻声答道:“五车五欲之术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指喜车之术、怒车之术、哀车之术等五车,以及色、食、趣等五欲,通过体察目标的五车五欲来操纵目标,建立相应的关系吧?可以借此打探消息,或拿取什么东西。这门技法,听我爷爷说,阿满姐姐也已经修习到小成境界了,只是也就到这一步,不可能完美无缺。” 这听起来有点像“间谍心理学”,用收买、扮可怜、激怒对方、投其所好等方法,不知不觉间就获得情报或偷取物品? 原野心里思考着,嘴上奇怪问道:“为什么这门技法她只能修习到小成,是有什么困难吗?” 阿清犹豫片刻,也没对他太过隐瞒,垂下眼睑轻声道:“听我爷爷说,色_欲之术要求气质好长得漂亮,阿满姐姐却……爷爷想剃掉她的眉毛让她重新长,或是让她干脆自己画一画,她不肯,当时才生气说她这辈子别指望修习到完美无缺。” 原野恍然大悟,忍不住轻轻点头,十分认同。 阿满确实长得挺搞笑的,气质……也有点让人一言难尽,反正不像个美人胚子,练不成这些歪门邪道实属正常,但就算如此,也已经很强了。 他弄明白了阳之术的原委,颇为认可地说道:“厉害,这门‘阳之术’一般人还真练不了。” 阿清也一直很佩服阿满,轻轻点头:“是的,我们之中只有阿满姐姐能修习,等我们爷爷去世了,她就是我们的新首领。” 她们爷爷周游天下六十六国,千挑万选才捡回来一个阿满,想把她培养成真正的传人,把活命流发扬光大,就是没想到阿满越长越歪,脑子是够用了,性格缺陷却极大,武艺还拉了胯,于是开始整天哀声叹气,觉得活命流吃枣药丸,只是这些就不用向原野细说。 嗯,活命流这名字,不是祈求活命的意思,是她们爷爷觉得将来他要是死了,阿满这个二代目上位,在她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带领下,她们这伙人能活下来就算成功,所以才哀声叹气着取了这么一个丧气的名字。 “新首领啊!”原野没想到随便问问,竟然发现了阿满的小秘密,这个喜欢打赌,贪得无厌,好吃懒作,爱耍滑头,吃了早饭就开始惦记午饭的街溜子,竟然本事很大,甚至还是甲贺活命流未来的一派之主。 有点出乎意料啊! 不过,后世好像没有关于她的记载,大概是当间谍当的再好,也上不了台面?或是一辈子就生活在阴影之中,所以干脆默默无闻?甚至早早就夭折了,活命流没活下来? 原野心里想了一会儿,目光转到阿清身上,关心地问道:“阿满修习的是阳之术,那你修习的技法是什么?阴之术吗?” 阿清呆了呆,小脸上微微露出黯然之色,垂下眼睑轻轻摇头:“不是,我……我的天赋修习不了阴之术,阴之术是阿浅和阿愚在修习。阴之术专门修习各种隐身术、遁术,要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某个地方,需要身材矮小灵活,但我爷爷说……我爷爷说我将来会长得很高,修习阴之术事倍功半,就……让我转修山伏之术了。” 山伏是一种在山里修行的苦修士,因常年以个体力量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凶猛的野兽,身体极为灵活,反应极为敏锐,忍受痛苦的能力极强,非常擅于近身搏杀和决死求生,长期下来就成为一种击技杀人之术。 阿清脑瓜子有点笨,面对陌生人还三棍子才能打出一个屁来,修习不了阳之术,又越长越高,和阿满同龄就已经比她高一头了,将来八成还会更高,所以爬墙钻洞躲藏潜伏比较困难,阴之术也修习不了,只好去专修武艺。 对此,她还是有点小自卑的,觉得自己好像很没用。她们这一行需要尽量避免和别人正面冲突,战斗是避无可避时的被迫选择,她出力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大多数时间就是跟着阿满给她打下手,近乎白吃饭。 那到了现在,她本来就是活命流中天赋最差的,在学识字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最差的,心情就难免越发低落,越发觉的自己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只好更加刻苦拼命,力求能改变这种状况。 她觉得自己除了强大以外,一无是处,这令她的自尊心非常难以接受。要不是现在是原野在问,她八成就清冷一眼,理都不理了,根本不会说这些难堪往事,甚至要被问急了,她都有可能一棍子砸在对方头上——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善良孩子,刚见面时还想抹了原野脖子呢! 原野倒觉得她们爷爷能做到因材施教,应该是年老成精,是草莽中的高人,有点想将来结交一下,正准备再打听打听她们爷爷的情况呢,突然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他出了棚子一瞧,只见一大群人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家伙正向他的“黑诊所”急速冲来,个个急得不行,看样子是有人受伤了,还很严重! 一时之间,他顾不上和阿清继续闲聊,赶紧迎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 Sir,this way! 受伤的是秃头十兵卫,也就是原野落难到曰本中古世代后接触到的第一个人。 这厮是上得山多终遇虎,好好进山挖野菜,看到一只羽毛鲜艳的大鸟,立刻来了劲,想发笔意外之财,偷偷摸摸就射了大鸟一箭,结果大鸟负伤逃走,他就开始一路狂追,结果三追五追,大鸟没追到,人从陡峭之处滚了下来,摔了个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好在他也有点人老成精,滚下来的时候尽量蜷起了身体,血肉模糊大多都是些擦伤挫伤,最严重的就是摔断了一条腿。 当然,这是放到现代来说,古代没有消炎药——1940年才有这概念,1551年就别想了,伤口发炎依旧有不小的概率会要他的命。 秃头十兵卫是原野手下唯二“员工”的亲爹,原野自然格外重视,立刻招呼家里所有人都动起来,煎药的煎药,烧水的烧水,拿纱布的拿纱布,找夹板的找板,开始给十兵卫仔细清理伤口。 他在那里忙着救人,一时都没注意到村民们与往日有所不同。 日比津村的村民们因为生活乏味,通常很爱看热闹,像是十兵卫摔得血肉模糊,哀嚎不止,这放在村子里绝对是件大事,他们肯定要挤在门口看一阵子,说不定还要商量一下十兵卫的葬礼该怎么办,结果这次把十兵卫送到了,他们却立刻一哄而散,全都躲得远远的。 村民们都逃了,就露出几个牵着马的武士,为首的武士年纪十七八岁,身高一米七略多,算上绑着的冲天发髻,能有一米七五七六,身上则穿着一件灰色素袄,腰间系着一条精致的丝绸腰带,整体还算体面,但素袄上又挂着几个破布袋子,猛然一看,又像丐帮弟子一般。 看这发型打扮就知道他也在走“轻剽倾奇风”,而且神态也差不多,很倾奇,冷眼看人,有种世人皆低我一等的桀骜之色,但偶尔浓眉压一压,再加上他还有点鹰勾鼻,眼神中又显得有些阴郁之气。 他身后还紧跟着两名武士,一名年龄十八九岁,微胖,皮肤白晳,五官柔和,一直笑眯眯的,似乎性格不错;另一名十五六岁,肩宽体阔,梳着茶筅头,眼神明亮,腰间佩刀,手里提着一把短柄铁炮,正是前田利家。 前田利家在门外看了一眼,一指原野就向那名“丐帮弟子”禀报道:“主公,那位就是野原三郎大人!” 他的主公自然就是“尾张大傻瓜”织田信长了,但织田信长连眼角都没瞥他一下。他又不是瞎了,原野长得那么醒目,穿着木屐一米八多往那一戳,完全鹤立鸡群,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过只是长得高对他没用,他漫不经心地转头对其他人吩咐道:“去村里问问,阿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和前田利家一见就很投缘,毕竟两个人爱好一致,在外人眼里都有点病,而前田利家这段时间没少在他耳边叨叨,说在日比津村无意中发现了一位“隐世高人”,精通汉学,擅长医术,气度过人,绝非凡物,一个劲劝他赶紧把这人也网罗到麾下,别便宜了外人。 他自然是不太信的,前田利家在他眼里还是太年轻,就打架斗殴是把好手,不可能有识人之能,十分怀疑前田利家被人骗了,一直没动弹。这次还是春暖花开,他要去找桥本一巴学习、练习铁炮技艺,路上又被前田利家叨叨烦了,这才顺路过来看一眼。 嗯,他之前在那古野城家宅里练习铁炮,不小心打死一名扶持家臣,引发众怒,他的老师平手政秀差点气疯了,已经严禁他再在那古野城随意开火,打鸟都不行,他也就只能跑出来练习铁炮。 织田信长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回马众们领命散去,准备抓几个村民问问前田利家是不是在吹牛皮,而织田信长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也看不清原野在干什么,觉得有些无聊,就转身四处游荡起来。 他先参观了一下原野的“储药棚子”,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药材,再细瞧一下原野书写的汉字药名,之前的想法微微动摇,觉得原野的医术可能真有点东西,但东西多不多还要再看看,便离开竹棚子,随意就往屋子里走。 前田利家和另一名小姓家臣池田恒兴也没劝他的意思,就扶着刀柄拎着铁炮跟在他后面。他轻剽倾奇,礼法都不讲了,哪有什么礼貌,劝了也没用。 而阿满正在屋里打瞌睡呢,她之前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屋外有动静,但估摸着帮忙的人够多,不缺她一个,再加上睡得正舒服,也就懒得出去,没想到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她就算在半睡半醒间脑子也在转,这脚步声她记忆里没有,立马觉得有点不对,猛然就惊醒过来,一个翻身就滚到了土座里面,护到孟子奇身前才定睛一看,一眼就认出了织田信长——她以前见过织田信长,还看过织田信长男扮女装唱大戏。 她一时惊讶至极,忍不住脱口而出:“啊,织田大……” 好在她够机灵,硬把“傻瓜”两个字咽了回去,只是目光立刻转到前田利家身上,眨眼之间就想明白就是这个家伙害的,九成九就是他说着“sir,this way”把织田信长这神经病引来的,不然织田信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神经病人人都怕,就算她性子蛮横也有点怕,一时也搞不清织田信长这神经病想干什么,只能先护着孟子奇看看情况——原野这人很重情义,孟子奇对他很重要,她早就摸透这点了,所以无论织田信长想干什么,只要孟子奇平安无事,哪怕房子被烧了,钱全被拿走了,原野事后都会记她一功。 她在那里小心提防,织田信长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野孩子,只当她是原野的侍妾或侍女,漫步走到原野的案几前,开始随意翻看他的藏书和文稿,看到拼音写就的《赤脚医生手册》立马眼前一亮,似乎很感兴趣。 只是他看不懂,翻了一阵便随手扔下,接着注意到原野自制的滑轮弓堆放在土座一角,又露出感兴趣之色,走过去细看,还拔动滑轮,凝神琢磨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滑轮弓不用的时候不挂弦,配件也都会卸下来,以延长弓材寿命,避免变形。 那呈零件状态的滑轮弓,在织田信长眼里更像某种机械助力工具,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到这堆东西可以用来射箭,只觉得原野似乎还有机械才能,是个难得的工艺型人才。 阿满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向他们叫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那是他的东西,你们可不能拿走!” 织田信长淡淡看了她一眼,倒没骂她,而前田利家立刻手握刀柄,低喝了一声:“殿下面前,不得放肆!” 阿满一脸不爽地盯着他看,但没什么办法,心里有点小憋屈。要是单挑的话,她还有点把握能打翻一个,打不过也能逃得掉,回头再趁对方蹲茅坑时,冲进去一斧头把人劈死在粪坑里,但三个人的话,阿清又不在身边,她就没招了,只能又在心里开始琢磨给他造黄谣的事——前田利家的谣要造,织田大傻瓜的谣也不能少,不行就造谣他俩搞基,晚上睡在一起,互相捅屁股! 反正她不能白白受气,当面打不过,背后也要恶心死他们! 她正在心里憋着恶毒坏主意,织田信长摆了摆手,示意前田利家不用难为一个庶民野孩子,扔下一地零件就走了。主要是原野来的时间还太短,现代带的东西也早就全埋进了山里,没多少稀奇玩意儿,无法长时间引起他的兴趣。 织田信长出了门,他派去打探消息的回马众也回来了,低声向他禀报了所见所闻。日比津村村民没有一个人说过原野半句坏话,人人都称赞他是神医转世,很有仁心医德,治病施药极为便宜,全都对他十分感激。 只听村民们的话,明天原野身绕佛光,香气四溢,脑后出现功德轮,立地升天也不是不可能。 织田信长静静听完,眉眼间淡淡的阴郁气都散去不少,沉吟片刻,转身拍了拍前田利家的肩膀,淡淡夸奖道:“阿犬,之前错怪你了,这次你做的不错!” 前田利家喜不自禁,手头不停摩挲着刀柄,直爽道:“那当然了,主公!他可是救过阿松的人,我早就让你快点过来了,你非不肯!” 织田信长点点头,觉得之前确实大意了,原野还是值得他见一见的,大概率是个有才能的人。 ………… 阿满躲在稻草帘子后面偷听了一会儿织田信长他们在院子里的谈话,想了想,赶紧钻出来绕了半圈跑向“黑诊所”。 等她钻进去,原野还在那里忙。秃头十兵卫一身细碎伤,清洗消毒起来十分麻烦,给他正骨时他还要大声惨叫,像正被宰的猪一样,阿清、弥生、桃井兄弟一起都快按不住他了,所有人都忙出了一头大汗,哪顾得上其他。 阿满一看原野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那摆弄十兵卫的臭腿呢,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的脑袋硬拉下来,在他耳边急道:“完了,全完了,前田家的那个粪球把你坑了,他把织田信长那个神经病领过来了!” 原野在她心里有点二,不愿意去给人当家臣,好像给人磕个头就会死一样,蠢到一定境界了,但织田信长那神经病又好像相中了他,觉得他有才能,好像打算把他弄回去当小姓。 到时双方谈不拢,织田信长神经病一发作,把原野一铁炮给崩了,那她以后上哪去吃炖鸡啊! 完了,她的幸福生活全完了,她现在恨死前田利家了! 第四十三章 种子岛铁炮传来记 织田信长来了? 原野微微诧异,但他被扯歪了身子,顺便扯歪了十兵卫的断腿,十兵卫立刻又哀嚎一声,表示疼得活不下去了,不如直接干掉他算了,免得他受这些活罪。 原野回过神来,连忙把阿满推开,继续专注于手头工作,随口道:“让他们先等等,我这边忙完马上就过去。” “先别管他的腿了!”阿满还是很急,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十兵卫的死活,十兵卫又不值钱,只想赶紧和原野商量一下对策——愿意当家臣最好,织田信长虽然是个神经病,但非常有钱,给他当家臣也不算太亏,就是怕原野不愿意,那就要好好合计一下该怎么逃命了! 至少,也要拒绝的委婉一点,说话艺术一些,别把那个神经病惹急了。 嗯,她对原野的“柔软”程度毫无信心,不好好商量一下,叮嘱一番,感觉过会儿真有可能替他收尸。 原野闲着没事,也曾设想过遇到织田信长的各种情况,这会儿还能沉得住气,眼神依旧专注,淡淡道:“别这么慌,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出不了大事的。” “你这家伙……”阿满没办法了,眼见他不顶用,像个没事人一样,想了想在肚子里骂着他又往回跑,准备去做些准备工作,过会儿万一织田信长真要崩了他,她好歹也能制造些混乱,让他能有逃走的机会。 也就是原野一直对她不错,不然她这会儿早扯着阿清先躲起来观望,等没事了再厚着脸皮出来混吃混喝,哪能这么替他操心。 回头原野要不给她炖两只鸡,都对不起她这么操劳! ………… 原野又花了一刻钟才把十兵卫的伤情处理好,给他打上夹板,也不怕织田信长等得不耐烦,毕竟他现在是“仁心神医”,轻易不能坏了人设——没听说过大夫扔下手术中的患者不管,急着去攀附权贵的,搞出这种事,八成让织田信长第一印象更不好。 他正擦着手琢磨该怎么和织田信长打交道,自己需要注意些什么,旁边突然有人问道:“能活吗?” 随着声音,旁边的人还想伸手去按按十兵卫的伤口试试包扎效果,原野本能就握住对方的手腕,接着抬头就看到“丐帮弟子版”的织田信长。 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在曰本后世99%的文艺作品中,织田信长都是做为“绝世枭雄”出场,通常表现为身体高大健壮,浓眉鹰眼,鹰视狼顾,但原野眼前这位根本不沾边,身材也就放在曰本能算高大,眼神也偏向阴郁,表情则略有些玩世不恭,像在随时准备讥讽几句,找找别人的茬。 非要类比的话,原野觉得他更像后世的不良少年头目——要是叼上一根烟,染头黄毛的话,就更像了。 他打量织田信长一瞬间,便松开他的手腕,淡淡道:“如果能好好修养,不再受二次伤害的话,应该能活下来。” “是吗?”织田信长也没计较他的无礼,依旧在打量快包成粽子的十兵卫。 他来的路上看过十兵卫的伤势,感觉十兵卫伤成这样,也就七三开了,一旦开始发热又没熬过来的话,七成可能会直接死掉,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但现在原野答得却颇有把握,便有些怀疑地问道,“用的什么药,很特别吗?” 原野其实没用什么特别的药物,消炎药他舍不得给十兵卫用,主要用的是“提灯女神”南丁格尔那一套,也就是仔细清理伤口的污物杂物,用煮过消毒的纱布包扎伤口并勤加更换,消灭诊所内的老鼠、跳蚤,保持室内整洁并通风,每天给伤员换床单被套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搞好卫生。 南丁格尔用这种简单方法,据说把英国伤兵营的死亡率从42%以上,降到了2.2%,在没有消炎药的时代创造了奇迹,原野现在也准备原样照搬,把十兵卫当重伤号养,想来他大量伤口发炎以致熬不过来的可能性并不高,这才觉得他应该能活下来。 只是这些他就不好向织田信长解释了,织田信长九成九也是医术盲,便随口道:“祖传的外伤药。” 织田信长果然不懂,但看着十兵卫被精心包扎,纱布干净整洁,观感比血肉模糊强多了,感觉他活下来的可能性确实增加不少,至少能提到五五开了,忍不住微微点头——现在不好说,这件事他还会持续关注,将来看看十兵卫是不是真能活。 “这里脏乱,伤者也需要修养,这位大人去屋里坐吧!”原野看他似乎没疑问了,便伸手邀客。 织田信长不置可否的一点头,转身出去了。原野跟在后面,和门口的前田利家、池田恒兴打了个招呼,池田恒兴很客气地回礼,前田利家则冲他挤挤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四个人去了屋里的土座分宾主落坐,弥生战战兢兢送上茶水,阿清跟着进来清冷坐到土座一角冒充侍女,以备不测。阿满则在土间装作烧水的样儿,怀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而织田信长说是落坐,其实是斜歪在席子上,很随意的样儿。池田恒兴坐在他身边,端起茶水试了试冷热,又轻尝了一口,发现是明国散茶,味道还行,可以入口,又放回到他手边。 前田利家给他们正式介绍,对着原野说道:“这位就是我家主公,织田三郎大人;这位是池田信辉郎大人,和我一样,都是主公的近侧家臣。” 原野客气点头,目光从池田恒兴身上一掠而过。 这人他记得,后世也挺有名,他母亲是织田信长的乳母,他是信长的奶兄,父亲早亡,从小就陪在织田信长身边长大,应该是织田信长的第一亲信。 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到前田利家放在手边的铁炮身上,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织田信长打扮的那么奇葩,活像个丐帮弟子——织田信长身上挂着的那些布袋子里,八成装的是铅丸、火药、引火药,属于火绳枪兵装备的一部分。 织田信长注意到原野的目光,随手摸起铁炮就朝他扔了过来。他不是小气的人,之前翻看了原野的东西,现在也不介意原野把玩一下他的宝贝,还侧撑着头,淡淡问道:“听说你是从西国来的,以前用过铁炮吗?” 原野伸手稳稳接住铁炮,拿在手里看了看,一时倒觉得颇为新奇。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摸到火绳枪,倒也真把玩了一下——很粗糙的火绳枪,仿制的不太行,扁平木制枪托,铁制火盘药池,铜制蛇杆火夹,底板固定采用了螺栓,有望山状瞄准器,没有雨罩,板机无护套且小而圆,全长九十多厘米,口径大约四匁(每匁约3.759克),整体粗又短,份量并不轻,放在后世大概要被算成萨摩铳。 他一边把玩,一边随口答道:“算是用过吧!” 以前孟子奇老爹趁厂子里民兵训练时,把他和孟子奇偷偷混进去过,他倒也真放过几枪,只不过不是用的火绳枪罢了。 织田信长微微坐直了身体,来了兴趣,“哦,那我这把铁炮怎么样?” “这把啊,一般吧!”原野倒没直说是垃圾,毕竟那太不礼貌了。 织田信长愣了愣,坐直了一点身体,压低了浓眉,微有些不悦地问道:“这铁炮……很一般?” 这可是他花160贯买回来的高价货! 阿满在土间偷听也有些急了,暗恨原野连马屁都不会拍,手忍不住伸进怀里,开始给阿清打眼色,一旦事情不对就搞出一层子烟,两个人拖着他就跑,而原野毫不在意,直接道:“确实仿制的很一般,不过这也不怪工匠。” 前田利家看了一眼织田信长,发现他脸开始黑了,深知他的性情,赶紧缓和一下,在旁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怪工匠?” 原野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致谢,淡淡道:“这说来就话长了,天文十二年,有蛮种(曰本人对西洋人的称呼)因躲避风暴抵达九州岛以南十八里处的种子岛,其中有两名葡萄牙人借助大明通译王直,把火绳枪展示给种子岛的豪族观看,被当地种子岛家视为奇物,以两千贯高价买下两杆,还派了家臣筱川小四郎学习如何制造弹丸火药火绳。” 原野说到这里,微一停顿,喝了口茶,目光掠过织田信长的脸,见他似乎颇感兴趣,才慢悠悠继续往下说道:“次年,也就是天文十三年,那些葡萄牙人再次远航而来,想再次出售火绳枪,但种子岛家却囊中羞涩,已经买不起了,又很想再要几杆,便派出家臣金兵卫去学会火绳枪制作技术,从此种子岛才有了制造火绳枪的能力,并且开始上贡给岛津家。 等消息传开后,和泉国的商人橘屋石三郎赶到种子岛求教,花了两年时间学习制作火绳枪。等返回近畿后,近畿人看到火绳枪很惊奇,问他是什么,他便说‘是铁的炮哟’,于是火绳枪便改称铁炮。 那这么算算,铁炮传到近畿地区也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和原品相比仿制的很一般,怪不到工匠头上,毕竟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慢慢完善,现在大概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原野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多亏了《秒速五厘米》那部动漫电影。那部电影归属地就在种子岛,他看电影时顺便瞧了瞧种子岛的情况,结果在网上看到了《种子岛铁炮传来记》以及后世相当有名的“仙人跳”——金兵卫受命去学习火绳枪制造,但葡萄牙人不想教他,毕竟一杆枪能卖一千贯,比抢钱都快,他们又不傻,怎么可能提供制造工艺。 金兵卫没办法,眼看要吃排头,甚至要剖腹,便想出一个歪主意,让他女儿去勾引葡萄牙人,结果葡萄牙人果然上勾,被金兵卫女儿迷得三晕五倒,再加上种子岛家坚决不肯再用一千贯一杆的价格买枪,他们实在掏不出那么多钱了,最后葡萄牙人没办法,也就只能把火绳枪制作技术教了,用以交换金兵卫貌美如花的女儿,勉强算是没白跑一趟。 只是金兵卫的女儿也很滑头,借口生病思乡,忽悠葡萄牙人次年又顺路去了一趟种子岛,然后登岛探亲当夜突然“暴毙”,第二天一早就“下葬”了,最后只有葡萄牙人独自骂骂咧咧离开,到处宣扬中了曰本人的“仙人跳”。 种子岛家后人也觉得这事有点丢人,隐而不谈,刻《种子岛铁炮传来记》石碑时没提这事儿,只说葡萄牙人主动教的,十分乐善好施,顺便还把后来大明海盗五峰船主王直的名字也一块刻上了,算是谢谢他为曰本能拥有铁炮做出了突出贡献,顺便分担分担火力。 原野不在乎种子岛家丢不丢人,把这些事一股脑也都说了,而织田信长越听身体坐得越直,全神贯注,毕竟这时代信息传播实在太慢,铁炮他很喜欢,却不太清楚铁炮的来历,现在原野说的这么清楚,还很有意思,他一时听得十分入迷。 第四十四章 尾张国铁炮院士 原野也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他一个落难之人很难对抗当地领主继承人,也就只能给他讲故事了——他以前设想过遇到织田信长的种种情况,考虑到阿满说他是个“资深倾奇者”,又长期受到管束,想来性格会很逆反,那一味示弱怕是没屁用,也就只有引起他的兴趣才行,所以他才开始顺着铁炮开始扯。 现在看看效果还不错,织田信长果然很喜欢这些新奇的事,那想来过会儿不会太难为他。 他慢悠悠扯完“铁炮是怎么传入曰本的”“铁炮为什么叫铁炮”“如何献祭女儿获取铁炮制作技术”之后,又开始旧话重提,给织田信长心爱的铁炮挑毛病,弄点干货出来,以做为退路——万一过会儿织田信长好感度还是不足,还是非要砍死他,他可以借此为理由给织田信长做一杆更好的铁炮,以拖延时间来逃命,算两手准备。 他心里思索着,指着铁炮就说道:“那反过来说,这把铁炮仿制的确实问题很大,并不完美。请看,这把铁炮短且粗,原型明显是为了方便在船上使用而特制的,那以现在使用者在陆地上,这么仿制就完全没必要了,可以说很失败,完全可以考虑加长枪管,缩小口径,以追求更大的射程,更强的威力。” 接着他又指着火盘药池说道,“这里也该加装个盖子,以防引药被风吹散,或是雨天被雨打湿,无法开火。” 说完他还竖起枪管朝里看了看,再检查了一下枪管底托,再次指出问题,“枪管密闭性也不好,虽然仿制时加装了瞄准装置,但根本没法用吧,脸贴上去观瞄,十有八九要被烫熟。” 织田信长面部抽搐了一下,这把铁炮开火时尾部确实会喷出热气,他的铁炮师父桥本一巴告诉他这是正常的,铁炮就这样,教他的射击手法也是平端在胸前,只能凭感觉瞄准。 阿清、前田利家、池田恒兴则有些呆愣地望着原野,没想到“神医”突然变成了“铁炮达人”,而阿满更是不堪,张大嘴巴像个小蛤蟆,没想到她早就摸得透透的原野还有这种本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铁炮传到近畿才五六年,传入尾张也才一年多,现在还是新兴高端武器,原野能挑出毛病已经算是专家,放后世非混个“尾张国铁炮院士”不可。 “尾张国铁炮院士”原野还没说完呢,又点了点织田信长身上的破布口袋,继续猛挑毛病,“装弹也明显有问题,直接从口袋内往枪管倒火药,再将铅弹用通条塞入,再给火盘药池倒入引药,步骤过多,浪费时间,也难以控制火药用量,容易导致射程不一,甚至炸膛,远远不如使用早合瓶,改进余地非常大。” 织田信长面部又抽搐了一下,他本来想把原野拎回去当个小姓,负责给他的家臣团看病,没想到原野竟然给他上起课来了,姿态语气还和他的老师平手政秀有三分神似,让他本能就开始觉得头皮发麻。 只是他确实对铁炮这种新兴武器有非同一般的感兴趣,干咳一声问道:“早合瓶是……” 随意指出铁炮的缺点,原野并不在意,再过个五六年的,曰本铁炮工匠就会解决这些问题,造出的火绳枪本来就是合格的,涉及不到泄漏现代技术这种原则底线,而早合瓶更不用说,岛津家就算还没搞出来,也应该快了,离传到尾张也就三五年的时间,不会有多大影响。 他直接道:“将火药、铅丸定量装入多个小竹瓶,使用时直接倒入枪管,压实便可以保证火药用量统一,铁炮射程统一,可以延长铁炮的使用寿命,并且节约大量时间,故名早合瓶。” 织田信长不傻,甚至可以说很聪明,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微微点头,但很快又面色阴郁起来,问道:“西国那边,铁炮已经开始大量使用了吗?” “三四年前岛津家就已经开始用了,现在应该已经颇有经验。”原野这方面有些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岛津家使用铁炮的历史很早,是曰本战国时代第一批甚至是第一个将铁炮投入大规模实战的大名,《太阁2》里关于铁炮的技能,像是“早合”“铁炮齐射”“钓野伏”“二段击”“铁炮跨射”“狙击”之类,八成都是岛津家开发出来的,需要铁炮人才去岛津家挖墙角准没错。 “是吗?”织田信长这会儿人已经完全坐直了,眯着眼淡淡应了一句,又轻轻捶了一下大腿,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面色越发难看,好像有什么梦想破碎了。 原野觉得闲扯也差不多了,给织田信长留的印象不坏,退路也有了,正准备切入正题,问问他跑来干什么,织田信长又抬起头说话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年俸……先一百贯好了!” 他出手确实很大方,不愧富三代之名,也算很看得起原野,给了两倍于前田利家的年俸,能养五十个普通郎党,就是他根本不按礼法来,没有丝毫尊重态度,随口就定了,更像后世不良少年在随便招收小弟。 原野赶紧一摆手,织田信长不喜欢繁文缛节,他也很干脆:“多谢看重,但我没有出仕的打算,只能辜负大人的厚爱了。” 织田信长愣了一下,浓眉瞬间拧到一起,眼神相当凌厉,毕竟他两岁起就开始当城主,除了他老师平手政秀,一般没人敢惹他,长期养出来的压迫感很强,而原野倒很坦然,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接触下来,他觉得织田信长不太像阿满嘴里的狂躁症患者,不是个天生杀人狂,还是能讲点道理的,再加上前田利家的面子,他也刷了好感度和准备了退路,大概率不会因为拒绝就被杀。 只要不被杀就好办了,实在不行他就滚蛋,逃到别的地方去住,重头再来就好。 现在他已经对这个时代有了一定了解,重新再来一遍也不会多难,损失承担得起。 果然,织田信长盯着他看了片刻,没拔刀就要冲过来砍他的意思,甚至都没大声喝骂他一声不知好歹,只是神色不善地问道:“原因是什么?” “我不想给人行大礼,更不想给自己找个主人,所以……出仕还是算了吧!”原野估计和织田信长扯些别的也没用,直接实话实说,他不乐意就是不乐意,想来织田信长这种天老大我老二的不良少年,心里很有傲气,也不可能不要脸非要收他当小弟。 池田恒兴呆住了,前田利家也张大嘴巴有点傻,都没想到原野这么奇葩。 织田信长一样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一时想喝骂原野两句都想不出词来,呆愣片刻后竟然笑了,笑了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妥,点点头说了一句“有点意思”,然后起身直接就走,只看表情,确实有点像神经病。 “这个,铁炮……”原野讶然起身相送,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同时示意铁炮还在自己手里,他忘记拿了。 “给你了。”织田信长连头都没回,那把铁炮品质垃圾,被原野挑出一大堆毛病,他不想要了。 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发了一阵呆,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抢前几步,胡乱趿拉上鞋子就去给他掀门帘。 织田信长就这么走了,出了门招呼一声,骑上马就往那古野城跑去,铁炮都不练了——本来也没法练了,铁炮都给扔了,他需要再去买一把更好的铁炮才行,顺便还要去找他的铁炮师父桥本一巴算算账。 前田利家小心翼翼扯着缰绳凑到他身边,试探道:“主公,您这是……” 织田信长骑术极好,信马由缰,摸着下巴道:“他有点像我。” “啊,什么意思?”前田利家摸不着头脑了,挠了挠脸,“您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要生气的话,他得劝劝,他本来是想带原野去吃香喝辣,结果原野是个奇葩,竟然甘当流浪武士,实在出人意料——出仕的机会多难得啊,他想不明白! “你这蠢货,意思就是没生气!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婆莎罗(倾奇,发颠的人),有点像我。”织田信长若有所思道,“他做的一些事很有趣,说的话也很有趣,也很有才能,这样的人一时不服我也没关系,毕竟这样才有意思,他值得我多给些耐心。” 原野愿意廉价给庶民治病,这一点他本来就很欣赏,觉得他和前田利家这些出身豪族的家臣不一样。现在又发现原野好像是他的同类,在别人眼里脑袋也有点毛病,会日常发颠,就更加欣赏了,觉得原野也许能理解他的某些想法,所以被拒绝了也没火大,非要把原野吊起来打。 嗯,原野要直接答应,收下高薪,纳头就拜,他还真未必像现在一样看重他,觉得他有意思。只能说,织田信长被人起个外号叫“织田家的大傻瓜”不是没原因的,脑回路确实有点不正常,属于常人难以理解的类型。 “原来是这样啊,主公英明!”前田利家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恍然大悟,放下心来。 “阿犬,再过来一点!”织田信长也不管他懂不懂,伸手示意他再靠近一点,低声叮嘱起来,给他派了个任务。 慢慢来,他有把握折服原野,让他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家臣小姓,到时他也会不计前嫌,爽快同意,晚上和原野睡在一起,秉烛夜谈,彻底收服他。 这样很有意思! ………… 织田信长都走了,阿满还是难以置信,跑到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防止织田信长杀个回马枪,暴起发难,把他们都烧死在屋子里,结果看了半天,也没人来放火烧屋。 “他就这样走了?”她越发想不明白了。理论上,织田信长该直接发飙,大发特发,扑过来把原野直接咬死才对,结果这样就完了? 不过这样也行,离神经病远一点总是好的,也许只是他今天没犯病呢! 她很快目光就把上移到了铁炮上,露出垂涎之色。这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宝物,有了它“众生平等炮”就能修习成功,阿清也不再是她的对手,她就能成为活命流第一强者。 她搓着小手就凑到原野身边,干咳一声,积极建议道:“铁炮挺沉的吧,以后我帮你背着吧?可别累着你,你可是大家的主心骨,大家可都指望着你呢!” “那你背着吧!”原野想都没想就给她了,一把射速极慢、射程极近、无法瞄准,还很容易烫到自己的劣质铁炮,顶多算是灰字装备,谁用谁傻叉,他不稀罕,说着话心里还在琢磨织田信长的事,不过也没想多久就放弃了。 嗯,不用多想,这样就很好,轻松过关,大佛小佛全拜了,以后可以安稳生活了! 第四十五章 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见过织田信长后,原野觉得自己在尾张国长期生存下去不存在什么问题了,毕竟声望有了,自保武力有了,保镖有了,荒子前田家、织田弹正忠家两级领主也都见过了,没什么能再对他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当然,要是出点天降陨石之类的事把他给砸死了,属于不可抗力,和个人努力无关,他也只能认了。 那只要不被陨石砸死,他的生存问题就算解决了,比预期提前好多,他忽然之间竟有些茫然,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心里有些虚浮感。 他忍不住在那里又开始盘算还有什么是当务之急,要不要提前开始推进生活改善计划,而阿满却已经进入上窜下跳模式——织田信长只扔下了铁炮,其余像是弹丸、火绳、引火药、火药之类,一概没有,她要想用这把铁炮,想练成“众生平等炮”,还要把这些东西配齐。 她动手能力很强,说干就干,立马忽悠桃井兄弟去粪坑给她刮点土硝,自己跑出去找村民们讨要东西,弄了些陶罐、细麻绳、蓖麻油、黑醋回来,一刻也不停,剥绳取线分别浸入加了土硝的黑醋和蓖麻油中。 “你还会搓火绳?”原野看她进进出出,还搞得屋子里味道很大,完全破坏了他的思路,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 “当然!”阿满志得意满中,这些麻线泡七八个时辰再搓起来,就是火绳了,一尺能缓慢燃烧一个时辰,供铁炮使用毫无问题——她想练“众生平等炮”可不只是想想,所有技术细节早就搞清了,以前只是买不起铁炮而已,那现在能手搓点消耗品那是屎壳郎倒立推粪球,理所当然嘛! 原野也不是太奇怪,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高深技术,只是工科狗的毛病又犯了,看了两眼就开始指指点点,企图改良工序,“你应该先把土硝提纯,黑醋过滤,这样就可以不用蓖麻油,也可以节省浸泡时间或是可以进行整体浸泡,效果比现在要好。” “能用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阿满不听,泡好麻线又出去了。 她手里有黑火药,分一点出来,再去搞点硫磺粉掺进去,就是爆燃引火药,而且硫磺粉原野药房里就有,他有时会用来熏制药材,拿一点用用就行,就是造弹丸的铅块有些不好办,她要再出去找找。 唔,还要造“早合瓶”,她还要再去弄点竹子回来,反正很忙,没空多搭理原野。 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 阿满很能干,执行力也非常强,三鼓捣五鼓捣,第二天下午就把铁炮击发需要的东西全凑齐了,立刻上手实操,开始练她的“众生平等炮”。 对此,原野还是很佩服的,反正后世抓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来,绝对没有她这么能折腾。 当然,为防不慎打死村民,坏了名声,原野制止了她在院子里就想放两炮的企图——这时代的人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真是服了——押着她出村特意走远一些去练习,免得噪音扰民,或是把村里的鸡吓得不下蛋了。 阿清、弥生和桃井兄弟也很好奇,毕竟这时段铁炮在尾张还是超级新鲜的玩意儿,他们也跟在后面看热闹。 等离村子远远的了,阿满也确定了目标,是三十余步外的一片小树林。 她默默看了片刻,回忆了一下步骤,才拿出一个尖嘴竹筒,想将引火药灌入火盘药池,但又有些迟疑,觉得这把铁炮好像和她以前打听到的情报不同,似乎应该先装发射药…… “你行不行啊!”原野走过来瞧了两眼,担心她乱来,回头再把她自己给崩死了。 “应该行吧,我再想想,今天肯定能打响!”阿满说是这么说,表情却很犹豫。以前她只是很向往这种大威力的先进武器,有机会就拐弯抹脚,各种套话,弄到了不少相关情报,但根本没机会实操,现在这把铁炮的型制和她套来的情报对不太起来,她就有点抓瞎了。 “还是让我来吧!”原野还没玩过火绳枪呢,看着也有些手痒,忍不住接过铁炮打算自己先放一炮看看。 阿满也没反对,毕竟原野是“铁炮达人”嘛,她感觉先偷学一下也不错,于是练习还没开始就换人了,改成了原野实操,阿满在旁边谨慎观察。 原野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把劣质铁炮,越发确定这是一把山寨之后又山寨的作品,也就是经过多轮仿制,抄一遍改一点部件,抄一遍少一点细节,或者往恶意方面想,搞不好某个人教别人时,偷藏了一部分细节没说,结果最后就搞出了这么一把缺了盖的伪劣铁炮。 反正也不知道中间哪个傻叉改的,为了省点铁,把火盘盖子给去掉了,先装引火药肯定不行,那铁枪竖起来再装发射药,引火药要掉落一大半,哪怕后装引火药,没盖子遮挡,夹上火绳时火绳要质量不行,乱崩火星,也容易提前走火击发——倒成“自动武器”了,你连抠板机都省了。 也难怪织田信长随手就把这160贯的高价铁炮扔了,估计平时用的时候就觉出有些不对。 原野琢磨了一阵子,竖起铁炮,问阿满要过早合瓶开始先往枪管里装发射药,装药时还先用力摇了摇早合瓶,而阿满正在旁虚心向“铁炮达人”学习呢,怀疑是开炮前的一种神秘仪式,马上关心地问道:“为什么要摇晃竹管?” “因为你用的是粗制黑火药,没有进行湿制颗粒化,还带在身上颠簸过,火药有可能出现分层,不晃一晃重新混合,过会儿容易引起燃烧不完全,影响威力和射程。”原野随口就答了,火药用量也是他昨晚估算的,不可能炸膛,现在只需小心点倒,别把火药弄撒就行,很轻松。 阿满没听懂,但不妨碍她学会了,早合瓶要摇晃一下再往枪管里倒,只是她正在用心记忆呢,原野又瞄了一眼枪管里面,奇怪问道:“早合瓶里你放了多少铅子?” “一大二小。” “你放这么多干什么?” “别人都是这么放的啊,我这还放少了呢!”阿满有第一手情报,是按情报里的要求配弹,有些奇怪道,“我听别人说,有的铁炮都放要一大五小,这样才能保证射中,有什么不对吗?” 原野愣了愣,沉吟片刻,倒是记起来了,好像确实该是这么配弹。 后世很多人只凭惯性思维就开始脑补,认为火绳枪精度很差,也没膛线,一般打不中人,但实际上火绳枪在近距离战场上的命中率高达192%,主要就是配弹原因——从来没人规定过,火绳枪一次只能发射一枚弹丸,一次击发一颗子弹那多是现代武器。 这方面的数据,现代是通过复原火绳枪测试过的,包括一部分燧发枪也是,都复原后进行过测试,在三十米的距离内,古典枪械命中率非但不感人,反而命中率极高,是合格的战场武器,比弓箭要好用很多。 古典枪械时代也有过不少相关记载,比如百步之内弹无虚发、可落飞鸟什么的。 当然,远距离火绳枪命中率确实就很拉胯了,每隔十米命中率就要掉一大截,百米之外干脆降到了百分之二点多,杀伤力更是狂掉,又开始不如弓箭好用。 原野就差点被惯性思维误导,本能就觉得该一枪一弹,现在听阿满提醒才想起来,这么配弹没问题,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他又按步骤用通条将弹药捣实,放平铁炮,灌入引火药,夹好点燃的火绳,瞄……没敢瞄准,这把铁炮枪管后方的密闭也有问题,他不敢瞄,然后平端着直接抠动板机,蛇行杆连动,将火绳扎进火盘,引火药爆燃,通过火孔点燃发射药,最后一声巨响,弹丸们便受力崩飞出去。 就是好大一团白烟,把原野呛得不停咳嗦,还多是引火药引起的,躲都躲不了,硫磺味很重,长期使用火绳枪肯定要得呼吸系统疾病。 但除此之外,用起来感觉还行。 原野挥走哨烟,去树林那里看了看,发现命中率没问题,三弹中了两弹,一枪命中率高达200%,只是没中在一棵树上,最歪的那粒弹丸飞歪了好远,要放在战场上,算是瞄着甲,把丁打死了。 阿满则看着被掀掉的大块树皮很兴奋,对火绳枪的威力非常满意,用苦无在树上一阵挖,把已经因高温撞击又变成铅块的弹丸回收,准备回头重新熔铸使用,十分节约,接着就把铁炮从原野手里抢回来,爱惜的用袖子擦了擦,又开始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阿清——她天下无敌了,现在有“众生平等炮”在手,阿清就算习武天赋再好,再能打,也得跪下来叫她爸爸。 而阿清抚摸着被铅弹掀飞的大块树皮,焦黑发乌的坑洞,小脸上的表情十分清冷,估计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大,似乎本能感受到某种威胁——火药弹丸的威力,非重甲不能挡,换成她这种无甲之人,连想都不用想,一挨一个大血洞,立马就得躺下。 原野看两眼也没管,阿满不会真对阿清怎么样,她俩还是很亲的,而且就算她真想把阿清怎么样也做不到——阿满就算勤加苦练,用这把劣质铁炮二十秒能开出一枪就算她厉害,而二十秒的时间,足够阿清从百米开外跑过来捅死她三回了。 铁炮就不是用来比武的武器,甚至都不能算防身武器,单人使用很蠢,谁用谁傻叉。 阿满不管这些,学会了“铁炮之术”就又跑去练习,哪怕铁炮有诸多缺陷她也不在乎,毕竟不管怎么说,也比她拎着小斧头上去劈人要强——她可以趁对手蹲茅坑时,在外面装好弹药点好火,伸枪管进去把对手轰死在粪坑里。 对手都死了,比武肯定到不了场,算是弃权,她自然就赢了,很合理! 她又在那里自己“呯呯”放了两炮,熟悉手感的同时,还开动脑筋企图简化操作步骤,弄得硝烟阵阵,要呛死人了。 原野也没耐心再瞧热闹,只叮嘱了她要注意枪管温度,及时清理火盘药池枪管内的火药残留,别灌药时把自己炸伤烫伤了,便准备回家继续看他的书,顺便做做规划,准备开启生活改善计划——现在活命没问题了,在这陌生的时代已经站稳脚根,确实也到了改善日常生活的时候。 他适应不了这时代的“艰苦生活”,完全融入不了时代,什么东西都要炖都要烤,他已经有点快咽不下去,而且调味料也太少了,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吃的他嘴里没滋没味。 别的问题还有很多,衣食住行都有,一时都说不完,最差最差,起码也要把粗盐提纯一下,整天吃重金属超标的盐,他心里有点虚,感觉会早衰,对傻儿子的身体也不好。 反正要做的事很多,他要回去好好规划一下,说不定要先一步弄个小型化学实验室出来,那保密问题也需要好好想想。 他正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往村里走,冷不丁阿清在背后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转头望去,只见前田利家正骑着马溜达着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徒步的郎党。 第四十六章 穿越好难啊! “这么巧啊,野原大人,正想去拜访你呢,没想到路上就遇到了!”前田利家也看到原野了,纵马跑到他身边,利索地翻身下马,又从马褡裢里掏出两瓶酒,笑道,“我正好弄到两瓶冬藏,过会儿我们一起尝尝!” “欢迎欢迎,确实挺巧的。”原野也没想到他还会再跑来,随口敷衍一句,赶紧向他来路看去,以防他又将织田信长那鬼子引来了。 前田利家误会了,以为原野在看他的郎党,立马向马屁股后面一招手,叫道:“八郎,来见一下野原大人。”接着他又对原野笑道,“他叫村八郎,是我之前收的郎党,身手还不错,平时有什么事,我要过不来就打发他过来。” 他上次回家就是想招几个郎党——他的钱都买马买刀了,自己雇人不好雇,只能去找他老爹前田利春白嫖,结果前田利春给他挑的那一批老成人,他一个都没看中,他好不容易跑出家门有工作了,不想再受人约束,最后只从家里挑了这个比他还小的村八郎。 原野看了一眼,发现这村八郎一身布衣,套着一件六圆短羽织,腰间斜插一把打刀,年纪虽小看起来却很干练的样子,也是留神了一下,轻轻点头致意——这小子只要不死,将来可能就是“加贺百万石”的家臣,还极有可能是资历最深的那一个,地位不会太低,记住肯定没错。 村八郎也抬头记住原野的样子,但没敢多看,见他点头致意还立刻跪地施以大礼。 原野摆摆手,表示无需如此,然后伸手邀客,领着前田利家和村八郎就回了弥生家。等回到家后,原野请弥生和阿平整治了几个小菜,以便招待前田利家,顺便还多煮了一些,让桃井兄弟在院子里陪村八郎吃饭闲聊,也算待客很周到。 只是他不肯喝酒,他人生受酒迫害极深,差点童年就完蛋,对酒深恶痛绝,虽然长大后心胸开阔,不会干涉别人喝酒,但他是死也不肯喝的,那会摧毁很多他重建自我时坚持的东西。 前田利家却真把酒当好东西,很想拉他下水,只是苦劝了一阵子无果,也就只能自斟自饮。等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他在腿上擦了擦手,正色道:“野原大人是不是对织田三郎大人有些误解?” 原野暗叹一声,就知道他来没憋着什么好屁,果然是贼心不死,又要坑他。他心里拿定主意,还是一定要拒绝,绝对不会去给织田信长当家臣。 那个家臣真没那么好当,就拿现在这事儿说吧,前田利家他还能拒绝,前田利家做为客人也没有勉强他这个主人的道理,最多有些心里不爽快,但要是给织田信长当了家臣,先不提“义父义子”什么的,就是织田信长那个人来疯喝酒喝高兴了,非要灌他喝酒,非要命令他喝酒,他喝还是不喝? 多少90后00后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本身不想喝酒,领导让你喝,你喝不喝?当众不给领导面子,让领导下不来台,是以为领导不会给人穿小鞋吗?为保饭碗,没办法只好勉强喝了,那难不难受,是不是有低三下四,精神受辱的感觉? 现代都这鸟样了,放在古代只能更严重,织田信长喝高了非要灌你,你死都不肯喝,信不信他酒疯发作,冲上来就对你拳打脚踢?或是脑子一热,直接给你个两难选择——要么服从命令喝酒,要么切腹谢罪,你选吧! 连喝酒这点小事你都不肯服从命令,那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好吧,为了保命也就只能喝了,但换成别的事呢? 他要你去把抗税的村民都抓起来吊死,你服不服从命令?服从就要昧良心,不服从想办法转圜就要冒生命危险,生死完全操控于织田信长当时怎么想的! 原野这是真穿越了,类似的事将来肯定会遇到很多,不会像小说里嘻嘻哈哈简略一下就能糊弄过去。所以才说,这个家臣不能当,不只是需要习惯磕头人格受些侮辱,类似的麻烦事无穷无尽,还要抛弃掉很多现代人需要坚持的东西。 当然,要是能“融入时代”就好办了,不是现代人就不需要坚持那么多东西,一路乱砍乱杀就行了,就是他没那个本事,一些想法太顽固,实在融入不进去。 原野在那里装死,不想谈关于织田信长的话题,默默喝茶既不点头又不摇头,倒让前田利家误会了,认为他对织田信长果然有很深的误解,赶紧又道:“世面上确实有很多关于织田三郎大人的流言,但流言止于智者,以野原大人的智慧,该不能真相信吧?” 原野没办法堵住他的嘴,不想聊也就只能聊了,叹道:“确实听过一些……小道消息,言辞是很荒谬,很难令人信服。” “不愧是野原大人,果然智慧过人!”前田利家喝了一杯酒,先赞了一声,接着说道,“世上对织田三郎大人多有误解,就比如木下大人那件事吧,多就是以讹传讹。”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关心地问道,“野原大人知道木下大人的那件事吧?” “这个,还真没听说过。” “唔,这样啊……”前田利家微微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提了,但已经说了也就只能继续,“外面都说是织田三郎大人无故用铁炮射杀了木下大人,其实是有人故意使坏,在造谣生事!” 这么说原野就记起来了,阿满是说过织田信长玩铁炮打死一名扶持家臣,便奇怪问道:“原来这是谣言吗?木下大人其实并没有死?” “呃……木下大人确实死了。” “不是织田三郎大人用铁炮打死的?” “呃……确实是织田三郎大人用铁炮打死的。”前田利家明显不是好说客,《太阁2》里他的口才只有一星,看样子评价的没毛病,他十分尴尬道,“是误杀,当时织田三郎大人在校场练习铁炮,木下大人刚好也在校场练习箭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木下大人就挨了一炮子儿,但当时没有死,只是打到了大腿上,他回去躺了二十多天才……病死了。” 原野默默喝了口茶,一时无语。 这特么的不还是织田信长用铁炮打死的吗?那谣言也没太过谣言啊!只不过换成“误杀”,观感确实比玩铁炮打死一个家臣要好听一些,之前还以为织田信长是故意瞄着人开火,故意杀家臣玩。 前田利家也觉得这事讲得有点糊涂,但那真是个意外,事后织田信长自己都没搞清铁炮怎么突然就响了,其中一颗弹丸飞出去还歪成那样,把正从箭靶上拔箭的木下给崩了,大腿侧面给打出好大一个血洞——他们又不是用的一块靶子,靶子和靶子间隔十几步,理论上该打不着才对! 前田利家觉得开局不利,第一个流言就没解释好,赶紧略过这事不再提,继续干巴巴解释其他流言,“那个,还有很多人说织田三郎大人喜欢结交匪类,那其实也是造谣!” 这事原野也听阿满提过,马上问道:“那织田三郎大人其实没有结交匪类,一直洁身自好?” “呃……确实结交了一些匪类。”前田利家又开始尴尬了,但马上急道,“不过织田三郎大人结交这些人,绝无同流合污之意,只是为了学习铁炮技艺。川并众中有一个盗……有一个人叫桥本一巴,擅用铁炮,织田三郎大人常去那边只是为了和他一起练习铁炮技艺,而且也有让他们改邪归正,把他们收为己用的想法,这两年其实川并众和蜂须贺党已经很少抢劫了,都是织田三郎大人的功劳。”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织田三郎大人很关心铁炮,认为这种武器将来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对铁炮有很多想法,这才不得不去学习。” 前田利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大概意思原野听明白了,织田信长对军事方面的东西很敏锐,或者说站在他一城之主的立场上,认为铁炮这种新兴武器很适合装备他的部队,甚至有收编一部分河盗山贼组建铁炮部队的想法,这其实是有点了不起的。 只是,铁炮可把织田信长坑得不轻啊,织田信长的大部分流言竟然都和铁炮有关…… 原野在那里抚摸着下巴思索,前田利家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回去琢磨了一下,觉得一名年轻武士不可能没有出仕的想法,估计原野只是被织田信长恶劣的名声吓到了,这才顺便努力一把,想好好解释一下。 他一看有效果,赶紧又说道:“关于织田三郎大人整天无所事事的流言,也是有人存心造谣!织田三郎大人日常会训练马术箭术,去河里游泳强健身体,并带我们操练阵法,享乐的时候并不多,身为上位者十分刻苦!” 这方面的事原野知道,阿满说过织田信长会在长良川里游泳,还说他屁股很白,还说过他经常带着一群小姓家臣拿竹竿乱打,看样子就是在强健身体,操练战阵之术了。 想到这里,原野突然记起阿满说过的另一件事,也起了八卦心思,好奇问道:“听说平手大人的长子在市町被人套了麻袋,挨了一顿毒打,这个……” “呃……”前田利家愣了愣,眼神有些闪躲,赶紧端起酒碗装作要喝的样子,含糊道,“这件事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还没追随三郎大人,也没怎么听人提过。” 原野干咳一声,端起茶碗陪他喝了一口,心里明白了,人还真就是织田信长派人打的,织田信长这人有点小心眼,会搞秋后算账——平手政秀的长子仅就是奉父命把织田信长绑送回家,结果稀里糊涂挨了一顿毒打,真的好冤! 市町套人麻袋的事,前田利家也不想多提,喝完酒又端正神色,继续努力:“总之,很多关于织田三郎大人的流言并不属实,只是织田三郎大人为人心高气傲,一直不屑解释罢了,原野大人绝不可轻信流言!相反,织田三郎大人是非常欣赏野原大人的,十分期待野原大人的活跃!” “哦,是因为医术吗?”原野估计自己目前也就这一个优点了。 “差不多吧!”前田利家对这件事也不是很明白,大多是猜测,这说客当得糊里糊涂,迟疑着说道,“可能是您愿意给庶民看病,才让织田三郎大人十分欣赏吧?他好像一直觉得尾张庶民身体太差劲了,征召为足轻后跑都跑不快,用他们打仗不可能占到便宜,说过好多次想让庶民也有口米吃,能养得强壮一些,只是……这很难,他一直做不成,现在看到您愿意施药,能让庶民身体变好一些,大概就……觉得和您有些志同道合?” 原来是这样吗?织田信长好像曾想在米裱上动动手脚,让平民能少交点米,原来不是阶级立场混乱,不是打算善待平民,只是嫌弃兵源质量太差?再加上他一直勤练武艺骑术,日常锻炼身体,重视新兴武器,莫非他现在的志向是当个名将? 原野正在心里琢磨,分析织田信长的心理状态,前田利家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以他的一星口才也难以扯出新意,立刻向后挪动了几下,伏身施礼,大声道:“野原大人,我这人拙于言辞,很多话说不清楚,但我家主公有大志向,立志将来成为比弹正忠殿下更优秀的武将,这一点我敢用性命担保!我相信我家主公将来一定可以成就一番功业,绝不会委屈了您的心志才能,所以……请追随我家主公吧,拜托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终究免不了,原野再次暗叹一声,正色向他问道:“所以,这次是织田三郎大人派你来劝说我的?这是织田三郎大人的意思?” 如果是,他也就只能连夜逃走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绝不能给织田信长三顾茅庐的机会,那是取死之道——三顾茅庐还不答应,那织田信长一定会杀了他,这用屁股想也能想明白。 穿越好难啊,果然没有那么轻松过关…… 原野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连夜跑路了,要带上谁带什么东西,而前田利家抬起头,不好意思道:“那倒不是,织田三郎大人只是让我来送点东西,只是我觉得应该再劝上一劝。” 原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彻底无语了——混蛋啊,这里面有你什么事,你这是在添什么乱,差点吓得我弃家而逃! 他无语了一阵子,直接一伸手,没好气道:“东西呢?我是真不想出仕,你要当我是朋友就别再提了,那只会让我为难!真的拜托了!” 前田利家努力了半天还是失败了,一时有些失望,叹着气爬起身,依旧不理解原野是怎么想的,但也算尊重他的意愿,没再坚持劝说,只从怀里掏出一封“黑印判状”递给他,叹道:“那真是可惜了,我相信织田三郎大人一定能做出一番功业,追随他,将来成为一城之主绝非妄想,您不加入进来真是太可惜了!” “我也相信这一点,但我就算了,你自己好好努力!”原野随口敷衍一句就展开“黑印判状”,一瞧之下立时就挑了挑眉。 不错,这才是织田信长那种人的风格,三顾茅庐、纠缠不清可不是! 第四十七章 那我该怎么办啊? “印判状”是曰本中古世代到近世末期一种盖有印章的文书,通常有朱印和黑印两种。不过这两种“印判状”在曰本战国时代并无太大区别,都是一种下发命令的公文,通常会用在授予领地宅地田地、要求调度物资、调整某人职位之类行政事务上。 原野现在手上就是一份“黑印判状”,也可以简称叫“黑印状”,大概内容是给原野指定了一幢家宅入住,算是给了他尾张户籍,并允许他“如传马许形”——“传马许形(形通行)”是指可以自由使用各地驿马,随意通行,再加个“如”字,就是指他可以像紧急信使一样随意通过各处城池关卡,任何人不得阻拦,需第一时间放行并提供一定便利。 至于签发人,是佐胁藤右卫门兴世,也就是佐胁藤八郎良之的养父,目前的那古野城城守代,盖的大印也是正经经过朝廷认证的“那古野守之印”。 щшш? an? ¢o 当然,公文是佐胁兴世签发的,但肯定是织田信长的意思。 他的想法原野大概也能猜到,就是后世中二少年那一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你不服我不要紧,我让你住下来好好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早晚有一天你会抱着我的大腿哀求我,求我收下你。 至于“如传马许形”,大概就是织田信长在展示自己的气度,表示虽给了他户籍住宅却不是想把他拘束在尾张国,他可以随时自由离开,没人会阻拦,同时也考虑到了他的职业,让他四处行医能方便一些。 这就很符合织田信长这个年纪的行事风格,对自己深具信心,自认天下无双,要以自身的实力、实干的成绩、敌人的首级来服人,不屑于死缠烂打。 原野看完“黑印状”,心中也暗暗……嗯,没有折服,他独立自主的想法一百年也不会动摇,向他展示自信和气度没屁用,只是觉得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管是哪国人,不管是什么时代,好像都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角,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围着自己转,倒是有一种稚嫩小白花一样的可爱感。 他将之重新收好,向前田利家问道:“织田三郎大人还有别的话吗?” 前田利家摇摇头:“没有了,三郎大人只是让我去办这件事,然后把东西送来。” “那麻烦你替我多谢织田三郎大人,就说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十分感谢!”原野举杯请他转达谢意,毕竟人家真给了一幢房子,出手很大方,必须谢一声,反正比荒子前田家强,那边招募失败连毛都没给一根——你不先充十个648垫垫池子,怎么可能抽出全服限量版的ssr武将,真是太不懂事了! “小事!”前田利家也很痛快,端起酒碗立马喝了一大口,表示应下了。 随后原野也换了个话题,开始打听织田信长身边近侍的情况,毕竟闲着没事了解了解也不错,万一将来需要打交道也免得措手不及,abc分不清楚。 前田利家喝了酒很好说话,知无不言,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织田信长整天领着他们四处乱跑,只要有心人观察两天就全知道了,也就挨个儿把织田信长身边的小姓家臣全数了一遍。 原野听了一阵子,所获不多,绝大多数名字他在后世以及玩《太阁2》时都没见过,这些人极有可能半路噶了,或是才能平平,没什么功绩,始终没混出头。 又这么聊了一阵子,前田利家已经把自己带来的酒喝得一干二净,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也就干脆告辞,带上村八郎往荒子城去了。他公事办完,又已经荒子城附近,准备回家去住一夜,顺便看看家人——他还给阿松买了玩具呢,正好拿回去给她,顺便把她举高高。 原野把他送到村口才转身回弥生家,而刚到院门口,阿满就窜了出来,一脸好奇地问道:“前田家的那个粪球来找你干什么?” 这家伙一身硝烟味,要放美国早被逮捕了。就冲她身上这味,她肯定用机枪刚扫射完学校。原野在鼻前扇了扇风,冲她反问道:“铁炮练完了,没出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很简单的东西,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阿满一脸轻松,接着又一脸期待道,“你回头帮我把铁炮修一下好不好,把你说的那个盖子给我加上,现在用起来确实有点不方便。” 她真是个超级厚脸皮,明明是帮原野背着铁炮,这才过了一天,说着话铁炮眼看变成她的了,只是原野也不在意,随口道:“行吧,哪天有时间了,我帮你把铁炮修整一下。” 阿满满意了,又记起刚才的事,好奇问道:“你还没说那个粪球跑来干嘛,他是不是又想坑咱们?” “就是来送封公文。”原野将她带到土座,掏出那封“黑印状”给她看,顺便问道,“这个竹内庄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竹内庄就是织田信长送他的家宅所在地,之前他也问过前田利家,但前田利家只知道在那古野城附近,也没去过那个地方,说不太清楚。 阿满天天晚上识字,进步飞快,已经具备基本阅读能力,磕磕绊绊把“黑印状”读了一遍,难以置信道:“织田大傻瓜平白无故送了幢家宅给你?他可真是能败家啊,比你也差不了多少了!” 临时小女仆弥生正在旁边收拾杯碗剩菜,听到这话惊讶望来,片刻后想到了什么,小脸上的表情开始焦急忧愁起来,而原野正关心那幢房子在哪,没留神她脸上的小表情,一无所觉,对阿满催促道:“少说这种屁话,你到底去没去过竹内庄?” “去是没去过,但路过过几次,感觉还行!”阿满不愧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街溜子,长期四处乱窜,竟然真知道地方在哪,很快把地图找了出来,回忆了一下就指着那古野城的西北方说道,“大概就在这个位置,长良川的一条支流边上,那里有一片洼地和一个小湖,庄子就在湖旁边,主要物产是莲子、莲藕、鱼、鱼胶和羽毛,是织田大傻瓜的直属领地之一。” 这张地图是阿满手绘的,没有比例尺,原野看了两眼看不出距离,又问道:“离这里多远?” 阿满想了想,答道:“走路的话,大概要一个半时辰吧!骑马的话,马速一般是步行的三倍左右,就是半个时辰。” 原野点点头,对距离心里大概有数了。上次他去那古野城走路花了四个多小时,也就是两个多时辰,所以说竹内庄距离那古野城步行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骑马二十来分钟? 这么算算的话,竹内庄算是那古野城的近郊,是省城户口? 阿满看他在那里沉吟不语,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搬过去住啊?” 原野迟疑一下,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有点远了。” 那幢白捡的住宅确实离得有些远了,要真去那里住,他的每日任务第一项,也就是“去山里看看起雾了么,看看能不能回现代了么”就没法做了,总不能每天早上走三个多小时的路进伊势山,然后看看没起雾再走三个多小时的路回去,那一天天的什么也不用干了。 但说不搬家,一直赖在弥生家,也有许多不方便,至少生活质量难以保证,有点不好推行生活改善计划。 比如这茅屋住起来一点也不舒服,冬凉夏暖,夏天还可能蚊虫巨多,而且稻草席子睡起来也很难受,一觉起来腰酸背痛,应该好好改造一下,最好扒了重建,但自己在这里只是租住,也没听说过有租客把房东的房子扒了重建的…… 建小型化学试验室也不太行,在别人家里严锁门户,控制出入,大搞保密条例,也有点不太尊重房东,不太把房东当人看。 日比津村也很贫瘠,只是一个很小很普通的村子,附近唯一比较大的城就是破破烂烂的荒子城,购物什么的极不方便,连正经的钢铁都不好找,更别提经营产业,发家致富了。 要是织田信长送他的住宅能放在日比津村附近就好了,可惜不行,估计织田信长也没办法从荒子前田家划块地出来给他。 至少织田信长目前不可能做到,他现在只是个继承人,连那古野城城主都是挂名的,大部分权力都掌握在他老爹派给他的扶持家臣团手中,只能算虚胖。 原野一时陷入两难,迟疑不决,这倒让阿满奇怪起来:“什么有点远?离日比津村有点远吗?这破村子有什么好留恋的,这里要什么没什么,你就这么喜欢这地方?” “你不懂!”原野也无法向她解释,想了想说道,“明天先去看看吧,先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说不定竹内庄是个大粪坑,自己过去看一眼就捂着鼻子跑回来了,也用不着再纠结。 “行吧,那明天我带你过去看看!”阿满对原野的新家也很感兴趣,准备认认门,以方便以后路过的时候去混吃混喝。 弥生终于慢悠悠把碗筷杯盘收拾完了,捧着悄悄溜出屋子,皱着小脸,心里忧虑更甚——善良的三郎大人终于要离开了吗?那我该怎么办啊?好不想他走! 她犹豫片刻,赶紧找她母亲阿平去了,想听听她母亲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第四十八章 豆饼 曰本以唐为师,派遣遣唐使学习唐朝的均田制和租庸调制,在本土施行了班田收授法,确立了班田制,但随着皇族贵族公卿猛钻法律空子,依仗权势大搞兼并,没过几代人就导致曰本自耕农纷纷开始破产。 到十世纪中后期,土地国有化的班田制已经完全执行不下去了,朝廷已经无地可分,但曰本六十六国反倒出现了大量的私有庄园。 这种私有庄园往往拥有特权,比如“不输不入权”,也就是即不纳税,也不受当地守护大名管辖,完全成为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而且内情十分复杂,像是“本家、领家、庄官”三层支配制度,“寄进庄园”“直领庄园”“自垦庄园”之间的区别,再从“检地、检注地、内检地”“除田、定田”等细节,直到最后武士是怎么用骚操作把庄园霸占的…… 这些要是细说起来,放小说里能写三章,或者能写一本叫作《庄园:从垦田永年私财法到应仁之乱》的科普读物,但读者肯定不爱看,搞不好又要指着写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临时老太监的老毛病又犯了,又开始乱水,信不信我削死你! 但竹内庄,应该就是这么一个历史悠久的遗留物,搞不好已经存在五六百年,是原本属于皇族、贵族或权贵的私有庄园。 这座私有庄园依湖而立,长良川的一条支流从此经过,因地势低洼形成了一个积水湖,庄园的水田就围在这个积水湖的西、北两面。东面则是一块湿地,是夏季湖水泛滥溢出时侵漫所致,布满枯黄芦苇和大大小小的静水坑。 其中还有大量水鸟,时不时就能看到群鸟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周游一圈后又重新落入芦苇丛中消失不见,是个射猎的好地方。 庄园主体则建在积水湖的西南方,紧挨着长良川的支流,布局也很整齐,靠着河的一侧建有一个大型水车磨坊,靠近路的一侧则是成排的仓库和工坊,以方便搬运运输,而两者中间夹着的就是住宅区。虽然大多依旧是大头茅屋,但起码排列很整齐,也有平整的石板道路,不像日比津村,各家房子七歪八扭,有些都呈见缝插针之势,泥巴路更是不用提了,晚上出门第一件事就是要提防崴脚。 原野站在高处只看了几眼就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比日比津村强许多,看起来生活条件更好,也更富裕。 阿满看着也很满意,马上抬头向他说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养的鸡肯定更多,鱼也更肥,还能经常打大雁野鸭吃,比那个破村子好多了!” 阿清静静站着,没说什么,但看着湖光微波,水鸟很多,小动物很多,似乎也很喜欢这里。 原野还是没急着做决定,只是说道:“先去看看房子吧!” 没人有意见,他们一行人又往庄里走,而这里防备也比日比津村强,有不少织田弹正忠家的郎党,身上穿有胴丸,腰间挎着打刀,戴着镶铁斗笠,一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精锐力量,不是那种只会跟在后面起哄的民兵足轻。 就是这群郎党看起来普遍年龄较小,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老兵倒不多见。 这些年轻的织田郎党拦住他们一行,在查验了文书后才恭敬让开,还分出一个人来带他们进入庄内,找到了庄头代官——一名织田信长的武士,但不是近侍小姓回马众那种直属武士,而是他老爹织田信秀派给他的扶持家臣团中的一员,算是与力武士。 嗯,要等织田信秀死后,织田信长上位成功,这些人重新效忠过,才真正算织田信长的人。 这名与力武士四十多岁的年纪,名叫陆奥通友,通名清兵卫,留着一个月代头,看起来是个很严肃很古板的传统武士,行事一丝不苟,先仔细检查了“黑印状”,确认无误后还拿出图鉴仔细对比印章——这完全没必要,原野又不是来拿钱的,而是来看房子,搞不好要在这里留居,作伪根本没意义。 但这位清兵卫还是一板一眼走完了全套程序,这才领着他们去了一幢位于河边的大房子,让他们进去随便看,他就在外面等着。 这房子由三座矮脚长木屋构成,外面带木质回廊,居住面积很大不说,还带着更大的前后院,院子里也种着竹丛和树木,看年头非常久了,幽静又典雅,能说一句很不错,仅就是里面空空荡荡,什么家具也没有不说,墙壁也斑驳难看,地板有些朽坏,灰尘和蜘蛛网更是到处都是,显得很破败。 阿满看外面还是挺满意的,觉得竟然连马厩都有,井水也挺清冽,但在里面转了一圈就大失所望,转头就对原野说道:“你看看,我早就说让你少败点家吧,你不听!现在可完了吧,你剩下的钱也就够修修地板,家具都添不了几件。” “你闭嘴,少放点狗屁,平时你也没少吃!”原野倒是觉得不错,他本来就有修一幢自己喜欢的房子的打算,以改善居住条件,那现在房子布局不错,面积也够大,重新装修一下正好。 重要的是,这里完全属于他,他就是把下面挖空了,真搞个化学试验室出来也不会有人管。 他转悠了一圈就去找奥陆清兵卫了,阿满跟在他后面,向阿清低声抱怨道:“他变了,没以前尊敬我了,以前听我说话能听一天,现在都开始让我少放狗屁了!” 阿清清冷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没说什么——姐姐,要不是你救过我的命,我也早就不想尊敬你了,这世上就没人能和你生活一个月还能继续尊敬你,请你心里有点数吧! 原野也不管阿满在背后嘀咕什么,她就是这样的人了,日常碎嘴子,不理她才是对的。他径直找到门口的奥陆清兵卫,客气问道:“清兵卫大人,这房子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以前这房子是做什么的?” 这是买房常识了,问问是不是抵押房,是不是法拍房,原主人情况什么的,以确定产权明晰,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而奥陆清兵卫虽然为人死板,却不难说话,原野问他就如实回答,“是木下大人家的家宅,已经空置一年多了。” “哦,那木下大人是搬走了吗?” “木下大人已经过世了。” 原野愣了愣,突然有了不妙的感觉,谨慎问道:“这位木下大人难道是织田三郎大人之前用铁炮……” 奥陆清兵卫轻轻点头,脸色也不太好看,看样子对摊上这么一个主公怨念很大。 原野也服了,本来他都对织田信长好感猛增了——不愿失去独立性和人身自由是一码事,对织田信长的个人观感是另一码事,他其实还是挺欣赏织田信长的,毕竟他真的很大方,也很有气度,结果没想到这家伙能搞出这种骚操作,先把家臣打死,再把家臣的家宅送给他。 这已经不是大不大方的问题了,这根本不能算人了! 原野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晌后才迟疑着问道:“那木下家的其他人呢?” “木下家已经暂时绝嗣了。”奥陆清兵卫黑着脸沉声道,“木下大人死在那古野城后不久,木下夫人无力维持家宅,便留下‘沽却状(房产证)’换了笔钱,留待女儿日后招婿子重续家名所用,自己改嫁了。” 原野倒不奇怪木下夫人跑了,那位木下大人估计地位不高,名下没什么田地,人一死没了年俸,他老婆不改嫁别说维持家宅了,时间一长饿死都有可能,属于不得不改嫁,是这个时代普遍现象,只是他实在关心产权问题,便又问了一句:“那她的女儿……” 奥陆清兵卫微一迟疑,不是很确定地说道:“木下大人遗有两个女儿,大的那个……五六岁吧,小的可能也就三四岁,现在应该都在木下夫人的娘家当养女。” 原野微微点头,产权倒没什么问题,五六岁一时半会儿招不了女婿,不可能来闹事想追回祖宅,时间一久就更不可能了,就是织田信长这是造了些什么孽啊!一铁炮将人打死不说,还打的人家妻离子散,家名都快要不保,难怪其他家臣兔死狐悲,怨气满满。 不过这都是织田信长干的坏事,和他无关,他在心里吐槽一句也就算了,回头又看了一眼房子,想了想向奥陆清兵卫问道:“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在庄内随意走走么?” “当然,野原大人请自便!”奥陆清兵卫一口就答应了,现在原野已经算这里的住户了,不管他过不过来住,户籍都是在这里,自然可以随意,只是他答应完也没再客套几声,连表达一下欢迎之意都没有就转身走了,看样子不止为人死板,还是个不爱交际的人。 原野也不在意,领着阿满和阿清就在庄内闲逛起来,四处探查情况,看看这里宜不宜居,养不养人,而看了一会儿,觉得还不错,这里的农夫身体比日比津村的村民普遍健壮,脸上都多少有点血色,生活相对富足,看到他这个带着“侍女”的武士也不是太惧怕,都像是见过一定世面的样儿。 接着他们又一路闲逛到工坊仓库去,库房那边不让进,织田家的郎党把守得很严,而水力磨坊太原始,现在也没在运作,原野不想看,懒得绕过去,最后他们听着动静,闻着豆腥味找到一座榨油坊,里面的匠人正用古法榨豆油——挖木为槽,其中置豆,以人力推动巨石反复撞击楔子,挤压大豆出油。 嗯,也不是只榨大豆,像是麻籽、菜子之类都可榨,只是刚巧正在榨豆子,大概要修什么建筑物,正在备料准备调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很普通的榨油作坊罢了,空气中还有浓浓的豆腥臭味,令人十分不适,阿满只看了一眼就失去兴趣,正要催促原野走人,却见原野在扒拉一些麻袋。 她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麻袋里装的都是豆饼,毫不稀奇,不由奇怪问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原野随手翻着豆饼,若有所思道:“豆饼要买的话,大概要多少钱?” 阿满随口就说道:“这东西不值钱,豆子看年份也就四五百文一石,榨完油剩下的豆饼也就一百多文吧!”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原野这个家伙常识不足,连忙又补了一句,“这东西很难吃,腥味很大,根本咽不下去,吃多了还会尿血,你可别胡来啊!” 她怀疑原野快没钱了,终于开始想节约,打算买些豆饼回去代替大米,但原野只是不了解这个时代,又不是真没生活常识——豆饼确实不是人吃的玩意儿,把它当主食,人的肾会受不了,确实有可能尿血,甚至就连很多牲口都不喜欢单吃豆饼,要配上别的才行。 像是马就不怎么爱吃,给它豆子它很高兴,给它豆饼它就不怎么痛快了——马很聪明,和人一样,能分清“鲜肉”和“肉干、肉罐头”的区别,真像小说里一样给马不停喂豆饼,一点油水也不给它,小心它踹你。 驴骡蠢一些,还能凑合,猪要煮熟了给它吃,不煮碎大蛋白,它可能会消化不良开始窜稀。真正爱吃豆饼的是牛,牛有好几个胃,吃进去反上来,反上来嚼嚼再咽下去,可以慢慢消化,大颗粒蛋白对它造不成什么负担,消化率也高,能达到70%以上。 原野生物学得不是很好,类似常识可能有些小错误,但大概还是清楚的,怎么也不可能买豆饼当饭吃,那是能吃死人的,他没那么疯,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觉得也许可以用来搞钱——不是开豆腐作坊,那赚不到几个钱的,是可以大量生产,省心省力,快速捞钱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个设想,他还要回去好好想想能不能实现,试一下产品能不能真有销路。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像是日比津村就没这些条件,搞不到各种廉价原材料,他待在那里完全无法发挥所长,日常像个呆瓜。 原野心里的天平开始渐渐倾斜,唯一不好的就是【每日任务第二项】,他很希望能回现代,每天不看看伊势山起没起浓雾,他心里不舒服。 他心里权衡着,目光慢慢落到了阿清身上,片刻后觉得不能欺负老实孩子,视线马上转到阿满的后脑勺上。 你说,要是给阿满买一匹马,再让她苦练一下骑术,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飞马赶在日出之时去伊势山看一眼,起遮天浓雾就马上飞驰回来禀报,她能不能乐意? 第四十九章 如同小财主一般平安喜乐的生活 翌日,朝阳初升之时。 日比津村村口的二手驴车上,粮食、药材罐子、书籍、钱袋之类杂物已经捆扎牢固,原野的傻儿子也被安置在杂物堆中避风,代表原野已经准备移动到竹内庄去居住。 在人身安全得到保证,且初步适应这个混乱的时代之后,他想开始追求生活质量了,日比津村已经不再适合他,哪怕这里离穿越地点最近,也最终决定离开——待了这么久也没看到半点回去的希望,他也不能像个傻瓜一辈子在这贫瘠的村子苦熬。 这是一个两难的决定,有点像在“我只要坚持买彩票就一定能中500万,到时天天吃香喝辣”和“我感觉中500万的希望有点渺茫了,应该先去赚些钱吃饱喝足”之中做出选择,而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算相对理智的选择吧,怯除掉侥幸心理后的选择,不然要是一千年才开一次奖,他的人生就要变笑话了。 当然,希望总是要保留一丝丝的,彩票也可以让人代买,他将【每日任务第二项】暂时托付给了弥生的父亲次九郎,请他每天日出之时去山脊上看一眼,如果发现有任何异常现象,就立马狂奔去竹内庄告诉他,好让他能扛着傻儿子赶紧再跑回来赌运气。 至少也能总结一下时间规律,为下次再起浓密山雾做好准备。 暂时也就只能先这样了,等回头有钱了他再弄几匹马、找个专人放在日比津村,专门负责这件事。 “都回去吧!”原野冲聚集过来相送的日比津村的村民们挥挥手,表示不用这么客气,又转头对次九郎这个房东感谢道,“这段时间真是多有打扰了,十分感谢,以后有事随时可以到竹内庄来找我。” “不敢当,大人!祝大人一路顺风!”次九郎表情很严肃,并不觉得原野给他添了多少麻烦,毕竟他救命之恩还没回报呢,而日比津村的村民们也七嘴八舌说了些离别话,十分依依不舍。 毕竟原野确实在日比津村做了很多善事,治好了很多人的病,哪怕他本意是想保命,担心村民搞“武士狩”拿粪叉撅他,算不上善良,但确实做了些善事,这些淳朴的劳动人民还是很感激的,不然也不可能一大早就全村出动来送他——一般村里死了人下葬,人都不会凑这么整齐,真的很难得。 弥生则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原野身旁,初次离家让心里很是忐忑不安,但还是强忍着保持镇定,眼见离别时刻要到了,立刻跪下给次九郎和阿平施以大礼,小声道:“父亲,阿姆,我走了,你们自己要好好的。” 次九郎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而阿平眼圈红了,伸手把她扶起来,微带哽咽地叮嘱,哪怕很多话昨天夜里都叮嘱过很多次了依旧要再叮嘱一遍,“跟着野原大人要好好工作,不要偷懒。要照顾好自己,遇到事就忍一忍,不要和别人争辩,要记得……” 她说着说着都有些说不下去了,十分不舍,眼圈更红,但让女儿跟随原野离开,却是她做的决定。她深信女儿留在日比津村毫无前途,极有可能要饿一辈子肚子,哪怕自己不舍得,也狠下心去拜托了原野,为女儿求了个“职位”——以后弥生就是原野的家子了,性质和桃井兄弟一样,和原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原野不这么看,他对封建人身依附关系和忠诚链没那么看重,他这种人不会相信无缘无故的忠诚。他更多把这三个人视为“员工”,弥生大概就相当于“小保姆+生活秘书”吧,哪天她想辞职他也不会阻拦,更加不会视为背叛,反而会送上2n+1好合好散。 他在旁边看着她们母女告别,也没催促,很耐心。时代不一样,三个多小时的路,路上还不太平,在这个时代已经很远了,更别提弥生还是个小女孩,以后没人送她,她自己可能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多说几句话没关系。 而弥生很快注意到了,没再继续和她母亲多说,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轻轻挣脱了她母亲的手,小脸上的表情坚强起来,在原野的安排下爬上驴车。 告别就到这里了,离别在人生中永远不可避免,原野一声令下,他们这群人启程出发,奔向新的家园。 如果不出意外,比如山雾重起之类的大事,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走远一些,他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日比津村的村民们还在目送他们,便又挥了挥手,接着目光就望向伊贺山。 他从那儿抵达这个陌生的时代,现在要开始远离了,甚至将来有可能会越走越远,直到彻底在这个时代扎下根来,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只是他现在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但有一点是不变的,无论环境多么糟糕,多么恶劣,他都会努力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好的,活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 是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尽最大努力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好的,去追寻自己人生的意义! “我说,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小破村子吗?”阿满跟在他身边,见他回首相望,目光清亮,神色却有些复杂,一时很是奇怪,忍不住又开始碎嘴子,“这小破村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啊,你这么依依不舍,难不成你还要屎壳郎端马桶,吟一下诗?” 原野沉默了片刻,倒没吟一下诗,他没那文学水平,只是离别心绪和对未来的感慨全被她破坏了,一时情绪更加复杂——你能不能别整天提屎尿屁,这是提屎尿屁的时候吗? 他目光慢慢转到她身上,深感后悔道:“我是真不该教你识字……” 人没有前后眼啊,这野孩子自从识字之后,语言能力越发强了,开发出好多关于屎屁屁的骚话,没事就要说上几句,乐此不疲,非常烦人。 阿满嘎嘎大笑,也不在意他的抱怨,只是十分期待道:“等到了新家,我去找找有没有野鸭子,打几只晚上我们烤着吃吧?” “行吧!” “再让你那两个蠢蛋郎党去捉些鱼怎么样?湖里的鱼比河里的肥,应该会更好吃!” “行吧!” “竹笋和波波菜也有点想吃了,让阿清去挖一些怎么样?” “行吧!” “房子你想好怎么翻修了么,现在住起来肯定不舒服。” 原野忍无可忍了,“你赶紧闭嘴吧,你走路非要说这么多话吗?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想点事情?” 阿满心情正欢,她就喜欢到处跑来跑去,搬家更是稀奇,还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现在真的很想说话,有些不满道:“我不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嘛,我也是关心你以后的生活啊,你脑子又不怎么好用!” “我用不着你关心,也不想和你商量,你赶紧闭嘴,而且我脑子好用得很!” “态度好差,你果然没以前尊敬我了……” “那你也要有能让人尊敬的地方!” 原野想给阿满套上驴嚼子以塞住她的碎嘴子,只是做不到,只能被迫和她一直吵吵,但和她这么吵吵了一阵子,再看看背着铁炮吵吵闹闹的她,持棍带着小猴子保持警惕且一脸清冷的阿清,牵着驴哼着歌儿的桃六郎,背着弓扛着竹枪沉默寡言的井七郎,坐在驴车尾部悠着小腿一脸好奇看风景的弥生,以及满满一驴车物资,离别情绪倒没了,也开始期待新生活。 这已经比他初来时好上太多太多,那时他手头只有一个傻儿子,条件极端艰苦,天天惴惴不安,甚至一日三惊,心理压力极大,而现在已经好上太多太多,有人手有车辆有物资,在竹内庄的生活一定会越过越好! 嗯,那一定是一段安宁、平稳、高品质且发大财的生活,会过的如同小财主一般平安喜乐,他深信这一点! 第五十章 此非明主啊,早晚要噶! 仲春时节,受海洋气候影响,曰本关中一带几乎进入无风状态,空气中连点小小的波澜也没有。这种状态大概会一直持续到梅雨季到来之前,甚至梅雨季持续期间,也很少会有大风降临,导致陆地上的气温快速攀升,天气开始越来越暖和,草木也越发欣欣向荣。 就在这种暖和的天气下,竹内庄野原家的食客、家子和郎党干脆在院子里吃午饭,而炖鱼刚熟,食客阿满就当先下筷,也不等弥生给众人分一分就从锅里就夹走了最肥美的部分,嘴上还问道:“他还是不肯出来吃饭吗?” 弥生不敢惹她,阿满在她看来很凶,乖巧说道:“三郎大人让我们先吃,他要忙完再说。” “他钻在屋里整天都在瞎忙些什么啊,这么怪怪的!”阿满奇怪了一句,尝了一口鲜嫩的鱼肉,又开始指挥弥生,“再撒点盐,有点淡了。” “我不知道,阿满姐姐。”弥生听话的又向锅里多撒了一点盐,但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原野自从抵达新家宅之后,立刻按规划给所有人分配了工作:傻儿子继续躺着。阿满、阿清和弥生负责清扫工作,但只需要先收拾好众人睡觉的地方就够了,房子腐朽的地方不用急着修理。桃井兄弟则先去后院垒墙,把后院封起来再说,取土时顺便挖个地窖,越大越好。 随后他就留下一句“阿满总体负责,有拿不准的事就先找她”,接着便带上钱出门买回来一麻袋豆饼、一些瓶瓶罐罐和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钻进屋里不肯出来了,连饭也不肯按时吃,都要给他单做,到现在已经三天了。 整整三天,他就自己关在屋里忙,人影都难得一见,弥生也很奇怪,只是从不敢去问去打搅他。 阿满也就是闲的随口嘟囔两句,她都不知道弥生更不可能知道,但三天已经到她耐心极限了,准备吃过饭就去看看原野到底在干什么——原野身为一家之主,不干活说得过去,她不在意,但他有事不告诉她,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她就是这么爱操闲心的人,好奇心贼强,什么事都想弄明白。等吃过午饭,她抹了抹油乎乎的小嘴就命令桃井兄弟把剩下的鱼汤都喝了,不准浪费,下午挖地窖时再快点,然后便直冲冲去找原野。 她拉了拉门没拉开,又绕了一圈去窗户那里,而窗户开着,她伸进头去就觉得味道有些刺鼻,但也没太在意,直接抱怨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家里的事你是一点也不管吗?这到底是你家还是我家啊!” “是我家也是你家!”原野刚忙完,觉得设想可行,至少在试验室里可行,反应十分良好,没想到刚忙完阿满就来了,说着话摘了口罩都是笑眯眯的,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啊?”阿满越发好奇起来,手一撑就准备从窗户翻进来仔细瞧瞧,而原野赶紧把她又按回去,找理由道:“这里味道太大,对身体不好,出去说吧!” 阿满没意见,屋内味道确实很大,但很好奇原野躲起来在鼓捣什么,不过屋内遍地都是些瓶瓶罐罐,不然就是些硫磺、石头、水桶、碎豆饼、荞麦粒什么的,都是些很平常的东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 她看了两眼便帮原野从窗户里爬出来,跟着他去了隔壁空房间,然后坐下就重复了一遍老问题:“你关了自己三天,是要干什么啊!” “准备赚钱!”除了技术之外,原野没打算瞒她,毕竟还需要她出力,而赚钱更是当务之急。 他之前为刷声望保命亏了不少钱,毕竟很多药材换回来的只是杂粮,吃又不好吃,卖又不值钱,基本就算赔掉了。 所以现在他手里只剩七八贯钱,那翻修房屋,还要好好装修,以及现在家里人口也多了,米肉消耗量太大,只靠这些钱肯定撑不住——节约就别提了,先不说他本身就很追求生活质量,在古代非常“娇气”,只说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他又没有天生王八气,阿满乃至弥生、桃井兄弟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好饭,能过上好生活才愿意跟着他,那要把日常饮食换成黑豆饭,七省八省,只会让这些人离心离德,弃他而去,属于慢性自杀。 他是个很现实的人,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相信有付出才有所得,也愿意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换取其他人的协助,这种“忠诚”更令他安心,所以必须开始赚钱了,必须重新把钱包填满,是当前第一要务! “赚钱?”阿满呆了呆,但马上豆虫眉挤了挤,立刻精神振奋起来,钱她也喜欢啊,眼睛都开始闪闪发光,激动道,“怎么赚钱?你是不是打算……” 原野也没卖关子,直接道:“酱油你知道吗?” “酱油?”阿满又愣了愣,觉得和她想的好像不一样,一脸困惑道,“我知道啊,这谁不知道,就是酿造味增剩下来的酱汁吧?和尚们很喜欢吃,豪商公卿们也挺喜欢的,这怎么了?” “所以,能卖掉?价钱如何?” 阿满越发困惑了,豆虫眉都趴趴下去,挠了挠脸奇怪道:“要是有,当然能卖掉,价钱也不算便宜,和清酒差不多吧,一合大约三四文好钱!” “也就是一石三四贯钱?” “唔,也不能这么算,零卖和成石卖肯定有区别,一石一石卖也就两贯文左右吧,开店的还要赚钱呢!” 原野默算成本,轻轻点头:“能有两贯也不错了,太贪也不好,容易引来麻烦。” 阿满仔细看看他,终于有点明白了,有些难以置信道:“你在屋子里憋了三天,什么也不管,就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要靠卖酱油赚钱?” 她真是服了,害她白高兴一场,她还以为原野憋了三天憋出了大杀器,比如一次能毒死三千人的毒药什么的,准备带领全家洗劫竹内庄的库房——这两天她仔细观察过了,这里是织田弹正忠家的一处重要物资中转站,仓库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钱肯定也有不少,干一票就跑很值得,结果原野叨叨了半天,就这? 卖酱油赚钱? 这是在搞笑吧,这家伙果然还是那个毫无常识的大少爷,和个智障差不多! 自己信他真是犯了傻! 原野根本没想到在阿满心中“赚钱”约等于“抢劫”,毕竟他一直觉得阿满是个为了六文钱的恩惠,能跑四小时的路来救他的“侠义之原始忍者”,只是很奇怪地问道:“卖酱油怎么了?这不也是正经行当吗?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和干别的有什么区别,怎么会是个馊主意?” 卖酱油这个好主意可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 他落难的地点是中古世代的曰本,根本不敢泄漏后世科学技术,不然一个不小心造成中古世代的曰本国力飞速增长,冲进大明烧杀抢掠,这责任谁敢负? 比如他身为工科狗,还是在机械厂大院长大的,只要略准备一些时间,手搓燧发枪对他毫无难度,但他根本不敢搓,根本担不起那个责——换谁也不敢啊,一个不小心就是民族罪人! 所以他也就只能挑那些曰本中古世代已经有的、无法用来增强国力的东西来造造,而且里面涉及到现代知识的部分还必须由他独立完成,百分百确保不会泄密,这才敢拿出来赚钱养活自己。 他也是难啊,要是他之前落难到大明,现在他八成已经在琢磨怎么合成密封胶,准备手搓蒸汽机了,哪会有这些麻烦! 他和起点穿越小说里的主角不一样,那些小说主角绝对没他难受,他完全是戴着脚镣跳舞,还必须跳得精彩巧妙,不然就有可能被打死饿死,甚至都有可能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真的很难很难。 只是这些东西他也无法向阿满解释,只能向她强调,“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肯定能赚到钱的,我有……嗯,我想出了用豆饼酿造酱油的新方法!” 阿满愣了愣,她记得别的藏人匠(酿造师)酿造酱油都是用豆子的,还得是好豆子,那些有钱人讲究起来是真讲究,吃什么都要吃最好的,怎么到他这变豆饼了? 但这无所谓! 她依旧趴趴着豆虫眉,用看智障的表情看他,很是无语地说道:“你这没常识的家伙,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才好!就算你真能用豆饼酿出酱油又怎么样,你知道酿一缸酱油需要多久吗?要整整一年!酱油是卖得和清酒差不多,很贵,看起来很赚,但那是个辛苦钱!你要守着那个破缸整整守上一年,一年后才有钱赚!” “这我知道,但都和你说了有新方法了,你就先听我的吧!”原野也没耐心继续接受她的质疑,他只要知道酱油能卖出去而且有利润就行,直接起身道,“失败了也没关系,我还有b计……嗯,我还有乙计划、丙计划和丁计划,只要运气不坏到家,总能成功一个,赚钱不成问题!” 阿满觉得他没救了,根本不听劝,起身甩甩手就走,没好气道:“行吧,这是你家,你爱干嘛干嘛!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听智者言,早晚要后悔,随你的大便吧! 原野也不嫌她没个好语气,是不是真心为了他好,他又不傻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只是叫道:“把人都叫到堂屋去,我分派一下任务!” 阿满连话都懒得再说,摆摆手就当应声了,直接去召集人手,但一路上嘟嘟囔囔,怪话说个不停,对他不肯虚心纳谏十分不满——此非明主啊,早晚要噶! 阿清正在前院除草修篱笆,她很喜欢这个幽静精致的院子,干得十分欢快,日常小脸上的清冷之色都没了,就连头上的小揪揪都在欢快跳动,但很快看到阿满一脸不快地走过来,不由奇怪地歪了歪头。 阿满也不和她客气,胡乱一招手:“那家伙叫所有人集合,你现在就去堂屋找他。” 阿清擦了擦手,轻声问道:“怎么了,姐姐。” “别提了,那家伙就是屎壳郎饿了,又开始自寻死路!”阿满已经转身往厨房去了,准备再去叫弥生,嘴里依旧怪话连篇,“我懒得多说,不够生气的,你过去就知道了,那家伙又要开始瞎折腾了!” 她原本以为原野搬到竹内庄,身边没多少穷鬼了,还和织田信长搭上了关系,能想办法巴结巴结织田信长,要几块地种种,生活能变好一些,不会再只出不进,结果没想到他还是老样子,还是要瞎折腾! 靠酿造酱油赚钱,那怎么可能?一年后那能叫赚钱吗? 这倒霉世道,一年后他们都不知道死没死,把剩下的那点钱全变成豆饼酿成酱油堆在后院,这不等于全白扔了吗? 纯浪费,还不如给她吃了呢! 反正她看原野要完,估计还是需要执行原计划,等把原野的钱米全吃完了,就带他一起去乞讨要饭,让他去卖假药赚钱! 第五十一章 已经无法继续理解这个世界! 据传在鎌仓时代,曰本觉心和尚历经千辛万苦,以绝大毅力远赴中国有“五山十刹之首”之称的径山寺求取大乘佛法,而佛法求没求到不清楚,味噌——也就是豆豉酱的制作方法他倒是求到了。 等他回国之后,便组织本寺僧侣与信众开始试制豆鼓酱,准备大规模生产,以为护法之资本,而酱成之后,他发现浮于其上的“豉油”咸鲜可口,竟然别有风味,味道极好,于是曰本便有了酱油——酱油的别称便叫酱鼓油、鼓油。 当然,关于曰本酱油的来历也有很多种其他说法,像是觉心和尚试制豆鼓酱失败,造出了一缸乌水,在扔掉之前深觉可惜便尝了尝,于是便发现了酱油,以及酱油在唐代便由鉴真和尚传入日本、在明代才由移民传入日本等多种考据。 现在真实情况如何已经很难说清了,毕竟曰本近代以前没有记载史料的传统,过了这么久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准,谁也无法肯定——除了韩国人,韩国人坚信酱油是朝鲜大发明家世宗大王发明的,然后又传入了中国和曰本。 反正他们在网上一直这么说,应该也快拿去申遗了。 至于古法酱油酿制工艺…… 基本原料为豆、麦和盐。其中豆类的植物蛋白负责转化成氨基酸以提供鲜味,荞麦或小麦的淀粉负责变成葡萄糖提供甜味,盐则负责提供咸味,顺便对抗杂菌,使酿造能顺利完成。 原料有了,便可以进入制麹环节。第一步是清洗蒸煮,大豆水份不足,麹菌便无法增殖,但如果水份过多,将会严重影响成品质量,所以在蒸煮过程中要时刻注意观察,一般要保证大豆的含水量在47%左右。 等大豆蒸煮好后,再将麦子干炒后混入,然后再加入麹菌。麹菌在高温下会迅速增殖,增殖过程中需要大量氧气,所以还需要一刻不停地搅拌,是个辛苦活。 等麹菌增殖完毕,麹菌的菌丝便开始发育,开始分解豆和麦。 这过程一般需要三天,整个过程中麹菌会释放出大量的热,必须时刻观察,及时人工干预,将温度保持在40度以下,不然将来得到的就不是酱油,而是臭臭的纳豆——在40度以上,纳豆菌等杂菌会更加活跃,但也不能低于24度,不然麹菌会停止发育或是干脆死掉。 等这过程完成之后,就得到了“麹”,这时便可往里加盐水,由未来需要的咸度决定,量通常是“麹”的1.2倍——这一步如果改成加盐粒,将来成品就会是味噌。 等加完盐水后,便可以将“盐水麹”装入木桶或瓦缸熟成,时间至少要一年,但这一年时间并不是不管它了,而是要不断检查搅拌,注入空气,以保证微生物存活。 古代酿造师主要日常工作,其实就是“我该怎么保证微生物活着,还心情很愉快”,里面有很多小技巧,比如用木桶还是瓦缸,夏天多久搅一下,冬天要不要用稻草包起来,下雨天要不要多搅两下,天气太热了是不是要降下温等等,通常就是所谓的“家传秘技”。 等一年之后,微生物们干完活了,这时便可以把缸里的东西倒出来,用布包裹好,然后压榨,榨出来的就是带各种微生物的生酱油,随后再把生酱油加热煮沸,把微生物杀死,就得到了最终成品——酱油。 酱油的具体酿造工艺阿满可能不清楚,毕竟她的职业是“原始忍者”,不是藏人匠,但大概过程她还是知道一点的,深知这是个辛苦活,要花一整年时间不说,还需要大量的“家传秘技”,传儿不传女的那种,觉得原野想赚这份钱真是异想天开。 但原野头太铁,非要去干她也没办法,已经准备了一肚子词,想了好多骚话,准备边干边叨叨他是个败家子,整天就知道浪费,但没想到原野完全不按套路来,让她无话可说,差点当场憋到脑梗——原野在干什么,她根本看不懂,完全和她以前见过的酱油酿制过程不同。 原野先是指挥众人将豆饼、荞麦壳、稻谷壳都扔进了几口大缸里并加入大量的水,然后淋浇了少量气味刺鼻的液体并指挥桃井兄弟戴着口罩不停搅拌,等拌匀了,又将缸直接抬到垒好的土灶上用小火烧。 其间众人轮流看着火保持温度,煮了一天一夜约十二个时辰之后,他又命令桃井兄弟将缸都抬下来。等放置到恢复常温,他又往里慢慢倾倒一种奇怪的药粉,边倒还边将一根根小纸棍戳进去拿出来再放到另一种液体中,直到小纸棍颜色不再改变为止。 然后他就宣布大功告成了,将缸都盖好运到后院存放,接着就神魂不属,嘀咕着什么“稀盐酸应该可以通过水蒸汽冷凝回收”、“缸腐蚀程度比预期要好”、“用土碱直接平衡酸碱度应该也能管用”、“应该吃不死人吧”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又钻进他那间严禁他人进入的屋子里去了,开始规划生产设备图纸——这次是试生产,真要大量投产,他还需要设计一下专用的设备,比如上点陶瓷管、省力搅拌工具什么的。 阿满目送他离开,又看看扔在后院没人管的缸,一个劲挠头。 这是什么情况,这真的是在酿造酱油吗? 看不懂啊,从原料就看不懂,豆饼也就算了,怎么还加进去那么多荞麦壳、稻谷壳? 这样弄出来人真的能吃吗? 这不对吧? 她实在想不明白,又跑去找原野,但原野现在很忙,没空鸟她,只让她看着那几口缸,有事再叫他。 一直到第六天,原野才掀开盖子看了看里面,想了想,就又把人都叫来,直接把里面的东西用布包裹压榨后煮沸,得到大半缸棕黑色液体,然后又往里面加了小半缸的淡盐水,重新补满一缸。 阿满抱着缸看了一会儿,再闻闻味,又伸手蘸了点儿尝了尝,一时陷入沉思——混蛋啊,好像还真是酱油,咸咸的,微微有点甜,还很鲜。 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的世界观都混乱了,原来世界一直是这么运转的吗?酱油这东西根本不需要一年时间才能酿出来,甚至连豆子麦子也不用,用些牲口吃的饲料就能酿出来?这么多年她竟然毫无所觉,完全没有发现啊! 她一时觉得自己这十余岁的大好年华全活到狗身上了,脑子彻底乱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感觉像仙术一样,太超乎常理了,而原野看她发愣,犹豫一下也伸手蘸了一点尝了尝——他的专业是化工机械,这套工艺还是曰本人搞出来的,战后曰本人粮食紧缺,没法用大豆酿酱油,于是就想出了稀盐酸水解法,用豆粕、麦麸皮、稻谷麸皮来制酱油。 原理说白了很简单,酱油需要将蛋白质转化为各类氨基酸,将淀粉转为葡萄糖,古法酿造用的是各类微生物来缓慢分解转化,需要时间极长不说,转化率也不太高,而现代曰本人直接上了稀盐酸,以代替各类微生物快速完成水解转化,不但效率大增,以前微生物不喜欢的原材料也能用了,可以大大节省口粮。 现代很多酱油生产厂商依旧在用这种方法,或是折衷一下,半酿半水解,毕竟用古法酿造酱油太花时间了,在市场竞争中很吃亏,非常容易被人按在地上打,不信可以去看看酱油瓶子,有些配料表里就带有稀盐酸这种辅料——这种是老实人,有些用了也不写。 当然,中国更多用的是从苏联引进的“低盐固态工艺”生产酱油,5天就可以生产一批,效率比古法酿造提升了7200%,只是那种工艺要求的设备太高了,厂地太大,原野搞不定,最后还是觉得稀盐酸水解法最靠谱。 慢是慢了点,要花七八天的时间,比五天就能出货要差不少,效率下降了一大截,但这种工艺最适合他这种穿越落难者,完全可以各种手搓。 至于稀盐酸怎么来的,曰本不缺硫磺,那有硫磺、盐之类矿物质的情况下,怎么土法合成硫酸,再怎么用硫酸合成盐酸,再怎么稀释,这些翻翻高中化学课本就行了,所有上过高中的人都能做到。 最后用来清理稀盐酸残余、平衡酸碱度的碳酸钠也一样,在生活中能找到土碱的情况下,怎么土法合成碳酸钠,翻翻高中课本一样能搞定。 其他情况也类似,缺点试管啊、试剂啊什么的,想想土办法就行了,难不倒原野。 就是只有一个问题,这些土办法合成的化学试剂纯度全不够,生产之后的化学残留物一定超标,原野伸手蘸完了酱油很犹豫,一时没敢往嘴里塞——也没先拿鸡、驴什么的试试,该吃不死人吧? 他只是上学时在图书馆看过相关生产工艺的古早论文,实操还是第一次,生产完了心里很虚,有点不自信,但他转念一想,曰本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未必有多讲究,他们都没吃死没理由他就会吃死,更何况他现在还吃着重金属超标的盐呢,再吃点化学残留物超标的酱油也该没事。 想到这里,他也当了试验品,舔了舔手指,慢慢品了品味道。 嗯……确实是酱油的味道,感觉还行,尝不出什么怪味! 他转头望向“见多识广的本地人”,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阿满神情很迷茫:“好像……没有不对的地方,就是颜色有点太亮红色了,我以前见过的酱油好像颜色都比较深,会发污。” 其实没有不对的地方才是最大的不对,这七八天就干完了藏人匠需要干一年的活,还是用了些垃圾干完的,味道还挺好,这也太不对了吧!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啊! 她现在还是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世界很荒谬,很扭曲,常识都被原野这个克苏鲁给污染了,而原野想了想,再看看酱油颜色,判断是两次加热过程中不知哪次出了问题,疑似焦化不够,不过这可以弥补。 他又去拿了一个小坛子来,舀了两勺放进缸里,顺便搅了搅,又向阿满问道:“现在呢?现在颜色对不对?不对我再加两勺!” 阿满看着这一幕,看着酱油颜色变成了亮棕色,小脑袋瓜子嗡嗡的——之前就在嗡嗡的,现在又不理解了,更加嗡嗡的。 什么?酱油颜色还能调吗?这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难道,我身为甲贺活命流第二智者,以前竟然白活了?竟然是个孤陋寡闻之辈? 她的世界观终于彻底混乱了,终于被原野这个克苏鲁彻底污染了,已经无法继续理解这个世界! 第五十二章 酱油王 酱油试生产大获成功,原野很满意,但阿满惨遭不幸,被污染成了小水獭,皱着豆虫眉一直苦思一个哲学问题:河里吗?这河里吗?我到底是不是在河里的世界里啊?! 而阿清、弥生、桃井兄弟没有她好奇心那么强,什么事都非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也不清楚古法酿造酱油该花多少时间,将其视为理所当然,丝毫不感到惊讶——大概,这就是越聪明越有见识就越容易疯的原因吧! 他们在尝过酱油后也很喜欢,纷纷赞叹不已,认为这东西味道很好,甚至弥生还舀了一些走,准备回去分装装壶,晚上让大家吃酱油浇饭。 原野也没阻止,虽然这些酱油肯定化学品残留物超标,放后世很多人要高喊致癌,吃了要死,但现代人吃的东西也没多干净,食品问题无论哪国都层出不穷,风险一样很高,所以也就别太计较了,偶尔吃一顿没事的。 当然,他现在是在试生产,生产工艺肯定不完善,以后他会逐渐改进提纯工艺,能生产出哪怕“吨吨吨”干一壶也没事的合格酱油,只是这需要时间,急也急不得。 甚至他已经在考虑细分市场的问题了,比如海东郡紧邻伊势湾,昆布也就是海带肯定很便宜,完全可以收购一些熬汁兑入酱油,大幅提高酱油的鲜度,生产出鲜美无比的“出汁酱油”,然后售价再翻个五到十倍,以满足高端装逼市场。 也可以想办法收购一些含糖量很高的作物,或是淀粉含量很高的根茎,比如把芋头什么的熬糖汁兑入酱油,以提高酱油的甜味含量,生产出“甜口酱油”,专攻文人、贵族女性儿童市场,想来应该也不错。 反正肯定能赚一票,赚来的钱足够他把房子翻修如新,顺便进行超级豪华的装修,让生活质量大幅提高。 等到了晚饭时间,他还在那里琢磨各种工艺,准备开办他的“高端酱油作坊”,已经在脑内设计出二十多种细分产品,实现财富自由指日可待,而这时阿满也逐渐清醒过来——她根本想不明白原野是怎么办到的,是怎么把一年的酿造周期缩短到七八天,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麦麸皮、稻谷麸皮这些近乎垃圾一样的东西也能拿来酿造昂贵的酱油,干脆不想了。 她放弃了,但也没缠着原野非要问明白他往缸里倒了些什么鬼东西,毕竟她年纪虽小,却久经江湖历练,深知这种“秘方”的宝贵,清楚无论她怎么问原野也不会说的——要是她手握这种秘方,谁敢看一眼,她一刀就捅进对方的肚子里,犹豫一秒就算她对不起祖宗。 所以她没干脆没问,只是伸手拿起酱油壶往碟子里倒了一些,拿到眼前细看——酱油呈棕亮色,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很柔和的暖色调,看着就很舒服。 她再把碟子捧起来轻轻嗅了一下,酱油中富含的醇类、醛类、羧酸类、酯类、酚类、缩醛类和呋喃类化合物组成了多种层次复杂的气味,是种柔和的酱香,引人倾心,让人神往。 她最后双手捧起碟子一仰头,将酱油一饮而尽,口中之味始于咸,继之鲜,终于甜,咸中带鲜,鲜里回甘,反正比和尚们酿出来的那种乌漆麻黑,口感多少带点苦涩的酱油强多了。 她缓缓放下碟子,轻轻吐出一口气,默默闭眼回味片刻,再睁开眼时,和电影里正升级的丧尸差不多,两眼滋滋往外冒绿光。 混蛋啊,这酱油是上品啊!这简直是奇迹啊!那家伙没乱来,真的成功了,酿出了品质相当于清酒里上等冬藏一样的上品酱油,肯定能卖高价,而且成本还非常低! 她之前虽然没叨叨成,好不容易想出来的那几句关于屎壳郎、酱油和傻瓜的骚话全白瞎了,但她全程参与了酱油酿制过程,原材料有多少,出产率怎么样,心里还是大概有数的,马上掰着手指开始细算。 一石豆饼、麦麸皮、稻谷麸皮大概能出产一石多的酱油,豆饼大量买也就一百三四十文一石;麦麸皮、稻谷麸皮只有实在没得吃的时候,穷鬼才会混在荞麦里一起吃,更不值钱,去磨坊买随便给个几十文就能弄回来一大堆。 就是粗盐略贵一些,但海东郡紧靠着海,盐供应量很大,盐价也只是比米价略高一些而已,而且要是去盐田大量偷……不,去大量买的话还能更便宜。 这么算算,酿造一石酱油,成本也就二百多文的样子,而酱油一石能卖两贯多,不,品质这么好,该按高档清酒的标准卖,要卖三贯以上,那这就是十五倍的利润啊,比抢劫还痛快! 算完成本,阿满眼中的绿光更浓了,要是实质化变成激光扫视一圈,能把周围正猛扒酱油浇饭、喝酱油萝卜汤,品尝酱油炖鱼,并一直在啧啧称奇的阿清、弥生等人全分尸了。 当然,她做不到这一点,她还没练到能肉眼发射激光,但饭肯定顾不上吃了,立刻凑到原野身边,像准备和他交易d品一样小声问道:“你之前往豆饼上浇的那些,还有后来撒的那些东西……别紧张,我不是要问你那是什么,我只是想问问那些东西贵不贵,值不值钱?” 原野微微一愣,立马猜出她想知道成本,直接道:“不算贵,平均下来,每石酱油大概要一百多文吧!嗯,这是现在的成本,将来会更便宜,我有把握能再降低20%-30%。” 他这不是说虚话,日本有四条火山带,火山到处都是,硫磺极为便宜,甚至普通村民进山就能捡到高纯度的天然硫磺块——四大火山带里就有一条穿过尾张进入伊势半岛,所以山里真能捡到天然硫磺块,和无本买卖差不多。 土碱更不用说,曰本中古世代的劳动人民拿这东西日常洗衣服,那都拿来日常洗衣服了,这玩意肯定也贵不了。 原材料已经如此便宜,更别提原野还准备好好设计一下蒸煮设备,做好防腐蚀处理,争取把大部分稀盐酸冷凝回来重新利用,那成本就更低了——后世,也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曰本就是这么干的,稀盐酸转着圈子用,损耗很小,所以酱油才那么便宜,就算在物资紧缺、物价天天猛涨的年代,酱油价格也始终如一,人人吃得起。 当然,现在重复利用稀盐酸还只是原野的设想,能不能真做到还要慢慢看,玻璃他现在搞不到,还要再想想别的办法,但就算不重复利用稀盐酸也无所谓,成本依旧能接受。 阿满也是这么认为的,小声喃喃道:“也不用再降了,三百多文的成本,十倍的利润已经很好很好了……” 十倍利润,说是暴利也没问题了,为了这种秘方,她敢去杀天皇! 不过原野拿着倒无所谓,原野待她很不错,她想吃什么喝什么原野从没拒绝过,一直都是最顶配待遇。那原野赚钱她当然没意见,原野又不像一般武士那样小气,整天抠抠索索的,好像多花一文钱就会死一样,将来肯定少不了她的好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舒服! 这次她是真的发了,没想到正义黑吃黑失败后,好处竟然越混越多,真是因祸得福! 她越想越开心,已经在畅想她将来花天酒地的美好日子,豆虫眉都忍不住乱抖,瞥向原野的眼神绿光更浓了,越看他越有“王者之气”,搞不好他就是未来的“酱油王”,仅是坐在他身边,就能嗅到他身上隐隐约约传来的金钱香气,让人飘飘欲仙,难以自持——她一直有一个梦想,不是铁炮那个,是另一个,就是买一大桶好酒,把自己泡在里面睡觉,边睡边吸溜,各种美滋滋。 现在她闻着原野酱油王身上的金钱香气,觉得自己离实现那个梦想应该也没多远了,完全指日可待! 原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她,有些莫明其妙,还有点怀疑酱油里的化学品残留物超标过头了,把她给喝傻了,但想想应该不可能,便还是说正事,和她低声商量道:“现在咱们怎么把酱油卖出去?” 怎么用现代工业原理土法酿出酱油,这个他很行,但他来这个时代的时间还太短,怎么把酱油卖掉换成钱,他就不太清楚了,也就只能指望“江湖百事通”阿满。 嗯,卖掉酱油,赚到穿越后的第二桶金,为在曰本战国时代悠闲的、高质量的生活开个好头! 第五十三章 尾张工商管理局 “啊,对,还要卖掉……” 随着原野的询问,阿满从美酒泡澡的幸福遐想中醒过神来,毕竟只有酱油没用,那泡不了澡,要换成钱才能花天酒地,才能开始享受人生。 事关她的享乐大计,她倒也当仁不让,一拍胸脯就要表示这事儿包在她身上,卖掉毫无问题,但手都抬起来了,她硬是没敢拍下去——这事儿和她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 原野之前只是问她有酱油的话能不能卖掉,而她理解中的酱油也就三五石,她找找她爷爷那些经商的狐朋狗友,无论直接卖掉也好,寄卖也罢,总能处理掉。 但眼前明显不是那么回事了,原野七八天就能酿出好几石,这还是刚刚开始没形成规模的情况下,将来月产百石轻轻松松,甚至可以一直增产,把东海道仍至全天下其他酱油作坊全都干倒闭了。 那这么大的量她就搞不定了,这手实在不敢拍胸脯。 事关重大,她犹豫片刻后就挠挠脸,一脸尴尬道:“卖掉啊……量太大了,这么多酱油我卖不掉,你需要想办法去找老和尚才行。” шшш ⊕ an ⊕co “老和尚?” “对,要找老和尚!尾张国下四郡都是曹洞禅的势力范围,你需要去找观音寺的老和尚,找那种说了能算的老和尚,得到他的允许才能处理掉这么多酱油。”阿满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肯定不会只卖眼前这几缸吧?是打算长期卖吧?” “那当然!”原野准备把新家好好翻新装修一下,中央空调都设计好了,只等钱够就开搓,不然夏天肯定要热死,那不卖个三五千缸酱油根本完不成计划,但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观音寺的事儿,忍不住奇怪道:“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没有认识的商人吗?直接卖给商人不行吗?” 阿满连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不行,量太大了!三五石,或者再多一些也没关系,偷偷卖给某家商户没人会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管,但要是每个月几十上百石的卖,根本瞒不住的,没有老和尚发话同意,没哪个商户敢收你的货——真收了,他的店会被和尚们直接抄了,以后都没办法当商户了,损失会十分大,他们没那么傻!” 原野听迷糊了,怎么听起来和尚还兼职“工商管理局”,负责管理市场?这是在说些什么东西啊! 他不满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仔细点!这没头没尾的谁听得懂!” 他语气不太好,阿满又不是他的奴才,立马不乐意了,直接顶嘴道:“你自己没常识还要怪我吗?我明明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不怪你不怪你!”原野现在还离不开她,识时务者为俊杰,态度立刻软化,直接将汤碗塞进她手里,又开始尊敬她了,虚心求教,“但我确实没听懂,和尚还管着商人吗?” 阿满满意了,吸溜了一口萝卜酱油汤,感觉酱油确实不错,不好吃的干萝卜这么一煮都咸鲜咸鲜的,开始有点好吃了。 她吸溜了两口萝卜汤后才趴趴着豆虫眉,有些矜持地说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要从好几百年前说起……” “那就长话短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简略一下就行了。”原野直接打断她的话,表示一些不重要的历史小知识简略一下就好,那些事要是放小说里,读者都不爱看,他也没多少兴趣。 “好吧!”阿满毕竟还吃着他的大米,倒也听话,想了想便说道:“以前公家……你知道什么是公家吧,就是朝廷里的那帮皇族贵族公卿。那帮人以前掌控天下,人人都能分润好处,每个家族都能独占一个或几个行业,在相关行业有贩卖垄断权和免除课税权。 比如以前京都就出过一件事,一个公卿垄断鱼获贩卖权,不但自己开鱼市,其他地方所有卖鱼获的还要分他一份,不然他就可以禁止那人从事鱼获相关的行业,而另一个公卿独占盐业,所有卖盐的也必须给他分一份,不然就没法做生意。 然后某天这个独占盐业的公卿发现市面上咸鱼卖得很好,咸鱼上还有盐粒,就宣布咸鱼算盐,以后要给他交钱,结果惹到管鱼的那位了,认为咸鱼就该是鱼,钱还是该交给他。 双方吵得厉害,谁都没吵赢,就召集手下的武士在京都打大出手,死了一地的人,影响很大,最后闹到天皇面前才算了事。” 原野听无语了,意思他大概听懂了,但这也简略过头了吧,连年代人名官位都给简略掉了,而且听起来还有点玄幻,曰本朝廷这么管理商业么,越听越像过家家一样——曰本古早时代的朝廷,好像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啊! 但阿满都这么说了,他姑且先信一下,还忍不住问道:“所以,最后是谁赢了?” “管盐的那位赢了。”阿满也没卖关子,“他是天皇的亲舅舅,不然也轮不到他来管盐,所以到现在咸鱼也不是鱼,和兔子算鸟差不多。” 原野点点头,记起到现代曰本好像也是如此,咸鱼是种调味料,还真不算鱼。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示意阿满继续往下说,而阿满回忆了一下又说道:“然后就到武家上位了,公家直接靠边站,根本管不到全国各地,这种垄断贩卖权也就名存实亡,于是他们就把这种权力卖给了寺家,比如最初冶铁权就被他们卖给了东大寺,东大寺开始专营冶铁,哪个铁匠不给东大寺交钱,东大寺就可以把他赶出行业,甚至抄他的铺子。” 原野终于有点听明白了,轻轻点头道:“也就是说,现在各行各业的垄断贩卖权都在和尚们手里?” “还有免除课税权也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交税的,顶多每年给公家三瓜两枣的。”阿满仇富心理再次发作,看到别人赚钱比自己赔钱还难受,很不爽地说道,“公家现在没实力,惹不起武士,地方上的事插不上手,但寺家人够多,养着大群僧兵还有一群没脑子的信众,地方上的狗屎武士轻易不敢惹他们,更不敢找他们收税,于是那帮和尚就越发有钱了,个个肥得像野猪一样,拉的屎都滋滋冒油!” 顿了顿,她为了加强说服力,还又强调道:“有首童谣是这么唱的,天下钱财共一石,神佛得九斗,武家占三斗,天皇公家吃残羹,半斗冷炙糊糊嘴。这首童谣满天下都在唱,里面的神佛就是指的各地各宗寺庙,所以和尚管着商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 原野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但马上奇怪道:“是不是唱错了,这不是一石二斗半了吗?” “还有我们啊!”阿满一指自己,一脸不爽道,“我们这些贱民恶党,连牛马也比不上的家伙,倒欠他们二斗半!” 有现代那味了,曰本这方面倒很先进,提前五百年就进入牛马欠款社会了。 原野心里吐槽着,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记起以前荒子观音寺的海心老和尚说过,尾张国下四郡的商户大多都是从他那里领取堪合。 当时他还在奇怪是怎么回事,现在看看,原来那老和尚真是“尾张工商管理局局长之一”,至少也是个“常务副局长”,掌握着大部分行业的垄断贩卖权,商户还真需要找他领取“营业执照”,给他交份子钱,也不敢在他没同意的前提下,胡乱收购大宗货物,以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他终于明白了,曰本中古世代原来是这么运行的,公家掌握大义和名份,寺家管着工商业,武家负责管理土地、粮食和各种原材料,然后其余的庶民商户恶党负责当牛作马…… 竟然分工明确,互相配合,有些合理,看起来会运转的很丝滑! 原野想明白后彻底无语了:“也就是说,想大量销售酱油,根本绕不开观音寺,只能也去他们那里获得贩卖许可,给他们交一笔钱了?” 阿满挠挠脸,犹豫片刻后说道:“按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来看,大概不是交一笔钱。你手里有好东西,观音寺大概会把你的东西全包圆了,然后他们再分给名下商户专卖,甚至倒卖到外地去赚钱。” 原野给干沉默了,这做点生意还要被和尚们先盘剥一遍,还是被一群不要脸的和尚们盘剥,这也太憋屈了吧? 他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又向阿满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阿满看出原野好像对观音寺有点意见,不由奇怪道:“观音寺以前得罪过你吗?被他们从中捞一笔确实有点让人不爽快,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和他们混在一起也不是没好处。那帮和尚你只要能帮他们赚到钱,就算是他们的人了,他们也会乐意给你提供周转资金,帮你追讨欠债,会愿意提供一定保护,轻易不会让人动你。” 原野也没否认,直接道:“得罪……也算不上得罪吧,只是不太喜欢他们,所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阿满不太理解,但还是说道:“你不想和观音寺一系打交道,那也就只能去找上四郡的圣德寺一系了。” “圣德寺一系?” “对,法华宗的寺庙,整体实力比曹洞禅的观音寺一系还要强一些。” 原野微微点头,也许圣德寺表现能比观音寺好一些,似乎可以先和他们谈谈再说,而不等他想好,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沉闷的钟声,让人心头突然一跳又是一沉。 阿满也听到了,一个激灵就弹身而起,惊疑道:“是警钟,有敌袭!?” 第五十四章 织田信秀之死 敌袭?! 原野还在苦恼怎么才能不被荒子观音寺那群不要脸的和尚盘剥,竹内庄的警钟竟然响了,一时也是惊疑不定——他搬过来才十多天,房子还没开始修整呢,结果敌人就打过来了? 这里不是织田弹正忠家的腹地吗? 怎么会突然有敌人跑来攻打? 而他还在那里惊疑这是出了什么事,敌人会是谁,阿满和阿清已经扑向铁炮、短柄小斧头和铜箍棒。 她们日常就揣着武器,像是苦无之类从不离身,有种遇到突发危险随时可以暴起反击的警惕心,主武器更不会放到离自己太远的地方,永远在目所能及之处,结果现在就用到了。 原野看到她们的动作也马上反应过来,目光一凝就要去取他的弓,毕竟他警惕心也不弱,只是从小生活在和平时代,比起阿满阿清这些生活在朝不保夕之中的家伙反应还是要稍差上一点。 但他还没窜出门呢,只听阿满又叫道:“等等,不对,好像不是警钟,警钟不会这么慢悠悠的……” 他充耳不闻,先去把弓拿到手才回来,而这时钟声又沉闷地响了几次,里面还开始伴随法螺声,吹奏者似乎经过专门训练,气息十分悠长,呜咽咽的法螺声好长一段时间不停歇,声音很是苍凉。 “这是出了什么事?”原野一边调整快速组装导致多少有点小问题的弓,一边向阿满问道。 阿满也已经全副武装了,拎着铁炮脸色很凝重:“应该不是敌人来了,是织田弹正忠家正在集结家臣郎党……不对,这庄子是织田大傻瓜的直属领地,是他在集结家臣郎党!” 说完她犹豫一下,抬头向原野问道:“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情况?” 他们不是织田信长的家臣郎党,集结也集结不到他们头上,只是这明显出事了,傻乎乎待在家里,万一有什么情况应变都来不及,极有可能束手待毙。 原野也是这么想的,发生了什么事总该弄清楚,万一不妙可以早点跑,便点点头:“是该出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咱们再退回来!” 他快速分派了一下任务,桃井兄弟和弥生去守着傻儿子,做好准备,万一情况不对抬着就要能跑,他则领着阿满和阿清先去外面瞧一瞧。 庄内街面上现在已经完全乱了,原本宁静的夜晚现在兵慌马乱,三三两两的织田家郎党身着胴丸、拎着打刀正从四面八方跑向奥陆清兵卫的家宅,那里是竹内庄的中心位置,而此时那里似乎点起了大量火把,灯火通明如同走水,还有不少人喊马嘶声传来,一片临战气氛。 “织田大傻瓜又在发什么颠?他要去打谁?”阿满判断这是织田信长要主动发起攻击,同时胆子也够大,嘟囔一声就抓住一个织田家的郎党,向他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要攻击哪里?” “不知道,你们也快去吧,迟了要被罚!”那名才十六七岁的年轻郎党看了一眼阿满,见她拎着铁炮,身后还站着高大的“武士”,也没敢发怒,但也只扔下一句话就挣脱继续往前跑,看样子集结还有时间要求。 阿满回头望了一眼原野,而原野想了想,说道:“跟着去看看吧!” 他们一行人又混在人群里赶到了奥陆清兵卫的家宅。 这里就更乱了,两三百武装齐全的年轻郎党挤在这里整队,还有些年龄略大些的郎党在分发长枪、细长米袋和背旗——一种插在胴丸背后的标识物,白色,顶部有蓝条,中间印着织田信长的木瓜五枚纹。 奥陆清兵卫则和几个奉行拿着一本书册在勾勾划划,似乎在检点人数,还不时发布一道口头命令,让人去快点完成编组。 原野带着阿满和阿清在阴影处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些郎党还算精锐,平时应该没少操练,起码听到钟声法螺声都按时到场了,整队武备也算迅速,就是插旗的时候看着有点令人担心——插这么多旗,立这么多flag,很难活着回来吧? 奥陆清兵卫忙了一阵子,觉得该到齐的也都到齐了,分发完兵粮米之类就可以出发,但目光一扫却看到了原野这伙人,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原野搬来竹内庄就关门自闭去了,十多天没离开过家,奥陆清兵卫都快把他忘了。 他低头把书册翻到前面,上下看了一遍,没在家臣栏目里找到“野原三郎家信”这个名字,觉得原野不归他管,但看他在那里四处观望,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迟疑了一下便过来问道:“野原大人怎么还在这里,您没接到通知吗?” “没有,出什么事了?”原野本来就想问问他,只是见他在忙才一直等。 奥陆清兵卫沉默片刻,低头叹道:“织田弹正忠殿下在今日午后去往极乐净土了。” “什么?怎么就……”原野愣了一下,一时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尾张国上下八郡的实际统治者,强力大名织田信秀怎么死了?这么突然吗? 奥陆清兵卫似乎对老主公很有感情,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又低声叹道:“是啊,织田弹正忠殿下已经过世了。” “这……还请节哀。”原野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毕竟这消息太过突然,迟疑一下才问道,“不知……是怎么过世的?” “是因病过世。”奥陆清兵卫又叹息一声,眼见消息通知到了,也无心和他闲聊,叮嘱道,“野原大人也早些前往那古野城吧,主公现在肯定有许多事等人去做!” 他似乎把原野误认为织田信长的小姓家臣了,而原野也没急着解释,只是望望四周,向他问道:“那清兵卫大人这是要……” 奥陆清兵卫也没隐瞒他,他们的行动本来就要光明正大,直接道:“奉林辛五郎大人之令,我们要去木川砦加强戒备。” 原野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木川砦在哪里,但能猜出八成是个重要关卡,毕竟“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突然病逝,林秀贞身为织田信长的笔头家老肯定要有所行动,以防有人借势生乱。 这也算应有之意了,他直接向奥陆清兵卫告辞:“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奥陆清兵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扶着刀就回去了,很快便带着人举着火把出发。 原野也领着阿满阿清回家,等到了家阿满才惊叹出声:“织田信秀竟然死了!”惊叹完她似乎觉得力度不够,又惊叹了一遍,“尾张之虎竟然就这么死了!” 虽然她来尾张之前听她爷爷说过,织田信秀轮番挨揍,已经老虎变败犬,彻底颓废了,整日烂醉如泥,嗝屁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但才三个月织田信秀就死了,还死得这么突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人就噶了,还是有些超乎她的意料,不想惊叹都不行。 原野正低头沉思呢,闻言抬头目光闪动,向她问道:“死都死了,肯定没错,但你觉得……他是怎么死的?” 阿满很机灵,立马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但犹豫片刻后说道:“应该就是病死的吧,大傻瓜没理由干掉他亲爹。他的继承人位子还是挺稳的,又是斋藤道三的女婿,又有自己的地盘和家臣,织田信秀想动他,弹正忠家起码大乱一场,因此灭亡也说不定——织田信秀不会那么失智的,喝醉了也不会。” “是吗?”原野沉吟片刻,觉得也有点道理,可能确实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应该就是这样吧!”阿满实在想不出织田信长急着弑父上位的理由,好奇问道,“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人来找我。”原野迟疑片刻,轻声道,“要是因病而死,就算是急病,也该找个医生抢救一下!哪怕我还没赶到他就死了,起码也该有个人来叫我一声,毕竟织田信长知道我医术很不错,没理由不派人来找我。” “是啊,这确实有些怪。”阿满也反应过来了,但想了想很快就不放在心上,“好像是有点问题,但这和咱们无关,鬼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 原野摇摇头,也没再多说这些阴谋论,又关心地问道:“那接下来,你觉得尾张会怎么样?” 他穿越的莫名其妙,根本没做过相关功课,那该死的《太阁2》开场时间是在桶狭间之后,猴子正式成为武士之时,之前发生过什么他根本不清楚,现在心里很没底——横压尾张一国二十多年的“尾张之虎”死了,哪怕用屁股猜的话,肯定也要有波动乱吧? “唉,肯定要乱的,只是不知道是大乱还是小乱!”阿满连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她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呢,结果就成这样了,心里也不痛快,直接哀声叹气,“美浓的斋藤道三早就惦记着尾张这块肥肉了,松平家、今川家估计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怎么也要过来啃点地盘走,接下来想不乱都不可能!” 果然如此,原野也叹了口气,心里责怪织田信长一点也不懂事——亲爹病了都不赶紧说一声,说了他肯定去全力抢救一下,怎么也要让织田信秀熬到他把酱油作坊开起来,把酱油卖完再死! 现在可倒好,他的钱大部分都变酱油在后院缸里装着呢,结果织田信秀死了,世道要乱,他还怎么大卖特卖酱油? 还怎么翻新房屋,大搞装修? 只是这种事也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织田信秀已经凉了,他也没办法起死回生,也就只能接受现实,回到家就紧闭门户,小心观望尾张风向。 而“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的死影响确实很大,消息传开后,整个尾张下四郡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点动静就被织田弹正忠家集火。 空气一直疑固到第三天,所有人才陆续得到通知,被邀请去参加织田信秀的葬礼,特别是在地豪族、在地武士,使者甚至明言了,他们所有人都不得留在领地之内,都必须去参加葬礼,直到织田信秀的继承人织田信长允许后才可以返回,不去的后果自负! 就连原野这个假武士也中了枪,织田弹正忠家竟然没把他漏掉,一样有人登门邀请,仅就是没把他太当个人,语气客气一些罢了,但还是要去,不去不行! 第五十五章 打起来,快打起来,我要看血流成河! 织田弹正忠家给织田信秀举办葬礼的场所是觉王山寺,距离织田信秀的居城末森城并不太远。要是放在后世来看的话,以原野目测,这里好像位于名古屋市的千种区,只是他也不敢保证,毕竟隔了五百年,地形变化实在有些大。 而觉王山寺自然就在觉王山上,现在尾张下四郡所有在地豪族、在地武士、织田弹正忠家的家臣武士,以及受邀而来的寺庙住持、神社神官等宾客,再加上随从足有上千人,都挤在这座低矮的小山上。 原野也带着阿满混在里面,只是在现在的觉王山上,他顶多算个小卡拉米,被安排的位置非常靠后,差点就要被挤到女舞者堆里去了。 嗯,和现代不同,这时代葬礼上是有舞蹈的,是一种类似萨满仪式的祭祀舞,是种传统,就像《古事记》里说的那样:人亡,八天八夜作歌作舞,以赴天原。 当然,和尚也有,这时代曰本正处在一种本土蛮荒文化和外来佛教文化相互交融的时期,和尚们正在逐步接手曰本的丧葬业,葬礼上也要有和尚来念经——织田弹正忠家很有钱,一口气请了五百多位“高僧”来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为织田信秀消除当世业力,积攒来世福报。 所以,织田信秀的葬礼整体而言,就形成了外围群魔乱舞,正面罗汉念经的奇景,而织田信秀本人则被装在一个镶金嵌银的棺桶里,就在烟火布幡环绕的大殿内摆着。 “我要是死了能有这么排场,这么风光,就是少活十年我也愿意!”阿满看着这么奢华的场面,仿佛嗅到了金钱燃烧的味道,一时悠然神往,心生倾慕,完全忘了她一路都在偷骂织田信秀一条尾张败犬,随便挖个坑埋了就行了,还要花钱办葬礼,真是吃饱了撑的。 原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场面的葬礼,感觉只是凑齐五百罗汉和五百魔女就是一笔庞大的开支,更别提满场印有各种家纹的布幡和大量燃烧着的香烛,是这个时代真真正正在烧钱,但他对自己死后的事不怎么关心,到时把他埋了或是烧了都行,倒没阿满那么羡慕嫉妒恨。 阿满眼红了一会儿,见原野不肯捧哏又开始无聊,踮起脚尖又打量了一下金光闪闪的华贵棺桶,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揉了一下眼睛仔细一瞧,奇怪道:“织田大傻瓜好像不在啊,这是怎么回事?” 原野愣了愣,从跳着野性、神秘舞蹈的妖娆“魔女”上收回目光,也望向大殿方向,只是距离有点远,他看不太清楚,随口道:“棺桶旁边那个男的,应该就是他吧!这种时候他不在那里,还能在哪?” “不是他!”阿满似乎受过训练,视力极佳,凝目观望都快成斗鸡眼了,很肯定地说道,“看年龄,应该是他弟弟织田勘十郎信行。” 原野也奇怪起来:“真不是吗?他不是嫡长子吗?又是织田弹正忠家的继承人,守在棺桶旁边的应该是他才对吧!” “对啊,应该是他才对,但他人呢?”阿满把斗鸡眼恢复正常,乌漆漆的眼珠子溜溜一转,有些惊喜道,“难道已经被干掉了?” 她以前和原野打过赌,赌织田信长上位两年内弹正忠家必然败落。那要是弹正忠家内部发生政变,织田信长连位都不上了就被干死了,那她觉得该算她赢了,原野理应如数付给她五贯钱。 原野当然不可能相信织田信长已经挂了,织田信长死在本能寺这种粗浅历史知识他还是知道的,但现在找不到人确实很奇怪——之前他怕弄出笑话,还特意问过阿满这时代的葬礼流程,知道到场的人都要去上香,到时弹正忠家的代表会进行答礼感谢,那除了织田信长这个嫡长子,谁还能代表织田弹正忠家? 难道织田信长又在玩“轻剽倾奇”那一套,不屑于礼法,竟然连亲爹的葬礼也敢不参加? 这也太离谱了吧? 原野不敢相信,又努力凝聚目力,把棺桶附近的人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织田信长,而原本正安静肃穆等待上香的在地豪族、武士们,似乎也发现了殿内不太对劲,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神色古怪。 紧接着,有一名弹正忠家的重臣不顾丧葬仪式正在进行中,法师正在给棺桶写金漆法咒,远远还没到上香的时候,直接就急匆匆进入殿内,去询问棺桶旁边的一名三十多的妇人。 “那位夫人就是织田信秀的遗孀,土田夫人吧?”原野向阿满问道。 阿满连瞧没瞧,现在殿内除了和尚,都是织田家的一门众,女性更是只有那一个,直接道:“是啊,土田家的女儿,正经的平氏后人,家格很高,织田信秀娶她就是为了她的身份,连平氏的扬羽蝶纹都拿去用了,不然他的土鳖祖先根本拿不出手。” “那刚进去的那位又是谁?”原野又问道。 “平手政秀啊,大傻瓜的家老兼传役头,肯定又给大傻瓜擦屁股去了。”阿满看到平手政秀倒有些失望,“大傻瓜看样子没死,不然这老头早死了。要想杀大傻瓜,第一个就要杀这老头,这人人都知道。” 她答完原野的问题,又踮着脚尖往殿里看了几眼,没想到被迫来参加葬礼还能看热闹,又兴奋起来,小声叫道:“快看,平手政秀好像不愿意织田信行代替大傻瓜答礼,他们吵起来了!” 原野赶紧用力往殿内看,发现平手政秀果然在扯织田信行的衣袖,而土田夫人似乎顾忌场合,在强忍怒火,小声呵斥他——看不太清楚,大部分是脑补的。 殿内似乎起了争执,殿外等着上香的武士们也开始乱了,又有几名站在前排,身份足够的武士进殿。阿满立刻给原野通报:“佐久间信重进去了,这家伙是织田信行的笔头家老,八成怕平手政秀为难他主公…… 后面的那个大长腿是林秀贞,是大傻瓜的笔头家老,估计是去帮平手政秀说话的! 柴田胜家也跟进去了,这家伙是织田信秀的家老,也不知道准备帮谁!” 阿满小声通报着,越发兴奋了,要不是附近全是织田弹正忠家的人,大笑出声极有可能被乱刀砍死,八成她已经在高喊“打起来,快打起来,我要看血流成河!” 原野也在努力张望,身份低就这点不好,看热闹都站不到前面去,而以他的目力,也就仅能看到佐久间信重、林秀贞、柴田胜家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不高但体格都很健壮,现在围成一圈,倒是把土田夫人、织田信行,以及快五十岁比较文弱的平手政秀遮挡没了。 至于别的,他就看不清楚了,只能开始脑补。 佐久间信重的名字他不熟,后世没怎么听说过。林秀贞也是仅有粗浅印象,倒是柴田胜家他很熟。他玩《太阁2》时候,每次他操纵着木下藤吉郎准备干点什么,柴田胜家总要出来冷嘲热讽,或是干脆抢任务,让他浪费几个月的时间——这人是《太阁2》里的反派人物,另一个是佐佐成政,也一样会和主角作对,就是目前还没碰到。 而且,柴田胜家在历史上好像发展的还不错,深受织田信长信赖,在织田信长手下一直干到军团长,是方面大员,甚至等织田信长死在本能寺后,还娶了“战国第一美人”织田市,更是和猴子大打出手,差点把猴子干翻了。 这人原野比较关心,向阿满问道:“柴田胜家是什么情况?” 阿满正眉飞色舞看热闹呢,随口道:“他啊,通名权六,自称祖上是源氏支流足利氏的支流斯波氏的支流,其实就是个本地土鳖,只是祖上给斯波氏当过家臣罢了。 等到他父亲那一代就跟了织田信秀的父亲,他也给织田信秀当过小姓,勉强算是织田弹正忠家的谱代家臣,深得织田信秀的信任,现在是末森城的城守代,织田弹正忠家的家老,据说作战很勇猛,有把子傻力气。” 原野点点头,把这些记在心里,又继续努力观望殿内争执,同时脑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真是织田信长捅出来的篓子,他应该也到末森城了,他的扶持家臣团本能就认为他肯定会老老实实参加葬礼,也没派些人盯着他,结果他硬是没来,这才把平手政秀、林秀贞等人弄了个措手不及。 但很奇怪的是,他母亲土田肯定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他不在,甚至在出发时就该发现了,结果却没派人去找他,还直接把另一个儿子织田信行推了上去,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原野正在那里头脑风暴呢,殿内的争执也告一段落,平手政秀和林秀贞似乎输了,织田信行的位置没动——这可是政治意味十分强烈的位置,但平手政秀和林秀贞还是输了,估计是拿土田这遗孀没办法。 平手政秀脸色十分难看,出了殿门站回原位置后就低声吩咐几声,十多名武士立刻离开队列匆匆而去,估计是找织田信长去了。 骚乱平息,仪式继续,归属于织田弹正忠一系的在地豪族、武士依次入殿进香,算是从此和织田信秀告别,以后就要听新家督的了,但新家督是谁……以前肯定是织田信长,现在还是不是他,这帮人八成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了,毕竟葬礼上织田弹正忠家推出来的代表可是织田信行。 原野也跟在队伍后面挪动,挪了一阵子倒能看清织田信行的面容了。织田家基因似乎不错,织田信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竟然也接近一米七了,而且面容白净,体态文雅,服饰守礼,举止得体。 仅从外表看,他这个小白脸比织田信长那个走“轻剽倾奇风”的家伙至少要强出三条街。 很多在地豪族首领都是老派武士,是走“儒家礼法风”的,在上香之后的答礼环节,望向他的目光似乎很欣赏,而织田信行也往往会沉静肃穆的和这些人攀谈几句,感谢几声,越发让人有好感。 原野也觉得这少年性情似乎不错,而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转头望去,便见到今天原本的“主角”织田信长来了,脸上没有多少悲痛之色,眼中阴郁之色倒很浓,而且身后还紧紧跟着五六名家臣,似乎怕他跑了。 平手政秀马上迎了上去,借着家臣遮挡似乎严厉训斥了他几句,接着好像又叹着气说了些什么,然后才领着他往殿内走去,沿途所有人都给他们让开道路,只是看他们的目光都十分古怪。 织田信长理也不理,进了殿更不搭理他的亲妈土田夫人以及他亲弟弟织田信行,只是从平手政秀手中接过燃香,然后默默望了一会儿棺桶,抬手就把燃香倒插进了香炉。 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殿内外所有人都惊呆了。平手政秀更是身子晃了两晃,好像脑溢血要犯了一般,但所有人中就他最了解织田信长,哪怕脑溢血要犯了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踉跄抢上前去,想赶紧把燃香从香炉里拔出来——这是一种非常大的鄙夷和无礼,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恶毒诅咒,没有血仇根本干不出这种事! 要换个人这么干,现在织田弹正忠家的家臣肯定已经抽刀在手,一拥而上,就算死光光了也不能让他活着走出殿门! 而织田信长本能伸手就是一挡,把平手政秀推到了一边,结果自己撞到了供桌上,香炉晃动扬起大片香灰,灰蒙蒙扑到了后面的棺桶上,令法师刚刚金漆描绘上去的法咒全污了。 所有人更惊了,这次连平手政秀也失去行动能力,呆呆望着棺桶,只有织田信长不为所动,伸手扶稳自己的老师,目光阴郁地看了土田夫人一眼,转身就走。 没人拦他,他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阿满也张大了嘴巴看呆了,等织田信长走没影了才反应过来,转头对原野说道:“你的五贯钱该给我了,织田弹正忠家绝对撑不过两年!” 第五十六章 家庭狗血伦理剧,还是八点档的 “精彩!实在太精彩了!” 葬礼仪式之后,阿满直呼过瘾,没想到跟着原野跑一趟还能看到“不孝子倒插燃香,亡者棺桶被亵渎”这种惊天大戏,足够她将来吹两年的——你们知道吗?织田信长那大傻瓜败亡前,我可是亲眼看着他把香火倒插进香炉的,那时我就知道他铁定要完蛋! 而且她还一直在问原野要那五贯钱,织田信长搞出这种飞机,公然“大不孝”,以后根本没法“父为子纲”,当好大家族族长,没法要求寄子家臣、在地豪族们的绝对服从。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织田弹正忠家已经完了,离心离德、分行李散伙指日可待。 原野倒没和她争辩时间还早,只是沉吟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知道织田信长是个倾奇者,但这已经不能用不守礼法来解释了,毕竟就算在道德束缚相对轻松的现代,他也没见过有人大闹亲爹灵堂——这实在太离谱了,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就是发颠呗!他就是个大傻瓜,我们不可能理解大傻瓜在想什么!”阿满根本不在意织田信长的死活,也没有原野对第六天魔王成长过程的那份好奇心,只是关心她的五贯钱,扯着原野的袖子说道,“反正别忘了我们的赌约,我赢定了,你赖账会烂屁股的。” “但……这不是发颠能解释的吧?”原野不在乎烂不烂屁股的问题,还是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很不爽快。 阿满也停止了提前追索赌债,原野人品还是很过硬的,她相信早晚能要回来,又眼见他似乎很重视这件事,也开始沉吟:“这次他确实发颠得厉害,是有点颠过头了,也许还真有点内情……要不然,我去打听打听?” “快去吧,速去速回!”原野马上就同意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满足一下好奇心也不错。 “给我点钱,我弄点酒去找末森城的人套套话!”阿满说着话,伸手就从他怀里掏走了一串大钱,转身就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假公济私,自己也解解馋。 原野不在乎这点小钱,但不想她喝酒,不过叫了她一声她装没听到,三钻两钻人就不见了。他也没办法,只能在心里骂了她两句野孩子,摇了摇头就回他分到的小帐篷。 弹正忠家似乎担心在地豪族武士在这段时间生事,先行击破,把所有人都拎来参加葬礼,强迫豪族主脑、在地武士和郎党、领民分开,但不允许他们进末森城,一家发了个帐篷围着觉王山扎营,而且葬礼完了也不能直接走,要分别等谈话等通知后才能返回。 原野一个刚混到尾张户籍的“流浪武士”地位太低,看热闹排不到前面,住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位置偏得很,要走好远才能回去,而正走着呢,抬头就碰到了前田利春一行人。 前田利春远远就行礼打招呼:“这不是野原大人么,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原野也客气回礼,再瞧一眼他的身后,只跟着三个不认识的家臣,便又问道,“新一郎大人呢?身体恢复了吗?” “托野原大人妙手回春的福,新一郎已经完全康复了,现在正看着家呢!”弹正忠家不放心他们这些在地豪族,他们也不放心弹正忠家,继承人都没来,前田利春也一样,把大儿子前田利久和家老奥村家福都找理由留在荒子城以防万一,只自己跑来当人质,顺便看看风向。 他答完了原野的话,还又很关心地问了一句,“野原大人现在是搬到竹内庄去住了吧?在那边住的还好吗?” “还可以,那里风景还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前田利春似乎放心了一些,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叮嘱道,“要是在那边住的不习惯,可以随时搬回荒子城来住,荒子城附近也有风景好的地方。” 他一开始就挺欣赏原野,毕竟是五星医术达人,被拒绝了一次也没急躁,觉得可能是原野出身高贵,看不太上他这种没什么底蕴的在地豪族,正和奥村家福商量要不要再下点本钱,直接把养女阿芦嫁给他,结果原野一声不吭,直接搬到织田信长领地上去住了,一跑就没了影。 他当时就有点失望,但刚好织田弹正忠家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就顺嘴提一句,希望原野能再搬回来住,毕竟尾张要乱了,少不了要见见血,有个医术达人在家里,能少死一个人也是好的——武士家族的继承权纷争他见过听过太多太多了,每次都杀得人头滚滚,现在弹正忠家就有这苗头。 原野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这话里多少还是有两分好意的,哪怕没想搬家也还是认真道:“那就多谢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见他听懂了,前田利春也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留下一句“要小心”就走了,而原野低头沉思片刻,也回了自己的暂时住所。 又等了好几个小时,阿满才打着醉拳回来。 她小脸喝得红扑扑的,醉态可掬,再配上豆豆眉和小揪揪看起来就更搞笑了,而且一钻进帐篷就打了个酒嗝,差点把原野给熏出去。 原野十分无奈地给她倒水喝,而她抢过水壶就“吨吨吨”干了半壶,小圆眼里满是兴奋:“我打听到消息了,你绝对猜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了,有屁快放!前面删科谱已经删得乱七八糟,现在没法在这里断章,直说就好!”原野被她一个嗝恶心到了,没耐心听她卖关子,又开始不尊敬她。 “好吧!”阿满其实也是心痒难耐,早就急着和原野分享八卦了,马上醉熏熏就往他身边凑,像准备和他密谋造反一般向他问道:“我以前和你说过,大傻瓜两岁就到那古野城当城主了,这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怎么了?” “当时他太小,有个负责照顾他的乳母……嗝,就是池田恒利的老婆,池田恒利死后他孩子还小,她就被织田信秀指定为大傻瓜的乳母,嗝!” 原野服了,这野孩子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他赶紧把阿满往外推了推,她喝醉了都快钻他怀里了,一个劲拿头拱他。他又弄湿了木棉巾给她擦了把脸,这才继续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阿满擦过脸后更兴奋了,左手虚握成拳,右手食指开始往拳头里反复捅,嘴上还很诡秘地说道,“后来织田信秀打了败仗回来,就是在小豆坂被今川家和松平家联手揍了的那次,他打了败仗回来临时停留在那古野城,喝醉了酒,见色起意,就把她给……你懂吧?” 她说到最后,还又快速捅了几下小拳头,用诡异的眼神询问原野到底懂没懂,是不是连这种常识也没有。 原野微微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展开,但马上伸手打掉她的狗爪子,不准她再做这种不雅的手势,嘴上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就失踪了。”阿满不满地揉揉手,但马上不在乎了,语气越发诡秘,“我灌醉了好几个人,打听到好几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她当时就被织田信秀掐死了,也有个家伙说她被收为侍妾,一直在织田信秀的家宅里藏着,还有个家伙说她被织田信秀带回了家宅,但土田那女人觉得织田信秀奸*家臣遗孀,还收为侍妾传出去太难听,直接就把她扔井里了。” 她说到这里又打了个嗝,觉得天地有点倒转,原野好像正在不停移形换位,摸木棉巾想擦一把没摸到,就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小脸,补充道,“反正后来我转了一大圈,套过好多人的话,没哪个末森城的人说见过她,她十有八九已经死了,极有可能就是土田那女人吩咐人干的!”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织田信长连柱香也不肯给亲爹上,哪怕被平手政秀硬拧着去上香,哪怕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热闹,最后关头还是将香火倒插进了香炉。 原野在那里低头沉思,甚至脑补出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比如织田信长的乳母被织田信秀强行拖进室内,衣衫不整,泣不成声,拼命反抗却没什么鸟用,而织田信长被扶持家臣们死死按在屋外大雨中,拼命劝他忍耐,他则把毫无血色的嘴唇咬出了血,发誓一定要…… 当然,这应该不可能,有点太狗血了,正经历史剧都要偏到家庭狗血伦理剧上去了,还是八点档的,但织田信长哪怕事后得知,还同意了乳母跟织田信秀走,应该也是很愤怒的,会非常鄙夷原本还算仰慕的父亲,还极有可能最近才在末森城内得知乳母的死讯,于是就…… 不能肯定,有很多细节无法了解到,最少搞不清乳母是什么时候死的,但极有可能就是如此了。 不如此无法解释织田信长为何亲爹都病重了,还不赶紧派人叫他这个蒙古神医过去! 不如此无法解释织田信长为何要倒插燃香,在尾张下四郡所有武士面前鄙夷诅咒亲爹! 原野在那里脑补推测,一脑袋狗血,阿满以为他没听懂,又强打精神给他解释道:“你还没想明白吗?你真是笨死了,你知道乳母代表着什么吧? 天皇都是乳母养大的,公家也喜欢搞这一套,武家也有样学样,孩子都要配一个乳母,再加上大傻瓜两岁就到那古野城来当城主了,离父母远远的,他实际上是乳母养大的——和土田比起来,他的乳母才更像他的亲生母亲,感情一定很深厚! 万一他的乳母真是被土田弄死的,真是被土田扔进了井里,也难怪土田会不喜欢他,今天这种时候非要换另一个儿子来答礼。估计她自己也清楚,依大傻瓜的性子,将来非替他乳母报仇不可,没她好果子吃!” 呃,她想歪了,她不在乎织田信长为什么要发疯,也不在乎一个无辜女人的死活,类似的事她见的多了,只以为原野在关心弹正忠家的继承权纷争,重点放到了土田夫人奇怪的态度上,放在了为什么土田夫人要支持另一个儿子。 原野点点头,这些其实他大概清楚,乳母并非单纯喂奶,其实还担负着教育孩子仪态、品性等责任,曰本历史上权势极大的乳母都数不过来,确实是孩子第一亲近之人。 这么看看,阿满猜测的也许真没问题,土田好像不想让织田信长继位,这才推出另一个亲儿子来打擂台。 阿满看他终于听懂了,也放心了,觉得任务完成自己也没白喝他的酒,而且醉意终于抗不住,往旁边一歪就开始睡大觉,嘴里还嘟囔道:“太脏了,你们这些武士家里太脏了,真的太脏了……” 原野拿出被子来给她盖上,把她的手脚都塞进被子里,盘腿坐在她旁边,目光幽深静静思考。 好奇心是满足了,算是解开了一个历史迷团,但情况好像变差了。 计划可能又要改改了,出了这种事,织田弹正忠家的内讧似乎难以避免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这时候再去翻新房子大搞装修不合适,还是要继续提高自保能力,以免战乱一起,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乱兵砍死了。 所以,被和尚们盘剥就盘剥吧,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要赶紧弄笔钱回来应应急! 第五十七章 别的穷鬼不准凑过来 “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的葬礼一直持续了八天,其间举行了繁多的仪式,也不断有尾张之外的人前来祭奠,比如织田信长的岳父,美浓的守护斋藤道三就派了正式使者前来吊唁。 但这些外交方面的“国家大事”与原野无关,他在觉王山下待了两天后,因为目前是个小卡拉米,没太大威胁性,就被第一批放走了。 他火速回家,立刻手书一封,以及附带一小桶酱油,命令桃井兄弟快速送往荒子观音寺,正式寻求合作。虽然这有自打耳光的嫌疑,要被毫不尊重知识产权的曰本和尚盘剥,但现在山雨欲来,乌云压顶,随时可能有兵祸临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保证手头有足够的钱再说。 至少不能大部分资产都是后院的酱油,那玩意想带着跑路都没办法。 而海心老和尚在细细品尝过化学残留物超标的工业酱油后,一时惊为天人,觉得在色、香、味三方面都对市面上的古法酿造酱油有压倒性优势,是倒买倒卖的好苗子,立刻派出一队和尚,将他手头的几石酱油全部装桶拉走,并与其签下了长期的“包销协议”。 原野回了本,立马又将本钱投入到新一轮酿造当中,并再次调整优化工艺,于是七天后又有一批化学水解酱油出产,从荒子观音寺里换到一批现钱。 现钱到手,他又开始扩大生产,八天后又有一批新酱油出产,他再次出售给荒子观音寺,又回笼了一波资金。 刚巧这时回来的阿满惊呆了,看着荒子观音寺送来的一车永乐钱,有点如虚如幻的感觉。 虽然早知道原野用“仙术秘方”酿出来的酱油很能赚钱,利润很高,但原野仅是领着家里的大猫小狗三五只,咣咣咣一顿凿,硬生生就在半个月内凿出了两百多贯钱,能顶六七个在地武士的年收入,真的如虚如幻,让人难以置信。 原野则站在一边,神情疲惫,黑眼圈都熬出来了,根本没在意这车钱——有技术赚钱就是这么简单的,穿越客从来不用为钱发愁,赚钱永远是顺带的,没什么可得意的地方。 他还是更关心最近的局势,送走了荒子观音寺来拿酱油的和尚们,就向阿满问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了?” 他这段时间忙着指挥生产,拼命搞钱,难以分心,每日外出探听消息、观望局势、提前预警的任务就交给了阿满,正好这也是她的专长,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而阿满听到他问话才回来神来,只是目光还是没能离开钱堆,依旧有些微微恍神道:“呃,目前还是没什么大动静,没发现有大规模动员迹象。” “具体呢?” 原野领着她进屋,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时阿满才被迫正常点了,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昨天大傻瓜已经返回那古野城了,他已经是弹正忠家的正式家督。据传闻,在平手政秀那老头的周旋下,以及在美浓斋藤道三、他叔叔、族弟等人的支持下,他得到了尾张下四郡织田各分家和在地豪族的口头效忠,但分家、豪族能不能真听话,能听几分话,现在还不好说,还要后面再看看。” 原野轻轻点头,这半个月了,织田信长才勉强在名义上继任家督吗?也不知道觉王山、末森城那里发生过什么明争暗斗。 他想了想又沉吟道:“那‘尾张之虎’织田信秀原本的直属力量……” “大部分落到织田信行手里了。”阿满除了吃喝嫖赌,四毒俱全——白嫖,真嫖她没工具,以及太碎嘴子,喜欢说屎尿屁之外,能力还是很强的,真能搞到各种消息,也够有专业精神,很仔细地向他汇报道,“据说,在土田那老女人的坚持下,也可能是某种交换,织田信行继承了末森城,织田信秀留下的积蓄底蕴大部分应该都落到他们手里了。 而且织田信秀原本的近侍家臣团,像是柴田胜家等人也都没有移动,依旧留在末森城以及尾张东部一带,目前心思不明,毕竟按传统,他们应该第一时间赶去服侍大傻瓜这个新家督才对。” 原野低头沉思片刻,感觉听起来不太妙的样子,这不就是等于分家了吗? 他消化了这些消息后,又抬头问道:“别的势力呢?别的势力有异动吗?” “那就不知道了!”阿满专业精神也就这么多,直接抱怨道,“我就一个人,能盯住末森城的动向已经快跑断腿了,别的势力在干什么我哪知道!” 这也有道理,阿满虽然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精英原始忍者”,但肯定不会分身术,尾张下四郡这么大,看不过来也正常,但原野还是问道:“那古野城那边有什么特别情况吗?” “那古野城那边也没怎么去看过,是你说要多看着点织田信行的。”阿满先推卸了一把责任,然后才说道,“大概是在备战吧,反正现在尾张下四郡所有人都很紧张,大傻瓜的扶持家臣团能力还是有的,不可能不做好最坏的准备。” “织田信长呢?他有什么动静吗?” “他啊,他有动静,不过是在发颠,没什么值得关注的。”阿满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卷“花押判状”递给原野,但已经被她揣在怀里弄得像揉烂的卫生纸一样了,“这是他昨天回来后发布的第一条政令,但是私人发的,签的是他的个人花押,正由他的近侍小姓们从东往西传,我回来时顺便揭了一张。” 原野接过来小心翼翼打开一瞧,不由挑了挑眉,织田信长好像准备要修路,规模还不小,甚至还严格规定了道路要求: 主道至少3间2尺宽(约6.5米),要求夯土,平直,路两侧要有排水沟; 支道至少2间2尺宽,要求夯土,平直; 乡间道路至少1间宽,尽量平直。 按政令中所言,现在弹正忠一系的所有分家、豪族就可以开始筹备人力,准备物料,并且规划上报补充路线,等梅雨季一过完就立刻开工,谁敢不服从命令,糊弄了事,必将遭受最严厉地处罚。 最后面则是织田信长的个人花押,几个万叶假名组成了一个像眼睛一样的图案,很有个人风格。 原野看完将后这张“花押判状”还给阿满,觉得……不太好说。 修路肯定是对的,每个现代中国人都听过“要想富,先修路”这句名言,织田信长能发现尾张国的道路就是一坨屎这其实很敏锐,已经比大多数这时代的人要强了,估计以前四处乱跑也没少吃苦头,想修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野也深受尾张国各种坑坑洼洼、时宽时窄、七歪八拐土路的迫害,非常支持把路好好修一下,至少弄宽些,弄直些。 而且道路通畅便利会极大刺激地方经济发展,长久来说对所有人都极为有利,但这种时刻要求各地分家、豪族去修路,哪怕这很正确,也……不太好说。 不过,织田信长也该不是真傻瓜,这时候还有闲心干这些,难道一点也不把“弹正忠家的崩裂危机”放在心上吗? 是狂傲过头了吗? 原野在那里静心沉思,揣摩局势,而阿满接过“花押判状”卷了卷就又揣进怀里,准备回头拿去擦屁股。 她早就发现原野这败家玩意儿偷偷撕纸擦屁股了,甚至嫌弃草纸太硬,都已经开始撕美浓纸了,所以她也偷偷试了试,发现果然比树叶和竹片强不少,屁股很舒服,现在早就有样学样,日常撕纸去蹲坑,只是她比原野要节省,不在意擦屁股的纸上有没有字,眼前这份“花押判状”就够她用个三五天的。 她把擦屁股纸揣起来,开始急着走人,向原野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原野摆了摆手,准备休息一下,还顺嘴说了一句,“我睡一会儿,过会儿吃饭先不用叫我了。” 这段时间为了弄这笔钱可把他累坏了,毕竟弥生、阿清都是小女孩,桃井兄弟也只是半大小子,熬到后面都不太行了,后面小半截的工作基本都是他独自完成,不疲惫也不可能。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钱确实搞到手了,那现在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睡一觉,有什么事等醒了再说。 “知道了!” 阿满随口应了一声就把门拉好,让他睡他的大头觉,自己则兴致勃勃冲到临时仓库,看着一大堆黄澄澄、金灿灿的永乐钱,开始目眩神迷——她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第一眼看到就被迷住了,好像钱聚在一起,有种神奇魔力一样。 要不是还要向原野汇报局势情况,她当时根本不想走,早就跟着钱一起来这里了。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又盘腿坐下抱胸接着看,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欢喜道:“我就说他怎么死也不肯去给人当家臣混年俸,原来他是打算当个豪商!当个豪商也不错,比给人当孙子强!这小子可够聪明的,都快和我差不多了!” 正奉命把钱点串装箱的阿清目光清冷地瞥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之前原野不肯出仕,阿满一直在背后偷偷骂他脑袋有坑,被驴踢过,可从没夸过他聪明,结果现在又改口了,十分无耻。 只是这也算阿满的常规操作,阿清早就习惯了,也不爱说话,不然换个人非要怼她几句不可。 室内一时安静,阿满也没再放什么屁,只是接着一脸迷醉地欣赏这些钱,哪怕不是她的钱,但能看到这么多钱堆在她身边,还可以随便摸,她还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满足感,但满足了一阵子,又开始忧心——原野在她眼里,一直是个滥好人,万一再像在日比津村一样,又要赔钱去补贴穷鬼们…… 现在这世道乱得很,天下到处是穷鬼,他就是再能赚,这也是个无底洞,一个不慎八成还是要去讨饭! 她在那里琢磨了一阵子,觉得原野对她不错,她也得替他着想,帮他把钱管起来,忍不住就开始思考转职的可能性。 如果原野去当豪商的话,她也许可以干个大番头(大掌柜),阿清也许可以干个家来头(豪商的家来对应领主的家臣)。弥生嘛,可以先当个局内头(内院总管,管侍女的)试试,桃井兄弟虽然蠢了些,没什么见识,只能拔一拔转一转,但资历很深,大概可以先干干大伙计,将来人手多了,再提拔成小番头。 反正她得想办法把原野的钱管起来,原野身边有她一直占便宜就够了,别的穷鬼不准凑过来,有多远滚多远! 第五十八章 很难受,心里真的很难受! 预备役大番头阿满第二天早上醒来,腰酸背痛。 昨天晚上她太迷醉了,金钱聚在一起好像真有魔力一样,她忍不住就破坏了阿清的劳动成果,又将钱都翻了出来,整个人睡在钱堆里。 她从小就颠沛流离,饭都吃不饱,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有点缺乏安全感的,又一直深恨财富分配不公,觉得自己凭什么天生就是个穷光蛋,结果现在看到这么多钱,哪怕是原野的,也意外觉醒了守财奴天赋,就想和钱待在一起,甚至都想向原野申请以后就搬到这里来住了——她以前立志攒钱买铁炮,最多的时候身上也只有一贯多,这二百多贯堆在一起金灿灿的,对她太有冲击力了,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原来,这世上什么也比不上守着钱能让人安心啊! 她摸着身边的钱,越发觉得什么甲贺活命流,什么阳之术传人,都是吃了上顿吃不着下顿的蠢蛋粪球,感觉没有大番头有前途,比不上能天天守着钱安心,而且她深知原野的为人,非常铺张浪费,根本不拿钱当钱,日常钱哗啦啦就从他手指缝里乱漏。 那要是没她这种忠心耿耿、聪明伶俐、智慧过人、火眼金睛、善解人意、意志坚定的大番头帮忙盯着,就算他有家十分赚钱的作坊,也只会便宜了外面那群穷鬼。 那与其便宜了外面那群穷鬼,不如就便宜她好了,她可以帮他守着钱,顺便跟着他吃香喝辣。 她心里思索着就去找原野,准备先来一波“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先给他打打预防针,让他别有点钱就开始飘,又要贴钱去做愚蠢善事,有便宜还是先紧着自己人来,绝不能便宜外面不认识的穷鬼。 而原野早已起床了,已经重新变得精神焕发,毕竟他才刚二十岁,正是精力无限的年纪,就算累极了,打个小盹就能恢复过来,更不要提好好睡了一晚一夜。 他正吃小灶呢,见到阿满就是眼睛一亮,连忙招手:“吃了吗?我刚好要找你,没吃正好一块吃点!” 阿满也嗅到了食物香气,立马也饿了,想了想觉得吃完饭再给他灌苦药也不迟,马上就高叫弥生快给她拿碗筷来,坐下就开始和他一起吃。 原野等她扒了两口茶泡饭便关心地问道:“在哪能弄到具足(日式铠甲)?” “哪里都行吧,现在这东西到处都是。”阿满也没多想,一嘴食物含糊道,“要是附近的话,去热田吧,那里比岛津差一些,但好东西也不少。” “价格呢?” “这个就不好说了,看要买什么样的。材料差别,匠人不同,形制不同,样式不同要差好多钱。”阿满又随口回了一句,终于反应过来,惊奇道,“你要去买具足?” “当然!”原野赚钱就是要赶紧提升一下保命力度,不然他起早贪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同意被和尚盘剥,辛辛苦苦忙了半个月,图个什么?也就是铁料难寻,精铁更难找,他对怎么制造铠甲更是一窍不通,不然他已经开始敲板甲了,不会找阿满打听日式铠甲的路子。 阿满又理解不了他在想什么了,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匪夷所思道:“虽然看起来要打仗了,但打仗是很平常的事啊!现在哪年不打仗,你就这么怕死吗?” 原野脸上毫无羞愧之色:“我要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觉得还是武装整齐比较好,毕竟钱可以再赚,命可只有一条,哪怕因此被笑两声胆小鬼,他也不在乎——人死了要脸面有什么用?为原则性的东西可以赴死,白死可不行! “但,一套当世具足可不便宜啊,乱七八糟的配件还挺多,一整套下来好一些的一百贯也打不住,二手货也要几十贯钱。”阿满很犹豫,她就是来劝原野别败家的,结果她还没劝呢,原野已经又打算败家了——你这家伙又没去给人当家臣,不需要去冲阵搏命,真出事了,大家提前跑路不就完了嘛,用得着再套层甲吗? 你还怕半路遇到乱兵射死你啊?我看你那长相,也没那么倒霉吧! 她一时舍不得把库房里的钱花出去,也完全适应不了原野的消费观,想了想试探道:“你先弄套纸甲怎么样,一般的也就几贯钱,好一些的也就七八贯,应该也能凑合吧!” 纸甲吗? 原野倒是知道纸能造甲,防御力还凑合,但他没见过实物,而且听说纸甲很笨重,保质期也比较短,用起来还有各种不方便,感觉没有正经铁甲皮甲靠谱,沉吟片刻道:“到时先看看吧,但我觉得既然花时间跑一趟了,肯定还是要买些好点的。” “那过一段时间再去买呢?”阿满还是不舍得,那钱她还没捂热乎呢,而且身为役备役大番头她也有替原野考虑,有长远打算,“现在你才弄到两百多贯,你把这些钱再变成酱油卖掉,就是两千多贯!再变成酱油卖掉,就是两万多贯!再变成酱油卖掉,就是二十多万贯!现在就花掉真的太可惜了,你要慎重啊!” “什么二十多万贯,你想什么美事呢!”原野也是无语了,觉得她这外行可真敢想,直接道,“我们现在弄不到那么多豆饼和……其他原材料,也没有那么多灶台和人力,这个月两百多贯就是极限了,再多弥生第一个死,桃井兄弟也活不长。” 他这半个月咣咣咣是干出了两百多贯,却是事态紧急,极限压榨的结果,已经把竹内庄的豆饼消耗的七七八八,硫磺、土碱之类也需要重新收集。 而且他现在只有一幢家宅,没有自己的地盘,没那么多地方建大批煮料灶台,去收集到那么多燃料,更何况酿造过程中其实也有不少重体力活,人力更是不够用——他现在用着一帮“童工”,不到十天他们就精疲力竭,再猛猛用,八成要死人的,就像当年英国工业g命,大批被赶进工厂的童工一样,两年内死亡率是100%。 所以,只要不想弥生、桃井兄弟这些“老员工”早早就挂掉,他也不敢太贪,差不多就赶紧停手。 “啊,只能干到两百多贯吗?”阿满大失所望,她这个大番头都想好怎么把后院地下挖空藏钱了,结果一个月才两百多贯,那还藏个屁啊,而且听这意思,下个月还要去远处购买乱七八糟的原材料,都不一定能有两百贯了,这…… 两百多贯其实也不算少了,一年下来,都能顶小半个荒子前田家,对一家小工坊来说简直是奇迹,但和二十多万贯比起来,就又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要是真有二十多万贯,完全可以直接把织田信长打死,尾张全国开始酿酱油! 她很不甘心,于是更犹豫了,“那也就这么点钱了,还要去买具足吗?那玩意儿买容易,再卖出去要亏一大笔钱的,我们还是先等等看看情况吧,万一打不起来呢?白白亏钱不好吧!” “不行!具足要买,武器也要配齐,而且还要买马!要好马!”原野不管她怎么想,反正他要做好完全准备,不想遇事之后再后悔——他主意已定,有钱不赶紧花掉,快些变成甲胄、武器和机动力,难道等着变成别人的战利品吗? 他没那么傻,留着钱不用,放在屋子里就是一堆纯度不够的废铜,毫无价值! “啊,还要买马买刀?还是好马?这些也不是便宜货啊,二百多贯都不一定够!”阿满没招了,她努力劝了,但这是原野的钱,原野还是一家之主,他非要把钱全都拿出去乱花她也阻止不了,只能很憋气地起身就走,“那随你便吧,你爱怎么乱花就怎么乱花,反正我是劝过你了!” “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你发什么愁?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原野也不清楚她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变得这么吝啬,他花点钱就要一直叽叽歪歪,只是用人之际,也怕真把她憋死了,赶紧安慰一声,接着又在后面叫了一声,“那个,你今天再出去跑一圈,确定一下有没有这两天就要动手的,没有我们赶紧去一趟热田!” “知道了知道了,我做事不用你教!” 阿满态度恶劣地走了,觉得原野果然没有“明主之相”,真是一点“逆耳忠言”都听不进去,尽搞些独断专行,白瞎了她这么优秀的人才了! 可能这就是书上说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吧! 她又走到临时放钱的屋子里,准备看一眼再去执行任务,而看了一眼之后,心里就很难受。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粪车从她门前过,她都要赶紧出来舀一勺尝尝咸淡,是从来只进不出的,眼下又刚看到这么多钱,心头很欢喜,还幻想过这些钱越变越多,她可以跟着原野好好享福,结果原野转眼间就要把这些钱全花出去…… 很难受,心里真的很难受! 第五十九章 这是铁的力量啊! 原野一天就花掉了六七名在地武士的年收入,两百多贯借了辆牛车拉到热田,再拉回来已经变成甲胄、武器和马匹,而阿满也从垂头丧气赶着牛车出去,变成兴高采烈唱着小曲儿回来。 她见到阿清,跳下牛车就拍了拍身上的“包小札板胴丸”,发出一阵“嘭嘭”声,乐得眉开眼笑——包小札是将打孔甲片以皮绳穿起来,再包以马皮上漆,是一种重注灵活性的札甲,对箭矢有不错抗性,而且她这件胸前还有一块板状胸甲片,对穿刺劈砍也有不错防御能力。 她喜滋滋拍完胴丸,又扶了扶戴着的“桃形兜”,豆豆眉跳了跳,得意的对阿清笑道:“怎么样,威不威风?像不像大人物?” 钱是被原野全花了,令她很不舍的,但她混到了一身甲胄,感到很新鲜,心情又重新变好,想显摆显摆已经憋了一路,回来就立即执行。 阿清清冷地看了她一眼,没答话,而阿满见她不肯捧哏,马上转向弥生,再次问道:“弥生,是不是很威风?” 弥生不敢惹她,老老实实道:“是很威风,阿满姐姐。” 她这也算实话实说,阿满头戴两块铁板拢成的桃形兜,“天边(头盔顶端)”高高尖起,要是被她拿头顶一下,无甲搞不好会死,而且她身上的胴丸崭新锃亮,在火光下漆光闪闪,再加上挂在腰侧的短柄斧头,背在身后的狰狞铁炮,让人看了都有点害怕——铁的力量啊,这时代铁就是力量,令人恐惧! 阿满得到吹捧,终于满意了,爱惜地摸了摸身上的胴丸,感叹道:“当然威风了,这可是四十一贯钱,都能换十个你了!” 她不能不感叹,她这身可是“热田净流屋”的高档货,材质用的是上等好铁,就是那种十斤生铁人力一锤一锤砸,砸完剩不下三斤的上等好铁,然后再打造成甲片,钻孔,再加上厚实的胸板甲片一起用皮革编织而成,仅用时乱七八糟加起来,就要好几个人忙一个月,绝非一般家子郎党用的那种皮、棉多过铁的垃圾胴丸,高级武士用起来都不丢人。 这种甲胄,再加点佩楯、臑当之类小具足配件,放在一般武士家族都是要传三代的,真算价值,顶十个弥生都绰绰有余——弥生这种小丫头按当前物价,大概也就能换两头驴,四贯多文的样子,而驴可用不了三代人。 其实阿满也没想到原野舍得给她花这份钱,毕竟她只是想过给原野当“大番头”,想过长期给他打工,但从没和他说过,理论上她想哪天走哪天就能走,结果原野根本不在乎,两百多贯钱里有近一百贯花在了她和阿清身上,真有的点大气。 反正换了她,她是绝对舍不得,她永远做不到那么大气! 她现在看原野,感觉他好像又有点“明主之相”了。 ………… “先把东西搬进去再聊!”原野还在那里吭哧吭哧搬箱子呢,肚子还饿得厉害,看到她们凑在一起也不干活,赶紧催她们一声。 这次他买的东西可不少,给自己买了一套“当世具足”,也就是兜、胴甲、袖甲三具,以及笼手、佩楯、臑当三足,凑成了一套具足,花了九十五贯五百文。 他有了,还给阿满和阿清各买了一身能护住头、胸、腹、肩的上等胴丸,又花了八十二贯,以及花了十六贯,给桃井兄弟各买了一身“革胴丸”,就是只有要害部位有铁札片,大部分都是硝制马皮鹿皮的轻便皮札甲。 这个倒不是偏心,只是他俩没学过武艺,没什么战斗力,真遇到事,在外围拿枪戳两下就行,不指望他们肉搏,所以护具只要保证别被人轻易射死就行。 此外,他还给阿清、弥生一人买了一把三尺长,减轻弧度适合握刺的“小乌丸短刀”,再次花了五贯二百文——阿清好像没近战武器,给她顺便配了一把,日常他也可以用来防身,而弥生则是怕她想多了,毕竟给所有人都买了东西,就她没有,这不太合适。 毕竟,她也是老员工了,心情肯定也是要考虑一二。 杂七杂八这么下来,最后钱花得差不多了,他想买几匹马都没买成,只挑了一匹相对便宜且性情温顺的小母马牵了回来。 只能说,打仗就是一件烧钱的事,也就他是个穿越客,一般在地武士、普通家臣想折腾出这一车装备,不吃不喝也要六七年,并不容易的。 ………… 他买了这么多东西,还都是些笨重货,只是往屋里倒腾就倒腾了好一阵子,然后赶紧和阿满一起吃晚饭。 他和阿满拉着一车钱一路快去快回很刺激也很辛苦,没敢在路上多吃东西,现在饿得很,一时狼吞虎吞。 弥生则在一边帮他们添饭,时不时爱惜地抚摸着原野分给她的“小乌丸”,小脸上全是欢喜,而阿清也在试穿分配给她的胴丸,不时稍微活动一下,看看对灵活性影响有多大,难得脸上出现好奇之色。 桃井兄弟虽然分到的是皮札甲,但一样很兴奋,互相帮忙往身上套,似乎跃跃欲试,看样子很想赶紧披甲上阵去捅两个人。 原野也不管他们,吃完饭只让桃井兄弟喂好牛,明天早点还回,然后直接宣布解散,回去玩他的甲去了——身为男人,大部分都会对甲胄感兴趣,就像现代导弹都满天飞了,甲胄已经屁用没有,竟然还有一帮人天天在研究,可见男人很难抗拒这东西。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老板送的“具足柜”,将里面的三具三足都取出来。之前他很赶时间,在店里也没细看,只是让阿满确认没问题后就直接买了,现在才有机会细瞧。 这套具足是最新款的“当世具足”,直译的话,意思就是“现代铠甲”。 曰本盔甲也是有发展过程的,先是从弥生时代的木制短甲,发展到古坟时代的铜挂甲,再到奈良、平安时代的绵铁甲,再到平安时代、镰仓时代、室町南北朝时代的大铠,然后就到了现在室町时代末期的“当世具足”。 这种甲胄相对于大铠,更注重防御近战武器,毕竟战争模式变了。 镰仓时代及其以前,作战主体是武士,作战方式主要是骑马对射,所以甲胄对箭矢防御性要求较高,左手通常带着大幅袖甲,以代替盾牌来遮挡箭矢,右手则只有简易的笼手,没什么防护力,以保证灵活性,好放箭射杀敌人。 但“应仁之乱”以后,作战主体中加入了大量足轻,人数越来越多,单靠射箭很难阻止敌人一拥而上,作战方式也随之改变,开始短兵相接,互相拿长枪捅刺,所以“当世具足”应运而生,成为目前主流甲胄。 原野现在就买了这么一套“当世具足”。 兜是“突形兜”,整体由十八块梯形精铁铁片拢成,有前盔檐,而且前盔檐原本还插着一排金箔扇形的前立,金光闪闪,令人瞩目,看起来好像在方便敌人瞄准集火,他不肯要,全拔下来退掉了,少花了一贯五。 胴丸是“横引板胴”,他没学过武技,又身材高大,灵活性很一般,所以干脆防御力拉满,直接上了板式胴丸,也就是把横向的精铁铁片用铆钉从上到下连接起来,把胸腹装进一个“铁皮桶”里,被人拿长枪捅上去也没关系,很令他安心。 同时胴丸背后还镶嵌着一个“受筒”,上面的卡口叫“合当里”,底座叫“待受”,可以用来插小旗等指示物,以免混战一起,阿满阿清这俩小矮子找不到他了。 整体而言,这胴丸哪怕对上铁炮,也有一定的防御力,很有安全感。 袖甲则是“当世置袖”,一种用铁绞链穿铁扎片的窄袖甲,主要保护手臂,且不影响挥砍,不像大铠的袖甲一样,一举手过肩,甲袖就要翻倒过去,难以做太大的动作。 至于笼手、佩楯、臑当…… 笼手是用来保护小臂和手;佩楯是用“腰绪”系在腰上,垂下来保护胯和大腿的,而臑当则是两块以铰链串成的长条状札甲,用来保护腰腹两侧要害。 除此之外,因为阿满口舌伶俐,脸皮极厚,还要回来一些没花钱的小配件,比如形如面具用以保护面部的“面颊当”、保护颈部的“满智罗”和“须贺”、装在头盔上遮雨的“雨付”、保护脚背的“甲足悬”等等。 原野自己在屋里一阵折腾,发现这玩意挺麻烦,一个人都不太好穿戴,但这些精铁非常能给他安心感,总算没被后世网上的一些刻板印象给坑了。 后世网上普遍认为曰本缺铁,打仗都是穿的竹甲,拿着竹竿互捅,基本和乡村斗殴差不多,但就他跑了这一趟热田来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曰本是有点缺铁,铁有点贵,但也没那么缺,至少放在古代没那么缺。 现代搞工业生产,几千几万吨的舰船咣咣咣下海,这曰本有点难,但造几斤的刀,几十斤的甲胄,这些铁曰本还是能凑得出来的——曰本到了现代,铁矿储量依旧保有九千万吨,虽然很难开采,无法用于大规模工业生产,但这储量放到古代已经很大了,还可以从大明进口,造点刀枪甲胄并不算太困难。 之所以有那种刻板印象,大概是因为曰本人很喜欢给具足上漆抹油吧,毕竟这边比较潮湿,铁制品很容易生锈,为了防潮就弄得甲胄油光闪闪,猛一看材质根本不像厚重铁器,反而更像竹子,所以才形成了那种刻板印象? 原野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也就置之脑后,又重新把具足装箱,然后拍了拍箱子,胆子又肥了起来,开始琢磨弹正忠家怎么还没开始内讧? 可能这就是另一种版本的“心怀利刃,杀心自起”吧,他现在把自己包成了一个“铁皮人”,都这么努力了,不信还有人能打死他,倒开始有点期待曰本中世纪的战争了,很想看看热闹,长长见识。 第六十章 那就对不起了 原野变成“铁皮人”,胆子开始肥大,觉是睡得越发香甜了,直接睡了个神清气爽,第二天起床后心情更加良好,便又去看他新买的坐骑——一匹三花小母马。 这个“三花”不是三花猫的那个“三花”,而是唐朝时流行的一种将马鬃梳成蓬松卷花的马匹美妆,是李白诗句里“五花马,千金裘”那类的,曰本学了过来也这么打扮自己的马,算是一种提高马匹售价的方式,和现代给车打腊性质差不多。 原野新买回来的这匹三花小母马,马鬃就梳成了三个蓬松卷儿,如海浪般层层卷在马颈上,而马的毛色为棕黑色,马脸上有一大块白毛,马眼很大,睫毛很长,性情也很温和,这会儿正主动伸着舌头卷食阿清手里的干草,只偶尔打个响鼻。 只是…… 这马就这么多优点了,别的很平常。 肩高只有120多厘米,放到后世标准来说,是绝对的矮种马了,特别是它的体型很孰实,短腿很粗壮,脖颈也不像别的马一样高高扬起,一直趴趴着,就显得更加矮小了,不过马蹄倒是很大很圆,现在穿着稻草沓,就显得更大更…… 原野看着看着,看出不对了,赶紧再定睛一瞧——这马怎么穿着草鞋? 他昨天跑去热田购物,担心家里出事,一直很赶时间,再加上他一个现代人即不懂古代甲胄,也不懂马匹优劣,货物质量全是由阿满这个“百事通”来检查,他只负责讨价还价,结果到这时候才发现这匹马竟然怪里怪气的! 他越看越奇怪,忍不住蹲下扒开稻草沓检查了一下马蹄,片刻后无语了,这匹三花马竟然没打马掌,没有马蹄铁。 这是在搞什么鬼? 马贩子连这点钱也要省吗? 阿清正在旁边帮他安抚着三花马,看他蹲下就不起来了,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它是有伤病吗?” 她天性很喜欢小动物,和原野的二手驴关系就很好,现在家里又多了一匹小母马,她也很喜欢,早早吃完饭就来喂马,这会见原野突然去察看马蹄,有点担心这个新朋友伤了病了。 “没有马蹄铁,马贩子就给它套了两双草鞋就卖给我们了!”原野挨个看了一遍,发现就是没有,不由暗叫晦气,但也没招,只能开始琢磨该去找谁钉一下马掌——倒霉,他今天还想自学一下马术呢,结果莫名其妙就被耽误了时间。 也许该怪阿满,她也不好好检查一下,过会儿去骂她两句。 “马蹄铁?”阿清歪头想了想这个怪词,大概猜出了意思,轻声道,“是钉在马掌上的铁吗?我好像听说过,但不需给它钉铁,大家都不钉的。” “不需要马蹄铁?你们不用马蹄铁?这样马掌不会受伤吗?”原野正琢磨该怎么评批阿满呢,冷不丁听阿清这么说,不由挑了挑眉,开始奇怪起来——穿越小说里马蹄铁可是“惊天发明”,凡是穿到汉代及以前的,都要拿这东西出来人前显圣,先混个官儿当当,怎么到他这里,马就开始不需要马蹄铁了? 难道是马蹄铁还没有传入曰本? 阿清对马很熟悉,她虽然买不起马,但和很多马短暂交友过,属于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走路的类型,再次认真回忆了一下就很肯定地说道:“是的,只需要定期修剪马蹄,再用火烤硬马掌,平时再让马穿上草沓,马就不会受伤,所以没人给马钉铁。” “这样也行?”原野半信半疑,这和现代常识不符啊,但他再仔细看看这匹马,考虑一下曰本的多山地型,好像有点明白了。 马匹传入曰本这一千多年,应该是演化了,已经变成一种山地马,短颈粗腿大马蹄,整天咣咣走山路穿山林,练出了一副厚脚板,也许还真用不上马蹄铁。 那大概就是如此了,不然也没有别的解释,而且回忆一下前田利家骑的那匹马,好像马蹄上还真是包着草。 不错,穿越后又学到新知识了,原来曰本古代马是穿草鞋的,穿越之前还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奇葩事——这么看看,曰本古代真的好怪啊,越来越怪了,马都要穿草鞋了,打仗该不能也很怪吧? 原野不再提这话题,不然又要显得他缺乏常识,有异于常人,反正只要马能骑就行,有没有马蹄铁不重要。他一边在心里瞎想着,一边开始摸索着给马上鞍具,准备开始自学马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会儿他也没处找马术老师,阿满一个穷鬼小乞丐根本没骑过马,他也就只能自学了——早晚是要学的,马速一般是每百米九秒,还能坚持很长时间,可比人强多了,所以马术是非常重要的生存技能,基本就像现代必学开车一样。 那既然早晚都要学,肯定还是早点学比较好,就是曰本马确实不太行,实在太矮了,这一点后世网上的刻板印象倒没搞错,他这一米八坐上去,搞不好要变成猩猩骑毛驴,来个十分搞笑,反倒曰本人不太要紧,他们本来就矮,一地一米四五,骑一米二三的马倒是很协调,看起来还算正常。 阿清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弄明白他的意思了,搭上手帮他上鞍具,还轻声问道:“你是要出门吗?” “不是,我是想学一下骑马。”原野实话实说,看到阿清上鞍具似乎颇为熟练的,心中一动,“你会骑吗?” 阿清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骑过,但我看很多人骑过,也许能帮到你。” 原野之前一直在教她识字,她也愿意回报一二,至少在旁边看着点,帮他安抚好马匹,别让他被掀下来摔断了脖子——这方面她还是很有信心的,有灵性的动物都和她相处的很好。 “那行,咱们一起学吧!”原野觉得一起学也不错,反正将来他肯定要给所有人都配上马的,早晚能用到。 嗯,甲胄有了,再会纵马狂奔,那就更稳了,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下去! ………… 原野自学骑马,倒也算误打误撞,买回来的三花小母马竟然非常适合新手,性情非常温顺,不撂蹄子,轻磕马肚它就跑,一扯缰绳它就停,没有半点自己的脾气,从没打算把人从背上掀下来,结果几天下来,都没用阿清帮多少忙,原野已经可以骑行平稳,小步快跑,偶尔都可以伏身冲一冲。 当然,比阿满、阿清还是差不少,她们体重轻,身体灵巧,反应敏捷,学骑马学得更快,甚至阿满已经可以进行马戏表演,一会儿跳下来跟着马跑,一会儿又翻身再跳上马,甚至各种正着骑,倒着骑,歪着骑,还敢控着马去跳篱笆,非常野性。 至于阿清,她倒没怎么显摆,但想来应该比阿满还要强,三花小母马明显更喜欢她,说不定都快和她人马合一了。 只能说,从小练武还是有点用的,最起码胆子大,也不怕摔,更不怕死,这点比原野强太多太多。 他们一伙人就躲在家里,努力备甲磨刀练马术,个个劲头十足,毕竟这才是乱世求生的正确打开方式——提前看好风向,做好充足的准备,顺便设计出十七八个预案,保证能应对任何意外,可千万别等到别人的刀都劈到头上了,才两眼通红,大吼一声,开始和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那样倒是挺热血挺激情的,但就算不死,最后也要弄个伤痕累累、鲜血淋林,实在是蠢蛋一个。 原野不想当蠢蛋,就躲在家里练马术、披甲适应重量,顺便请阿清教他一点格斗技巧,只每天把阿满放出去观望风声,看看到底什么时候打起来。只是又等了四五天,末森城织田信行那边还是没动静,似乎能拿到这么多遗产,能守着末森城就满足了,没有纠集人马冲到那古野城来把织田信长干死的意思。 “一点动静也没有?”原野也有点想不明白了,大位之争,难道就这么算了?哥儿俩就这么和平的生活下去了?他就一点也不担心织田信长会先动手吗? “一点动静也没有!昨天土田那老女人还组织了赏花会呢!”阿满说了一句,忍不住又开始发表后见之明,“你看看,我早和你说了吧,别把家里的钱都买成具足武器,你非不听我的,现在后悔了吧?我就说该用这些钱继续生钱,结果现在像扔到水里一样,都不知道亏了多少!” “再等等,也许是都没准备好!”原野现在也拿不准了,这哥儿俩不赶紧开打,他紧张了这二十多天,就有点像蠢蛋了。 “那不行的话,我们用剩下的那点钱去那古野城城下町买些豆饼回来吧,赶紧再酿一批酱油卖给老和尚,回回血!”阿满觉得这么干等太蠢了,开始积极建议,想赶紧再把钱补回来,她想去守钱库,回味一下睡在钱堆里的滋味。 原野微微沉吟,一时觉得现在恢复生产还是有点太早了,一时又觉得也许就是自己太过多疑,就是在瞎紧张,而他正拿不定主意呢,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沉闷钟响,片刻后法螺声也响了起来。 这次他有经验了,知道这是织田家在召集郎党,倒没上次那么吃惊,只是这次好像又有所不同,钟声一声比一声急,法螺声也连成一条线,似乎是紧急集合,明显出事了,甚至搞不好敌人已经快打过来了! 他听了两声,脑子里已经在琢磨该启动abcdefghijk哪个预案了,同时没好气道:“你不是说没动静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天天跑出去侦查,侦查了些毛线啊,这边都紧急集合了,八成远处已经干起来了! 阿满一脸惊疑不定,但本能顶嘴道:“肯定不是末森城,那边就是没有动静,根本没有动员过!” 说完她也没多少信心,生怕末森城是出奇兵前来偷袭,那她的职业信誉可就败坏完了,所以顶了一句嘴也不敢顶太多,爬起身来就要冲出去看看,好赶紧将功补过,但刚拉开门,弥生就栽了进来,趴在地上就禀报道:“三郎大人,有位郎党求见。” 原野也想赶紧确定要启动哪个预案,赶紧迎了出去,而那名郎党倒还算镇定,只是语气有些急促:“野原大人,辛苦您了,奥陆清兵卫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原野也没急着答应,先赶紧问道:“突然集合,这是出了什么事?”要是好几千人来攻,那就对不起了,他可能要先走一步。 那名郎党也没隐瞒,毕竟原野家宅就在这里,肯定是自己人,直接就道:“松平家正在攻击东津、东木两砦,奥陆大人受命去那古野城集结,准备迎战!” 原野微微一愣,说好的兄弟内讧呢,怎么松平家冒出来了?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这是想趁火打劫吗? 第六十一间 青玉葫芦 “松平家每年都来的。” 阿满在发现敌人是松平家之后,心情立刻放松下来,又开始信心满满地指点江山,“前几年织田信秀在三河国一败涂地,逃得比屎壳郎滚粪球还快,西三河的重镇安祥城都丢了,庶长子也被活捉,松平家、今川家直接反攻到尾张境内,在丹羽郡和春日井郡占了好几座城,然后松平家每年都要顺着春日川到爱知郡来几次,捉一些庶民,烧几个村子,影响一下弹正忠家的春耕秋收,再顺便抢几支去热田的商队发发财,没什么稀奇的。” 原野正带着她往奥陆清兵卫的家宅走,他现在住在竹内庄,“庄头代官”叫他,他怎么也要去一趟看看形势。这会儿听到阿满指点江山,倒是放下心来——原来都是“尾张之虎”织田信秀以前拉下的屎引来的报复,只是织田信秀现在死了,这屎就糊到了新家督织田信长脸上。 他觉得这样的话,大概不会大打,便问道:“所以,只是骚扰?” “十有八九吧,反正前几年都是这样。”阿满也没把话说死,“松平家现在是今川家的附庸,他们应该也是奉命行事,甚至是被迫的,绝不可能把老本掏出来打硬仗,大概抢一把就会回去。” 原野轻轻点头,觉得今川家这种行为,倒和织田信秀经常拖着在地豪族们去打仗有异曲同工之妙——既消耗了西方大敌织田弹正忠家的实力,又让附庸松平家没办法安心发展,始终萎靡不振,倒是一笔好买卖。 他们两个说着话,聊着松平家的一些旧事——比如阿满就认为织田信秀的庶长子死活一点也不重要,织田信秀根本就不该用松平家的质子,也就是松平家的继承人竹千代去把儿子换回来,结果现在松平家肆无忌惮,一点顾忌也没有,每年都来找事,亏得很。 要换了她是织田信秀,早两百年前就勒令被俘的儿子切腹了,根本不可能会亏成这样!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很快就到了奥陆清兵卫的家宅。 这里依旧和上次一样,一派兵慌马乱,两三百织田家的郎党聚集在这里领取兵粮米、长武器以及各种旗帜,而且和上次出动进行威慑不同,这次似乎还征召了一部分足轻,也就是征召了一些杂兵民夫随军,估计是要去正儿八经打仗了。 奥陆清兵卫正分派编组队伍,但见到原野来了也没让他多等,又交待了几句便请他过来,然后掏出一封信给他,“这是上总守殿下给您的信。” “上总守殿下?”原野倒是伸手接过了信,只是一时摸不着头脑,搞不清这又是哪位人物。 奥陆清兵卫这个古板的中年武士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有点难看的低声叹道:“就是织田三郎殿下,殿下……现在改称上总守了。” 哦,原来是织田信长换了通名。 原野反应过来了,觉得这倒也算正常吧,毕竟织田信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太大实权的继承人了,而是正儿八经的一方豪强,通名确实该换成官职名。 奥陆清兵卫见他面色正常,倒是脸色好看了一些,静待他看完信也不问他的意见就直接问道:“按……上总守殿下命令,庄内储备原野大人尽可取用,我再分三十名足轻给你,你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吗?” “这个……”原野刚刚才看完信,还没想好该不该答应,没想到他行事这么干脆利落,直接默认他会去了,也就只能快速转动了一脑筋权衡利弊,片刻后才点头道,“有这些应该就够了。” “很好,那就辛苦野原大人了,就请跟在我们身后,快些前往那古野城吧!”奥陆清兵卫说完就招过一名低级奉行,命令他负责替原野召集足轻并取用物资,然后就起身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 “大傻瓜要让你干什么?”阿满又跟着原野回家宅,路上心痒难耐,好奇询问。 原野直接把信给她看,还在思索这件事的利弊,随口道:“他让我去帮忙医治伤兵,每治好一个人他就会付我一份报酬,而且我可以自己决定去不去,只要愿意去他就会把我任命为医药奉行,怎么医治都由我说了算。” 他也没想到都一个多月了,织田信长又经历过父死、母弟反目、大闹灵堂、继承大位、豪族不稳等一系列大事,竟然还没忘了他,都火烧屁股要打仗了,还要写封信要把他拎过去——大概是秃头十兵卫害的,织田信长估计派了人在留意那老小子,结果那老小子果然没死,八成还恢复的不错,证明他这个“蒙古神医”连“血葫芦”都能救回来,织田信长这才打算弄他去当“战地医生”。 阿满已经快速把信看完了,顺便还问了几个不认识的字,然后才好奇问道:“那我们是真去啊,还是回家收拾东西赶紧跑路?“ “去一趟吧,应该没什么关系。”原野已经权衡完了,觉得该跑一趟,主要是这件事利大于弊。 他现在落难到曰本战国时代,都“战国”了,用屁股猜也能猜到整个曰本早晚要打成一锅粥,他就算逃去别的地方估计也很难避免被卷入战争,而且他想发育,想积累财富,住在织田信长的领地内是最划算的,能不跑还是别跑比较好。 比如说,他之前敢七八天就卖一波酱油,大赚特赚,不怕荒子观音寺的无耻和尚们惦记他的“秘方”,就是因为住在竹内庄里。 住在这里曰本和尚们就算起了贪念,想把他的作坊抄了,想把他的“秘方”拷打出来也没办法,那需要先把织田信长的庄子打下来才行,而织田信长这个人来疯神经病可不好惹,在利益没有大到一定程度的前提下,和尚们就算贪财也不敢那么干——等利益大到一定程度,他那时一定有很多分销商,手下更是大把,和尚们真想抄他的作坊,那就大打一场好了! 发育嘛,主要就是前期比较难熬,住在织田信长的领地内能轻松不少。 所以,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比如人格受侮辱、泄漏现代科学技术之类,单纯只是给织田信长打打工的话,那他倒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而且织田信长只是花钱请他去当“战地医院院长”,是待在后方,又不是让他去顶着箭雨冒死冲阵,他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有全套铁甲,还有武装齐全的阿满和阿清,还有一匹快马,就算前线垮了,他在后面也来得及撤退,横死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更何况这也能体现他的独特价值,在这封建没有人权的时代,缺乏价值的人会被踩进烂泥里,会被送去当炮灰,所以必须拥有独特的价值,这样才能保全自主性。 所以,该去就去,没必要拒绝。 他做了决定,阿满也无所谓,没放什么屁,发表什么高见——原野不想参战,她就跟着跑路;原野去参战,她就跟着去打酱油。 都行,她无所谓! 和原野这个生在和平年代的人相比,她出生就在战乱之中,打仗早就习以为常,更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性格,性子很随便的。 ………… 原野回到家就指挥众人整备武装,打包行李,准备带全家去赴任,而且打算把傻儿子也带上了,准备回头弄辆牛车,弄个移动床铺给他——古代打仗好像很慢,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回来,把孟子奇和弥生扔在竹内庄他不放心,干脆一起带走。 阿满倒觉得孟子奇完全是个累赘,整天躺着不动一直在拖原野后腿,原野整天紧张兮兮倒有一大半是因为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他给害死了,有点想建议原野赶紧把他埋了算了。只是她也能感觉出孟子奇对原野似乎很重要,并非单纯的朋友,而是更像家人一样,感情极为深厚,倒忍着没说出口——如果她爷爷变成这样了,她大概也不会把她爷爷埋了,而是会拖着他一起去讨饭,能让他活多久就让他活多久。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还准备让阿清平时多看一眼,提防出事。 等原野把家里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奥陆清兵卫分给他的足轻也编组好了,集中到了他的家宅前,受命协助他的那名奉行也来找他,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该去取用哪些物资带去那古野城。 原野也没和织田信长客气,本来就是治他的家臣郎党足轻嘛,询问一番后,要了大量的牛车布匹粮食饲料和铜钱,然后写了文书签了花押让这名名叫前岛十一郎秀重的奉行去入账搬库存,而前岛十一郎都要走了,想起一事又掉回头来,恭敬询问道:“野原大人,不知识物认旗可要一起准备?” “识物认旗吗?”原野想了想,觉得该有,这东西是敌友标识,万一自己这么光秃秃出去,被友军误会是在潜行偷袭,直接来个迎头痛击就大大不妙了,便说道,“那就一起准备吧,不过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数量不多的话,漆物木刻印半个时辰就能印好,这段时间正好装车。”前岛十一郎答了一句又问道,“不知野原大人的家纹是……” 阿满闻言立刻凑了过来,她一直对原野的来历很好奇,而她精通家纹学,只要看看家纹就能顺藤摸瓜,搞清原野的祖宗是谁,只是原野根本没有家纹这东西,有些想问问能不能用奥陆清兵卫的,却又和他没有隶属关系,想乱画一个吧,一个不慎就加入别的家族了,倒是个麻烦事。 他沉吟了一会儿,扯过一张纸画了一个微微歪斜的简笔翘嘴葫芦出来,并用文字标色为青,这才递给前岛十一郎,“就用这个吧!” 前岛十一郎立刻领命办事去了,而阿满在旁边挑了挑豆豆眉,若有所思道:“瓢纹啊,原来你祖上是平安时代的公卿,家格果然很高!” 知道瓢纹就好办了,她只要回头去打听打听西海道哪个家族用的瓢纹,或是祖上是平安时代的公卿,大概就能锁定原野的本家,再顺藤摸瓜,基本就能弄清他是怎么被家里赶到东海道来的。 原野瞥了她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他只是一时想不出家纹,想着自己现在是个医生,古代医生都是要挂葫芦的,而且也不想莫名其妙惹出什么事非,冒用了其他家族的家纹,这才从羽柴秀吉这个猴子的“千成葫芦”上抠下来一个葫芦先用用——猴子是庶民出身,他都敢把葫芦拿来当“马标”,那葫芦肯定惹不来什么大麻烦,但怎么就成了“瓢纹”了? 他根本不懂家纹学,现代曰本人也没几个敢说自己真懂的,更别提他这个外国人了,基本就是在胡搞,但事已至此,他也就只能装作没听到。 总之,先顶着葫芦度过这段时间吧,不行将来再换换! 第六十二章 明天就去看热闹! 在奥陆清卫兵率领竹内庄的郎党足轻出发后不久,原野也收拾好东西,带着全家、前岛十一郎以及三十名足轻,打起青玉葫芦旗,赶着牛车出发了,但牛车走得很慢,比人徒步还要慢一点,只能慢慢往那古野城磨。 路上他还看到许多小队伍也在向那古野城集结,一般都是二三十个或四五十人,看背旗,基本全是木瓜五枚纹,应该都是直属于织田信长的人手,大概松平家这次来袭扰真把他激怒了,直接动用老本,要冲出去和松平家狠狠干一架。 原野骑在马上,看着又有一小队织田信长的郎党超过他们这一串慢悠悠的牛车,招手叫来阿满,想打听打听打仗是怎么回事——他在现代没打过仗,大河剧倒是看过一点,但那一看就很假,还各种艺术改编,非常虚,估计真打起来肯定不一样。 阿满正站在牛车上观望四周呢,顺便偷懒不走路,听到他的问题很困惑,挠挠脸说道:“打仗没什么好说的啊,就是先用弓箭射几波,然后冲上去互相砍互相捅就行了,谁先撑不住谁完蛋。” “就这样?” “就这样啊,不然还能怎么样?” 原野沉默了,难道网上描述的曰本古代打仗并不是刻板印象,真就和两伙村民互殴差不多?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乱打也太草率了,不甘心地问道:“别的就没了?总该有点战术什么的吧?” 比如他就知道“钓野伏”,这是西海道岛津家的成名战术,在《太阁2》里被做成了一个技能,挺好用的,那织田弹正忠家能活到现在,也该多少有点东西吧? “哦,你是说这个啊!”阿满终于搞清他在问什么了,直接道,“排兵布阵那是军奉行的事,我又没当过军奉行,我怎么可能知道?” 原野又听不懂了,沉吟道:“军奉行……是在指军师?” “差不多吧!”阿满已经见怪不怪了,给他这个缺乏常识的家伙详细解释,“一般打大仗,总大将是不管事的,只决定打还是不打,打不过是坚守还是逃跑,真正干活的是他下面的副将、军奉行、马回众和军付目。 其中军奉行就是负责排兵布阵的人,就是你说的军师; 马回众是总大将的直属亲信,打起仗来会堵在后面,斩杀那些逃散或无令后退的家伙,有时也会被派去传递紧急军令,或替换一线作战不力的武士; 军付目负责在打仗期间记录战功和过失,把违反军纪军令的人抓起来看押,战后也负责验证首级,写写赏状罚状什么的; 副将则管着小荷驮奉行(运输队),旗本奉行(指挥部保卫部队)之类乱七八糟的人,一般是总大将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原野缓缓点头,原来曰本古代打仗是真有“军师”的,原本还以为《太阁2》在胡搞,硬抄三国演义,没想到竟然是史实。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负责在一线带领部队的是什么人?” 阿满马上道:“是侍大将,比如枪大将、弓大将、足轻大将,这些人也算高级武士,会在一线直接指挥部队,毕竟打起来战场可能不在一个地方,无法随时接收军奉行的旗号命令,那时他们就是某支队伍里说了算的人,有临机决断之权。” 原野再次缓缓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原来《太阁2》这游戏果然还是在胡搞,侍大将、足轻大将这些根本不是家族等级制度,而是军职——《太阁2》里升级路线是“家老-部将-侍大将-足轻大将-足轻头”,那按照阿满的说法,两者根本不相干,家老可以去当侍大将,侍大将也不一定是家老,可能只是个资深家臣,而足轻大将更离谱,本身就是侍大将,只是带着的是足轻杂兵罢了。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足轻头呢?有足轻头吗?”他记得《太阁2》刚开场,猴子就是当的足轻头。 “有啊,足轻大将下面就是足轻头,一般是些低级武士。”阿满对这些门儿清,这些都在她以往打探情报的范围内,“类似的还有枪足轻头,弓足轻头之类,他们都要带着自己的郎党混在队伍里直接参战,一般死伤都会比较惨重,但获取战功也容易,只要第一个破阵,或是砍下足够多的脑袋就行了。” 原野继续点头,他已经搞清曰本中古世代战争中的军事制度了,也算有不小的帮助,至少回头有人叫一声“野原大人,军奉行找你”,他不会傻在那儿,搞不清军奉行是什么东西,但他想了想又问道:“我这个医药奉行,该归谁管?” 阿满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说道:“应该是副将吧,你该算乱七八糟的人,该是副将管你。” 乱七八糟的原野最后点了点头,他找到直属上司了,回头再去打听打听具体是谁就行,然后他就话题一转,又开始询问古代军营里的军纪、潜规则什么的,以免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军付目抓起来,执行了战场纪律。 ………… 竹内庄离那古野城步行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原野正和阿满讨论着“喧哗两成败——在军营打架,不管原因是什么,谁先挑的事,一概都要受罚”这条默认军纪合不合理时,哪怕牛车走得很慢,他们就到了那古野城。 这次原野可以入城了,在验明身份并通传后,他第一次进入那古野城,正考虑该怎么去找副将报道呢,前田利家骑着马飞奔而来,远远就跳下马高兴道:“太好了,野原三郎大人,你能来我就放心了!” 原野看着他微微眯眼,怀疑可能不单是十兵卫的事儿,也有可能是这小子再次出卖他,在织田信长耳边多嘴多舌,才害他被拎来当了“战地医院院长”,但这会儿追究也没用了,他只是问道:“前田孙四郎大人怎么来了?” “上总介殿下听说你来了,正要派人来安置你,我就赶紧接了命令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上总介殿下是……”原野回忆了一下,织田信长改了通名叫上总守,那上总介大概就是他的副将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织田弹正忠家的一门众。 前田利家表情微微尴尬,犹豫一下低声道:“就是织田三郎殿下。” 原野愣了愣,觉得自己记忆力该不能出问题才对,迟疑道:“不是说是上总守吗?” 前田利家表情更尴尬了,糙脸还微微发红,低声道:“殿下昨晚又改了,现在是上总介,只是还没公布。” 原野沉默了一会儿,看前田利家的目光都有些同情了——摊上这样的老板,三五天就换一次通名,你小子也不容易啊! 原野心里微微同情了一下,也不想他太尴尬,马上就换了话题,关心地问道:“现在战况如何了?” 前田利家也不想多谈上总守、上总介这些烂事,马上接话道:“一切还好,织……上总,呃,殿下准备明日一早就前出东津野,击退松平家那群卑鄙小人。” “明天一早就出击吗?”原野微微诧异,现代接到命令能在24小时内就出发去执行攻击任务的部队也没多少啊,难道古代动员效率这么高吗? 他赶紧问道:“时间是不是有点紧张了,各地豪族能赶到吗?” 前田利家毫不在意,随口道:“这次不会征召豪族,林大人和平手大人两位家老都不同意,说是要防备末森……呃,不是防备,是……又觉得……” 他口才果然只有一星,说着说着就卡住了,不好直说老派家臣团害怕老窝被人抄了,不肯松缰绳动用主力,还觉得依靠东津、东木两砦,前线应该能撑得住,松平家打不进来,织田信长主动出击根本没必要,根本不想派人手。 这些家臣团内部的争执他不好往外多说,弹正忠家有分裂的苗头他也不好多评论,也就只能含糊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道:“所以殿下打算只靠我们出击,直接在东津野击溃松平家,以免他们南下袭扰知多郡,哪怕松平家已经南下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直接把他们堵在知多半岛,截断他们的退路,慢慢耗死他们!” 原野轻轻点头,觉得战略上似乎没什么问题,于是又关心地问道:“兵力够用吗?” 要是几百人去打几千人,那他就敬谢不敏了,还是再琢磨琢磨bcdefghijk预案比较好。 “够用!”前田利家真的非常有信心,“松平家这次大概来了一千多人,殿下也有一千多人,而且这些人里面有近六百的郎党,殿下最近一年多一直在操练他们,没少在他们身上花钱,打垮松平家应该轻而易举!” 那行! 原野放心了,竹内庄那二百多郎党他见过,很年轻也很强壮,甲胄武器也都齐全,确实是精兵没错,想来其他庄子里的郎党也该差不多,所以哪怕看起来是一比一的兵力,实际上织田信长也颇有优势,打垮敌人应该很轻松。 那既然不会输,他想刷刷声望、攒点本钱的心就积极起来,马上问道:“这次出击的副将是谁?我是不是该先去见见他?” “呃,这次没有分派军职,由殿下亲自指挥。”前田利家理所当然道,“只是现在殿下正在祈福,没法亲自见你,所以才让我来安置你们。” 原野点点头,表示能理解,毕竟也只有千把人,还是在领地内作战,确实没必要搞得太麻烦,而且织田信长在后世也算名将,想来指挥能力也是有的,至少不可能被一群无名之辈打得屁滚尿流,亲自指挥也该没什么问题。 至于祈福,明天就要出兵了,曰本古代打仗的前一夜总大将好像是需要祈求鬼神相助,搞点封建迷信或是心理安慰出来,这也很合理。 他彻底放心了,带着手下人马就跟前田利家去安置,准备晚上撕撕布煮一煮弄些绷带出来,而且也不用弄太多,以古代封建军队的尿性,对面死伤一两成人八成就会崩溃,那织田家一千多人顶多也就几十个伤员,到时胡乱给他们包一下就完了! 不过,这么看看的话,也许明天可以去看看热闹长长见识? 好像应该去,反正也没什么危险性嘛,不去白不去! 嗯,好像就是这样,明天就去看热闹! 第六十三章 像是要噶的样子 第二天,天还未曾亮起时,那古野城就喧闹起来。 织田信长的下级家臣们吆喝着,催促郎党们检查甲胄、长枪、短刀、弓箭、箭矢等武备,杂兵足轻们则埋锅造饭,喂马喂驴,把水灌入竹筒,而原野这新手也有样学样,一边穿戴整齐,一边指挥手下们煮饭,顺便让人把昨晚准备好的担架、药物和绷带都装上车——今天大概就煮这一顿饭了,煮饭捏成饭团,郎党足轻们要揣在身上吃一天。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现在是内线作战,搞不好当天打赢,晚上就回来吃庆功宴也说不定。 等今天这唯一一顿热饭吃下肚,天也渐渐亮了,一声法螺声响起,大群背插小旗的下级武士、资深郎党马上扔掉饭碗在营地高台前集合,其余身上无识物的郎党足轻也拿起武器纷纷排到他们身后,以极快的时间便组成阵列,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嘿!嘿!哦!”声。 原野也一样把自己的杂兵足轻集合到一起,只是没有大喊大叫,他学不来,不过昨晚他向阿满请教过一些曰本中古世代的战阵常识,倒也清楚这些人在干嘛——这是应声,“嘿!嘿!”是小头目们在喊,意思是“准备好了吗”,“哦!”是麾下郎党足轻们的应答,意思是“好了”。 等列队完成,法螺声再次响起,悬鼓也重重敲下,前田利家以及另外两名小姓家臣举着一个巨大的“识物”登上高台——五米左右的旗杆上端顶着一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金漆纸糊铜钱,铜钱上有四个大字“永乐通宝”。 列队的下级武士、郎党足轻仰望着这枚巨大的铜钱,齐齐发出一声惊叹,而原野也仰头看着,一时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这东西是马标,也叫马印,是用来指示主将位置的,混战起来就是全军的主心骨,现在举起来很正常,但他没想到织田信长又搞出了骚操作! 真的是骚操作,看样子织田信长不但将自己的通名改来改去,还把家纹、阵旗、马标等一系列表明身份之物都改了。现在拿出来亮相,应该是很重视这场战斗——不算元服时他挂名去打了一趟酱油,这应该是他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斗。 果然,再后面出场的阵旗也不是“木瓜五枚旗”,更不是弹正忠家以前惯用的“扬羽蝶旗”,而是变成了一面白底黑纹的永乐铜钱旗,大概织田信长已经下定决心,以后就是要顶着铜钱上战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大概,是想说明他本人很有钱? 最后出场的自然是织田信长本人,他也穿着一身当世具足,不过很多地方涂了朱漆,兜上也如同双马尾一般左右各插着一束孔雀羽,骚包之极,令人有口难言,而他的神情更是很亢奋,眼睛似乎都在冒红光,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队伍,张口欲言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嗓眼,一时难以叙说。 率军破敌,大概是他从小的梦想,现在眼看就要实现了,他情绪翻涌得厉害,最终最终,他在众目所视之下,在越来越急的悬鼓声中,他拔出长刀,斜指天空,声音干哑地问道:“诸君,准备好赴死了吗?” 台下的中年武士们微微呆愣,但年轻的下级武士,以及年轻郎党们反应却很快,立刻长枪举起,高声回应,个个神情激动,看样子织田信长在这些年轻人心中威望很高,他们确实有效死之心。 得到忠诚部下回应的织田信长看起来越发亢奋了,重重一刀劈下,宣布了攻击命令:“出发,前出东津野!” “哦!”郎党足轻们再次齐齐应声,然后便在各级武士的指挥下依次出发,一百多已经披甲的精锐前军首先出发探路,后面跟着太鼓队,郎党两人一组,一个背着太鼓,一个在后面有节奏地敲,控制行军节奏。 再后面是四个人抬着的大太鼓,大概是临阵所用,这会儿没敲,而负责吹法螺的几个郎党也混在太鼓队里,一起出发。 之后是大群大群郎党组成的枪足轻队伍,不过他们暂时没披甲,只把两间多的长枪扛在肩上,长枪密如树林,随步伐摇晃,看起来杀气腾腾。 枪足轻大队身后跟着的是一队弓足轻,再后面就是替他们背着甲胄杂物的杂兵足轻大队。 至于总大将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正在和家臣团告别,家老林秀贞面无表情束手而立,平手政秀则面带忧色,拉着织田信长婆婆妈妈似乎在叮嘱些什么,但织田信长面有不耐之色,不时低声顶嘴两句。 原野看了两眼也没放在心上,转回头来发现一名骑马的中级武士挥手示意他可以行动了,立刻也指挥自己的“牛车队”跟到杂兵足轻队的队尾,也开往东津野战场。 ………… 因为是内线作战,信长军无需过多携带补给,再加上士气高昂,行军速度很快,只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东津野附近,远远都能看到东津砦了——松平家每年都要来袭扰几次,织田家也不傻,早早就在这方向修了两处砦垒控制道路,也就是东津、东木两砦,里面还各塞了一百多人。 松平家以前每次来抢劫袭扰,都要受到这两处砦垒的影响,不敢越过它们过份深入,以免陷入被敌人前后夹击的窘境,而且以前顾忌“尾张之虎”这大敌,通常跑来袭扰抢劫也不敢停留太久,一直拿东津、东木两砦没办法。 但现在“尾张之虎”已经死了,“尾张大傻瓜”上位,他们少了许多顾忌,这次前来主要目的好像就是要拔掉这两处眼中钉,已经把东津砦围了起来,还发动了几次尝试性进攻,只是没拿下来,又不想付出太大伤亡,这会儿正在打造“攻城器械”,准备以巧破砦。 他们也够机警,远远就发现信长军在迅速靠近,立刻放开对东津砦的包围,但也没直接撤退,反而退回营地去吃饱喝足,似乎准备接受野战“邀请”,在织田弹正忠家的腹地和织田弹正忠家新任家督练一练,看看他的成色。 织田信长听到前方汇报,立刻命令就地扎营,让部队进食休息,恢复体力,自己则亲自带着回马众和小姓前出去观察战场地势。 等他回来后,又召集家臣武士开了个小会,随后一声令下,郎党组成的枪足轻队、弓足轻队纷纷披甲,出门直接逼向松平家的营地。 原野当然不用去参战,他只是个受雇的“战地医生”,就在营地里等着抢救伤员便好,眼见交战就要开始,他也开始分派任务,整理担架、药物、绷带,准备柴火和灶台,并搭起一座小帐篷,做好进行“手术”的准备——肯定有不少人会带着箭伤回来,手术肯定免不了,他做事一向很有预见性。 他现在手下多了,有三十个足轻听他指派,还有前岛十一郎这个低级奉行能进行监督管理工作,而且弥生、桃井兄弟跟他开了那么久的“黑诊所”,也都是合格的护士了,很多事也能领着干,等他分派完工作后便闲了下来,直接向阿满和阿清招招手,颇为期待地说道:“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 反正不会输,他想去看看热闹,他都来这么久了,还没看到曰本中古世代怎么打仗呢,多少也有点好奇。 阿清没意见,她一般也没有自己的主意,就听阿满和原野的,倒是阿满这个平时爱凑热闹的家伙迟疑了一下才答应。 三个人牵上三花小母马就出了营地,远远跟在织田信长的后面。追上去就不必了,只是看看热闹而已,原野一身精品具足,一看就是大人物,万一离太近被当成将领遭到集火,或引起某个敌人武将的兴趣,非要来讨取他的首级换功劳,那可就真成笑话了。 当然,武器他们都带齐全了,万一碰到几个游兵散勇,需要小打一下的话他们三个人也不惧——阿满阿清耳目极为灵便,不可能被敌人摸到身边却毫无所觉,而只要不近战就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有滑轮弓和铁炮,如果只是几名敌人的话,他们远远就能驱赶走。 毕竟像他这么谨慎多疑的人,要真有风险,他肯定就不来看这个热闹了。 他们三个人就远远跟织田信长后面,一路上也没人管他们,一直跟到了东津野,而到了这里,太鼓声阵阵响起,由慢到快,敲起了“急鼓”,法螺声也开始一长一短吹了起来,信长军开始整理队形,准备由行军纵队变成横列。 松平家也没犹豫迟疑,明显早有准备,并不想被织田信长堵在营地里,太鼓声法螺声也开始响起,披甲郎党足轻鱼贯而出,直接在营地前列横阵,丝毫不惧,就是要和织田信长硬碰硬一下。 原野在侧后方看不清楚,再翻身上马踩在马蹬上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也不像小说里说的那样,两军交战,周围遍布游骑。 相反,两军面对面准备交战,所有力量都收缩回去了,周边根本没人。 他想了想,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草木比较茂盛的小土丘,说道:“我们去那里观战吧!” 那里位于战场侧面,视野也比较好,于是他们一行人借着织田松平两家不停“嘿嘿哦”整队列阵的工夫,又绕了个圈,爬上小土丘观战。 这里就视野开阔多了,能一览战场全貌。 原野趴在那里看了几眼,发现织田信长这边直接参战的有六百多人,绝大部分都是披甲郎党,现在已经慢慢展成三列横队,队型非常紧密,长枪竖起成林。 松平家那边出战的也大概有六百多人,只不过有甲众粗看之下只有四百多,胴丸看起来也非常杂乱,不如织田信长这边一模一样不说,还大多比较破旧,而后排剩下的两百多人干脆无甲,连简易胴丸都没有,只头上戴着镶嵌铁皮的竹斗笠,但他们气势丝毫不落下风,也排出了三列横队,同样长枪竖起。 原野看了一会儿,向阿满问道:“松平家看起来果然弱一些,地形他们也不占优势,按理说他们该早早撤退吧?怎么看起来像是要硬碰硬?你之前不是说松平家不会掏老本出来硬打吗?” 阿满正豆豆眉紧皱在一起思考问题,随口道:“应该是今川家的命令吧,或者是织田信长大傻瓜名声在外,现在他又亲自跑来了,松平家的大将想试试能不能阵斩了他——能把织田信长的首级带回去,死上两三百人也是赚的,反正要是我,肯定要试一下的。” 原野微微点头,觉得这倒能说得通,毕竟织田信长名声确实很臭,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傻瓜”,那面对一个傻子,还是一个高价值的傻子,说不定松平家的家臣们还真想趁机砍死他,从而立下大功,获得知行封地。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阿满豆豆眉一直紧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又奇怪道:“你怎么了?” 按她的性格,这会儿应该上窜下跳,兴奋无比,盼着血流成河才对,不该这么安安静静。 阿满自己也没太想明白,挠了挠脸,四处观望了一下,迟疑道:“我觉得不太对劲……” 原野愣了愣,脑海中迅速闪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书名,转头四处观察,疑心有埋伏,但这儿都叫东津野了,就是块荒原,没多少草木,地势也平坦,最高的地方就是他们趴着的这个小土丘了,根本也没有能藏伏兵的地方。 “哪里不对劲?”原野看了一圈无果,只能向阿满询问。 阿满豆豆眉还是挤在一起,表情依旧搞笑,语气依旧迟疑:“不知道,但从今早行军开始,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好像什么地方有问题,但是什么问题……我现在也说不上来。” 这大概是一种职业直觉了,是她多年趴草丛看武士们互相砍杀硬看出来的敏锐直觉,她总觉得织田信长好像有点不妙,像是要噶的样子。 第六十四章 救织田信长狗命的机会可不多 原野这人从小就比较倒霉,导致他童年时期性格比较阴暗暴躁,哪怕少年时期受孟子奇老爹的教导和影响,已经重塑自我,改变了许多,但倒霉的童年时期终究还是残留了一些影响,导致他的心思依旧复杂,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总怀疑有人要害他,总担心有意外会发生。 这都是小时候挨打打出来的,哪怕他已经尽力克制了也没用,还是比较多疑的性格。 所以,哪怕阿满自己都不确定直觉对不对,原野还是很重视,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回去?” 如果阿满想回去,那他八成也就“听人劝,吃饱饭”,立马就跟着她回去了,哪怕最后无事发生,他也不会责怪她,甚至他现在已经在考虑先行撤退了——热闹可以下次再看,总有机会的,这次先防一手肯定没错。 胆小鬼就胆小鬼吧,没意义的风险从来没必要冒,他就是这样的人了! 他正在那里琢磨着是不是先溜为敬呢,阿满却直接一摆手:“那倒不必,我只是觉得大傻瓜这次要不妙,反正就是打输了也有他垫背,我们肯定比他跑得快,没什么危险的。” 嗯,织田信长死不死的和她没关系,只要原野不死就行了,那原野又不在战场上,没必要提前跑路,有她和阿清在,原野就是死狗一条,她们也能拖着他抢先逃回营地,再拉上全家狂奔回竹内庄。 至于回到竹内庄之后该怎么办,那就是原野拿主意了,到时她们再跟着他跑就行了。 阿满这专家都觉得没问题,原野也就暂时放心下来,目光又投向战场,沉吟道:“那就再等等好了,不过看起来织田信长也不像要输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阿满也望向战场,又开始皱眉头,嘟囔道,“但肯定有哪里不对,只是我一时没想明白而已。” 她嘟囔了这一句,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战场上双方已经准备接战了。 织田信长主动发起进攻,三排长枪足轻正在下级武士的吆喝声中维持着战线整齐,平平向松平家推去,而松平家也不想原地等待,这会导致士气下降,同样太鼓声急响催促,三排长枪足轻也迎面而上。 双方一同进入到对方射程,弓足轻都开始发力,先是轻箭抛射,等距离接近了又换了重箭抛射,甚至长枪足轻两翼也有弓足轻散开开始重箭对射,互相进行压制。 在箭矢对射中,织田信长这方明显占到了便宜,他手下的郎党足轻防护更好,有些长枪足轻哪怕胴丸上插着好几支颤巍巍的羽箭,依旧没落后半步,还在队列中继续向前推进。 而松平家就吃了些亏,特别是无甲弓手,在重箭对射中翻倒了好些人,一时不死就在地上痛苦呻吟,但曰本弓太软,弓力太弱,整体损失也不算大,无碍大局。 看样子这时候的战争,终究是要靠肉搏来定胜负! 原野看着羽箭对射了好几波,双方队列后面都零零散散留下了一些尸体,肾上腺素也不受控的微微上升,心情也开始紧绷起来——他活了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羽箭乱飞,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 他一边等着两边的长枪足轻开始近战,一边向阿满问道:“这长枪队列有什么讲究吗?” 阿满也在认真观察交战状况,同时还在思索她那不知名的疑惑,随口道,“讲究当然有啊,现在这种叫‘枪裘’,一般排成三到八排,就端着长枪平平撞上去,是发起进攻时用的; 还有‘高低枪’,前排枪足轻蹲下,中排架前排肩,后排举过头顶,一般用来抵御大队骑马武士冲撞; 再就是‘错枪’,后排侧身往前排挤,将长枪和前排交错,形成个叉,能突然刺杀斜对面的敌人,一般多在混战时破阵用。 反正乱七八糟有好多招术,都由枪大将或混在长枪足轻里的枪足轻头指挥,看情况使用。” 原野点点头,觉得就算曰本自闭在岛上,很难和外界交流军事技术,但打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果然也不是在乡村互殴,打起来也颇有些章法,并不是在乱捅乱杀。 而他正胡思成想,两方的枪足轻队列也终于互相接近了,他正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声呐喊,两边开始冲刺,狠狠将四米多的长枪扎进敌人的身体里,会碰撞到人仰马翻,但两边却同时鼓声一缓,互相靠近的步伐竟然齐齐慢了下来,两侧零散对射的弓足轻们也开始向后退去,后排的抛射也停了。 “为什么不发起冲击?”原野奇怪起来,感觉这距离冲刺正合适。 “不能随便发起冲击,不然万一被‘拍枪’就会落入后手,非常吃亏。不过话说起来,大傻瓜还真不是个蠢蛋,以前小瞧他了,竟然指挥的有模有样,没犯什么错误。”阿满随口答了一句,眼睛还是紧盯着战场。 原野没听明白,这也不怪他,他一个现代人真没见过这场面,更不是这个专业的学生,没学习过相关内容——都二十一世纪了,没哪个神经病会去研究怎么拿长枪捅人,他真不会! 他正想问问“拍枪”是怎么回事呢,结果互相谨慎靠近的枪阵立马就告诉他“拍枪”到底是什么东西: 双方枪阵的第一排正挺着四米多长、一直颤悠悠的长枪互相谨慎试探,毕竟隔着六七米想一枪刺过去还能刺到要害,不会被对方躲开或干脆刺空,这是个技术活儿,没一般人想象中那么容易,而就在这时,双方的第二排迅速贴近己方的第一排,齐齐将长枪竖起,又从空隙中重重砸下,就砸对方遥遥伸过来试探的枪头枪杆,顿时战场上响起一片“噼里啪啦”声,大片平端的长枪被砸得枪头戳地。 原野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一时哑然道:“这就是‘拍枪’?” “是啊,是为了争夺中段和先手的招数。”阿满一心两用,边看边给他当讲解员,“长枪这东西头重脚轻,还非常弹软,如果急冲突刺被突然拍一轮,枪垂人歪,中段全失,先手全无,被对方第一排反冲一轮,搞不好阵线直接就崩了,立马就会溃败!” 原来是这样…… 原野用心记忆,准备回去思考破解之法以有备无患,而战场上,织田今川两家的枪阵已经全面交锋,双方都没抢到先手,也都没有完全丧失中段控制权,瞬间就演变成“枪裘”互撞,“错枪”互刺的局面,几十名前排的长枪足轻只是顷刻间就要害中枪,鲜血立刻四处飞溅,惨叫声一时都压过了后方催促的法螺声。 这时混在长枪足轻战线里的下级武士们也开始发挥作用,手持两间枪,高声呼喊鼓舞士气,凭借更好的刺杀技术拼命突刺,企图扎翻对面弄出空当缺口,再靠更优良的甲胄硬冲进去,以便可以拔刀挥砍,彻底破坏敌方的阵型。 只是双方一时之间都难以得逞,战线一时进入焦灼状态,不停有足轻惨叫着翻倒在地,不过双方伤亡数目好像差不多,但就在原野以为一切还好时,忽然发现织田家的战线好像在缓慢后退,伤亡也似乎开始超过对方。 他一时惊疑困惑,原本他以为这仗只是打得有点呆,两边也没出什么奇谋,就这么直挺挺撞到了一起,但想来织田信长应该能凭借更好的甲胄,更多的披甲兵,能慢慢占到上风,直到把松平家压垮,然后追杀溃敌,获取最大的战果——这样伤亡也就一两百人,织田信长又有钱,还能打扫战场剥敌人的甲,不用多久又能补满实力,总体而言也算一场不错的胜利,但怎么胶着了不到一分钟,织田军就站不住脚了,开始被刺得步步后退。 难道是体力不支? 虽然激烈近战是非常消耗体力,按古罗马的说法,三分钟前排就会体力耗尽,但现在也才一分钟左右,怎么就站不住脚了? 他这个现代人完全看懵逼了,搞不清明明实力占优的一方怎么会被迫后退,但阿满终于想明白了,用力一拍大腿,气道:“混蛋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有哪里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原野赶紧虚心请教,不懂就学,以免将来自己也掉进坑里。 “还能怎么回事!他就是个大傻瓜啊,他领着一群生瓜蛋子就来了,他这帮郎党里面根本没几个杀过人的!”阿满疑惑终于解除,又恢复了上窜下跳的本性,超级激动道,“我早上就觉得不对劲,他这帮郎党太年轻了,身上也没那股子……我说不上来,反正没那种味道,肯定全是一群生瓜蛋子,老家伙根本没几个!” 原野愣了愣,看着战场上织田家的枪阵又被压后了一小截,几处都有出现混乱的迹象了,再回忆一下织田信长的这群郎党,好像确实都是十六到二十岁之间的样子,个个都很年轻,八成还真是一群生瓜蛋子——现实一点逻辑也不讲啊,织田信长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没有老兵吗? 林秀贞、平手政秀等人也没看出来吗?怎么不分些老兵给他? 他想明白了,在旁边直接裂开了,没想到历史上的“曰本战国第一人”亲自出战竟然能搞出这种飞机,而阿满以为他没听懂,再加上她自己也在激动,又在旁边叫道:“你还没弄懂吗?只靠新瓜蛋子是打不了仗的,杀人没那么容易,以前阿清被迫反击,第一次杀人时都尿了裤……” 阿清正冷眼旁观战局,对死人鲜血毫无反应,但莫名其妙就听到了自己的黑历史,浑身一个激灵就扑上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清冷的瓜子脸儿瞬间就涨得通红,纤细的身体一个劲颤抖,更是歪着头不敢看原野,明显被气到了——这关她什么事啊,她就趴在旁边警戒,怎么莫名其妙就扯到她身上了? 而阿满也自知失言,没敢再说她的黑历史,但用力扯开她的手接着叫:“反正杀人没那么容易,看着身边的人被杀也没那么容易。遇到这两件事,大部分生瓜蛋子都会脑袋充血,眼前发花,四肢僵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十分本事用不出三分,所以只靠生瓜蛋子根本打不了仗,里面必须混上一批老家伙才行!” “行了行了,你不用这么激动,我大概清楚了!”原野赶紧安抚她,他已经搞清怎么回事了,好像是肾上腺素惹的祸。 中国有两个词叫“盲目慌张”、“慌不择路”,就是指人在受到极大刺激时,肾上腺素就会不受控地飙升,会导致人的视野变窄,听力减弱,往往只能看到眼前一点点东西,别的什么也注意不到了。同时上半身失去力气,腿上肌肉倒是开始加倍作功,人体一时难以适应,跑起来多半会连滚带爬。 这是一种从原始人类时期就存在的生存本能,想单纯靠意志力克服非常困难,只能打上两仗慢慢适应,而阿满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一群没见过血的年轻郎党初次参战就进行血腥搏杀,无论是杀死对手,还是身边的同伴浴血惨叫着倒下,估计都是大刺激,肾上腺素八成已经集体超标,现在个个都僵如木头,神智不清了。 没想到织田信长竟然输在这方面,都有点无厘头了! “织田家好像撑不住了!”阿清小脸上红晕未褪,还在生阿满提她黑历史的闷气,不过战场情况又有变化,她还是很顾大局的,赶紧扯了扯原野。 原野赶紧望去,发现织田家的枪足轻大队果然已经有崩溃的迹象,许多松平家的下级武士已经冲破枪林,抽刀近身在大砍大杀,而织田家大部分人虽然还在顽强奋战,却也有些郎党撑不住压力,精神崩溃,开始脱离阵列向两翼后方逃去。 和后方弓足轻混在一起的织田信长本阵也在动摇,远远看上去,织田信长似乎很不甘心失败,抽刀在手大声喝骂,好像要率小姓和回马众拼死一搏,而池田恒兴在扯他的马笼头,似乎想让他掉转马头先逃再说。 至于前田利家等人……有点远,面部表情看不清楚,不过看身姿这帮近侍家臣都比较茫然,似乎没想到精心操练了一年多的郎党,在甲胄齐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这么快就要崩了。 而他们这些高级武士还在争执呢,枪足轻们已经撑不住了,中间猛然破开一个口子。 织田家的战线终于崩掉了,破口处的长枪足轻们开始嚎叫着向后方溃逃而去。 织田信长似乎也终于认命了,觉得战败难以挽回,命人吹响了代表撤退的法螺音,但他自己却没马上掉头逃走,反而猛踹了池田恒兴两脚,又大声吆喝了几声,带着前田利家这些小姓家臣和回马众冲向前方,似乎想阻一阻敌军,让郎党们能顺利撤退。 这时松平家的本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动了,一队步骑混杂的武士队伍已经冲了出来,在一名黑甲骑马武士的带领下穿阵而过,对织田家逃散的郎党足轻毫无兴趣,就直冲“永乐通宝”马印而去,似乎只想要织田信长的脑袋。 两波武士没多久就碰撞到一起,瞬间展开混战,顷刻之间就横死数人,但织田方的郎党足轻已经丢枪弃甲,全面溃散,松平家的郎党足轻也追了上来,开始企图合围织田信长这条大鱼。 织田信长终于也不敢继续顽抗,大声吆喝几声,又带着人开始掉头逃窜,而松平家的黑甲武士就带着人紧紧追在后面,谁也不管,就咬着他不放。 这一切说起来话长,但发生的很快,两三分钟场面就变这样了,未来的“曰本战国第一人”一败涂地,被一群无名之辈追着打。 阿满看了一眼,一扯原野就说道:“大傻瓜完了,我们也快走吧!” 原野看看织田信长、前田利家一伙人被松平家的黑甲武士咬着,正且战且退,狼狈不堪,再低头瞧瞧自己手上的滑轮弓,心中快速权衡了一下利弊,目光一凝,对阿满阿清说道:“先不急,跟我来!” 救织田信长狗命的机会可不多,似乎可以冒一丢丢风险! 第六十五章 小小投资一下 未来的“曰本战国第一人”第一次亲自指挥战斗,竟然被打得屁滚尿流,像挨了踢的野狗一样疯狂逃窜,只是近侍家臣小姓的尸体就扔下七八具,就差哭爹喊娘,哀嚎不止,可以说是狼狈到一定境界了。 这实在出乎原野的预料,他来之前就是想看看热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时候去拉织田信长一把,掩护他一下,将来在尾张定居发育,肯定能获得不少方便,哪怕按照历史,织田信长大概率不会死,99.99%能连滚带爬逃回那古野城,但织田信长又不是先知,九成九依旧要记他一份人情。 这也算对未来的一种小小投资了,原野觉得为此小小冒上一点风险性价比很高,招呼阿满阿清一声就溜下土丘,翻身上马,斜斜冲向战场。 “你要做什么啊!”阿满追在后面高叫一声,感觉他跑错方向了。 “我去拉织田信长一把,你们接应我!”原野急匆匆吩咐一声,用力一磕马肚,三花小母马很听话,立马就开始加速,直接把阿满和阿清甩在身后。 “混蛋啊!”阿满没想到都要跑路了他又要去惹点事,但他都窜出去了,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开始观察地形,一边思考过会儿怎么掩护他撤退,一边在心里骂他——都不和她仔细商量一下就决定了,一点“明主之相”都没有! 原野纵马飞奔,斜插入战场,一分多钟就跑到和织田信长平行的位置上,而织田信长一伙人情况已经很不妙了,松平家领头的黑甲武士箭术相当不错,骑马追击时连发数箭,箭箭直冲织田信长而去,也就是他的家臣小姓和马回众愿意替他遮挡,这才毫发无伤,不过他的马回众和近侍小姓已经坠马了好几人,就算一时没死,也难逃敌人围杀。 被人追击围歼就是这么惨,连还手都有些困难,只能单方面挨打。 原野看清形势,立刻再次一磕马腹,往前快速冲了一小段距离后控马缓下来,从马鞍挂钩上取下滑轮弓,开始调匀呼吸,适应三花小母马的起伏节奏——在家练过纵马射靶的,不算生手,只是马速不能太快。 松平家的武士中也有人发现了原野,但现在战场上谁也不如织田信长值钱,根本没人鸟他,哪怕远远看他减缓马速开弓搭箭也没人在意——双方位置接近平行,距离近百米呢,只能抛射,准头根本不值一提,只要不是太倒霉,完全不必担心。 原野倒是挺担心,他活这么大还没射过人呢,在现代社会根本没机会,一点经验也没有,但他也不是一定要把松平家怎么样,非要射死谁,只要能耽搁一下他们的追击,让织田信长欠他一个小人情就行——他只是来投资一下未来,能射几箭就够意思了,射完就跑,没打算冲过去舍命阻击。 他的命可比织田信长金贵多了,赔本的买卖他可不做。 ………… 一身黑甲的鸟居忠平就是松平家袭扰队的总大将,这次受今川家和三河冈崎城双重命令,要求加强袭扰力度,干脆就自己亲自带队来了,还特意加强了力量,力求快速摧毁东津、东木两砦,能南下好好抢一把,但他万万没想到织田弹正忠家的新任家督,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这是万世难求的机会,“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祸害三河十余年,松平家以及三河各豪族有无数武士因他而死,如果能把他儿子织田信长的首级带回去,不但可以告慰死者,还可以使自己立下天大功勋,甚至有可能取悦到今川家,将身为质子的家督竹千代换回来,重振松平家。 而现在,只要再把这些回马小姓冲散,他就能立下不世之功了! 只有一步之遥了! 鸟居忠平越想越是热血沸腾,一时之间世上再无他人,眼中只有织田信长忽隐忽现的背影,正准备张弓再来一箭,看看能不能将他射落马下,但这时突然手臂一震,一股巨力从侧后方涌来,摇晃间他差点坠马,刚抽出来的箭矢也随之飞落。 他一时大骇,勉强控制住身形,赶紧低头一瞧,却是自己右臂斜后中了一箭,且箭势极其沉重,竟然穿透了他的笼手,深深扎进骨肉中,而他这时才感觉到撕裂一般的剧痛,瞬间脸色一白。 好强的弓力! 他瞧了一下眼就下意识回望箭矢飞来的方向,只见斜后方远处的旷野上只有一名黑甲武士在控马缓行,距离他足有五十间的距离,其间还有一个黑点在疾速放大…… 这就是他最后的意识了,下一刻一支梭羽长箭跨过百米距离,只在他视网瞙上留下一个残影便直直扎进他的左眼,直接将他射落马下。 ………… 原野快速连开两弓,手臂有些不舒服,又见目标中箭坠马,一时甩着手观望情况。 他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准,他还以为对方身有甲胄,弓箭难以穿透,应该射不死,这两箭能阻一阻对方追击的势头就算不错,没想到稀里糊涂就把对方给射死了——应该是射死了吧,感觉最后一箭好像是射到脸了,太远了有点看不清。 他在那里甩手,松平家正兴奋追击的武士们已经懵逼了,追着追着,总大将莫名其妙死了,一时纷纷勒马,或是愤怒大叫,或是迷茫失措,或是赶紧滚下马去察看鸟居忠平的情况,或是兜圈四处寻找“凶手”,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织田信长注意到了后方敌人的动静,一时心动,很想勒马发起反击,但这会儿他的郎党已经丢盔弃甲,集体放羊,跑了个满山遍野,全都在往后逃,根本也无法再组织起来发动反击,甚至他再停留片刻,被敌人的大群长枪足轻缠上,八成真就要死。 输成这样,就算孙武复生,诸葛再世也别想反败为胜了,他也就只能恨恨一声,再远远瞧了原野一眼,带着小姓和回马众继续快马逃离。 不过这次他就镇定从容多了,不再像刚才那么狼狈。 原野感觉人情投资算是成了,眼看松平家也反应过来,有几名武士已经狂怒纵马向他冲来,也就调转马头撤退,顺便还又抬手一箭,射翻了一名正冲过来的敌人。 “这边!这边!”阿满在远处招呼他,然后举起铁炮就冲松平家开了一炮,只是这距离铁炮命中率非常感人,大约只有2%左右,人是一个也没打到,但动静倒不小,让狂怒的松平家武士下意识又放缓了马速,微微避开了正面,还有人冲他们放箭还击,就是箭也就飞过半距离就扎到地上,毫无效果。 原野也没急着落荒而逃,他之前又没参战,马力占优,撤到阿满阿清附近就挥手让她们先走,回头又是一箭,再次射翻了一名松平家的武士,而松平家还击的箭矢,离他三四十步就纷纷掉落到地,依旧伤不到他半根毫毛。 这么折腾了几百步,松平家武士们的眼神逐渐清澈了,不复一开始怒不可遏的样儿,少数人脸上的表情还变得非常迟疑,似乎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追过来的就七八个人,再这么追上几里地,搞不好要全军覆没,但对方是怎么办到的? 为什么他一箭一个,弓力强得可怕,箭矢速度也快得可怕,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难道对方是东海道第一弓取? 之前也没听说过织田弹正忠家还有这样的猛将啊! 原野一看他们追得没那么猛了,也没打算扩大战果,反正再杀几个他也没什么好处,花那个力气干嘛?他用力一磕马肚就招呼阿满阿清快跑,而阿满拿着捅条使劲捅了捅铁炮,抠动扳机再冲松平家来了一炮,又将那边吓了一跳,但还是一个人也没打到。 他们交替后退,一直尽量和敌人保持最大距离,这距离铁炮根本不好用,她断断续续放了好几炮,毛都没打到一根,只能啐了一声骂了两句,跟在原野马屁股后面跑了。 他们三人斜向跑,等甩掉追兵后速度就缓了下来,好让阿满和阿清能喘口气——还是要继续赚钱买马,现在一匹马太少了。 阿满和阿清倒觉得没什么,她们耐力本来就不错,这段时间又跟着原野吃饭,天天大鱼大肉,体力就更好了,穿着甲跑了好几里路并不太累,甚至阿满还在惋惜那些首级没办法割回去,亏了好大一笔赏金。 原野倒不在意,他又不缺那三瓜两枣的,只是和她们轮流骑马,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营地。 营地这边已经有几个织田家的战败郎党跑回来了,估计是天生飞毛腿,苦战一场又拼命冲刺脱离战场,长跑竟然还能跑赢原野这三个体力没怎么消耗的人,天赋相当强悍,要是送到现代去参赛,搞不好能混几块奖牌。 织田信长这一伙人倒还没回来,大概反复冲刺拼杀,马力消耗太大,逃离危险后需要休养一下马力,免得马跑死了,大概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才能回来。 知道前方战败了,留守营地的武士十分惊慌,一边派人去前面打探消息,一边给杂兵足轻尽量分发武器,准备组织人手防御营地,而原野也不管这些闲事,想管也管不着,就把自己的人集中到一起,随时准备撤离。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消息快马传回,松平家并未过份追击,已经回去打扫战场了,营地这边才勉强安稳下来。 紧接着织田信长也安全返回了,还收拢了一批跑散了的郎党足轻,原野也开始完成他的工作,毕竟他是接受了雇佣的“战地医生”,现在大批伤员出现了,他肯定要给这帮人治伤。 他很快就忙了起来,用的还是南丁格尔那一套,尽量把伤口清理干净,然后保持环境卫生,勤换纱布绷带,全力降低伤口发炎的可能性,也算尽心尽责——放在这时代,这种救治条件也就够了,大部分伤员都能活下来。 当然,这也和伤兵都是轻伤员有关,重伤员……无法逃离战场,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松平家砍掉脑袋了。 原野这么一忙就忙到了天黑,给最后一名轻伤郎党取了箭头,正琢磨要不要再去巡视一圈,前田利家出现在小帐篷外面,没什么精神地叫道:“野原大人,殿下要见你。” 第六十六章 这次投资很划算 曰本关中一带春天天气还是挺不错的,没什么风,空气却很清爽。 原野好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冲散了鼻腔里浓郁的血腥味,然后瞧了瞧情绪低落的前田利家,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太过在意。” “唉!”前田利家叹了口气,看样子一时难以走出心理阴影,但很快就振作起精神,颇为感激地说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讨取了鸟居忠平,我们也不能那么顺利脱身,当时我都准备……都准备……” 当时他都准备反身冲杀,拼死缠住鸟居忠平为织田信长创造逃生良机,大概率活不了了。那这么算算的话,原野也算救了他一命,他怎么也要感谢一声。 “那没什么,换了你你也会那么做的。”原野也不居功,很客气地回了一句,又颇感兴趣地问道,“鸟居忠平?他是什么来历?” “松平家新生一代的名将,射术过人,武艺也十分精湛,人称‘三河赤鬼弓取’。”前田利家对这人很熟,毕竟这几年松平家一年要来好几次,有好几次就是鸟居忠平带队,“他父亲是松平家的总奉行,也个厉害人物,听说颇有谋略,汉学造诣也很深。” 原野微微颌首,三河赤鬼弓取吗?这都瞎起的一些什么外号啊! 他对这人毫无印象,《太阁2》里应该也没这个人,大概在历史上就是个短命鬼,莫名其妙被他射死了影响也不会太大,搞不出什么蝴蝶效应。 他没把这家伙多放在心上,转而向前田利家问道:“这次伤亡大吗?人都收拢回来了吗?” 他那里轻伤员有一百多个,至于死了的,被捉的,跑丢了的,他就不太清楚了。 前田利家叹道:“算上你那边的,只收拢回来三百多人,明天再找找,大概还能找到几十个吧!” 织田信长的底蕴之一就是这六百多的直属郎党,结果一仗打完,直接没了三分之一还要多,已经算是元气大伤。 原野也陪着他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们呢?你们这些近侍……” “死了十几个人,还失踪了五人,大概也……”前田利家又叹了一声,这些都是他朝夕相处的同僚,跟织田信长冲了一波,又拼死掩护织田信长撤退,人直接就没了近二十个。 不得不说,在战乱年代给人当家臣果然是个高风险的工种啊! 原野这次是真叹气了,战乱之中人死得轻而易举,死得如同被踩踏的蝼蚁一般毫无价值,只今天一下午就出了两三百条人命,他心里也很虚,不知道将来自己会不会倒霉——小说里动不动就十万八万的死,看起来一点感觉也没有,但实际上,别说两三百了,就是摆两三具尸体在眼前,就足够一般人吓到腿软了,只是心里发虚已经算是不错。 他叹完气后问道:“既然伤亡这么大,上总……呃,上总介殿下怎么还不返回那古野城?” “不清楚,也没人敢问。”前田利家摇了摇头,“大概是想再牵制一下松平家吧,免得他们没了顾忌,再次攻击东津砦。” 原野点点头,觉得这能说得通,但实际怎么样,也只有织田信长知道了。 ………… 他们二人闲聊着,很快就到了织田信长的营帐,而这次不需要通传,守门的小姓直接就放他进去了,还冲他点了点头,给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大概也是在感谢他之前的“拔刀相助”。 那这么看看的话,这笔投资倒挺值,一次性把织田信长的亲卫近侍都救了一遍。那以后这些人自凡要点脸,见了他怎么也要客气三分,他行事也能方便不少。 这点之前他倒没想到,算是意外之喜,不错不错! 他颇为心喜地进了帐篷,而帐篷外面守得严,里面倒没几个人,不过营帐内装饰很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南蛮地毯,两个鎏金立式烛台立在两角,上面插满了明晃晃的漆种蜡烛,至于手绘屏风、雕木刀架、朱漆案几之类也是应有尽有,估计和住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织田信长本人就坐在大帐最里面,头发微微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泡过澡,现在正歪在案几旁边自斟自饮,见到他来了,直接向旁边一呶嘴:“坐!” 接着他又吩咐身边的池田恒兴,“给他倒酒!” 原野坐是坐了,但赶紧摆摆手:“多谢,但不必了,我不喝酒。” “嗯?”织田信长浓眉立刻立起,神情有些不快,甚至有些阴郁,有点怀疑原野在看不起他这“败军之将”,而池田恒兴已经端了酒过来,背对着他,冲原野面露恳求之色——织田信长现在心情很不好,他不想织田信长更生气了。 原野不管这么多,他被酒坑得可不轻,差点人生就毁了,早早就立誓一生绝不沾酒,是原则问题。反正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喝酒的,所以只是冲池田恒兴温和一笑,还是坚持道:“真不必了,我不喝酒,从来都不喝的。” 池田恒兴一时不知所措,织田信长也脸黑得厉害,从小到大几乎没几个人敢违抗他,再加上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举起手里的酒盅似乎就想摔过来骂两句,但猛然记起原野好像不是可以随便训斥喝骂的小姓家臣,冲他摔酒盅他八成扭头就走,直接换个地方去住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严厉处罚他,甚至干脆剁了他…… 因为一点屁事就把今日最大功臣和救命恩人给剁了,这太非人了,他还没疯到那种程度,甚至他想剁了原野也办不到,哪怕就是为了他的名声考虑,他的小姓家臣肯定也要死死抱住他,好让原野能赶紧走人。 他憋了两憋,又把酒盅重重放了回去,直接冲池田恒兴大怒道:“愣着干什么,他都说了不喝酒了,听不到吗?还不给他换茶!” 池田恒兴愣了愣,赶紧去端了一杯热茶来,原野客气双手接过,冲他笑了笑,表示不小心害他挨骂了,有些不好意思。 池田恒兴看起来性格很好,也回以笑容,表示没什么,然后就退回到织田信长的身边跪坐,顺便悄悄把织田信长的酒盅摸走藏进了怀里。 这点小动作好像让原野看到了基情在燃烧,好像曰本古代断袖分桃的事也不少,小姓又天天跟在主公身边,有时都睡在一起,很难说里面有没有什么另类感情。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又不用陪织田信长睡觉,心里胡思乱想着喝了一口茶,然后正色向织田信长问道:“上总介殿下寻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织田信长就是请他来喝酒的,算是一种感谢——放在这时代,他请人喝酒真就是感谢了——还特意等到原野医治完伤员才请他来,结果原野这奇葩竟然滴酒不沾,一点武人的样子都没有,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去摸酒盅却没摸着,斜了池田恒兴一眼也没说什么,直接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就撇了过来,没好气道:“这是说好的谢礼!” 那信封“嗖”的一声就像飞镖一样飞过来,差点插到原野头上,看起来怨气很大的样子。原野赶紧接住打开一瞧,倒出一张厚皮纸,再仔细一瞧,上面五颜六色画满了花纹花押,正中是“正钱百贯,见押面付”八个墨色汉字。 这倒是新鲜了,原来这时代的曰本就有纸钞了,以前也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国北宋年间“交子”的翻版。 他仔细翻看了一下这张“纸钞”,不懂就问:“这是什么?” 织田信长不耐烦道:“就是给你的谢礼,之前说好的,你医治了八十四个人,三疋一人,该给你二十九贯,不过剩下的就算了,你留着吧!” 八十四人该是二十五贯两疋吧……不对,要是按市贯算的话,还真是二十九贯左右,没想到你一个富三代算数倒不错! 原野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不过他不是在问治疗费,又指了指这张厚皮纸,“殿下误会了,我是问这张纸是什么?” 织田信长困惑地看了他两眼,但还是耐心答了,“是‘为替’,你可以拿着它在尾张国任何一座寺庙换取等值的钱米,也可以直接换取寺庙出产,很方便。” 原野懂了,原来又是曰本和尚们搞出来的,他们还涉及金融业,弄出了纸钞或是现金支票?这倒是个好消息,就是不知道这方面管得严不严,要是不严的话,也许自己也可以印印纸钞发发工资什么的…… 原野心里盘算着就把“为替”揣怀里了,织田信长不在乎钱愿意多给,他也没必要推辞,只是客气说道:“殿下放心,我一定全力让伤员恢复健康。” 顿了顿,他又问道:“不知殿下还有别的事吗?” 织田信长黑着脸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憋着很大一股气一样说道:“没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原野也没话和他多聊,他就算打了败仗也有一群人抢着宽慰,用不着他多事,客气一句起身就走,但都走到帐篷门口了,后面又传来织田信长的声音,似乎很犹豫,也不算响亮,“那个,今天的事……多谢……嗯,辛苦你了!” 今天原野助他脱险,他倒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一大群人经常抢着救他,他早习惯了,但原野竟然莫名其妙把松平家的名将鸟居忠平给射死了,这让他损兵折将之余,看起来并不算完全失败,似乎有了块遮羞布,回去能好过不少。 为此,他特意请原野来赴宴,想和他这个今日最大功臣好好喝上两杯,然后如同古之名将一般赏罚分明,重重奖赏于他,哪怕他没成功取回敌将首级也没关系,结果原野拒绝喝酒不说,也没抢着表功,倒让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能这么粗略说上一声——原野要是他的家臣倒好办了,直接发封感谢状就好,偏偏他不是! 他在那拧巴,原野也没在意,再次客气一声便直接走人,反正织田信长能记住他的人情就行,这就不枉他冒的那点风险,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将来换点什么好——免税权怎么样?或者留着保命?或是再攒一攒,换一片荒地的开垦筑城权?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头绪,准备将这份人情留到将来关键时刻再用,直接巡视伤兵去了。这些人织田信长是付了钱的,他肯定要尽量全部治好,然后等这些人伤好之后,他就能回竹内庄继续发育了。 嗯,就是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六十七章 如同深陷泥潭! 第二天一早,原野起床后便有好消息传来,松平家已经放弃此次袭扰,在烧毁营地后沿着春日川回撤,而没过多久,织田信长也随之发布了返回那古野城的命令。 终于,这次东津野之战结束了,在名义上击退了松平家,还射杀了敌方大将,战果似乎说得过去,但实际上大败一场,一群人灰头土脸回家不说,搞不好织田信长还要被老派家臣团责难。 当然,这和原野关系不大,织田信长怎么挨骂和他无关,只是他一时也无法返回竹内庄继续他的酱油大业,需要在那古野城停留一段时间——他是收了钱的大夫,必须要伤员好得七七八八才能走人。 万幸织田信长对这些郎党很重视,尽力提供一切有助于他们身体恢复的条件,不但专门给伤员划了一小块区域执行严格的卫生措施,还又分派了十余名仆妇过来,帮伤员们做饭洗衣,甚至还专门给原野指定了一个小院子,也不知道是暂时借给他住的,还是直接送给他了。 只是织田信长人没再露面,前田利家等近侍小姓也没出现,好像直接失踪了一样。 原野也不管这些,就好好当他的“医药奉行”,而这么过了两天,突然有个不认识的武士登门拜访,给他送来一匹马,还是一匹好马,肩高接近1.4米,马腿很粗,体格十分健硕——以后世147标准来看,还是矮马,但放在曰本,确实就算一流好马了。 “是公马啊,还挺大,难怪体格这么雄壮!”阿满弯腰低头往马肚子下面瞅了一眼,马上感叹了一声。 你这野孩子,真的让人…… 原野赶紧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生怕她搞出x骚扰马匹的丑闻,不过拍了拍肥硕的马屁股,感觉这马最少也要值四十贯,心里很满意——难怪曰本武士这么爱打仗,果然战争财容易发,这趟出来也没怎么辛苦,一百四十贯到手了,快能赶上他辛辛苦苦卖一个月的酱油。 阿满也很高兴,依原野的尿性,他有这匹大马,三花小母马以后肯定就归她和阿清骑了,不由也满意地拍了拍马屁股,好奇问道:“刚才来的那家伙是谁?为什么要白送你这么一匹大马?” “是平手政秀的家臣,说是谢礼!”原野摆手示意阿清可以把马牵去马厩了,然后把大概情况向阿满说明了一下。 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明的,平手政秀身为织田弹正忠家的家老,新任家督的老师,和一个“流浪武士”没多少话好说,只是派家臣来送上一份谢礼,感谢他在“东津野之战”中的活跃,然后就没了。 大概是平手政秀知道了“东津野之战”的过程,又知道织田信长别别扭扭请客没请成,原野并没得到什么赏赐,所以赶紧来补救一下,算是别寒了功臣的心。 阿满听完恍然大悟,感叹道:“原来是替大傻瓜擦屁股啊,果然还是老家伙够讲究,比大傻瓜这生瓜蛋子强多了!” 说完她还又瞥了原野一眼,意味深长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大傻瓜平时真该多听听家里老人的话,不要独断专行,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原野听懂了,这里也没外人,他不用装模作样,直接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少阴阳怪气,咱们家里有老人吗?” “我就很老啊!” “你老个屁啊,我都比你大七八岁!” “大七八岁有什么用!”阿满直接顶了一句嘴,接着表情有些惆怅,“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你从小到大根本没吃过多少苦头,我吃的苦头可多多了……真算起来,我应该比你老七八岁才对!” 她这么一说,原野愣了一会儿,也惆怅道:“我小时候吃的苦头也不少啊,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你小时候吃过什么苦头,说来听听?”阿满好奇起来。 “不提了,不提了!”原野不想比小时候谁更惨,觉得自己八成比不过——他小时候只是经常被家暴,放在现代是挺惨的,放到古代就不值一提了,而阿满却是全家死光光了,是人命写出来的“惨”字,他没信心能比得过。 他赶紧换了个话题,正色向她问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现在弹正忠家啊,比之前还要糟糕。”阿满有些幸灾乐祸,“弹正忠家说是击退了松平家,但实际是怎么回事根本瞒不住人,织田信长这大傻瓜这次又丢了个大脸,现在外面都在议论纷纷,给他编各种笑话,估计那些在地豪族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样啊……”原野沉吟片刻,觉得这也算正常,毕竟他现在都有点拿不准了,很怀疑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奇怪的平行时空,心里对织田信长失去不少信心——织田信长在历史上明明统一了尾张国,但他现在被人打得屁滚尿流不说,尾张也看不出一点要统一的迹象。 很怪,很不符合历史,想让人不怀疑都不行。 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织田信长呢?他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这两天没听说他露过面,大概躲在家里装死吧!”阿满说完,又问道,“要我混进他家去看看他在干嘛吗?” “那倒不用,惹出麻烦来不划算。”原野也就是随口问问,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没什么大影响,想了想又吩咐阿满,“这几天你闲着没事,去找找豆饼吧,最好能找到一两家可以长期稳定供应豆饼的商户,再瞧瞧哪里能弄到高品质的硫磺和土碱。” 织田信长的事让他自己操心吧,原野想管也管不了,还是操心自己的生意,想为以后找找原料供应商。 “小事,包在我身上!要是那古野城市町找不到,我就再跑一趟热田!”阿满一拍胸脯就答应了,对原野的酱油大业也十分上心,再和他闲扯两句,转身就晃晃悠悠出门去干活了。 原野也转身回屋,准备琢磨琢磨还有什么赚钱的门路,等这次回家就一并搞起来。 ………… 原野白天一边管着他的临时医院,一边操心他的生意,晚上则继续开他的“夜校”,继续教阿满、阿清、弥生等人识字,而就这么半闲半忙着,五六天很快过去了,伤员们的伤势也普遍稳定下来,毕竟都是些轻伤员嘛,就是扔在一边不管,大多也死不了。 原野觉得自己的任务基本算是完成了,准备找织田信长说一声就回去,但他还没出门呢,就听到阵阵法螺声传来,声音还十分短促,似乎是紧急召集重臣议事的螺音。 他顿时心里升起不祥预感,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可能走不了了。 果然,没多久阿满就飞一般跑来,一头一脸全是汗,远远就叫道:“坏了坏了,又有人打过来了!” 原野急忙问道:“谁打过来了?是松平家卷土重来了吗?” “不是松平家,是斯波家……也不是斯波家,是清州织田家打过来了!”阿满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也感觉回家要黄,哀声叹气道,“清州织田家突然出兵,一天之内连下松叶、深田两城,城守一个被捉,一个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现在织田弹正忠家有点乱。” “到屋里说!”原野赶紧把她扯到屋里,还找出了地图,向她问道,“松叶、深田在哪里?清州织田家不是弹正忠家的本家吗,为什么突然就动手了?” 阿满看了一眼地图,在荒子城西北方一戳就说道:“大概在这里,是两座小城,但松叶城控制着松叶口,深田城控制着三本木,是两处重要关卡。”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清州织田家为什么突然动手,现在还不清楚,大概是看大傻瓜刚刚继承家督又吃了败仗,人心不稳,想趁机占些便宜,而且这次出兵他们也不是用的清州织田家的名义,用的是尾张守护斯波家的旗号,严格来说也不算本家偷袭分家。” 原野仔细看了一下地图,发现松叶、深田两城位置是挺关键的,再往南随时能把弹正忠家的领地一劈两半,至少也能把岛津、热田两位的陆地交通线斩断,让弹正忠家的经济实力立减一半。 看样子,这一战也在所难免了…… 这可真是多世之秋啊,想好好做做生意赚点钱都没时间,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而阿满打听到消息就一路跑回来,渴得厉害,拿起他的茶碗见里面还有小半残茶,“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干了,然后抹抹嘴问道:“现在咱们怎么办?” 她也想回家酿酱油啊,结果又打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还是先做好随时离开尾张避难的准备,再看看织田弹正忠家怎么办吧!”原野再叹一声,他落难至今也才百余天,尾张国就开打了,战争规模还越打越大,他实在没什么好办法——给他一年时间,他有把握进退自如,但三个多月的时间,他环境才刚刚适应,根本来不及干什么,多少有些无奈。 直到此时此刻,他这个出生就在享受和平和安定的现代人,终于才深刻理解安定和平有多么宝贵! 只要开始打仗,你的一切行动都没了自由,如同深陷泥潭! 第六十八章 阿满那个老畜生,难道已经死了? 织田信长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就是把阿满放进了那古野城,而阿满也不愧是活命流阳之术的唯一传人,短短七八天的时间就和城中的杂役、女仆打成一片,想要什么消息都能拐弯抹脚打听到,甚至连“军机大事”都能拼凑出来。 这里面原野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织田信长给了他一张一百贯的“为替”,他让阿满拿到市町卖掉了,手头立马又宽裕起来,直接就给阿满批了二十贯的“活动经费”,让她活动能力大增,酒肉朋友那是越交越多。 当然,这二十贯钱不是直接给的她,她吃喝嫖赌四样全沾,原野只要还有二两脑子就不敢把钱放到她手里,所以钱是给了阿清,让阿满遇事就找她讲清理由,签字画押,做好账目,实报实销,做到公私分明,无法贪污——阿清是个死心眼,既不会帮阿满作假骗经费,又十分了解她,不会轻易被她蒙骗,是最理想的监管人选。 阿满对此当然很不满,认为原野一点也不信任她,伤透了她的心,向原野连续抗议了好几天,甚至企图绝食明志,以证明自己绝不会贪污,更不可能拿去赌,但饿了半顿就受不了了,最后不了了之。 总之,阿满在那古野城只待了七八天,已经有一群酒肉朋友了,男女老少都有,连赌友都认识了一伙,消息相当灵通,出去逛一圈就能给原野通报织田弹正忠家的最新消息。 清州的织田信友(通名彦五郎)借尾张守护斯波义统(通名武卫公)的旗号突然进击,占了松叶、深田二城,并在松叶口、三本木开始修建砦垒,看起来打算从岛津到热田的贸易线上分一杯羹,也尝尝在“尾张之虎”时代没尝过的肥肉。 对此,织田信长当然不能忍受,这两处地方一旦建上砦垒,再以此为基础南下,随时能将弹正忠家东西隔绝,简直是心腹之患,情况比松平家跑来袭扰严重得多,所以他立马要求所属在地豪族们开始动员,要以最快的速度展开强力反击。 但……所有在地豪族无一例外,全都开始叫苦,表示现在是春耕时期,动员实在困难,非要强行动员,不止庶民们要逃散,郎党们八成也要跑,实在无力出战。 当然,他们也没把话说死了,一直强调不是不出战,是暂时无法出战,希望过几个月等春耕完了再说。 反正就是先拖着,要再看看风头考虑考虑,毕竟织田信长刚吃了大败仗,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他们不想去送死。 据说,收到消息后织田信长脸色比屎壳郎还黑,用极其粗鄙的乡间俚语挨个痛骂那些在地豪族,还用烛台把案几砸了,气急败坏到了极点。 “等等,这消息靠谱吗?这个‘据说’,怎么听起来有点像你说话的口气,不是你骗出来的吧?”原野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屎壳郎都跑出来了,很耳熟的感觉。 “靠谱,肯定靠谱!我是听阿春说的,她妈妈就在大傻瓜家宅里当仆妇,送酒菜时亲耳听到了大傻瓜砸东西骂人。为了这消息,我还给了阿春好几个煮鸡蛋呢,绝对不会有错!”阿满赶紧表明钱可没白花,哪怕没有阿清监督她也能把情报经费用到实处,然后才又补了一句,“我就是小小艺术加工了一下,这样听起来有意思一些。” “行吧!”原野也不和她计较那么多,只要消息准确就行,沉吟道,“所以,这是暂时打不起来了?” 阿满摇了摇头:“那倒不一定,在地豪族不听话,织田信长头还是挺铁,又打算只靠那古野城的力量出击,只是他的两个家老都不同意,现在双方还在争执,不知道最后谁能说服谁。” “哦?平手政秀和林秀贞也不想出战?那松叶和深田两城怎么办?” “他们都想交涉解决,听说是想送个公主过去,就像当初织田信秀娶清州织田家的女儿一样,两家再次结为姻亲,恢复和平,顺便把深田城换回来,但织田信长不同意,坚决不肯把妹妹送过去,还是想要武力解决。” “那松叶城和松叶口呢?” “估计是要不回来了,现在织田弹正忠家都这样了,能不能用公主把深田城换回来都说不准,松叶城想都不用再想。” 原野轻轻点头,一时无话可说,但感觉自己该再去练练马术了,依织田信长的中二性格,让他用妹妹求和,这绝对不可能,哪怕只带自己的郎党出击,哪怕刚吃了大败仗,他也非要去和清州织田家干一架不可。 ………… 新一轮的战争果然无法避免,阿满又出去晃悠了一圈,就带回来新的消息:织田信长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平手政秀,以2:1的优势压服了林秀贞,决定要打,哪怕豪族们不肯出力,织田弹正忠家的力量也无法完整动员,单靠那古野城的力量也要打! 这次就是大规模动员了,当天大量杂兵足轻就开始向那古野城集结,甚至还多了一支意料之外的队伍——守山城城主,织田信长的亲三叔叔,织田信光(孙三郎)一声不吭就领着家臣郎党赶来了。 织田信长连番下令,最后只有织田信光响应了他,令他对这位叔叔好感度大增,都有些惭愧小时候放火烧过他的马厩,赶紧设宴招待他,而兵马齐备之后,织田信长兵贵神速,第二日拂晓之时连聚集足轻鼓舞士气都没有,就带着马回众和家臣小姓从那古野城出阵,一马当先沿着小田井川溯源而上。 其余队伍分批跟上,原野也没跑得了,被迫随军出发,毕竟他还当着“医药奉行”,一时也无法辞职,不然竹内庄以后就没法住了,实在是不来也得来——织田信长招呼了半天打群架,就来一个亲叔叔帮忙,已经十分憋屈了,他这时再说要回家,估计织田信长连酱油都不用蘸就能把他生吃了。 所以还是别去触那个霉头了,跟着再混一波吧! 他依旧指挥着他的三十名足轻和一串牛车去参战,就慢吞吞沿着小田井川走,正琢磨要不要顺路去日比津村看一看,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姓家臣身着精致胴甲,头戴日月兜,背插“永乐钱旗”飞马而来,远远就不停大呼:“上总介殿下有令,所有人加快速度,至稻叶地扎营。” 他跑近了看到了“青玉葫芦旗”,倒没再继续大声喝喊,微微犹豫后反而放缓马速,向原野轻轻点头,彬彬有礼道:“野原大人,上总介殿下已至稻叶地,命令后续队伍加快速度,请您也快一些吧!” “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原野看他面生,长得又比较秀气,便好奇问道,“不知大人是……” “失礼了,在下是丹羽万千代长秀,野原大人叫我万千代便好。”他在马上客气拢手施礼,风姿相当不错,但犹豫一下又轻扯缰绳,不好意思地笑道,“野原大人,我还有军令在身,实在无法……就先告辞了。” “当然,丹羽大人请便!” 丹羽长秀再冲原野点点头,又冲在旁边的前岛十一郎笑了一下,便纵马继续飞驰,又去催促别的队伍了。 原野目送他离开,忍不住奇怪地喃喃了一声“怎么这么年轻”,一时感觉十分古怪。 丹羽长秀这人他知道,猴子第二次改家名时改为了“羽柴秀吉”,其中的“羽”字就好像就出自这个人,而且这人在织田信长手下也混得不错,是后来的家老重臣,几个军团长之一,就是《太阁2》里给他的画像比柴田胜家看起来还老,胡子非常长,导致他还以为丹羽长秀和柴田胜家是同龄人,怎么也要三十多岁了,没想到才十五六,好像才刚开始给织田信长当小姓。 阿满很爱凑热闹,发现原野望着丹羽长秀的背影一直看,忍不住骑着三花小母马凑了过来也张望了几眼,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忍不住向他问道:“这小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看着人不错。”原野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你知道他吗?丹羽万千代长秀。” “知道啊!”阿满不愧是专业人士,马上就答道,“看他的家名就知道了,他出身丹羽郡,家里是丹羽郡的强力豪族,总体实力比前田家还要强一截,就是年头太久了,实力分得比较散乱,有七八支,他算是主支的,是玉子丹羽家的……三子还是五子来着?反正没有继承权。 至于他本人,他是大傻瓜庶长兄织田信广的女婿,就是在三河安祥城被今川家活捉了的那位的女婿,好像去年才结的婚,勉强也算大傻瓜的侄女婿吧,就是不知道大傻瓜认不认他——大傻瓜一直很瞧不起他的庶长兄的。” 原野听完摸了摸下巴,感觉织田信长召收小姓也不是在乱收,小姓们好像都是在地豪族家里没有继承权的儿子,里面估计也有点深意。 他心里想着,对阿满吩咐一句:“以后帮我注意一下他,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一声。” 丹羽秀长未来发展得很好,他觉得也可以当个样本,以后跟他和前田利家混在一起,应该能少踩不少坑。 “为什么啊!”阿满没有马上服从命令,反而开始好奇起来。 “让你注意你就注意,那么多话干什么!”原野先埋怨了一句,又硬编了个理由,“我看他一表人材,将来肯定能成就一番功业,提前注意一下总没错。” 阿满看看他,再望了一眼丹羽长秀离开的方向,怀疑原野又在发颠了,忍不住道:“真的吗?我看他也没有二两肉啊!他这样的,阿清一次能宰三个,应该没什么出息!” “行了,你少放狗屁!”原野不想和她东拉西扯,和碎嘴子瞎扯纯属自取其辱,直接道,“反正将来你多注意一下这个人肯定没错,现在闲着没事就去催一催速度,咱们要快点到稻叶地……话说,稻叶地在哪?” “稻叶地就在荒子城西北方十六七里的地方,你以前不是去过荒子城吗?荒子城顺河再往上游走十多里就是稻叶地城,稻叶地城再往西四五里,就是稻叶地。” 阿满答了一句就骑马跑开了,边跑边乱挥马鞭,立刻完成角色转换,从忍者变成家老了,大声骂道:“混蛋们,都快点,屎壳郎都比你们走得快!别磨磨蹭蹭的,都开始推车,一个时辰之内我要是见不到稻叶地城,今天全都没饭吃!” 她天生有股子蛮横气,再加上以前揍过几个偷懒耍滑的足轻,这些中老年杂兵足轻也都服她,一声不吭就开始推牛车,都没什么不悦之色——在曰本只要身份低点,挨骂太正常了,根本不值得在意。 阿满骑马跑前跑后催了一遍,车队的速度立马+35%,猛然快了起来,直奔稻叶地而去,而车队一走远,路边远处灌木丛里就冒出一个小脑袋,小脸清秀,狐眼妩媚,但作小男孩打扮,头上绑着的小揪揪一直乱颤。 她望着车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侧耳听了听,伸手扒拉了一下头上的杂草碎叶,奇怪道:“怎么听起来像是阿满那个老畜生的声音……阿愚,你快伸头看看,是不是那个老畜生?” 她旁边又冒出一个脑袋,容貌打扮和她一模一样,凝目看了一会儿,摇头乐呵呵道:“应该不是,胴丸要几十贯,铁炮要近百贯,那匹马也要十几贯,阿满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肯定是阿浅你听错了。” “说的也是,应该是我听错了。”阿浅点点头,远远看着一身精良胴丸,头顶桃形兜,背插小旗的娇小身影远远消失,觉得阿满那穷鬼确实不可能这么豪横奢华,但忍不住又低头沉思起来,“那老畜生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不来汇合,难道已经死了?” 第六十九章 原来是固化思维吗? 牛车走的实在太慢,行军速度天下倒数第一,原野一路被人赶超,等花了一个多时辰抵达稻叶地时,织田信长已经修整完毕又率军出发了,压根儿也没等他。 他问了一下留守临时营地的武士,织田信长没给他留任何命令,再细问一下信长军的动向,发现信长军已经兵分三路:两支偏师去捣毁刚开始建的松叶砦、三本木砦,织田信长以及守山城主织田信光则率主力往海津方向去了,寻求与清州军主力交战。 原野犹豫了一下,命令前岛十一郎就地展开“战地医院”,啃啃饭团之后就做好接收伤兵的准备,他本人则带上阿满和阿清去前面瞧瞧——上次牛刀小试之后,他发现在野外只要保持好距离,一小队敌人都拿他没办法,于是胆子越发肥了,感觉他一个现代人驰骋疆场也不是不行。 他胆肥之下,又看热闹去了,路上还向阿满询问道:“清州织田家的实力怎么样?” “还凑合吧,毕竟是下四郡织田本家,清州城也是大城,有很多以前留下来的大庄园,要是准备拼命的话,差不多能出战三千多人吧,不过大部分是杂兵足轻,武士郎党也就五六百人的水平。” 原野轻轻点头,感觉清州织田家整体实力不如织田弹正忠家,难怪以前“尾张之虎”活着的时候连屁也不敢放,只是现在弹正忠家离心离德,快要四分五裂了,大部分附庸都不肯听招呼,只单凭那古野城一城之力,结果就不太好说——织田信长刚刚还在东津野送了一波,那就更悬了。 要是织田信长再打输了,估计他这个家督很难再当下去。 他心里想着,和阿满阿清快马加鞭——原野骑大马,她俩共骑一匹三花马,三人两马没多久就赶到了海津附近,远远就听到法螺、太鼓和“嘿嘿哦”的声音,看样子双方主力已经相遇,而且清州军也没有选择避战笼城对抗,直接迎击,要一战定胜负。 阿满远远瞧了瞧,又站在马背上观察了一下地形,斜斜一指就叫道:“我们去那边!” 这时候当然她说了算,原野跟在她俩身后绕了个圈子,出现在战场一侧,又像是在东津野一样,寻了个高处看起了热闹,但这次就不是东津野那样的反袭扰驱逐战了,双方都作了动员,把农夫从田地里拖了出来,导致战场上人数大增。 粗略一瞧,清州军披甲约五百,总兵力近两千;信长军披甲也差不多是五百人,总兵力约一千三四。 双方主体战力还是以长枪足轻为主,不过这次参战人数多了,织田信长这边排出三个矩形枪阵,而清州军则是尽量发挥人数优势,排出了一个大横阵,但两翼和中部同样厚重。 阿满趴在原野身边,又开始指点江山:“大傻瓜用的是偃月阵,清州军用的是衡轭阵。一个是要主动发起进攻,进行两翼突破,另一个打算遏制两翼突破后在空隙处发起斜向反击,应对也算有章法。” 原野仔细瞧了两眼,发现信长军三个枪阵微微分开,两翼平行,中间的稍微靠后,确实有点像弯月;清州军则枪阵之间联系紧密,像一堵厚薄不均的墙——这就是古典时代的步兵交战啊,人一多竟然还要讲阵型。 他看的仔细,阿满又很喜欢显摆,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细数鱼鳞、鹤翼、雁行、方圆之类常见阵型的优点和缺点,并说了几个打着打着就变阵把对手坑了的经典例子,而她说着说着就“咦”了一声,指着织田信长的两翼说道:“不对,你看大傻瓜的两翼,好像全是他的郎党,还是东津野那伙人……” 原野赶紧定睛瞧去,只恨没来得及手搓望远镜,但仔细瞧了一会儿,大概也瞧出几分不对,两翼好像还真是织田信长的那群年轻郎党——看背后小旗就行了,两翼方阵前排的披甲全是“永乐铜钱旗”,倒是中间稍微靠后的那个枪阵多是“四方木瓜旗”,应该是以织田信光的披甲郎党为主力,再配上一部分杂兵足轻组成的。 阿满这会儿也确认了,难以置信道:“难道大傻瓜把其他家臣都派到偏师去了,还是要靠他这群生瓜蛋子来一决胜负?他还没弄清上次是怎么输的吗?” 原野也有些惊讶,但总觉得人头铁也不该头铁到这个地步,一时沉吟着没说话。 这时两军已经互相进入射程,弓箭开始互射,而这次换成织田信长这边吃亏了,清州军弓足轻数量比他们多不少,弓足轻大将指挥也算得力,转眼间就压倒了织田信长这边的弓手,让织田信长这边伤亡率明显要高一截。 当然,青州军也死伤不少,这次双方长枪足轻队列后几排,大多都是只有镶铁片斗笠的杂兵足轻,甲胄杂乱缺乏,相比上次就显得弓箭厉害许多,一波波带走了不少人命。 箭雨洗礼之下,两边长枪足轻队列中不停有人惨叫着扑倒,青州军还好,但织田信长的枪阵中微微骚动,似乎打过一仗了还不如上一次有韧性,不过也就散乱了片刻,又在枪足轻头的踢打下重新队列紧密,继续往前推进。 这时已经停不下来了,只能尽快接近敌人。 很快,双方阵列两翼首先相遇了,接下来应该就是激烈肉搏,长枪互捅,看谁先撑不住血腥消耗。 至少原野是这么想的,但出乎他的意料,远远只看到两边长枪如林,举起又落下,接着清州军竟然失去先手权,被先行刺了一轮,发出连片惨叫。随后一轮不如一轮,比东津野时的信长军还不如,简直像被巨人猛力踹了一脚,前排瞬间翻倒一片。 同一伙人,只隔了十余天,变化这么大吗? 阿满看懵逼了,越看越不对,远远瞧着信长军的长枪好像突然变长了一截,揉了揉眼扔下一句“我去前面看看”就弯腰跑了,而原野也很着急,他们这次观战的地方有点远,人看起来只有指头肚那么大,很多细节看不清。 好在阿满很快就跑了回来,一脸匪夷所思:“大傻……不对,是织田信长又搞出新花样了,他……他把长枪改了,从两间枪改成了三间枪,长了整整一间,而且他还把川并众和蜂须贺党那些河盗山贼收编了,就混在他的郎党里面当枪足轻头!” 她视力极好,至少比原野好得多,远远就发现有点不对,跑近了一看果然如此,织田信长不但在郎党里混了一批敢杀敢拼的老家伙,还偷偷把长枪加长了两米,而且这长出来的两米还一直藏着,足轻行进中握枪握的是中段,多出来的两米枪杆都掩在身后,等双方离近了,才突然露出獠牙,借助比对方枪长两米的优势,前排刺,后排拍,直接把枪短的清州军给打懵逼了,第一轮就没立住脚,直接一触即溃。 听阿满这么说,原野也趴不住了,再加上织田信长现在大占优势,战场危险度大幅下降,他赶紧往前挪了一大段距离,亲自观察交战细节——织田信长真把长枪改了,从以前四多米的长枪,改成了六米多,现在一寸长一寸强,戳得清州军根本站不住脚,两翼都已经退到中间队列的侧后方去了,导致中间队列遭了灾,被两翼错位刺杀,也开始有点队形散乱。 同时织田信长原本清一色的年轻郎党中,确实也混进去几十个面目狰狞凶恶的中年人,不停在大声吆喝呼战,而那些年轻郎党在他们的吆喝声中甚至踢打下,个个高声嚎叫,追着清州军猛扎——这些年轻郎党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过度,但这次一开始就有优势,还有人在不停踢他们屁股,指示他们该向哪里攻击,他们只管机械执行就行了,影响倒不大。 就这么交战了一会儿,清州军不但两翼伤亡惨重,中间也陷入混乱,清州军的总大将连连吹动法螺,似乎想调整阵型,或是要求部下们坚决顶住,但效果不大不说,反而让己方更加混乱了。 此时织田信长一方中间的长枪足轻队列忽然分开,由织田信长马回众和大批下级武士家臣组成的骑马武士队猛然发起冲击,怒喝着直接撞进了清州军的中间队列,立马把清州军撞得七零八落——正常情况下很难,清州军可以马上竖起高低枪,强行抵御马匹冲击,但他们的两翼一直在退,导致中间部分反而像被三面包围了一般,已经被两侧错位刺杀弄得手忙脚乱,昏头昏脑,面对冲击根本毫无反应。 清州军终于抗不住这临门一脚,在大片惨叫声中彻底崩溃了,大群大群的足轻扔掉武器开始大叫着向后方逃去,哪怕被骑马武士追上砍倒也不回头,而中间被突破,两翼本来就伤亡惨重,一退再退原本就要崩了,这会儿也没犹豫,扔掉碍事的长枪就开始连滚带爬地逃离战场。 后面的弓足轻、杂兵足轻更是不堪,前面刚开始跑,他们已经在跑了,甚至托无甲之福,跑得还更快一些,处在己方生存优势位。 短短一两分钟,兵败如山倒,清州军全体崩溃,大群大群足轻不顾武士阻拦就散得到处都是,人人都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而阿满也兴奋起来,她最喜欢打顺风仗了,对原野激动道:“来都来了,我们也去砍几颗脑袋吧,说不定还能混个溃敌之功呢!” 这时候参战最占便宜了,敌人已经没有抵抗之心,只想往家跑,那追上去一刀一个,一点风险也没有,真就是白捡,甚至有时连砍都不用砍,只要一直追着敌人,敌人精神崩溃之下,说不定一口气喘不上来,自己就跑死了。 阿满很想借机混点好处,哪怕没战功用这些人头换点钱也好,但原野对这种事没兴趣,反倒沉吟道:“就这么赢了?以前就没人想过把长枪改长一点吗?” 阿满有些遗憾的看了看满山遍野逃散的敌人,但原野不想追她也没办法,想了想迟疑道:“听我家老头子说,长枪足轻阵好像是三好家先开始用的,一开始用的就是二间枪。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习惯了,毕竟二间枪已经够长了,足够让骑马武士近不了身,有力也使不出,还真没听说过有改成过三间枪的……” 原来是固化思维吗? 武士从小习武,又甲胄齐备,由庶民组成的足轻很难对抗他们,往往被一冲就崩,然后三好家想出了用集群枪阵克制武士冲阵的战法,毕竟再勇猛的武士,武艺再精湛,也无法顶住几根乃至十几根四米长枪的连续戳刺,根本无法发挥自身优势。 结果就这么打着打着,武士竟然靠边站了,枪足轻成了战争新主体,所有人都在学三好家的样子,用二间枪互捅,然后织田信长上次大败之后,痛定思痛,又想出了针对枪足轻的新战法? 用更长的枪去捅他们? 织田信长还真没白当这个“倾奇者”,还真弄出了点新东西。 原野轻轻点头,又开始觉得自己只是穿越了时间,历史好像没出问题,织田信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想来很快就可以结束尾张这乱糟糟的局面。 第七十章 山鲸扛铁炮 织田信长依靠长枪+2的优势,在野战中一举击溃清州军的主力,那接下来的战斗就变得没什么悬念了。 他在追击了一段时间溃敌后立刻收拢部队,连战场都没怎么打扫就奔着松叶城去了,汇合派去捣毁松叶砦的偏师,立刻发动猛攻,而松叶城只是座小城,和荒子城差不多,防御能力也就那样,没抗住多久就被攻破,守将赤林孙七、土藏弥介当场战死。 随后织田信长依旧没有停留,又汇合了攻击三本木的偏师,立刻转战深田城,只是这时部队已经颇为疲惫,他倒没下令强攻,而是派出使者劝降。 深田军的守将也很识趣,眼看不能力敌,在得到可以保全性命的承诺后,也就直接开城门投了。 至此,清州织田家的“吃肥肉计划”彻底破灭,不但没能从弹正忠家身上弄到油水,反而折了老本,家臣武士郎党死了一地,估计没个三五年的缓不过来。 嗯,以上这些原野都是听阿满说的。 他这会儿忙得很,“海津之战”后他就开始忙他的本职工作,组织人手把伤员送回稻叶地营地开始抢救,后面的扫荡战他压根儿没去成。 他这一忙就忙了一天一夜,终于带着手下把伤员都安置的七七八八,然后才能闭闭眼稍微休息一下,但感觉也没睡多久就被阿满叫了起来——织田信长回来了,他收复松叶、深田二城后还没罢手,原地休整一夜后又去清州城转了一圈,放火把清州城的城下町给烧了,还顺便抢了一把。 而织田信长回来了,肯定要评定一下战功,然后开个庆祝会什么的,所有武士都要参加,原野这个“假武士”也被通知到了,要去捧场。 原野也没办法,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带着阿满去了“幕府”——用布围起来的一片空地,开庆功大会没地方可不行。 等原野到了,就被发了个马扎安排到一个位置坐下了,面前还有个小案几,上面有一壶酒和一些小菜,而阿满没进来,被打发到一边野地里烤火去了,和其他武士的跟班郎党待在一起。 嗯,原野还想让阿满陪着,遇事能提醒一声,免得他不小心出丑,也没想到不能带近侍,眼见如此也没办法,就让她先回去,但她倒挺兴奋,非说要等他,最后也就随她去了。 等原野坐下了,幕府里的人也越到越多,转眼间就分为两侧坐满一百多人,个个都兴高采烈,互相大声说笑,也不等织田信长、织田信光、林秀贞等大人物到场就先喝了起来,还有过来和原野套近乎的,表示家里某某身体一直不适,这里疼那里痛,能不能给包药什么的。 原野也乐于交际一番,求药之类都好说,倒是和不少中下级武士混了个脸熟。 幕府里一时吵得像菜市场一样,好在没多久织田信长等人就出来了,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眼中都露出渴望的目光望向织田信长,好像他是什么绝世大美女一样。 而织田信长一雪前耻,倒也没表现的太过兴奋,反而威严了少许,先客气地请叔父织田信光落座后才坐下深深一个座鞠躬,先表达了感谢之意:“诸君,托热田大明神保佑,各位奋战之福,这次大胜!” “全赖主公(殿下)武运昌隆!”所有在场武士也坐着双手扶膝低头,整齐还礼,倒是原野没反应过来,好在所有人脑袋都低着,倒也没被人看到。 织田信长直起腰看着众人点点头,表情很满意,接着就转头对林秀贞吩咐道:“验实首吧!” 林秀贞看样子这次担当军付目,立刻掏出一卷文书瞧了一眼,慢慢念道:“坂本甚介” 话马上被传到幕府之外,片刻后就有郎党端来一个小小的方桌,方桌上有凹陷,凹陷中摆着一颗人头,人头好像还被仔细清洗过,重新梳过发髻,脸上还涂了脂粉,白里透红,有几分活人样儿。 奇怪的人头端上来,有名二十多岁的武士立刻挺身而出接过小小方桌,上前几步跪倒在地,献给织田信长和林秀贞观看,激动的声音都有点哑了:“敌军副将坂本堪介首级在此!” 幕府中的武士们微微骚动,都没想到竟然有人捉到了这种大鱼,还有后面的人起身观望,议论板本甚介长得不错,死得很安详,像个武士样儿,而林秀贞倒没多看人头,大概提前看过了,只是对织田信长介绍道:“此人是清州军的副将,清州织田家的家老。” 织田信长伸手提起首级,又伸手抹了抹首级脸上涂得脂粉,仔细看了看首级的面容,轻轻点头:“原来是他……” 他隐约有点印象,小时候好像见过几面,接着便不在意了,将首级又扔了回去,探身用力拍了拍那名武士的肩膀,赞许道:“干得不错!” 林秀贞瞧了一眼书卷,在旁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柴田五郎次郎胜仁大人,与信长孙三郎殿下的小姓赤濑清六平次大人合力讨取了板本甚介。” 听到柴田这个家名,织田信长眼皮子跳了跳,转头向叔父织田信光点头表示感谢,又环视一圈问道:“赤濑大人呢?” “战殁了。” “唔……当厚加抚恤,一体发给感忠状,累功于子。”织田信长沉吟片刻,吩咐一声,又拿起放在一边的佩刀递给柴田胜仁,沉声道,“此战你为首功,当再接再厉,莫忘武家之一所悬命!” “是,殿下!” 柴田胜仁欣喜地接过佩刀,摩挲几下后就给织田信长磕了一个,然后在许多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退回自己原本的座位,开始细品胜利的滋味——其他还有一些感忠状、谢状、累功状,以及首功配套的职务提升、钱物、田地都是随后发放,这会儿不用领。 首功派完,林秀贞又瞧了一眼书卷,继续念下一个名字,片刻后又是一个洗干净打扮过的人头被放在小小方桌上端来,由另一名武士一脸激动地出列接过,送到织田信长和林秀贞面前请他们过目,并顺便夸功。 原野没想到曰本中古世代的战功评定如此野蛮血腥,在旁看了一会儿直接无语了。 这多少有些变态了,以首级记功没什么,亲验敌方将领首级也没什么,但还要把人头洗干净,头发梳理好,再给人头涂涂粉,验功时还会有人小声点评人头的容貌风姿,这就有些……令人心理不适。 好在原野这段时间死人都看过小一千,已经把这倒霉怪异的时代适应得差不多,倒还能勉强不动声色,只是旁边的人想和他讨论讨论哪个首级打理得更好,以及想和他交流一下给人头“画妆”的经验时,他也就只能装作没听到。 这些经验他实在讨论不来,也不想学。 不过,好像曰本中古世代就是这样的,他隐约记得德川家康有件“雅事”,好像是猴子有个家臣叫木村重成,在大阪夏之阵时被人砍了脑袋,脑袋也被端到德川家康面前验功,而木村重成时值年轻,容姿秀美,头发长年熏香,哪怕被清洗过也幽香阵阵,让德川家康望之喜爱,忍不住轻嗅不止,还赞叹道:时至五月,却无一丝恶臭,发间香气弥漫,可谓武家之勇雅也。 那这么想想的话,似乎织田信长比德川家康要强一点,至少他没拿着人头狂嗅不止,露出一脸迷醉之色,勉强还能算个正常人。 原野在脑子里胡七八乱想,各种转移注意力,好歹是把人头看完了——只有武士砍下来的头才能算战功,能得到丰厚的赏赐,至于郎党足轻砍下来的,会由军付目统一查验,最后也就换点钱,或是免些田税劳役之类。 等首级验完了,战功评定会却还没有完,又由军付目林秀贞提出“一番枪”“一番太刀”“一番首”“一番乘”“组打之功”“突枪之功”“枪下之功”“溃敌之功”“勤谨之功”的人选,再由织田信长首肯并给出赏赐——“一番枪”这些,就是指第一个用长枪、太刀破开敌阵、第一个杀散守军攻入城池、在激烈对战中成功挡住敌人反扑稳定战线、用长枪协助一番取得战功、追击敌人获取战果最大、在后方转运粮草物资或筑垒起到关键作用等功劳。 反正就是各种有助于胜利的行为,获取者也会得到感忠状、钱财、职务等赏赐,但也分“高名”和“下名”,像是“枪下之功”“勤谨之功”这些“下名”,直接获取的好处并不多,通常都会记录在案,慢慢累功,成为将来升职的资本。 当然,这里面就没原野什么事了,他干的是救治伤兵,并未上阵,但林秀贞评功是老一套,好像没有“一番救治”这种功劳,只有一个“扶助之功”,还是指在激战时把受重伤不能行动的同僚抢回来,别被敌人割走了脑袋,原野也难以沾边——就算有“一番求治”他八成也沾不上边,他又不是弹正忠一系的家臣,本来评功就不该有他。 对此原野也不在意,他这人也不爱出这种风头,与获取眼前一点好处相比,他更怕被迫给人磕头,让自己的原则底线被打破后狂降。 所以,他眼见功名各定,许多武士拿到赏赐都兴奋起来,开始高呼饮酒,有的还开始脱衣服打算用相扑助兴,他赶紧就贴着边偷偷溜了。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来了,只是之前想着织田信长都叫他了,万一再发发颠,突然要找他聊聊天,他偏偏接到通知却不给面子没来,搞不好会弄得很尴尬,所以才跑一趟,结果织田信长根本没搭理他,他白来一趟,晚饭都没吃着。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多事,还要给他发通知…… 他在肚子里骂了两句,准备回去吃自己的,出了幕府就去叫阿满,但没走几步又无语了。 阿满正挤在一群郎党里赌钱,竟然还卡到了c位,这会儿满头大汗,正举着牌九往桌上摔,嘴里还大叫道:“山鲸扛铁炮,天皇也得死!喊七不要九,老八给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