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三载后》 1正是在下 上元节的京城,是今夜最热闹的地方。 男女老少穿梭在灯火辉煌街头巷尾,欢笑声,叫卖声,时不时腾空绽放的焰火,让京城变成了一座不夜城。 然而即使是守卫森严的京城天子脚下,也会有惹事的浪荡子弟。 “求公子们恕罪,小女子真的不会唱曲。”卖花女紧紧搂着怀里的花篮,面色惊惶往后退,可是她身后是条死胡同,再退还能退去何处? “本公子不挑,随便唱两句就成。”身着紫袍的男人取下腰间玉佩,拿在手中晃了晃:“你撞坏了本公子的玉佩,本公子没让你赔银子,只是让你唱两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卖花女连忙摇头:“我没有……” 这些王公贵族,他们平民百姓连靠近他们的胆量都没有,又怎敢撞碎他的玉佩?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紫袍男子手中的玉佩掉落,砸在坚硬的石头上,碎得四分五裂。 “瞧瞧,这不是被你撞碎了?”紫袍男子啧啧摇头叹气:“这可是价值五百两的好玉,就这么被你给毁了。” 他双手环胸,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卖花女,仿佛逗弄着路边的阿猫阿狗,露出畅快的笑声。 与他同行的几个公子哥们,皆发出取笑的声音,就连他们牵着的大黑犬,也跟着朝卖花女犬吠。 卖花女绝望地看着他们,恐惧的眼泪盈满眼眶。远处的焰火闪耀,映照着这些公子的脸,他们脸上狰狞的笑容在焰火光芒下明明灭灭,她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只觉得他们与他们手中牵着的黑狗无异。 “快唱啊,若是不愿唱,赔我们五百两银子也成。” “赔不起,那就带你去见官……” “哟,她这小身板,能挨得住衙门几个板子?” 焰火绽放声,另外一条街传来的笑闹声,还有这几个公子哥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夹在一起,仿佛化作刺骨的寒风,把卖花女的口鼻堵得严严实实,让她从头凉到脚底。 谁能帮帮她? 谁能救救她? “我就说好好的上元节,怎么会有猪狗狂吠,原来是你们这几头畜生。” 卖花女怔怔地看着身骑白马,踏月而来的红衣女子,久久回不过神来。 紫衣男人刚扭转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腰间就是一痛,整个人飞了出去,额头刚好砸在摔碎的玉佩上,顿时鲜血直流。 “王兄!”同行的一个公子哥想去扶他,还没跨出两步,就被翻身下马的红衣女子一脚踹翻在地,状若乌龟趴在地上。 第三个公子哥见势不妙,转身打算跑出巷子找帮手,谁知红衣女子动作比他更快,闪身拦在他的面前。 “你、你可知我们是谁?”公子哥往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打量着面戴薄纱的女子,厉声道:“惹了我们,没你好果子吃。” 红衣女子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见此女嘲笑自己,公子哥面上挂不住,握紧拳头冲了上去。 可他的拳头还没挨着女子的衣角,就被对方重重一巴掌扇在脸上。腾空飞出去的瞬间,他仿佛看到去世好几年的曾祖父在对他慈祥微笑。 “汪汪汪!”大黑狗见主人被打,龇牙咧嘴扑向红衣女子,意图为主人报仇。 啪嗒! 黑狗也被女子一巴掌扇飞,黑压压的身体砸在主人身上,发出呜咽呜咽的叫声。它抬头见红衣女子朝自己这边走来,吓得夹紧尾巴,两只前爪拼命刨土,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 “狗似主人。”红衣女子瞥了眼拼命刨土的黑狗,转身看向唯一还站着的蓝衣公子哥。 眼见三个大男人被这位戴面纱的女子轻松打趴下,蓝衣公子哥吓得面如土色,不敢有半分反抗之心,只求家里的小厮此刻能找过来救他们一命。 他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恰巧跟他们同行,我没干调戏民女的事。” “明知友人恶行却不阻拦便是坏。”红衣女子反手一巴掌打在蓝衣公子哥脸上,见他不忿地捂着脸,挑眉反问:“不服?” 蓝衣公子哥捂着脸敢怒不敢言,想着其他三人的惨状,心下自我安慰,她没有把他扇飞,说明她对自己还有几分容忍的。 “不服也憋着。”红衣女子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卖花女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你不用怕,摔碎的玉与你无关,我送你回家。” “姑娘。”强忍的眼泪在此刻终于奔涌而出,卖花女觉得自己此生从未握过如此温暖的手,她偏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几个公子哥,尽管连腮帮子都怕得打寒颤,仍旧开口道:“姑娘快走,别被我牵连。” “怕什么?”红衣女子轻笑一声,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卖花女身上:“这种心术不正的纨绔子弟不挨几顿揍,又如何知道怎么才是做人?” 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紫衣男人听到这话,捂着额头上的伤口,朝红衣女子叫嚣道:“我祖父乃诚忠公,你今日得罪了我,我必让你全家都不好过。” 红衣女子没有搭理他的叫嚣,慢条斯理替卖花女系好披风,才转身走到紫衣男人身边,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碾了碾,不理他的嗷嗷叫唤,反问:“就凭你?” “你的兄长高中举人,你的妹妹才名远播,而你在外面凭本事败坏诚忠公府的名声。”红衣女子挪开踩在紫衣男子身上的脚:“你的脸是宽能跑马,还是厚能抵御外敌,才能让我全家都不好过?” 拼命挣扎的紫衣男人听到这话,瞬间浑身僵直,小心打量着女子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你究竟是何人?” 普通人不可能清楚他家的事,但放眼整个京城,有几个贵族女子敢轻易对他们四个动手? 唯一还能站着的蓝衣公子哥见平日嚣张的王延河突然萎靡下来,心下觉得不妙,捂着红肿的脸再次往后连退好几步。 红衣女子察觉到他的举动,偏头瞥他一眼,吓得他不敢再动弹。 嘭! 一朵巨大的焰火绽开,焰火燃起的方向像是皇宫。 “真好看。”红衣女子仰头看着皇宫方向:“还是京城的焰火最漂亮。” 夜风掀起她的面纱,躺在地上的紫衣男人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后战战兢兢道:“听、听说文勇候兼太子太傅今日回京?” 红衣女子低头瞅了他一眼。 “你、你是……”紫衣男人脸色惨白,声音抖如风中落叶:“云……拂衣?” 云拂衣三字一出口,还在痛苦哼叫的公子哥们,仿佛瞬间变成被掐住脖子的鸭,声音戛然而止。 此刻的巷子,安静得可怕。 “没错,正是在下。”云拂衣取下面纱,俯首对浪荡子弟们露出和善的微笑:“三年不见,诸位似乎跋扈不少?” 三位公子哥齐齐拼命摇头。 站在旁边的蓝衣公子哥满头雾水,不解地望着三人,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调戏民女?” 紫衣男人拼命摇头:“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想逗她玩玩,不敢做别的。” 云拂衣转而看向另外两人:“助纣为虐?” 另外两人跟着摇头:“跟我们无关,这都是王延河一个人的主意!” “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你们真是狗胆包天。”云拂衣脸上的笑意消失:“若再有下次,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三人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 “拿来。”云拂衣朝紫衣男人伸手。 紫衣男人想也不想便取下腰间的荷包,双手把荷包放到云拂衣掌心:“这是给那位姑娘的补偿。” 另外两位公子哥见状,也连忙摘下腰间的荷包递过去。其中一人见蓝衣公子哥还站在那没有动弹,连忙朝他使眼色。 傻站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荷包取下来,不要命了?! 蓝衣公子哥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动作如此熟练,但仍旧愣愣地取下荷包,小心翼翼挪到云拂衣面前,把满满一荷包的银子交给她。 云拂衣挑了挑眉,转身看向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卖花女。 紫衣男人反应过来,舔着脸爬到卖花女面前,用袖子擦去额头的血,朝她作揖赔罪,与方才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卖花女不敢受他的礼,面色苍白的躲到云拂衣身后。 “以后这位姑娘及她的家人若是发生什么意外,我会把账算在你们身上。”云拂衣把荷包全部塞到卖花女手中,卖花女推辞不敢收。 “拿着,他们虽然又脏又臭不是好东西,但他们的银钱却是好东西。”云拂衣把荷包强行塞给卖花女,拉着她的手骑上马背,语带笑意道:“走,我送你回家。” 卖花女拉了拉身上暖和的披风,高坐在马背上低头看向那几个方才调戏她的公子哥,他们皆低着头,黑狗垂着耳朵夹着尾巴趴在地上不动,仿佛路边的石头桩子。 原来,他们也可以如此矮小。 “走吧,我陪你回家。” 听着姑娘带着笑意的声音,卖花女红了脸颊。 原来世间真有人如神仙般降临,救她于水火。 “她走了吗?” 直到马蹄声消失在巷尾,紫衣男人才靠着墙,再次浑身瘫软跌坐在地。 “走了,走了。”其他两人也挤在他身边坐下。 “你们为何如此怕她?”蓝衣公子哥捂着红肿的脸,蹲在三人面前:“她是何等身份?” “你才来京城两年,对她不太了解,她可是云拂衣。” “是一步摧一人,事了拂衣去的云拂衣。” “啊?!”蓝衣公子哥更加茫然。 他虽然读书少,但那首诗不是念“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吗? 罢了,这三人比他还不学无术,念错也是情有可原。 2今时不同往日 “姑娘,我家在南坊,此处……” 卖花女见云拂衣骑着马,带着她往贵人居住的东街方向走,害怕自己身份低微给对方惹来麻烦。 “别着急,等我带你出完气,再送你回去。”云拂衣望了望皇宫东凤门方向,现在这个时辰,宫宴应该已经结束了。 出气? 卖花女摸着怀中几个沉甸甸的荷包,方才姑娘揍了他们一群还不算出气? 进了贵人们居住的东街,道路两旁虽挂满漂亮的灯笼,却比其他的街道安静许多。时不时有骏马拉着车经过,马车奢华精致,卖花女不敢多看,怕冒犯贵人。 当一辆朱红马车经过时,云拂衣拉了拉卖花女身上的披风,挡住卖花女的脸,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行礼:“晚辈见过诚忠公。” 刚从宫宴上出来的诚忠公正昏昏欲睡,见马车突然停下来,外面还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疑惑地睁开眼,掀起帘子看向来人:“不知姑娘是?” 瞧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晚辈云拂衣,家父云望归。一别京城三载,今日见到您老的车驾,心下十分激动,忍不住上前拜见,还望您老原谅晚辈的唐突。” 听到云拂衣这个名字,无数回忆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涌进诚忠公的脑子。 骂过李大人的大儿子,扯过张大人小儿子的辫子,揍过王大人的孙子。成日与京城里几个纨绔男女横行霸道,堪称京城一害。 云家上下几代男女老少皆有贤名,也不知怎的,偏偏出了云拂衣这么个祸害。 念着对方三年前跌落悬崖差点没了性命,又是小辈,诚忠公倒是耐着性子,和颜悦色与云拂衣闲谈了几句。 见云拂衣进退有度,言语得当,诚忠公在心中暗暗点头,遭了一场罪后,倒是长进不少。 注意到云拂衣牵着的马儿背上,还坐着一位被披风挡住脸的姑娘,诚忠公礼貌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位女郎在街巷卖花,晚辈路过时,见令孙王延河正在调戏她,就出面把她带走,免得王延河坏了贵府的名声。” “什么?!”听到孙子在外面调戏民女,诚忠公面色暗沉下来。 云拂衣笑眯眯道:“公爷莫恼,孩子不听话,稍微教训几句就好,千万别动手揍他,受了伤可就不方便出门了。” “多谢云姑娘告知。”诚忠公怒不可遏,别动手揍? 今日定要打断他那条出门就惹事的狗腿! 目送诚忠公府马车怒气冲冲的离开,云拂衣心情极好地摆摆手:“您老慢走哎!” 卖花女:“姑娘……” “不急,不急。”云拂衣转身迎向另一辆马车:“晚辈见过陈大人!” …… 卖花女住在拥挤的南街,把她送回南街后,云拂衣便在卖花女及其家人的感激中离开。 南街是京城平民居住的地方,即使现在已是深夜,仍旧十分热闹。云拂衣左手牵着马,右手拿着吃食,慢慢行走在人群中。 穿过南街,路过东街时,云拂衣发现有人把道边挂着的花灯取下来,换上了艳丽的红灯笼。 有路人好奇:“上元节还未过,怎么就换上红灯笼了?” “三日后宁王大婚,陛下念其是先皇最疼爱的幼子,所以特意下令,在迎亲路上挂满红灯笼,为宁王庆贺。” “陛下对兄弟可真慈爱。” “是啊,陛下仁爱,是我等之幸。” 看着你来我往的二人,云拂衣笑了笑。陛下两年前登基,登基时已经年过四十,为政清明,对百姓确实有着仁德之心。 有人不小心弄掉了手中的灯笼,红艳艳的灯笼被风一吹,滚到云拂衣的脚边。 她低头看着这个红灯笼,弯腰把它捡起,递给前来寻灯笼的人。 “多谢姑娘。”来人接过灯笼,向云拂衣道谢。 云拂衣笑了笑,翻身上了马。 不远处宁王府的车驾经过,侍卫开道,婢女提灯,端得是贵气逼人。 云拂衣嗤笑一声,拍了拍身下的马儿,隐入夜色之中。 宁王府的马车停下,宁王掀起帘子望向黑压压的巷子,如墨的眼瞳微微闪烁。 “王爷?”内侍垂首询问:“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眼角余光扫过街头红艳艳的双喜灯笼,宁王微微垂下眼睑:“无事,回府。” 把马儿牵进马厩,拂衣蹑手蹑脚趴在主院门口看了一眼,暗暗松口气,惦着脚尖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去哪儿?” 拂衣浑身僵直,扭头看向院子的树下,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转念想到自己今晚没有惹祸,反而是救了人,又站直了双腿,挤着笑凑过去:“爹爹、娘亲、大哥,你们都在呢。” “说吧,今晚你没去宫宴,跑外面做了什么?”云望归指了指石桌旁的空位。 云拂衣赶紧在石凳上坐下,殷勤的从怀里掏出点心:“娘亲,你快尝尝。” 柳琼枝拿起点心尝了一块,笑着道:“是西街那家点心铺子的桃心酥?” “正是。”云拂衣端起桌上的热饮壶,为家人倒上:“回京路上,娘亲念叨了好几次这家点心铺子的糕点,女儿都记在心上呢。” 柳琼枝被云拂衣哄得眉开眼笑,哪里还会追究她晚归之事。 云望归无奈叹息一声:“今日进宫述职,陛下有意让我就任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拂衣捧起热饮喝了一口:“爹爹好生厉害,陛下竟如此信重您。” 云望归嘴角扬了扬,又飞快压下去:“为父可听不得这些吹捧。” “这怎么能是吹捧,分明是女儿的肺腑之言。”云拂衣扭头看向兄长云照白:“哥哥,你说对不对?” 云照白含笑点头,没有说话。 云望归嘴角再次扬了扬,随即沉声道:“明日皇后娘娘要召见你,今夜早点睡。” “皇后娘娘召见我?”拂衣有些不确定道:“爹爹,这些年,我应该没有得罪过陛下的子嗣……吧?” 这些年她行事虽肆意张扬了些,但从不招惹无辜。陛下登基前不受先帝喜爱,连带着皇后娘娘与其子嗣也不受重视,甚至还有人为了讨好先帝宠爱的儿子,对陛下一家落井下石。 她向来瞧不起这种小人行径,打小虽与陛下的子嗣没什么来往,但也没做过欺压之事。 听到女儿这话,云望归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哪家正经的闺女听到皇后召见,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有没有欺负过人家孩子? “若是得罪过,你就去负荆请罪。”云望归没好气道:“免得一天天在外面给我惹麻烦。” 云拂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看着女儿这双眼睛,云望归又想起了三年前。 为了让他们逃出刺客的重围,女儿拼了命把刺客引开,最后跌落悬崖生死不明。 没有找到女儿的时日里,他们一家人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他不信神佛,可是女儿失踪后,他见神便拜,见佛就跪,只求女儿还能活着。 “陛下既然打算重用为父,自然不会对你太过苛刻。”云望归心软下来:“若你真的得罪过那位殿下,我陪你一起去向他请罪。” 陛下未登基前,日子并不好过,皇后与他相互扶持多年,感情甚笃,至今膝下仅有一子。 拂衣起身走到云望归身边,抓住云晚归的袖摆晃来晃去:“谢谢爹爹,就知道爹爹对我最好了。” “成何体统。”云望归低声训斥,却没把袖摆从拂衣手中拿出来。 皇宫巍峨,守卫森严,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入半步。 对云拂衣而言,皇宫并不算新奇的地方,先帝在位时,她便常常踏足此处。 马车在东凤门停下,门内已有内侍等候。见到云拂衣从马车里出来,带着笑的内侍连忙上前见礼:“云姑娘安。” “公公多礼。”云拂衣搭着内侍手臂走下马车,笑着道:“有劳公公引路。” “这是下奴的荣幸。”内侍引着拂衣来到肩辇旁:“东凤门距昭阳宫甚远,皇后娘娘怜姑娘体弱,特赐肩辇,请姑娘上辇。” “体弱”二字虽然与拂衣没什么关系,但她这些年进宫都能乘坐肩辇,所以谢过皇后恩德后,便安安稳稳坐了上去。 一路上内侍待拂衣的态度十分殷勤,时不时告诉她哪座宫殿住着谁。 有认识拂衣的内侍,见她高坐在肩辇之上,忍不住感慨,这座皇宫已经换了主人,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主们也低下了头颅,唯独这位云小姐,时隔三年回京,仍旧能够坐着肩辇在宫中行走。 “宸雀宫为何围了起来?”拂衣望着左侧的宸雀宫,有些好奇。 “宸雀宫如今更名为宸玺宫,被陛下赐给皇子殿下居住,因皇子殿下喜竹,陛下命人重建宸玺宫,如今尚未修建好,便围了起来。”内侍忆起一些往事,小心观察着云拂衣的面色,等着她接下来的问询。 谁知云拂衣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问:“原来如此。” 内侍有些意外,宸雀宫曾是宁王的住处,云姑娘离京前与宁王交好,如今这座宫殿换了主人,云姑娘竟也不好奇么? 正想着宁王,内侍抬首便见宁王带着两名内侍朝这边走来,他一甩拂尘,规规矩矩行礼:“下奴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停下脚步,看着坐在肩辇之上的人,今日她穿着鹅黄绣雀宫装,额间的花钿在阳光下艳丽张扬,一如三年前耀眼。 云拂衣抬眼看向宁王,起身走下肩辇:“臣女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沉默片刻,欲伸手去扶:“何必多礼。” “今时不同往日。”拂衣往后退开,似笑非笑:“王爷,你说对不对?” 宁王神情微变。 “臣女还要拜见皇后娘娘,王爷若是无事,请恕臣女先行告退。” 拂衣转身坐上肩辇,半点不顾此举会让宁王难堪。 内侍把头埋得更低,云姑娘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三年前宁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自然无人敢得罪。如今陛下才是天下之主,宁王便成了手下败将。 “拂衣……” “王爷。”云拂衣挑眉:“王爷乃待娶之人,岂可唤臣女名讳。” 真是不守男德! “对了。”她斜睨着宁王:“王爷可知三年前,我摔下悬崖时,想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宁王面色惨白。 “若本小姐不死,必让害我们云家的狗东西生不如死!” 3打便打了 “大胆,竟对殿下如此无礼!” 跟在宁王身后的内侍高声斥责道:“皇宫重地,还请云小姐说话注意分寸!” “我骂刺杀云家的狗东西,你跳出来替你们家王爷喊什么冤,难道是你家王爷派的人?”拂衣反问:“好好一个人,怎么跟狗似的,见人就吠?” “你!”内侍气得面色潮红,他恨恨地瞪着拂衣:“云小姐,追杀之事与殿下无关,你与殿下交好多年,如今殿下一朝失势,你竟也学着那帮子小人对殿下落井下石,这些年真是看错你了!” “失势?”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拂衣已经闪身来到内侍面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陛下为宁王殿下的大婚挂满整条街喜灯,如此拳拳爱护之心,满朝上下无不感动。没曾想你这个宁王府的内侍竟满心怨恨,不知是何人让你有了这种不臣不忠的心思?!” 这巴掌拂衣用了十成的力道,众人眼睁睁看着宁王府内侍在空中划过,重重砸在朱红围墙上。 为拂衣引路的内侍咽了咽口水,云、云小姐可真有把子力气。 “多谢云小姐替本王教训这个胡言乱语的东西。”宁王知道今日这事闹大,对自己毫无益处。 这两年他处处小心,时时留意,不敢有半点越矩。 “臣女生性愚钝,分辨不出他是胡言乱语,还是口出真言。”拂衣揉了揉手腕,讽笑道:“王爷也不必跟臣女解释,是非曲直自有陛下与皇后娘娘决断。” 她再次坐回肩辇:“皇后娘娘仁爱,臣女拜见娘娘之心如洪浪决堤,半点不想耽搁,臣女告退!” 内侍看了眼趴在地上没有动弹的宁王府内侍,弯腰向宁王施完礼,转身抬手:“云小姐请。” 宁王望着远处的肩辇,藏在袖中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殿下。”另一个王府内侍忿忿不平道:“没想到云小姐竟如此无情无义,这些年她能在京城如此嚣张跋扈,全靠有您护着。如今为了讨好新皇,又对您弃如敝履,如此两面三刀绝情之辈,不值得您为她难过。” 宁王轻轻闭眼,恢复平日温润的模样:“云小姐如何,无需你多言,把人扶起来,本王要去给皇兄请罪。” 昭阳宫是正宫皇后居住的宫殿,先帝生前曾想让宁王母妃搬进这里,结果遭到不少老臣的反对,最后这座宫殿便空置下来。 现在中宫皇后入住,这座幽静了近十年的宫殿,终于“活”了。 云拂衣拾阶而上,守在门口的宫人并没有人让她等候通报,直接领她进入内殿。 垂首进殿,云拂衣不等皇后开口,便行大礼请罪:“臣女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好姑娘,快快起来。”皇后让身边的女官扶着拂衣在椅子上落座,目光温柔地打量着她:“三年未见,高了些,也瘦了些。” 云拂衣没料到皇后对她态度如此和蔼,甚至显得有些亲近,她想起身回话,却被皇后轻轻握住手:“不必拘礼,坐着说话。” “谢娘娘。”见皇后不问她为何来迟,拂衣干脆主动提起这个话头,她这个人睚眦必报,怎么能放过告状的机会。 “得知娘娘召见,臣女不胜欢喜,今日天还未亮便起床梳妆,谁知半路遇到宁王府的内侍言语不敬,便耽搁了。”拂衣满脸羞愧:“都怪臣女性急,竟闹出这么一场事来。” 皇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拂衣提及宁王,两人似乎还发生了矛盾,便召来为拂衣引路的内侍问话。 听到内侍说拂衣赶着来见她,不顾宁王颜面时,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在心里默念了数遍“长嫂如母”才强行压了回去。 后又听到拂衣掌捆宁王府内侍,怒斥其言时,她的嘴角再次疯狂上扬,什么“中宫威仪”“长嫂风范”都不中用。 “臣女行事冲动,请娘娘责罚。”拂衣看着自己被皇后紧握住的手,不好挣开她的手,只能低头请罪。 “年轻小姑娘有几分脾性是好事,更何况是那内侍言语失当,你忠心维护陛下,又有何错之有?只是……”皇后摊开拂衣的手掌,仔细看着她的手:“只是女儿家手嫩,莫为了这等小人伤了自己的手。” 骂得好,打得也好! 待宫人奉上茶点,皇后让身边的女官给拂衣取来几瓶香膏:“这些是护肤养颜的香膏,你带回去敷手。”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云拂衣看着这几瓶香膏,心下有了猜测,看来皇后娘娘对她方才的行为很满意。 “为何不见你身边伺候的人陪同?”皇后这才注意到拂衣是独身前来,微微皱眉。 “陛下仁爱,娘娘贤德,臣女急着拜见娘娘,不想让身边伺候的人打扰臣女第一次拜见。” 皇后召见,若不是格外开恩,她哪里敢带其他人进宫。她是纨绔,不是不知死活的蠢货。 最高端的纨绔,往往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拂衣的话让皇后回忆起几年前的一场宫宴上,云拂衣约莫十三四岁,身后跟着两个随侍丫鬟,宫女太监众星拱月般伺候着,鲜活又夺目。 “本宫记得你身边有两个用惯的丫头,以后进宫把她们也带上,方便照顾你。”皇后拍了拍拂衣的手背:“宫中内侍虽好,但到底不如自己用惯的人贴心。” “谢娘娘恩典。”拂衣有些感慨,没想到爹爹如此受重用,连她这个女儿都跟着沾光。 皇后又拉着拂衣说了不少话,不知是体贴还是别的原因,倒没有提及她掉落悬崖那件事,只是跟她聊充州的一些风土人情。 充州民风彪悍,三年前先帝恼恨爹爹反对宁王做太子,把爹爹贬至此处。一路上他们遭遇过好几次追杀,最后进入充州地界,幕后主使又不死心,若不是她拼死相护,他们云家四口都会丧命在此地。 “充州偏远,日子却不难过,当地百姓性格淳朴,对爹爹的各项改革也全力拥护,臣女一家离开时,马车被百姓赠的瓜果塞得满满当当。”忆起与充州百姓相处的时光,拂衣脸上露出笑意:“充州女子行事彪悍,十分能干。” 拂衣提起充州发生的一些趣事,逗得皇后笑声不断,舍不得放她离开,又留她用完午膳,赐下无数珍宝,才让内侍送她回府。 云拂衣回府不到一个时辰,她在宫中殴打宁王府内侍,皇后留她用膳并赏赐珍宝的消息,就已经传入不少人耳中。 纨绔们无比敬仰,不愧是他们纨绔中的佼佼者,即使三年不在京城,只要回来就会有她的传说。 被宁王派系欺压过的人觉得解气;曾拥立宁王如今失势的人感到不忿,云拂衣以往与宁王来往可不少,凭什么她还能讨好当今皇后娘娘? “两面三刀,行事如风中墙头草,云望归的这个女儿,实在没有云家半分风骨。”被云拂衣打过一巴掌的蓝衣公子哥,拖着被父亲揍得半残的腿,来到诚忠公府探望被诚忠公揍得下不了床的王延河。 “嘘嘘嘘!”王延河疼得龇牙咧嘴:“你可少说两句,这话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可有你受的。” 他没料到云拂衣前脚刚揍完他们一顿,后脚又跑去跟他祖父告状,害得他又挨了一顿狠揍。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以云拂衣的行事作风,怎么会踹他两脚就放过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王兄,那云拂衣到底有什么本事与手段,让你……”见王延河瞪自己,陈远之立刻改口:“让我们如此忌惮。” “你没跟她来往过,不知她折腾人的本事。不过私下你直呼她姓名无碍,当着她的面,最好客气些,尊她一声云姑娘或是云小姐。”王延河屁股疼得直哼哼,也不忘跟陈远之谈云拂衣曾经的丰功伟绩。 “李家的李二郎你知道吧?” 陈远之点头,李二郎的爷爷乃工部尚书,外祖母是皇家郡主,与皇家沾亲带故,便是王延河这个国公孙子,也要让李二郎几分。 “几年前李二郎喝多了酒,言语上冒犯了一位侍郎家的小姐,谁知被云拂衣撞见,她愣是把李二郎骂了半个时辰。此后一个月,她日日带着狐朋狗友堵在李家大门外,对李二郎极尽嘲讽,让京城众人看了整整一个月笑话。”想到李二郎的惨状,陈远之打个寒颤:“从那以后,李二郎看到云拂衣都绕着走,跟女子说话也不敢有半点冒犯。” “事情闹得这么大,李家不出来阻止?”陈远之满脸震惊,实在想象不到,会有人这么不顾脸面,敢堵在尚书与郡主府邸门口骂人家的孙子。 “谁说没阻止呢。”王延河叹息:“不过云拂衣是那么听话的人吗?最后不仅李二郎丢人,连带着李尚书与郡主也丢脸,从那以后,李家那位老郡主只要听人提及云拂衣都要沉下脸。” “她为何行事如此癫狂,难道整个京城都没有她在意的人了?”陈远之叹为观止,这位云小姐实在生猛异常。 “咳咳。”王延河让屋子里的下人全部退下,小声道:“三年前京城曾有个传闻,宁王心仪云拂衣。” “啊?!”陈远之满脸震惊,半晌才道:“没想到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宁王,爱好却如此不同。” “你懂什么?”王延河哼了一声:“云拂衣虽凶悍,但也动人。” 陈远之惊恐地看着他,这是被云拂衣揍出毛病了? “可惜云望归不支持宁王做太子,惹得先帝与贵妃不满,被贬至偏远之地。一路上云家遭遇多次追杀,你说刺客是谁派去的?” …… “宁王府的内侍又如何,打了便打了。爹爹对陛下一片忠心,我身为云家之女,岂容他人诋毁陛下。”拂衣回到家拆下满身钗环,跟柳琼枝与云照白提及宫中发生的事:“若不是碍着宁王的身份,我连他都想打。” “打得好,打得好。”云照白抚掌大笑:“不过你可知,你今日的言行像什么?” “像什么?” “像话本里反派,主人翁一朝失势,你就翻脸刁难。” “宁王那个狗东西也配做主人翁?”云拂衣不屑冷哼:“若必须要做到隐忍包容理解大度才算是正派,那我宁愿做个有仇报仇的反派。” 反派的名头虽然不好听,但是解气啊! 4皇子殿下 “胡言乱语。”云照白伸出手,在拂衣的额际轻轻一敲:“进宫一趟,想必你也累了,用完晚膳早些休息。” “好。”拂衣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往椅背上靠:“皇后娘娘待我十分亲近,看来我没招惹过那位皇子殿下。” “越说越不像。”柳琼枝理了理拂衣披散在身后的青丝,语气温柔:“困了就先去睡,用晚膳时再叫你。” “嗯。”拂衣侧着脸,在柳琼枝掌心蹭了蹭:“娘亲,那我先回房。” 等拂衣起身离开后,柳琼枝脸上的温柔渐渐散去:“后日宁王大婚,你这几日多陪陪你妹妹。” “母亲担心小妹?”云照白倒好茶递到柳琼枝手中:“您且放一百个心,小妹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若是如此,倒也好。”有了云照白的宽慰,柳琼枝勉强放下心来。 天色将明,拂衣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听到贴身侍女秋霜与夏雨的声音。 “小姐,林小姐与杨家二公子急着见您。” “谁?”拂衣抱着被子坐起身,秋霜用浸过热水的帕子给她擦脸:“从小跟您一起玩到到大的杨二公子与林小姐。” “嗯?!”拂衣顿时清醒过来,跳下床套上外袍就往外间跑。 “小姐,鞋!”秋霜拎着鞋,夏雨捧着披帛,匆匆追了出去。 “老大!” “杨二,林小五!”拂衣奔向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林小五紧紧抱住。 “老大,你终于回来了。”林小五激动得热泪盈眶:“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三年,我们是怎么过的?” 拂衣看着她与杨二郎丰盈不少的脸蛋,犹豫道:“天天吃喝玩乐?” “你不在,我们哪有心思玩乐。”林小五瞥了眼身边胖墩墩的杨二郎,沉默片刻:“每当我们想你的时候,就靠吃东西来缓解相思,你看杨二郎都胖了。” 拂衣:“……” 她嫌弃地推开林小五:“差不多得了。” “胖是胖了些,但我们想你的心是真的。”杨二郎挤过来,笑得眼睛眯成缝:“前夜听说你回京,我们昨日就来找你,没曾想你进了宫。这不,今日我们连懒觉都没睡,一大早就来看你了,是不是特有情义?” “确实挺早。”拂衣打个哈欠:“你们俩先等着,我回里间梳洗一下。” “好。”林小五找椅子坐下,对秋霜道:“秋霜,快给我们来点吃食。大清早的,我们什么都还没吃呢。” “请林小姐与杨二公子稍候,奴婢这就叫人准备早膳。”秋霜笑着吩咐小丫鬟去厨房取朝食,自己留下来照顾两人。 拂衣洗漱好出来,就听到杨二郎与林小五坐在桌旁,问秋霜有关她落崖一事,她走到两人中间坐下:“吃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这不是想等着你一起出来吃吗?”杨二郎殷勤地给拂衣舀好粥:“老大请用。” “多补补。”林小五往拂衣的碗碟里夹了好几样菜,吸了吸鼻子:“幸好你没事。” “都好好吃饭。”拂衣见两人要哭不哭的样子,失笑道:“这两年我不是常常给你们送充州的土仪回京,怎么过了这么久,还哭上了?” “总要见到你,我们才能放心。”林小五捧着一块点心,抽抽噎噎道:“若非我跟杨二郎家里有爵位,轻易不得出京,我们早在三年前就想赶去充州了。” “还算有点脑子,没有真的跑来。”拂衣被两双眼泪花花的眼睛看得心慌,给他们一人舀了碗粥:“先吃饭。” 林小五与杨二郎偷偷对望一眼,没敢告诉拂衣,其实当初他们已经偷偷溜出京城,只是没跑多远就被家里人抓了回来。 两人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一顿朝食用完,又恢复了往日嘻嘻哈哈,闹着要带拂衣出门玩。 院门外,云照白听着妹妹院子里传来的笑闹声,问守门婆子:“小姐的朋友来了?” “回公子,杨老侯爷家的二公子与安平郡主家的林小姐一早就来找小姐了。” 云照白听着妹妹开心的笑声,把手背在身后,无奈轻笑着转身离开。 拂衣被杨二郎与林小五带出云府,一路直向南街奔。 “听说你回来,大家都很开心,在南街的彩音坊置办了几桌,就等你过去。”林小五掀起帘子往外望了一眼:“你放心,吃的喝的还有唱的曲,全是你喜欢的。” 拂衣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杨二郎掀起帘子问马车夫。 “二公子,前面有送嫁妆的车队。” 遇红白喜事让三分,是整个大隆朝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是……崔家的嫁妆车队?”杨二郎仔细看了看,想到拂衣还在马车里,连忙放下帘子,对拂衣与林小五道:“有送嫁妆的经过,让他们先走。” 见拂衣伸手准备去掀帘子,杨二郎赶紧一把拦下:“也没什么好看的。” 拂衣笑眯眯看着杨二郎,见杨二郎神情越来越紧张,于是放下手:“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杨二郎偷偷松口气,吩咐马车夫换条街道走。 到了彩音坊,拂衣刚下马车,就被一群纨绔公子千金簇拥着迎进大门,动静大得半条街都能听见。 “那是什么人物,竟引得这么多公子小姐出门相迎?” “没看清,多瞅瞅。” “那个穿红色外衫的公子,好像是皇亲国戚?” “嚯,这么厉害?!” “拂衣,尝尝这个茶。” “喝什么茶,尝尝这里新出的酒。” “坊主,让人唱起来跳起来,今日是团聚的好日子,热闹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拂衣嘴里叼着点心,左手端着点心,右手捧着茶盏,浑身上下挂满大家送的东西,好在她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很快就与大家亲亲热热玩在一起,仿佛从未与众人分别过三年。 大家兴致上来,有人跑去台上唱曲子,有人拨阮咸,杨二郎也跟着上去弹琴,因为弹得太难听,被大家轰下了台。 “啧啧啧。”拂衣捂着被琴音摧残的耳朵,摇头叹息:“三年时间你们是只长个子,不长本事。” 杨二郎嘿嘿一笑,理直气壮道:“咱们都是纨绔,就三年时间能长多少本事?” 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拂衣起身走到台上,朝弹琵琶的乐人招了招手,乐人把琵琶递到拂衣手中。 琵琶声一响,众人纷纷沉默。 杨二郎扭头看林小五:“我真傻,究竟在期待什么?” 大家都是纨绔,他们弹得难听,难道老大就能弹出天籁? 带着酒意的拂衣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叮铃哐啷弹完一曲,心满意足地走下台,矜持道:“有一段时间不弹,手生了。” “真是酣畅琳琳的一首曲子。”杨二郎竖起大拇指:“堪称杀机四伏,意境惊人!” “过奖过奖,也没那么好。”拂衣就着一位穿着绿衫的纨绔小姐举杯的手,含笑饮尽:“这酒怎么比方才好喝,难道是因为你亲手端来便别有滋味?” “去你的。”绿衫小姐面颊微粉,把拂衣推到一边。其他纨绔小姐见状,都端起酒杯向她走来。 “来来来,你来,尝尝我们倒的酒是不是也更好喝?” 拂衣见自己惹了事,连忙起身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求姐姐妹妹们放过。” 大家哪里肯依,闹着去追拂衣,拂衣实在躲不过,转身往院子外跑。 “小心。”拂衣饮了酒,没注意到前方有人,眼见要撞到人,赶紧侧身扶住院子里的石榴树:“对不住,方才没有注意,可有惊到你?” “云拂衣,你别跑。”众人追出院子,正准备抓住拂衣,看到石榴树下站着是谁后,瞬间噤若寒蝉。 众人偷偷把酒杯酒盏藏进袖子里,齐齐行礼:“见过皇子殿下。” 云拂衣也赶紧跟着行礼:“臣女见过殿下。” 她垂着头,眨了眨带着醉意的眼,瞅着皇子锦袍下摆绣的金线祥云纹,绣娘的手艺真好。 陛下膝下仅有此子,待他给先皇守完三年孝,恐怕就要封这位皇子殿下为太子了。 她对这位殿下了解不多,只听人说过这位殿下自小勤奋向学,克己复礼,文臣提及他多有赞誉。 像他们这种纨绔,大抵是入不了这位殿下的眼。 “诸位不必多礼。” 皇子殿下语气温和,音若三月春风,并没有因为他们在此处笑闹,而露出半分不满的情绪。 “多谢殿下。”拂衣直起腰,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以示自己对这位殿下的恭敬。 滴答滴答,有人藏在袖子里的酒壶渗出酒,溅落在地。 拂衣默默把脚步挪了挪,挡住了这位打翻酒壶的友人。 院子里一片寂静,半晌后这位皇子殿下再度开口:“云小姐久离京城,今日难得与友人团聚,随意便好,我无意扰诸位兴致。” 拂衣抬头,只看到皇子殿下离去的背影,拱手行礼:“恭送殿下。” “真难得,殿下竟然会路过彩音坊。”林小五扒拉着拂衣的袖子,望着皇子的背影,小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玩闹的地方见到他。” “我也差点没认出来。”另一位小姐靠过来:“听说殿下不喜艳丽的衣饰,今天突然穿紫金锦袍,实在让人意外。” “嗯?”拂衣回忆着皇子离开的背影,笑着挑眉:“瞧着那一身挺好看,殿下为何不喜?” “不清楚。”小姐摇头:“想来是幼时……” 她不敢再说下去,当今陛下是长子,以早些年先帝对陛下十分厌弃,陛下一家的日子实在算不上有多好。 皇家的污糟事,可不是他们这些纨绔能提及的。 确定皇子殿下已经离开,众人转头接着听曲接着舞,闹到天黑,家里派人来接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拂衣坐上云府的马车,就靠着软垫闭目养神,她今天饮的酒有些多,脑子不太清醒。 行至半路,马车不再前行,拂衣勉强坐起来,醉眼惺忪地问:“发生了何事?” “小姐。”秋霜掀帘子进来,面有难色:“宁王在前方。” 夜色下,宁王站在马车前,身影看起来有些孤寂。他见到马车帘子晃动,几欲开口。 “好狗不挡道,滚!” 马车帘子被大力掀开,露出云拂衣半颗脑袋,跟着砸出来一个酒坛。 “小姐,你醉了!” “宁王殿下,我家小姐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明日我家公子亲自给您请罪。” “快走,快走。” 云府马车匆忙离开,留给宁王的,只有地上那个四分五裂的酒坛。 5早改了 “更深露重,明天乃皇叔大喜之日,您为何在此?” 不知何时路边停着一辆马车,宁王恍惚间回神,看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年轻郎君。 他举止优雅,仿佛每一步都度量好,永远不疾不徐,极具君子之仪。唯独身上那件织金锦袍与往日的清贵淡雅不同,衬得那张端方如玉的脸,多了几分难得的张扬。 “庭衡?”宁王温和一笑:“你素来喜欢淡青之色,今日换上金紫缎袍,倒是亮眼。” “皇叔大喜的日子,我身为晚辈自然该穿得喜庆些。”来人神情疏淡地拱手行晚辈礼,似乎没有注意到地上摔碎的酒坛:“好沾沾喜气。” 宁王笑容苦涩,只觉得对方衣摆上的织金祥云纹在灯笼烛火映照下,晃得刺眼。 “多谢皇侄好意。” “皇叔大婚,我亦是欣喜。” 宁王闻言,轻轻颔首。 父皇驾崩前,他从未把这个小他六岁的皇侄看在眼里,放眼整个京城,就连宁王府的长随,都比他这个皇孙有脸面。 “夜已深,你早些回宫,免得皇兄与皇嫂担心。”宁王神情疏淡:“你身份尊贵,不容有半点闪失。” “多谢皇叔提醒,您也早点回府歇息。”他似乎真的只是巧遇宁王,才过来说上几句祝福的话,转身回了马车。 隔着帘子,里面传出他的一声轻笑,随后马车便踢踢踏踏离开,手中的提灯内侍,照亮着马车前行的道路。 宁王:“……” 老大一家三口,从老到少都装模作样得令人恶心。 宁王大婚当天,热闹了半个京城。 老百姓不懂什么皇家秘闻,只看到豪华的婚礼,威风的仪仗,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 同父异母的兄长帮弟弟娶媳妇,愿意费这么多精力,掏这么多银子,那肯定是个好兄长。 钱在哪,心意就在哪,他们懂。 “以后若是有人说陛下对宁王不好,恐怕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不同意。”拂衣看着楼下经过的迎亲队伍,饶有兴致道:“如此盛大的婚礼,即使十年后百姓提起来,也只会称叹。” 不愧是在困境中夺得帝位的陛下,这种手段,比处处刁难宁王更有用。 “小姐,您不会在这个时候去给宁王找麻烦吧?”夏雨见拂衣盯着迎亲队伍敲,心里有些担心。 “早跟你说过,你家小姐是纨绔,不是蠢货。”拂衣放下手,摩挲着桌上茶杯的花纹,笑眯眯道:“身为臣下,当为陛下排忧解难,而不是添堵。” “哦。”夏雨恍然点头,虽然她没听懂,但并不影响她吹捧自家小姐:“小姐此言有理。” 迎亲队里有仆侍洒下喜钱,路边挤满捡喜钱的孩子。见到这一幕,拂衣笑了笑。 “小姐。”夏雨道:“这里吵吵嚷嚷的,也没什么好看,要不奴婢陪您去彩音坊玩?” “不想去。”拂衣理了理袖子,站起身:“不过确实吵闹,我们回去吧。” “好。”夏雨连忙起身,恨不能马上把拂衣带回府。 走到楼下,门口被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拂衣等他们跟着迎亲队伍走远,才提着裙摆走出茶楼。 咔嗒。 地缝里一枚喜钱掉出来,滚到拂衣脚边,她弯腰顺手捡起,递给旁边落单的小孩:“给你。” 小孩高高兴兴接过:“谢谢仙女姐姐。” 拂衣闻言笑容灿烂几分,没办法,她就欣赏这种诚实的孩子。 “云小姐,在下莫闻。”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走到她身边:“时近午时,我家主子邀小姐到楼上用膳。” 面白无须,声音尖细,此人是皇家内侍? 拂衣看了眼对面不远处的酒楼,整理了一下衣衫:“贵人相邀,岂敢不从。” 京城里的皇亲国戚谁不知道她的名声,跟她交好的不会用这么方式请她,跟她没什么交情的,就算有心结交,应该也不可能在宁王大婚当日邀请她。 难道是想奚落她? 不应该,谁会这么想不开? 灰衣男人引着拂衣往最上面的阁楼走,跟在拂衣身后的夏雨神情恭敬,眼角余光却在打量四周。 二楼有十余个练家子,并且是高手。 “云小姐,请。”灰衣男人在珠帘前停下,弯腰掀帘没有再往里一步。 “有劳。”拂衣跨进门,闻到淡淡的熏香,侧首见瑞鹤炉中的香已经燃了一半。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屏风后传来响动,一位身着银红锦袍头戴宝珠金冠的年轻男子走出来。 好一个翩翩郎君。 银红鲜亮,男子穿此色极容易显得轻佻。几年前京城曾兴盛过一段时间,只是大多儿郎穿得都不好看,她的眼睛受了好些时日的折磨,好在渐渐无甚男子着此色的衣袍,不然眼睛实在遭罪。 今日见到这位郎君,才知衣裳没错,错的是穿衣裳的人。 瞧着好像有些眼熟,但又不确定在何处见过。想着楼下那些乔装打扮的侍卫,拂衣屈膝行礼:“臣女见过皇子殿下。” 京中地位尊贵,出门带这么多护卫,而她还没多少印象的皇室中人,大概就只有那位克己复礼的皇子殿下。 “云小姐不必多礼。” 拂衣抬头,发现这位殿下面上带着笑意。 不曾听说这位殿下爱笑,难道是因为宁王大婚,皇子殿下心情好? 宁王与皇子殿下关系何时如此亲近,为何她往日竟毫无印象,难道是她离开的三年里发生的事? “独酌无趣,正巧见云小姐路过,我贸然相邀,还请云小姐原谅我的冒昧。”皇子走到桌边,向拂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云小姐请。” 拂衣再次行礼谢恩:“能得殿下相邀,是臣女的荣幸。” 这位皇子殿下似乎并不爱说话,拂衣落座后,他统共也没开口几次。等菜上桌,拂衣十分有眼色,等对方举箸才拿筷子。 侍女为她倒了一杯酒,她闻到淡淡的梨香。 她饮过一杯后便不再动,沉默不言的皇子此刻出言:“可是酒不合口味?” “臣女酒量算不得好,难得与殿下同席,岂能在殿下跟前失态。”拂衣把酒盏望远处推了推,为缓和气氛,调侃道:“若是被家父知道,会被罚抄书的。” “饮酒伤身,确实不该多喝,给云小姐换饮露。”皇子殿下食指微抬,侍人连忙撤走酒壶酒盏。 “下奴听闻云小姐喜饮桃香露,请您尝尝此饮露,是否合胃口?”莫闻端着托盘进来,为拂衣换上一盏桃香露。 “多谢。”拂衣抬手接过,莫闻连道不敢。 “桃花四散飞,桃子压枝垂。”拂衣饮了一口桃香露,想要回忆后面两句,可惜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于是作罢。 莫闻等云拂衣饮下,才小心翼翼问:“云小姐,可有不喜之处?” “并未有不妥之处。”云拂衣仰头喝完一杯,笑着解释:“公公不必如此小心,早些年我不懂事,对吃食总是挑三拣四,如今……坏毛病早已经改了。” 莫闻垂首看了眼皇子殿下,见他并未说话,弯腰退至一旁。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拂衣抬眸看了眼对面坐姿优雅,背脊挺直稳重,仪态挑不出半点错处的皇子殿下,为他倒上一盏桃香露:“殿下也请尝尝。” 莫闻看着这盏桃香露欲言又止,见殿下伸手接过后,把头埋了下去。 桃香浓郁,仿佛整个屋子都沾染上饮露的几分甜香。 用完午膳,拂衣看向窗外,才发现从这里可以看到整条东街。她眯眼看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笑着仰头:“正月寒凉,难得有这么好的太阳,多谢殿下带臣女来这么好一个观景的地方。” 楼下再次传来喧闹声,是迎亲队伍回来了,身着喜服的宁王骑着高头大马逆光而来,拂衣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在宫中不常来,云小姐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带朋友来此处。”皇子殿下抬起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 莫闻见状上前把窗户关上大半:“午间日头正烈,请云小姐小心,莫被阳光伤眼。” 拂衣看了眼皇子殿下的面颊,白下面似乎透着红,难道是被阳光灼伤了? 身为合格的纨绔,此刻怎能没有眼色,她连忙开口:“多谢公公提醒,外面的阳光是有几分晃眼。” 别说莫闻只是说日头晃眼,就算他说日头热,她也能睁着眼睛说难怪出了一身汗。 讨好未来的太子殿下嘛,不寒碜。 不过这位未来的太子殿下叫什么来着? 庭衡还是伯衡? 欢闹声渐渐远去,皇子殿下单手推开一扇窗,阳光再度洒到拂衣身上,他看着拂衣,声音低沉温和:“正月多晒晒太阳也不错。” 暖洋洋的阳光让拂衣心情好得弯起嘴角:“殿下说得有理。” 莫闻偷偷瞥云拂衣,不愧是能哄得先帝开怀大笑的人物,言语转换如风。 “叨扰殿下多时,臣女实在有愧。”拂衣料想这位皇子殿下还要去宁王府参加晚上的喜宴,识趣提出告辞。 “何谈叨扰。”皇子殿下看她:“云小姐要回府?” “回殿下,臣女确实该回去了。” 他缓缓点头,揉了揉袖摆的褶皱,起身看了眼窗外:“莫闻。” “下奴在。” “送云小姐回府。” “多谢殿下款待,臣女告退。”拂衣垂首后退两步,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察觉到这位殿下正看着自己。 不确定,再偷偷看两眼。 很好,没有厌恶,也没有不满。 她放心了。 踏出酒楼的那一刻,她终于忆起这位皇子殿下的名字。 皇家姓氏为岁,他尊姓大名为岁庭衡。 衡,公正也。 是个好名字。 她抬头望向方才待过的窗户,看到一抹银红衣角闪过。 “云拂衣,还真是你?”路过的马车里,伸出一颗肥硕的脑袋:“你站在这里,是在看……宁王的婚礼?” “你哪位?”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拂衣也不急着上马车了,她双手环胸打量这颗大脑袋,转头对夏雨道:“夏雨,快去叫衙役来。” 肥硕的男子闻言不解,他还没开始嘲笑她呢,怎么就闹去衙门了? “乡亲们养头畜牲不容易,怎么能让它跑大街上来,还不赶紧抓起来送回去?” 从早上到现在,终于有人送上门了。 马车上的男人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骂我?!” 6阿谀奉承 胖男人身边的小厮听到这句话,沉默不语。 不然呢? 总不能是亲切交谈。 “我告诉你,云拂衣,如今你可没人护着,我劝你对本世子客气些。”胖男人口里放着狠话,身体却很诚实,缩在马车里不敢下来。 “谁说我没人护着。”拂衣微抬下巴,满脸自傲:“陛下就是我最大依仗。” “哈。”胖男人趴着马车窗户,得意洋洋:“你别忘了,我是陛下外甥,就算你爹见到我,也要客客气气称一声世子。” 他祖母是陛下姑母,他这个正宗的皇亲国戚,难道还会怕云拂衣? 偷偷瞥了眼云拂衣,见她没有向他动手的意思,他又挺直了腰杆。 “天子脚下,陛下爱民如子,所以在陛下心中,我就等同于他的子女。”拂衣挑眉:“你刘小胖不过是陛下表外甥,表外甥怎能比得上子女,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 刘小胖颤抖着手指向拂衣,他既不敢说陛下没有爱民如子,又不想让云拂衣占上风,哆嗦半晌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强词夺理!” 小厮怜悯地看了眼自家世子,自从世子六岁与云小姐打架,被云小姐揍得哭鼻子后,就一直与云小姐过不去。次次主动挑衅,次次被云小姐讽刺得还不了嘴。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就连扑火的飞蛾都比不上世子的坚韧精神。 “乖弟弟,还不赶紧叫我一声表姐。” “你、你……”刘小胖气恼道:“臭不要脸。” “弟弟不守礼节,做姐姐的也不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拂衣低头整理衣袖。 “你想干什么?!”刘小胖吓得往后一仰,伸手护住脸。 “嗤。”拂衣见他这个怂包样,踩着脚蹬登上马车,掀起车窗帘子对刘小胖灿烂一笑:“乖弟弟不要紧张,姐姐怎么会动手打你呢?” “世子您误会了,我家小姐素来温柔,您不要怕。”夏雨恭敬地对捂着脸的刘小胖福身行礼后,才转身对皇子府的内侍客气道:“有劳公公送我家小姐回府。” 察觉到拂衣的马车离开,刘小胖坐直身子,极力维持着体面:“我就知道她不敢跟我动手,不过是嘴硬罢了。” 就是云家的丫鬟也不要脸,云拂衣这样的女人,也好意思说她温柔。 小厮装作没看见世子那双瑟瑟发抖的腿:“世子说得对,云拂衣哪能比得上尊贵。” 刘小胖欲言又止,许久之后开口:“她今天没跟我动手,不会是想秋后算账吧?” “应该不能。”小厮认真思索片刻:“您只是奚落她两句,以云小姐的脾性,骂你两句就算揭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刘小胖拍了拍袖子,绷着脸道:“本世子的意思是说,这种小事,就不跟她计较了。” “世子大度敞亮!” 小厮熟练地接过话头,刘小胖默默扭头,主仆二人谁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又是颜面扫地的一天啊! 恭敬送走皇子宫的内侍,夏雨小跑到拂衣身边:“小姐,皇子宫的内侍已经送走,没想到皇子殿下待人如此温和。” “那是因为爹爹的颜面。”她虽然是不上进的纨绔,但她爹却是佳名在外的好官。 “爹爹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二十高中状元,为了匡扶社稷,被贬至苦寒之地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堪称读书人表率。”拂衣捏着下巴:“人生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 夏雨看着她,她看着夏雨,然后两人齐齐仰头看天。 “可惜云太傅一世英名,偏偏有个不省心的女儿。” 宁王婚宴上,有人饮多了酒,说话少了几分顾忌。 “话也不能这么说,云家那位闺女纵有千般不足,也可称得上一句孝感动天。”另一位官员不同意:“当年云太傅一家被歹人追杀,云家姑娘为保住家人,差点把自己的命折进去,此一点便足以弥补万千的不好。” 这话一出,无人能辩驳。 若他们的孩子在危急关头拿命护着他们,最后跌落悬崖生死不知,即便这个孩子一无是处,他们也只会爱若珍宝。 “皇子殿下到。” 众人赶紧起身,无不恭敬。 随着皇子殿下一起到还有御前太监以及礼部官员,等唱礼太监念完陛下的赏赐,众人感慨,陛下待宁王实在是仁厚。 “良辰吉时不可误。”岁庭衡扶起下跪听旨的宁王,看着满府的红绸喜灯,对主婚的礼部官员颔首:“今日是皇叔大喜日子,不必如此守礼,婚礼继续。” 话虽这么说,礼部官员却不敢有半点慢怠,邀着他去尊位入座,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见礼。 看着这一幕,宁王眼眸微垂,当年这些墙头草也是这般向他献殷勤。 “王爷,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有岁庭衡在,这些人只会尊称他为王爷,避开殿下之称。 人的嘴脸,总是丑恶至此。 宁王大婚后,有官员上书,应该安排宁王到朝中任职,不过陛下怜宁王新婚,不忍他与王妃分离,把这道奏折打了回去。 云望归这个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柳琼枝打理铺面,云照白也有不少的事。整个云家只有拂衣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日不是与友人打马观花,就是到城郊别庄玩乐,小日子过得畅快无比。 “明日花朝节,皇后娘娘在京郊行宫设宴,你不可缺席。”柳琼枝进屋就看到拂衣趴在软榻上看话本,忍不住唤下人进屋打扫:“日日打扫,屋子也能被你糟践成狗窝。” 拂衣赶忙放下话本,把软榻上的点心放到桌上,朝柳琼枝讨好一笑,给她倒水:“娘亲,喝茶。” 见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柳琼枝再次叹气。这孩子去外面玩,她担心她惹事,日日待在家里又实在糟心:“连头发都懒得梳,越来越不像样了。” “发髻勒得头皮疼。”拂衣抱住柳琼枝的手臂:“娘亲您放心,只要出门,女儿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会丢了咱们云家颜面。” “云家颜面还在不在我不知道,反正你的颜面是早就丢尽了。”柳琼枝被她气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见她额头红了一块,又心疼地揉了揉:“明日的花朝宴,是皇后单独设宴,你绝不能缺席。” “女儿明白。”拂衣靠在柳琼枝肩头:“明日女儿就跟林小五她们待在一起,绝不会惹事。” 柳琼枝不置可否,每当孩子承诺绝对不做什么事时,常常就会有新的麻烦等着父母。 “但愿如此。”柳琼枝发现自己竟有些心如止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为母则刚? 天还未亮,拂衣就被秋霜抓起来洗漱更衣,她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好半晌:“秋霜,今日你给我梳什么发髻?” “小姐,您别动。”秋霜熟练地挽起拂衣的一撮青丝:“奴婢这段时间打探过了,京城闺阁女子近来流行十字髻,这种发髻显得面小。” “不过小姐姿容出众,所以奴婢给您梳飞仙髻。” “那是因为你梳的十字髻不好看。”夏雨端着牛乳进来,向拂衣小声抱怨:“这几日为了帮她练手,奴婢的脑袋都快被秋霜梳秃了。” 拂衣闻言笑出声,见秋霜涨红着脸,又转头哄她:“好秋霜,别人都梳十字髻,你给我梳飞仙髻才能显出不同来。” “小姐说得对。”夏雨跟着笑:“小姐长得好看,梳什么发髻都漂亮。” 拂衣从首饰盒里取出两只手镯,往秋霜与夏雨手腕各套一个:“你们说得都对,没有你们陪着,我可怎么活。” “小姐又逗我们。”秋霜强忍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多谢小姐的赏。” 别人说她家小姐不好,是那些人有眼无珠,她家小姐明明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花朝节,是大隆朝很重要的节日,当日皇后会亲自祭拜花神,以求花神保佑瓜果农物花开茂盛,秋日有个好收成。 先帝在时,中宫无后,贵妃又不得人心,所以每年花朝节都是由礼部与辈分最高的大长公主去祭拜花神。 从内城到京郊行宫,需要近两个时辰,云家的马车跟在凤驾后面出城时,天都还没亮起来。 到了行宫,先是上香祭拜花神,再跟在皇后娘娘身后种花挖菜,仪式才算结束。 仪式结束后,皇后与命妇们赏花闲聊。小姐们三五成群,到行宫各处赏景。 “好困。”林小五黏在拂衣身边,把自己带来的花糕分给拂衣:“充州那边的花朝节,跟京城一样吗?” “不太一样。”拂衣啃着花糕:“充州那边女子在花朝节时,会拿着红绸到花神树下扔绸,扔出去的红绸挂得越高,就越受花神娘娘喜欢。” “那你……” “我在红绸上栓一块石头,把红绸挂在了最高处,所以我就是花神最喜欢的人。”拂衣叉腰得意:“我只是想离花神更近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不愧是你。”林小五拍腿大笑,差点跌进旁边的池子里,被拂衣一把拉了回来。 桥头上,皇后看到这一幕,对众命妇笑言:“林姑娘与云姑娘感情很是深厚。” 跟在后面的安平郡主神情尴尬,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她家闺女跟云家姑娘臭味相投,是出了名的纨绔。 “看到她们这些年轻姑娘,本宫便心生欢喜。”皇后对身边宫女道:“请两位小姐请过来,也陪我们这些年长的姨姨婶婶说说话。” 众命妇心下疑惑,京中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不知几凡,难道皇后娘娘能看上这两个纨绔? 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拂衣走至皇后跟前,恰巧一只蝴蝶飞过,落在皇后鬓边的牡丹上,她满脸惊叹拜服:“不愧是皇后娘娘,臣女听闻花朝节当日,蝴蝶是花神娘娘的使臣,如今蝴蝶为娘娘您的凤仪倾倒,可见花神娘娘对您的偏爱。” 众命妇扭头看沉默不言的柳琼枝,再看对着皇后娘娘满脸崇拜惊叹以及钦佩的拂衣,心下咬牙。 好谄媚的一张嘴,好阿谀奉承的一张脸! 7手熟尔 皇后并没有察觉到其他命妇的复杂心情,或者说即使察觉到,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拂衣的陪伴下,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散过,直到午宴快要开始,才不舍的放她离开。 “你变了很多。” 拂衣避开人群,坐在假山石下发呆,闻言回头看向来人:“陆小姐。“ 陆妍掀着裙摆在拂衣身边的石头上坐下,她举止斯文,若不是拂衣伸手扶她一把,差点跌倒在石头边。 “小心。“拂衣无奈,察觉到对方指尖有些凉,她转身拿过夏雨手上的披肩,披在陆妍身上:“仲春尚寒,你出门也不知道多穿些。” 陆家是传承几百年的名门清贵,陆妍父亲乃礼部左侍郎,两年前因护驾有功,又加封光禄大夫。 拂衣是京城又名的纨绔,而陆妍则是声名远扬的才女。 陆妍低头见拂衣一边抱怨,一边为自己系披风,轻咳两声笑道:“出门时婢女带了衣衫,只是我与她走散了。” “行吧。”拂衣拉了拉披风的绳结,起身道:“这里风大,我送你回去。” “那边人多,我想坐这里清静清静。”陆妍坐在石头上看她:“你陪陪我。” 拂衣无奈叹息,坐回石头上。 “三年前的你,可不会说出那等讨好的话。“陆妍扭头看向旁边的荷花池,荷叶还未长出,湖面上光秃秃一片,甚是清冷荒凉。 “怎么算是讨好,不过是肺腑之言。”拂衣笑了,笑容很是洒脱:“能博皇后娘娘一笑,是我的福气。” 陆妍欲言又止,忆起方才好友们私下议论拂衣谄媚之言,犹豫许久:“我担心别人误解你。” “我不过是个纨绔,又不追求贤名,怕什么别人的误解?”拂衣瞅着陆妍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把她从石头上拉起来:“宴席快要开始,我们该回去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多思伤身。” 陆妍乖乖跟在拂衣身后,快要到行宫正殿时,拂衣松开她的手:“你先进去,我还有话跟夏雨说。” “好。”陆妍乖乖点头。 等陆妍进殿,夏雨好奇问:“小姐,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我能有什么吩咐的?”拂衣挑眉:“陆妍的那些小姐妹都是知书达理的才女,跟我从没有来往。若是她们看到陆妍与我在一起,以后不爱跟她玩怎么办?” “那您带陆小姐一起玩。” “我是带她去听曲,还是带她骑马蹴鞠?”拂衣理了理衣摆:“走吧,我们现在进去。” 宴会还未开始,皇上让殿中省送来的瓜果美酒已先至,给皇后做足了颜面。 拂衣没有品阶爵位,不过女凭父母贵,她的座位比较靠前,与她相邻的是林小五与一位尚书家的幼女。 林小五挪着座椅与拂衣挤在一起:“没想到宁王妃长得这般漂亮。” “她来自岭北望族卢氏,先帝未驾崩前就为宁王订下这门亲事,以先帝对他的看重,自然会为他挑才貌双全的王妃。”拂衣把手中橘子分给林小五一半:“尝尝。” “可惜了。”林小五有些同情这位宁王妃,若是先帝尚在位,这确实是门好亲事。 如今陛下登基,宁王失势,以卢家的地位,并非没有悔婚的机会。 宁王妃一言一行堪称贵女典范,即使她的身份有些尴尬,仍旧在一众命妇中游刃有余,未见半点不妥。 反而是出自岭北卢氏的几位命妇对她态度平平,没有多少亲近。 宴至中途,林小五拉拂衣的袖子:“拂衣,我想去更衣,你陪我一起去嘛。” 拂衣放下银箸,起身陪林小五去更衣,走到半路听到有人在湖边小声交谈。 “不愧是岭北卢氏,竟舍得把这么好的姑娘嫁给宁王。”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卢氏这等品格的家族,自然不会做言而无信的事。” “卢氏一族,堪称君子典范。” “你去吧,我在此处等你。”拂衣对林小五点了点头,假装没有听见几人的话。 “好,我很快就回来。”林小五拎着裙摆小碎步跑远。 正在交谈的几人,听到她们的说话声,有些不好意思的以袖遮面匆匆离开。 假山后面传出细碎的声音,拂衣假装没有察觉,抬脚走远。 “她知道我在这里。”宁王妃走出假山,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许久后才缓缓回神。 那位姑娘以善良的方式免了她的尴尬。 “王妃。”婢女忧心忡忡地扶着她:“您别把不相干之人的言语放在心上。” “她们夸我们卢氏一族堪称君子典范,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宁王妃把手放在婢女掌心,挺直着背走下假山:“我们回殿。” 宁王妃回到宴席上,自是处处妥当,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坐在她旁边的康阳公主见她突然盯着刚进殿的云拂衣与林小五看,为她介绍:“她俩是京城里不成器的纨绔,整日招猫逗狗游手好闲,没个正经的模样,你若是遇到她们且远着些。” 想起当年宁王与拂衣的那点情分,以及自家被云拂衣欺负过的大胖孙,康阳公主多了句嘴:“梳飞仙髻的那个,是云尚书家的闺女,最是惹是生非惹人厌烦。” “姑母您说笑了,云尚书清名整个大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康阳公主打断宁王妃的话:“云望归确实是人人称道的人物,可他这个女儿……哼!” 她维持着公主最后的体面,没有当场骂出声来。 她的乖乖大胖孙,不知被这个混账丫头欺负过多少次。 “康阳公主好像在瞪你。”林小五注意到康阳公主的视线,偷偷问拂衣:“你最近又欺负刘小胖了?” “他自己送上门来找骂,跟我可没关系。”拂衣才不管康阳公主在心里怎么骂自己,挥着筷子吃得十分欢快。 “拂衣,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这鸭花汤饼的。”林小五见拂衣夹起一块鸭花汤饼,有些惊讶。 拂衣三两口吃下:“其实也不难吃。” 以前是她的错,吃什么都挑三拣四,后来带伤掉落悬崖,跟着救她的村民一起忍饥挨饿过苦日子,才知道自己有多不识好歹。 听到这话,林小五眼中闪烁起泪花,紧紧握住拂衣的手:“拂衣,你受苦了。”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连以前不喜欢的汤饼也能吃下。 以前她家拂衣多讲究的人啊,用膳前先在屋内熏香,茶点餐饭无一不精,无一不讲究。 见林小五泪眼朦胧的模样,拂衣无奈摸了摸她的发包包:“好好用膳。” “请云小姐恕罪,下面的侍从不懂事,给您端错了汤饼,下奴这就给您……”端着芙蓉饼的内侍匆匆来到拂衣桌前,想替她换下鸭花汤饼,哪知拂衣面前只有空盘,里面的汤饼不翼而飞。 他惊惶地跪下:“下奴有罪。” “快起来。”拂衣见这个内侍不过十二三岁,从桌上取个橘子塞到他袖子里:“拿着果子下去吃。” “谢云小姐的赏。”见拂衣并没有动怒,小内侍揣着果子,口中连连道谢。 芙蓉饼香甜诱人,应是刚出锅就端到了她面前。拂衣夹起一块尝了尝,好像还是原来的味道,又好像不太一样。 “尚食局的管事还算有心,记得你喜欢什么吃食。”林小五夹走芙蓉饼咬了一口:“味道也没变,还是原来的手艺。” 原来没有变啊。 拂衣抿了一口桌上的香饮,幽幽叹了口气,果然人是会变的,比如她就变得没那么混账了。 “卢家君子一诺,某些人见风使舵,她自己不觉得丢人,我都替她脸红。” “怎能在皇家宴席上高谈阔论,家教礼仪呢?”拂衣放下杯子,头也不抬道:“人家宁王妃何等风仪,在座的某位就没学到一二?” 她是改了一些坏毛病,但不多。 说话之人似乎没想到拂衣会在这种场合直接还嘴,红着脸道:“我说的又不是你,你作甚对号入座?” “我说的也不是你,你答什么话?”拂衣反问。 “对,你答什么话?”林小五哼笑:“跟你有关系吗?” 对方身边的人赶紧劝的劝,哄的哄,就怕她真的跟拂衣闹起来。 有人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又没吃酒,为何说这种话?!” 还有人说:“好好的,你惹她作甚,疯了不成?” “不就是你兄长前些时日因为她挨了打?若不是他陪着王延河调戏民女,令尊又怎么会揍他?” 陈小姐未料到平日与她交好的小姐妹,此刻纷纷说她的不是,气得面红耳赤,连眼眶都泛着热意。 那云拂衣又不是公主郡主,有什么好怕的? “前些日子你不是揍了几个不知死活的下流废物,还去他们长辈跟前告状嘛。”猜测拂衣可能不认识此人,林小五开口解释:“她就是其中一人的妹妹,姓陈,陈家是两年前调任进京的。” “难怪。” 难怪能在这种场合下对她阴阳怪气,原来是对她不够了解。 拂衣见小姑娘气得脖子绯红,气定神闲的对她歪头一笑。 “你们看,她还在嘲笑我。”陈小姐气急,拉着小姐妹们再次抱怨。 “你误会了,她朝你笑,是因为……她生性爱笑。” “对对对,她就是生性爱笑,你别多想。” 有人把陈小姐的脑袋强行扭回来,不让她再盯着拂衣看。 幸好此时乐府的杂耍艺人入殿,向诸命妇献艺,隔开了双方的视线。 为了贵人的安全,很多东西不能带进殿,所以表演的杂耍也中规中矩,反而不如民间野路子惊险有趣,如林小五拂衣这些纨绔子弟,看得兴味索然。 直到一位老者入内,表演孔雀戏,拂衣顿时来了精神,双目灼灼盯着这两只孔雀。 林小五心下疑惑,以前她家养了几只孔雀,也没见拂衣有多稀罕,今天怎么盯着孔雀不放? 孔雀跳完舞,忽然一抖尾翎,展开五颜六色的尾巴,朝皇后所在的方向不断点头纳拜。 “孔雀得见真凤尊颜,行大礼朝拜,恭祝娘娘千岁。”孔雀老人跪下行大礼,他身边的两只孔雀也跟着跪下,霎时间众人啧啧称奇。 就在此刻,殿外忽然传来尖利哨声,原本还开着屏的孔雀,发疯般朝皇后飞去。 “护驾!” 殿中红影闪过,一只纤细的手把飞到半空的孔雀按在地上,孔雀只来得及发出“嘎”的一声响,便晕了过去。 另外一只孔雀也被她闪身拎在手中,这只孔雀拼命挣扎,羽毛漫天。 拂衣抖了抖手中两只孔雀,用身上的披帛把它们捆得严严实实,转身关切地看向皇后:“娘娘,您受惊了。” “本宫无事。”皇后起身走向拂衣:“可有受伤?” “娘娘,抓这种扁毛畜牲,对臣女而言是小菜一碟。”拂衣拍了拍身上的羽毛。 无他,惟手熟尔。 当年掉落悬崖后,她不会做农活,为了不让村民觉得她吃白饭,她天天帮村民看鸡抓鸭逮鹅唤狗,以至于她现在看到这种带毛的东西飞走,就忍不住想把它们抓回来。 是残酷的生活,磨练出她坚强不屈的意志啊! 8善变 杂耍人被控制,袭击皇后娘娘的孔雀也被侍卫带出内殿,皇后牵着拂衣的手,满眼都是心疼。 命妇们围着皇后嘘寒问暖,皆是忠心耿耿的模样,仿佛恨不得替皇后受惊吓。 眼瞧皇后娘娘还握着云拂衣的手,大家心里都有些酸,这么多人在场,怎么就让她捞到了救驾之功? “娘娘。”女官走到皇后身边,神情凝重:“经侍卫与太医探查,那两只孔雀的爪勾上藏有毒药。这种毒药无色无味,并且几日后才能见效,人面若是碰上此毒,便会容颜衰败,皮肉生疮。” 众人连忙看向拂衣,皇后也立刻召见太医。 “请娘娘放心,抓鸡……抓孔雀的诀窍就是要避开它的尖爪,控制住它的脖颈与翅膀,臣女无碍。”拂衣朝柳琼枝投去安抚的眼神,继续对皇后道:“杂耍人与孔雀能进献到行宫,必经过重重检查,所以孔雀爪勾上即使有毒,也是藏在不易察觉、不易碰触到的地方。” 这种毁人容貌的手段,倒有些像是宫中妃嫔暗中争宠的风格。 皇后一边令人下去彻查,一边让太医为拂衣把脉,很快行宫便恢复平静,仿佛方才那场刺杀根本就没发生过。 众命妇感慨,不愧是自幼饱读诗书,又陪皇帝蛰伏多年的正宫娘娘,这等气度与风范又有几人能及? 等拂衣去后殿换了身衣衫,太医把过脉确定她没事以后,皇后才真正放下心来:“你正是皎若明月的年岁,可不能伤了容颜。” 这话说完,她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柳琼枝:“本宫膝下无女,若是有个女儿,想来也是如拂衣这般讨人喜欢。” 你说什么? 谁讨人喜欢? 众命妇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云拂衣跟讨人喜欢可有半文钱关系? 她们单知道陛下未登基前,皇后在王府深居简出,轻易不在人前露面,但她们不知道皇后娘娘消息闭塞到如此地步,竟不知云拂衣在京中的赫赫恶名。 柳琼枝起身回话:“皇后娘娘抬爱,这孩子淘气得很,不过是有几分贴心罢了。” 康阳公主低头喝茶,免得让人发现自己翻白眼。 那只是淘气? 平日瞧着柳琼枝挺聪慧一人,没想到对自家闺女的认知如此不清醒。 还是她的大胖孙好,瞧着多讨人喜欢。 跟人斗鸡输了的刘小胖垂头丧气走在大街上,身后小厮们七嘴八舌说着奉承话讨他欢心。 马蹄声阵阵,刘小胖被扬起的尘土呛得满鼻子灰,愤怒大喊:“是谁这么不长眼,不知道老子是……” “世子,是金吾卫!”小厮赶紧捂住他的嘴,“此刻金吾卫出城,定有大事发生。” 刘小胖努力瞪大他那双眯缝眼,才看清为首之人是皇子殿下。 “走走走,赶紧回家。” 皇子亲率金吾卫出城门,定有大事发生。 京郊行宫。 拂衣身上穿着皇后送的蜀锦曳地宫装,头上戴着皇后亲手插上的五尾凤翅步摇,被宫女太监们围着嘘寒问暖。 贵女千金们看着这眼熟的场面,神情有些恍惚。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怎么好日子全让云拂衣赶上了? “启禀皇后娘娘,皇子殿下、大理寺卿、刑部左侍郎、金吾卫首领求见。” “宣。” 不多时,众人看到皇子殿下大步进殿,他脚步匆忙,连左袖翻了起来也未察觉到。 “见过皇子殿下。” “免!” 岁庭衡见母后神色如常,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到惊吓,放下心来:“见到母后无事,儿臣就放心了,父皇担心您,让儿臣接您回宫。” “不必忧心,我没事。”皇后伸手帮岁庭衡整理好袍袖:“你父皇也是大惊小怪,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娘娘您是国母,天下万民都心系您的安危。更何况陛下爱重您,皇子殿下孝敬您,怎么会是兴师动众。” “殿下一片孝心,臣妇瞧着很是羡慕。” 皇后扶着岁庭衡的手站起身,朝拂衣招手:“拂衣,来本宫身边。” 拂衣小跑着来到皇后身边,扶着她另一只手:“娘娘,您小心台阶。” “今日多亏拂衣在场,才没让我受伤。”皇后松开搭在岁庭衡手臂上的那只手,亲昵地拍了拍云拂衣胳膊:“她可是为母的恩人。” “娘娘。”拂衣不赞同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身为臣下,保护娘娘乃是应尽之事,何来恩人之说?” “今日不过是臣女恰巧有几分擒猛禽的本事,才有幸为娘娘分忧。在座其他人的忠心,跟臣女是一样的。” “你小小年纪便如此贴心,让本宫如何不喜欢?”皇后眼尾余光扫过众人,若大家都忠心,为何最先挡在她面前的是拂衣,而不是别人? 早年她还是理王妃时,几乎无人把她看在眼里。自从做了皇后,这些矜持贵重的贵人们,各个变得通情达理,说话又好听,皆是她身边的妥帖人。 反倒是纨绔名声在外的云拂衣,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不曾有半点越矩,甚至曾在她最尴尬时…… 自来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她虽明白这个道理,但不代表她毫无芥蒂。 毕竟她只是皇后,而不是神龛上的仙佛。 见皇后娘娘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亲近与喜爱,拂衣没想到她跟皇后娘娘没见过几面,皇后却如此喜欢她。 再瞧人群中那些羡慕嫉妒的眼神,拂衣在心底得意叹气,都怪她,怪她太讨人喜欢。 众人见拂衣微微扬起的小下巴,深深呼吸。 康阳公主终于没忍住,小声嘀咕:“她早上出门前,至少喝了三壶茶,不然能说出这么假惺惺的话?” 站在她身边的宁王妃沉默不语,她看向言笑晏晏的皇后,大理寺与刑部已经彻查此事,内殿表面一派平和,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牵扯进去。 众人恭送皇后登上凤驾,相熟的人回到自己马车里,便开始疯狂讨论。 “皇子殿下今年应该加冠了,皇后待云拂衣这般亲近,难道是打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即使云家人忠贞爱国,即使云拂衣有救驾之功,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让一个纨绔成为皇子妃。” “那倒也是,陛下与皇后娘娘就这么一个子嗣,未来的皇子妃定要千挑万选才行。” 拂衣坐在马车里,掀开车窗帘看了一眼,飞快把帘子放下,犹豫片刻,再次把帘子掀起,朝外面的人露出笑:“请恕臣女在马车中不便行礼。” 马背上的皇子殿下身着竹纹青袍,头发用一支祥云飞鹤簪固定,宛如凌风出尘谪仙人。 岁庭衡目光扫过她的脸,微微颔首:“幕后主使尚未查清,云小姐近日要多加小心。” “多谢殿下提醒,臣女明白。”拂衣生性好玩,但是对皇子殿下这类品性与才学都出众者,她向来是尊敬且不招惹。 岁庭衡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望着前方:“父皇登基不过两年,逆贼掩藏颇深,幸而云小姐今日救下母后,替母后免下这场劫难。” “娘娘身边有内侍相护,即使臣女今日未出手,那两只孔雀也不一定能伤到皇后娘娘。”拂衣状似无意道:“这种毁人容貌的手段,我曾在先皇后宫见过。” 先帝昏聩好色,宫中美色无数。妃嫔们为了夺得帝王宠爱手段频出,今日你毁容,明日她落水,后日又有谁小产,先帝后宫比路边的杂草还要乱。 “曾贵妃生前最受先皇宠爱,见过宫中无数手段。可惜臣女听闻先帝驾崩那日,她居住的宫殿燃起大火,她不幸丧生于火海,不然也能问询她一二。”拂衣似笑似惋惜:“也不知宁王殿下有没有习得曾贵妃几分本事。” 岁庭衡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后:“生死天定,不可强求,云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说得是。”拂衣目送岁庭衡骑着马走远,缓缓放下帘子。 “小姐。”夏雨凑到拂衣跟前:“你就这么直接给宁王泼脏水啊?” “怎么能叫脏水?”拂衣伸出手指抵住夏雨的额头,把她脑袋推远:“身为朝臣之女,我这叫推心置腹,忠心耿耿,为君分忧。” 夏雨捂着额头小声嘀咕:“您这话奴婢是信了,不过皇子殿下有没有相信就不知道了。” 两个时辰后,宁王被召进宫,皇帝待他满腔慈爱,不仅赐下墨宝,还从殿中省挑了好几个仆侍让他带走。 “那几个内侍是曾贵妃留下来的人,父皇好心把他们送至宁王府,若皇叔不愿重用,儿臣只能深表遗憾。”岁庭衡帮皇帝整理好御案上的奏折:“今日儿臣见康阳姑奶奶又胖了几分,倒是想起一件趣事。” “哦?”皇帝好奇:“是何事?” 皇帝与康阳公主不算亲近,听起她家的笑话,更是没有半点的愧疚。 岁庭衡退至一旁:“前些日子她老人家的孙子与云尚书家姑娘遇见,两人争吵了几句,他说自己是皇帝外甥,连云尚书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 “他如何能与云爱卿相比。”皇帝不高兴:“康阳姑母把后辈娇惯得不成样子。” “偏偏云姑娘十分促狭,说父皇您爱民如子,所以她就是您的子女,做子女的比外甥亲近,刘表弟应该尊称她一声姐姐。” “她说得没错,天下万民都是朕的子民。”皇帝朗笑出声,把奏折一把塞进岁庭衡手里,岁庭衡想放回去,又被他塞回来:“她可是今日勇擒恶禽的那位云小姐?” “正是她。”岁庭衡无奈道:“父皇,儿臣只是皇子,并无审理奏折之权,若是被朝中大臣知晓,只怕要引来口舌。” “儿子帮老子办事天经地义,谁能有异议?”皇帝挽起袖子很不满:“若不是他们非说什么先帝驾崩未满三年,不宜册立太子,衡儿你早就是东宫之主。” “可是……” “你不必再劝,为父心里有数。”皇帝假装没有看见儿子的为难:“云爱卿家的闺女救下你母亲,是救驾的大功,你说该赏些什么好?” “儿臣记得您给云尚书赏了一个文勇侯的虚爵?” 虚爵有称号无食邑,但能代表帝王的信重。 “那为父再给他闺女赐个虚爵?”皇帝搓了搓手,虚爵好啊,虚爵不用花银子:“那就赐她一个乡君……” “既然没有食邑,不如给个郡君之位,以示父皇您对忠君之人的恩典。” 父子二人同时开口,皇帝张着嘴半天后才道:“衡儿啊,你今日倒是难得大方。” 岁庭衡垂眸:“她不一样。” “那倒也是。”皇帝点头:“到底是救过你娘的人,郡君便郡君吧,咱们家又不是给不起。” 说完,拿起笔草拟封爵的圣旨。 岁庭衡看着皇帝那手歪歪扭扭的字,沉默片刻:“父皇,还是儿臣帮您写吧。” “啊?!” 方才不是还说,皇子无权代理这些事吗? “听完父皇一席话,”岁庭衡夺过皇帝手中的朱笔,“儿臣想开了。” 皇帝:“……” 儿啊,你今天挺善变的。 9云郡君 圣旨从御书房下发到门下省,门下省的官员看着圣旨上的字迹,心下疑惑,陛下的字迹可没有这般工整,难道是中书省同僚帮着拟写? 门下省有审核圣旨的职能,在前朝权利地位极高,只不过本朝的皇帝,经常任性的自己写圣旨盖印,三省的影响力也越来越低,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当今圣上愿意走个流程,已经给足他们颜面。 通篇溢词没错,圣旨格式也没错,但降恩的对象是云拂衣,就让门下省官员有些不适应了。 “用词虽有些过,但救驾之功不可磨灭。”当值的侍中拿起门下省的官印盖到圣旨上,以示门下省对这道旨意毫无异议。 用词如此文雅,多处借用典故,若不是夸奖对象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他都想夸一句拟旨之人才华出众。 也不知道中书省哪个官员如此没有骨气,为讨好陛下与云家,写出如此多的虚假之言,真是浪费了满腔的才气。 宁王府。 宁王回到府中,就把皇帝赐下的内侍打发下去,不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书房与膳房等地。 “王爷,他们是娘娘留下来的人,为何把他们打发走?”长随犹豫道:“如今我们正是缺人手之际,不如……” “他们以往是母妃的人不假,现在是谁的人却不可知。”宁王在纸上写着一个又一个字:“若他们还忠于母妃与本王,我那个好皇兄又怎么舍得把他们赐给我?” 手下用力,一笔写出纸外,在桌上留下难看的黑印。 “今日我且忍下此辱,终有一日……” 城外杏花开得正好,拂衣与好友们骑马来到杏花林赏花,没曾想遇到人几个小厮正在往外赶人,理由是贵人们要在林中作诗,请闲杂人等换个地方游玩。 口中说着请,行为却很粗暴,看着被小厮恶声恶气吓哭的孩子,拂衣皱起眉头,几个纨绔也都有些不乐意:“这片杏花林属于司农寺,陛下早就下令百姓皆可到此地玩耍,怎么就成贵人独享了?” “我们去瞧瞧,哪些贵人敢如此仗势欺人。”拂衣翻身下马,把马儿扔给夏雨,手执马鞭转身与好友们走进杏林。 勋贵、文臣、武将的后代们,平日都有自己玩耍的圈子,几乎称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唯独各家不成器的纨绔除外。 拂衣他们这群纨绔,有些是武将之子,有些是勋贵之后,还有些是文臣后人,不过哪个圈子都不爱带他们玩。 纨绔们倒没觉得自己被嫌弃,还给自个儿取出“游侠”这个雅称。 侠不侠很难说,但四处游荡是真做到了。 书香门第的子弟们正在赏花吟诗,兴致上来还会抚琴一曲,配着纷飞的杏花,气氛正好。听到杏花林传来喧哗声,有人不满,是谁如此扫兴? 小厮很快打听回来:“禀各位郎君、女公子,有近十人来林中赏花。” “都是何人?” 小厮答:“安平郡主家女公子、曹将军府三公子、云尚书家女公子、杨侯家二公子……” 听着小厮口中念出的长串名号,在场众人面色微妙。 坏了,捅到纨绔窝了。 此处景色最好,他们实在不想离开,可他们也不想得罪这群出身极好的纨绔。 众所周知,交好纨绔也许办不成什么事,但若是得罪他们,他们能让得罪他们的人,什么事都办不成。 “如此清净之地,怎么能让这群不懂爱花惜花之人打扰。” 众人震惊,谁有如此好胆量,敢说这种话? 哦,是今年刚中金榜的探花郎啊。 探花郎见无人接自己的话,心下隐有不安,难道其中什么隐情不成? 他来自岭北卢氏旁支,岭北读书人向来瞧不起游手好闲的纨绔,从不屑与他们来往,便是斥责纨绔几句,也无人说他们不是,反夸他们有读书人的风骨。 “我等粗鄙之人,自然是不懂得什么怜花惜草。” 众人见拂衣等人手拿马鞭朝他们这边走来,顿时诗不念了,琴也不弹了,全都安静下来。 跟别人起争执会动嘴皮子,跟武将后代起争执会动手,唯独跟纨绔起争执,既动嘴皮子又动手,所以他们对这些纨绔向来是敬而远之。 与卢探花坐得最近的人,默默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用行动向拂衣等纨绔证明,这话跟他没关系。 片刻沉默后,郎君、女公子们反应过来,纷纷出言向纨绔们问好。 我们主动向你们打招呼,你们就不能找我们麻烦哦。 拂衣看也不看面色潮红的卢探花,直接走到身份最高者跟前行福礼:“杜郎君。” 杜郎君忙作揖回礼:“云姑娘。” 杜郎君与云照白交好,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拂衣没有直接与他为难,而是看向其他人:“方才路过杏林,见几个小厮正在赶人,说是有贵人在此品茗作诗,闲杂人等不得打扰。我们想进来向贵人见礼,诸位贵人不会怪我们冒昧吧?” “贵人大度,自然不会与我们计较。” 杨二郎把玩着马鞭,阴阳怪气道:“对不对,贵人们?” 林小五掏出手帕,矫揉造作地掩着嘴笑:“待今日回去,我们定要好好宣扬诸位贵人的大度,免得贵人们把我们也赶出杏林。” “赶出杏花林?”杜郎君不解:“诸位何出此言?” “哟哟哟,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曹三郎出身武将之家,长得人高马大,偏偏学杨二郎嘲讽的口吻说话,更显得阴阳怪气:“若不是我们亲眼瞧见,诸位怕是不愿承认了。” 杜郎君看向拂衣,见她没有否认,就知道确有其事。他回头看向身后众人:“此事是谁做的?” 才子才女们面面相觑,连陛下都让百姓来此处游玩,他们能有多大的脸,敢把百姓赶走不让进来? 有人察觉到卢探花神色不对劲:“卢探花,是你家小厮干的?” 卢探花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紧张,不过是几个贱民罢了。若是在他们岭北,平民百姓见到他们早就主动避让,哪像京城百姓这般不懂事,需要他的手下驱赶。 “我们在此吟诗作赋,若是让那些目不识丁的庸人打扰,岂不是不美?”卢探花没有否认:“更何况杏花林这么大,他们换个地方也能看……” “别人是庸人,难道你是不用吃喝的仙人?”拂衣出言讽刺:“既然是仙人,待在红尘俗世做什么,还不赶紧升天,免得我们这些庸人玷污你满身的仙味儿。” “你!”卢探花生得唇红齿白,又有几分才华,所以即便只是卢氏旁支,在岭北仍旧十分受人吹捧。他从未被女子如此挤兑过,气得瞋目切齿:“简直有辱斯文。” “你倒是饱读诗书,怎么不明白身居高位当为百姓而忧的道理?”拂衣挑眉:“还是你把诗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那你吟什么诗,不如趴在地上汪汪叫两声。” “粗鄙!无耻!”卢探花喘着粗气:“我乃岭北卢氏子弟,陛下钦点新科探花,你是何人,竟然如此羞辱我等?!” 众人默默扭头,羞辱你是没错,但不要加等这个字,这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我乃大隆子民,无品无爵,万千百姓中的一人。”拂衣取下腰间的马鞭:“你违抗圣令,因一己之私驱赶百姓,天下人皆可骂你,我有什么错?” “不过是无官无爵的女流之辈,竟敢以下犯上,简直不知所谓。”卢探花冷笑,羞辱他的这个女子恐怕还不知道,他即将成为顺王府郡主的未婚夫,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顺王府。 听到“女流之辈”四个字,方才跟他一起作诗的几个千金皱起眉头。 身材娇小林小五听到这话,跳起来踹在卢探花膝盖上,踹得卢探花踉跄几步。 “什么鬼地方来的读书人,真是不会说话。”林小五抖了抖裙子,随后笑容灿烂地看向拂衣:“拂衣,你看我这一脚踹得标不标准?” “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我定要去皇上那里参你们一本!”卢探花没想到京城女子如此粗鲁,对探花郎也敢非打即骂,伸手指着林小五:“你不知礼仪,与硕鼠何异?” 拂衣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抬脚狠狠一踹,卢探花跌进凉亭外的水沟里,挣扎半天也没能爬出来。 “哟,此处如此热闹。”御前太监走进杏花林,似乎没看见在水沟中挣扎的卢探花,甩着手中的拂尘笑道:“给诸位郎君、女公子见礼,皇子殿下驾临,请诸位准备接驾。” 众人来不及思索皇子殿下为何来此处,匆忙整理好衣衫发冠,就见金吾卫执刀在前,禁卫军以瑞草伞、孔雀扇、白泽旗开道,皇子殿下坐在金辇之上,十分郑重。 众人见殿下以半副太子仪仗出行,猜测是有正事,皆垂首静立不敢出声。 岁庭衡走下金辇,目光掠过水沟,最后停留在拂衣身上。 “云姑娘,接旨。” 众人浑浑噩噩跪倒在地,听着皇子殿下亲口念着圣旨上的溢美之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深藏珠玑之品格? 极忠不避难? 文武双全? 这形容的谁? 云拂衣啊?! “云郡君。”岁庭衡走到拂衣面前,弯腰扶起她,把圣旨放到她手中:“郡君的忠义,父皇与母后皆明白。” 拂衣捧着圣旨,满头雾水。 她不过是三年未在京城,京城变化这么大? 颁发圣旨竟然是皇子在郊外找到她,而不是她在府邸设香案跪迎? 是她爹深得朕心,还是她的救驾之功讨得了皇后娘娘欢心? “水沟里是何畜生?”岁庭衡侧首望向水沟方向,神情淡漠的对金吾卫下令:“野豕易伤人,即刻射杀。” 躲在浑水中无颜露面的卢探花浑身一僵。 殿下说的野豕不会是……他? 10杏花 “殿下饶命!” 顾不上颜面,卢探花边抹去脸上的淤泥,边艰难往上爬,生怕动作慢上几分,身体就被金吾卫扎成筛子。 他想循着被踹下去的地方爬回凉亭,谁知脚滑力小,扑腾半天还在凉亭外蛄蛹挣扎。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想着皇子殿下还在此处,连忙又把笑声憋回去。 卢探花绕了一圈,爬进凉亭跪在岁庭衡面前:“微臣见过殿下,请殿下为微臣做主。” 他狠狠瞪向拂衣,殿下当前,他就不信殿下能容忍这些纨绔子弟殴打朝廷命官。 “他是朝廷命官?”岁庭衡没有让卢探花起身。 “启禀殿下,这位是新科探花,岭北人士,即将到翰林院任职。”御前内侍没有提卢探花的名字,因为一个前途尽失的人,不配在殿下跟前显名。 “刚取得功名,还未到翰林院任职,便因一己之私驱赶百姓。日后若做地方官,岂不是要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这话如九雷轰顶劈得卢探花脑子嗡嗡作响,他哪里还有心思怨怪拂衣等人,惊慌失措的向岁庭衡认错求饶:“微臣不敢,求殿下饶恕,求殿下饶恕!” “空有才华而无仁德,你这样的人做官,是百姓的灾祸。”岁庭衡向前一步。 卢探花怕身上的污泥溅到殿下身上,连忙跪着后退:“微臣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开恩。” 无人敢为卢探花求情,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殿下待百姓仁爱,厌恶欺压百姓的昏官。 内侍见殿下不再说话,朝金吾卫使眼色:“把此人押下去,听候发落。” 卢探花还想求饶,被金吾卫捂住嘴拖走,挣扎的双腿在地上留下凌乱的痕迹。 见到这一幕,才女才子们皆低下头一声不吭,就连正在为拂衣高兴的纨绔们,也都把咧开的嘴闭上。 “春色正好,杏花香绕。”岁庭衡目光扫过众人:“诸位若是不嫌弃,陪我赏一赏这满山的杏花。” 谁会嫌弃陪皇帝的独苗苗赏花?即便是纨绔们,这会儿都想上前讨好皇子,更别提本就有意入朝求得一官半职的人。 “云郡君,圣旨老奴替您拿着,您安心与殿下一道赏花。”内侍双手接过拂衣手中的圣旨,躬身示意拂衣上前。 “有劳公公。”拂衣给众纨绔使了个眼色,纨绔们立马跟在拂衣身后,快步上前围拢在皇子殿下四周。 被纨绔们挤开的才子才女们:“……” 挤又挤不赢,骂又骂不过,除了忍让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不要慌,殿下向来欣赏饱学之士,这些纨绔们打小读书就不认真,哪比得上他们有才华,说话好听? 他们还有机会! “我曾听闻杏花林附近有一道瀑布,宛如银河倾落而下,不知在何处?”岁庭衡侧首问拂衣。 “殿下,附近确实有条瀑布,不过若是要赏此奇景,需要等夏日雨后。”拂衣解释:“更何况后山地势复杂草木旺盛,还有野兽出没,不如等夏日到来,金吾卫周密安排后再做打算?” 岁庭衡伸出手,拦住拂衣头顶上的杏花枝:“你……你们可曾去过那里?” “去过,不过咱们皮糙肉厚,被蚊虫咬一口,不小心摔一跤也没关系。”杨二郎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殿下您身娇肉贵,可不能像我们那样折腾。” 林小五拧着杨二郎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殿下,杨二郎的意思说,您身份贵重,不可轻易涉险。” 若是殿下真出什么事,在场所有人谁都别想活。 “尔等好意我都明白。”岁庭松开花枝,把手背在身后:“既然今日无缘去后山赏景,那么请诸位跟我讲讲后山的趣事。” 众纨绔七嘴八舌说着各自闹过的笑话,站在外围的才子才女们见皇子殿下时不时颔首,似乎与这群纨绔交谈甚欢的样子,都拒绝承认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一定是殿下品行高洁,礼贤下士,看在这些纨绔长辈的份上,才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 “云姑娘你呢?”岁庭衡问拂衣:“你幼时可与他们一样?” “有点一样,也有些不一样。”拂衣没想到自己已经保持沉默,皇子殿下还会主动询问,她神情有些尴尬:“也就跟他们一起爬爬山,赏赏景。” “拂衣,你还记得我七岁那年,我们跑到后山挖人参,结果不小心掉洞里那件事吗?”林小五兴致勃勃回忆童年:“你想拉我上来,没曾想也摔进洞里,到了天黑家里人才找到我们,后来我爹说,我们俩的哭嚎声五里外都能听见,连野鸟都被我们吓得漫山乱窜。” 拂衣默默拿眼神瞅林小五,你可少说两句吧,难道这很光荣? 曹三郎也跟着凑热闹:“还有十二岁那年,你非说自己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带我们来后山打猎,结果一只麻雀没抓住不说还迷了路……” “那能怪我?”拂衣咬牙:“当时不是你说,你家的马有识途之能,让我们跟着你走肯定没问题?” 你也少说两句,这事更不光荣! “它确实能识途,只是我忘记它没来过后山,那是我的问题,不是马的问题。”身为武将后代,曹三郎对家里的马很是爱惜。 “那倒是,你家的马确实厉害。”拂衣没有反驳这句话,“比你厉害。” 曹三郎理直气壮:“我爹早说过,家门口落马石都比我有用,马儿比我厉害很正常。” 才子才女们越听越迷糊,谁家聪明孩子会在未来太子面前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这么好的接近机会,你们不展露本事便罢了,怎么还还互相揭短? 要不都说皇子殿下端方如玉呢,听到这种糊涂话都不嫌弃,是何等包容的气度? “后来你们如何回的家?”岁庭衡停下脚步,侧身面向拂衣。 未料皇子殿下竟然真的在听他们谈话,拂衣微微抬头,看到对方肩膀上落着白色的花瓣。大概是想在叽叽喳喳吵闹声中听清她说话,他微微往前俯身,花瓣顺着他的肩滑落,飘在她腰间的荷包上。 “后来我们遇到一个好心的采药女,她不仅送我们下的山,还请我们吃她自己做的面。”拂衣拍了拍荷包,花瓣坠落在地。 “起风了。”岁庭衡视线扫过地面,听到风穿过花林的声音。 拂衣仰头看着漫天的杏花:“哇!” 林小五:“哇!” 这一刻,无论是纨绔子弟还是才子才女,都沉醉在落花纷飞的美景中。 “殿下?”拂衣察觉岁庭衡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岁庭衡伸出手,拂衣微微后仰。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几片花瓣。拂衣抖了抖肩膀,笑着道:“多谢殿下。” 岁庭衡面上露出极淡的笑,把手背在身后:“时辰不早,我该回宫了。” 内侍们抬来金辇,岁庭衡伸手扶起行礼的拂衣,转身坐上辇离开。 望着金辇上端坐的背影消失在杏花林,与才子才女们分开后,拂衣小声对林小五道:“仁德却不优柔,宽和又不失威仪,皇子殿下这般如玉似的人物,应该从来没犯过错。” “朝堂上无论文臣或武将,提到皇子殿下都是赞誉有加。”杨二郎接话:“就连我爹那种不管事的闲人,谈及皇子殿下都夸他是世间难得的完美人。” “皇子殿下也不是没有犯过错。”林小五回忆起陛下还没登基前发生的一件事:“三年前娘亲带我进宫拜见先皇,皇子殿下跪在御书房外,额头被先帝用镇纸砸得血流如注,瞧着可吓人。后来我跟娘亲离开时,他还在御书房外跪着。” “砸人的是先帝,那还真说不准是谁的错。”曹三郎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众人沉默,这话虽是大不敬,但并非没有道理。 先帝晚年越来越昏聩,偏宠奸佞猜忌忠臣,不知发生过多少冤假错案,而且没事时还爱折腾当今圣上这个大儿子。 恨屋及乌,殿下作为陛下的孩子,自然也不受先帝待见。 拂衣摸着怀里的封爵圣旨,先帝发配她全家,而陛下不仅重用她爹,还给她郡君的爵位,所以不用多想,肯定是先帝老登的错。 “王爷,出事了。” 长随走进书房,语气焦急:“卢探花今日在京郊杏花林被金吾卫带走。” “他怎么会被带走?”宁王放下手中的书,“他是新科探花,金吾卫哪来的胆子,难道不怕得罪天下读书人?” “是皇子殿下的命令。” “本王这个好皇侄平日不是在宫中扮孝子,就是在弘文馆探讨学问,怎么今日会去杏花林这种玩乐地?”宁王皱眉:“姓卢的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得罪皇子?” 长随神情犹豫,不敢再往下说。 “还有什么事,继续说。” “卢探花参加诗会时,把杏花林里的百姓都赶了出去,不曾想这事被……”长随吞吞吐吐。 “被什么?” “被云小姐发现,恰巧皇子殿下到杏花林为云小姐宣读圣旨,事情便闹大了。” “什么圣旨?” “封云小姐为郡君的圣旨。” “郡君……”宁王起身看着墙上的画,画上有株杏树,杏花瓣下掩着一把琵琶。 “殿下,云小姐会不会已经知道卢探花是我们的人,所以故意坏我们好事?” 此事过后,顺王肯定不愿意让卢探花做上门女婿。 宁王轻抚画上的琵琶,许久后:“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爷!” “皇子宣旨,接旨者应设香案跪迎。岁庭衡身为皇子而不守礼,此为大错。”宁王淡漠道:“你不必多言,明日自有人弹劾他。” 11从来没有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 等商议完政事,皇帝以为今日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时,突然有御史站出来弹劾他家好大儿读书却不识礼。 “啥?”皇帝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顾不得帝王威仪,伸手撩起挡住视线的冕旒:“你说吾儿不知礼?” 御史听出皇帝语气有些不太对劲,硬着头皮道:“皇子殿下为君,云尚书之女为臣。皇子殿下不顾尊卑礼仪,以皇子之尊为云家女在郊外降恩旨,是对皇上您的大不敬。” 皇帝:“……” 真是吃饱撑着,他这个做爹的不觉得有问题,你一个御史在这又叫又闹的作甚? 皇帝松开冕旒,珠玉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皇帝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随即又有几位文官站出来:“陛下,微臣以为御史大夫说得有理。” 皇帝继续白眼,他就知道某些成日把礼仪道德挂在嘴上的文人脑子有毛病。 “微臣惶恐。”云望归走出队列,行朝臣大礼:“殿下礼贤下士,一切皆是微臣的不是。” “云爱卿,旨意是朕让皇儿颁发的,你事先并不知情,何错之有?”皇帝抬手:“快快请起。” 御前太监连忙走下台阶,笑眯眯地把云望归从地上扶起来。 “陛下垂爱,微臣百感涕零。”云望归用袖袍擦着眼角,一副誓死为皇帝尽忠的模样。 众文臣见到这一幕有些酸,君臣相得是好事,若这个臣是他们,就更好了。 “御史大人说得没错,下尊上礼,但我不仅仅是皇子,还是一个儿子。” 经过云望归这番打岔,文臣们其实并不是太关心皇子如何颁的旨,他们更想知道,云望归凭什么如此受陛下信重。 听到皇子殿下开口,他们才反应过来,殿下什么都还没开始说。 “请问在场诸位,若是有人在危机之时,救下你们的父母,你们当如何报答?” “自然是奉为上宾,结草衔环都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 “恩人若是长者,当尊为伯婶,若是晚辈,当视为子侄。” 在场诸臣谁敢说自己不感激救下父母的恩人,除非是不孝之人。 说着说着,大家就明白了殿下问这话的意思。 “朝堂之上,云尚书是臣,他的子女自然也是臣。然而法理不外乎人情,若御史大人的救母恩人是平民百姓,难道你去道谢时,还要恩人向你三拜九叩,才能彰显出身份的尊贵?” 岁庭衡并未为自己昨天的行为掩饰:“昨日之举虽失仪,但我甘之如饴,御史大人的话虽有理,却不是我的理。” “哟,真没看出来,御史大人竟是想让救母恩人对自己三拜九叩的守礼之人,杨某佩服。”平时在朝堂上没什么存在感的杨侯爷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道:“不愧是饱读诗书之士,我等远远不及。” “还是御史大人讲究,我老曹面对恩人,只会想怎么报答,哪里还顾得上谁的身份高低。”曹将军拍着大腿:“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 武将们纷纷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御史被挤兑得面红耳赤,偏偏还不好反驳。在朝为官者,谁顶得起“不孝”的恶名? “吾儿说得有理。”皇帝早就不耐烦御史们满口礼仪道德,现在见到御史吃瘪,心情好极了:“若非吾儿是皇子,给救母之人行拜礼也是应当。” 弹劾皇子的官员们:“……” 合着昨日还算是委屈云望归女儿了? 有人看向云望归,云望归还在满脸感动地抹泪,丝毫没有为这几个官员解围的意思。 几位官员无奈之下,只好跪下请罪。 真是糟心的一天。 皇帝趁机罚了他们两月的俸禄,心情愉悦的退朝。 又为国库省笔钱,真是快乐的一天。 “云尚书。” 云望归维持着满脸感激之情,刚跨出殿门,就看到等候在外的皇子殿下。 “殿下。”云望归躬身行礼。 “云尚书不必多礼。”岁庭衡伸手扶起云望归,“今日我给云尚书添麻烦了。” “殿下孝顺仁爱,天下孝子莫不仰望,何来添麻烦一说。”云望归话音刚落,方才弹劾岁庭衡的几位官员走出来,刚好听到这句话。 “诸位大人不要多想。”云望归向他们浅浅点头:“本官没有说你们不孝的意思。” 几位官员:“呵呵。” 嘿,呸! 见这几个人朝殿下拱手行完礼就走,云望归轻声叹息:“性子这么急,不宜养生啊。” 陪着殿下一起站门口的内侍莫闻想笑不敢笑,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听闻云尚书喜茶,我前些日子得了罐新茶,”岁庭衡把锦盒交给云望归,“请云尚书品鉴一二。” “多谢殿下赏赐。”云望归双手接过:“微臣一定好好品尝。” “云尚书喜欢就好。”岁庭衡抬了抬手:“我送大人出宫。” 云望归把茶盒揣进袖子,连番推辞不过后,只能任由这位皇子殿下送自己出宫。 还是女儿的救驾之功颜面大,回京两个月,他第一次享受皇子亲自送出皇宫大门的待遇。 “皇子殿下亲自为我颁旨,肯定是看在家父忠心为国的份上。”拂衣晃着手中的酒杯,对几位纨绔道:“我一个朝臣之女,侥幸有了救驾之功,陛下破格赏赐郡君之位已是皇恩浩荡,哪里值得皇子殿下亲至?” “不说这些,今日是你们为我举办的贺喜席面,我要多喝几杯。” 不管是何原因,拂衣都不想让皇子殿下与自己有太多牵扯。人家好好一个皇子,未来太子殿下,自幼练习君子六艺,文臣武将皆赞不绝口,牵扯她这种纨绔子弟,岂不是有了人生污点。 “对,今日我们不醉不归。”曹三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动脑子的事与我们无关。” “我听说一件事,跟昨天骂我们的卢探花有关。”林小五挽着袖子,提起卢探花满脸嫌弃:“顺王府有意招他为婿。” “你说谁?”杨二郎揉耳朵,以为自己醉糊涂听错了:“岁安盈能看上那么个东西?” “自然是看不上的!” 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推门进来,走到拂衣身边坐下,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下几大口,用袖子擦嘴道:“也不知我父王听了谁的狗吠,非要招他做我的上门女婿。” “令尊的眼光还挺特立独行。”曹三郎递给岁安盈一双筷子,岁安盈拿过筷子埋头苦吃。 “这是几天没吃饭?”拂衣被她的吃相吓一跳,舀了碗汤端给她:“先喝汤。” 岁安盈一口气把汤喝干净,感动地看着大家:“总算是活过来了,你们不知道我这几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为了让我答应娶姓卢的做夫婿,父王把我关家里不让出门。” “难怪这几日我们去王府邀你出来玩,王府管家都说你不得空。”林小五赶紧给她夹几筷子肉:“你怎么饿成这样?” “为了反抗这桩婚事,我闹了整整五天的绝食,不然姓卢的三日前就成了我未婚夫。”岁安盈抓起桌上的点心啃:“我给你们传的求救信,全被王府侍卫拦下来,一封都没送出去。” 见她这么可怜,大家酒也不喝了,纷纷给她挑菜夹肉。 “幸好昨日皇子殿下在杏花林发现姓卢的欺压百姓,把他押入了牢中。”岁安盈感激地看着拂衣:“拂衣,你是我的大恩人!” “皇子殿下抓的卢探花,你感谢我?”拂衣怜悯地摸了摸岁安盈的脑袋瓜,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饿这么几天恐怕更加空空如也。 “若不是你有救驾之恩,皇子殿下怎么会去杏花林?”岁安盈任由拂衣摸自己脑袋:“你也是我的恩人。” “早知道有这事,昨天把他踹进水沟后,我应该再补两脚。”拂衣有些遗憾,现在人已经被关进京兆府大牢,想踹也踹不了。 “你们还踹他了?”岁安盈双眼放光:“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恭喜姐妹脱离苦海,喝酒!” “你被关在府中是怎么出来的?” “爬墙溜出来的,再给我来两块点心!” 隔壁厢房的丫鬟听到吵闹声,小声道:“王妃,奴婢去让他们小声些?” “不必。”宁王妃轻轻摇头:“我并不觉得吵闹。” 这样肆意张扬的生活,她虽从未体验过,但也曾羡慕不已。 拂衣。 俯视人间懒归去,拂衣径欲御天风。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跟友人玩闹一天,拂衣准备回府时,天已经快黑了,她看着堵在自己马前的人,嗤笑着问:“岁瑞璟,你究竟想干什么?” “拂衣,你为何与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宁王双瞳漆黑如墨,似有无限情绪翻涌:“我不明白。” “不明白?”拂衣反问:“就跟当年我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追杀我全家一样?” “不是我。”宁王看着拂衣,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点信任,可是她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打了个寒噤,夜里的风实在太冷。 屋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他脸色一变,伸手抓住拂衣的手腕往旁边避开:“小心!” 一支箭擦过,刺破他肩上的布料,深深扎在旁边木柱上。 “这支箭冲着你的性命来,你要小心……” 宁王看着掐进肩膀伤口的手,双瞳颤抖:“拂衣?!” “苦肉计还是英雄救美计?”鲜血顺着手腕滴落,拂衣却没有松手,反而用力剜进宁王肩上的伤口:“岁瑞璟,当年你的母亲靠着这个手段稳固圣宠,现在你又把这种手段用在我手上?” 眼见宁王的血越流越多,拂衣笑了:“从京城到充州,一路上我们云家遭受十七次追杀,这十七波人中,当真没有宁王派系的手下?” “我从没想过伤害你。”宁王痛得嘴唇发白,却没有挣扎:“从来没有。” “这很重要?”拂衣把手从伤口上移开,用脚狠狠踹在宁王身上,宁王痛得跪倒在地。 她用手帕轻轻擦拭沾满鲜血的手,低头看他狼狈的模样:“谁会跟伤害自己伤害家人的狗东西谈感情讲道理,我看起来很傻还是看起来很贱?” 12报官 拂衣伸手去拔木柱上的箭,这支箭扎得很深,她拼尽全力才把它拔下来,一步步朝宁王走去。 “云小姐!”拐角处冲出几个宁王府带刀护卫,为首的护卫拔出刀挡在宁王前面:“伤害皇族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岑楚?”拂衣认出来人不再上前,她把玩着手中的箭:“三年不见,你长高了。” 岑楚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垂下眼睑低头道:“云小姐,你与殿下多年交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拂衣把箭扔向宁王,一名带刀护卫把箭凌空劈成两段。 “好身手。”拂衣似笑非笑:“宁王府的高手不少。”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从未派人追杀过你。”宁王捂着肩站起来,他的半边衣袖被血染红,豆大的汗水顺着苍白脸颊滴落:“我可以发誓……” “誓言若是有用,世间哪还会有负心人。”拂衣只觉得讽刺:“岁瑞璟,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夺得我的信任,你怕云家更怕我。” 她五岁与岁瑞璟相识,宸雀宫每块地板上留过她的脚印,院子中石榴树结的果子,每年都有几个进她的肚子。 可是人心这种东西,实在经不得权利考验。 “你到底怎样才肯相信我?!” “你可知三年前,用箭射透我胸口的蒙面弓箭手,额头上方有颗黑痣。”拂衣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箭,翻身上马,“那颗黑痣跟曾贵妃宫中的某个太监一模一样。” 宁王面上血色顿失。 “还有。”拂衣摸了摸马儿的鬃毛,低头看宁王:“别装得仿佛跟我有多少情意一般,成了婚的男人就该安安分分对夫人好,故作深情只会让人恶心。卢姑娘才貌双全,做你王妃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别不识好歹。” “王爷。”岑楚怔怔地目送拂衣离开,转身见宁王吐了血,赶忙扶住他:“属下马上带你回王府宣太医。” “不可声张。”宁王擦去嘴角的血,连指尖都在颤抖:“不能让人知道本王受伤。” 以他现在尴尬的地位,此事若是闹大,只会让皇帝多一个清理王府势力的借口。 看着还在流血的肩膀,宁王神情恍惚,随后露出苦笑。拂衣也是料到他有所顾忌,才会对他如此狠绝。 然而事情并不因宁王的意志而转移,他虽然没有宣扬这件事,但拂衣却骑着马转头来到京兆府大门口。 “来人,救命!” 京兆府守门衙役见马背上的女子神情惊慌,连鬓间的发钗歪了也顾不上,连忙上前帮她牵住马的缰绳。 “有人想要杀我!” 衙役闻言大惊,连忙打开京兆府大门,把女子藏进京兆府,拔刀守在衙门口。 京兆尹刚躺在床上,听到下面人来报,有一位妙龄女子当街被人追杀,吓得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往前衙走。 前脚刚跨进衙门,他就听到女子正右手捂脸哭诉遇险经历,左手拿着两截断箭不放。 京兆尹身形微顿,这姑娘声音听着怎么有些许耳熟? 等这女子抬起头,京兆尹脚下一软,幸好有手下扶着才没跌坐在地上。 是谁把这个混世魔王放进门的? “大人!” 京兆尹被这声饱含悲愤的呼喊吓得抖了三抖。 “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有人要杀我。”拂衣哭得更加伤心,大有今天不抓到凶手,她就不走的架势。 京兆尹连忙让人给拂衣端来热茶:“云小姐此言当真?” “晚辈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拂衣把断箭交给京兆尹,捧着茶盏喝了两口热茶:“昨日陛下封我为郡君,今日我与几位友人用完饭出酒楼,就有人偷袭我,这是试图伤我的那支箭。” 京兆尹听到这话腰都弯了,昨日封郡君今日就被暗杀,这是大案啊! “来人,立刻到云郡君遇险的地方查探,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京兆尹小心打量着“受惊过度”的拂衣:“云郡君可看清歹人的样子?” “远远看到一个影子,但并不真切。”拂衣努力回忆:“当时他一箭未中,见我发现他的藏身之地转身就逃。不过他逃走的样子有些奇怪,左脚似乎有些不利索。” “他的身高与体形如何?” “长得不算高,体形偏瘦。”拂衣把空茶杯递给京兆尹:“麻烦大人再给我来一杯。” 京兆尹帮她把水倒上:“兹事体大,郡君暂时不要离开府衙,我会安排人去贵府通知你的家人。” “多谢大人。”拂衣感激地看着京兆尹:“幸好有大人这般正直的好官镇守京兆府,不然方才我都不知道去哪里躲避。” “郡君抬举了。”京兆尹干咳一声,抚着胡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优雅:“请郡君放心,本官一定会抓住这个歹人!” 其实他也没云拂衣夸得那么好,不过连闻名京城的纨绔都说他正直可靠,说明他还是比较得民心的。 抓,必须认真大力地抓! 在这一刻,京兆尹觉得自己的身形高大无比。 不到半个时辰,云照白赶到京兆府大门,见几个小厮打扮的人手持木棍跟在衙役后面,他忍不住问:“在下云照白,请问诸位这是去何处?” “我家大人安排人去抓歹人,担心人手不够,让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帮忙。”小厮挽着袖子,神情郑重:“请云公子放心,我家大人正直无畏,定不会饶过敢伤害云小姐的歹人。” 云照白匆匆走进内衙,看到拂衣坐在石桌旁,她面前摆着茶点,京兆尹正眉飞色舞跟她讲这些年破获的奇案。 原本焦急担忧的他,瞬间放心下来。 “伯父真厉害,连这种狡猾的犯人都能抓住。你这满身的本事,不知造福了多少百姓。” “都是小事一桩,读书做官,不就是为了守护一方百姓嘛。” “伯父您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谦虚,若天下的官员都如您这般该有多好。” “贤侄女过奖,过奖。” 云照白:“……” “云贤侄来了,快快请坐。” 看着热情的京兆尹,云照白忆起三天前对方见到自己,还客气称他为“云郎君”,这会儿就变成了贤侄。 吹捧果然是摧毁人意志的利剑啊。 京城这种处处都是人的地界,并不是适合藏身的地方,尤其是抓捕的人还有明显的缺陷。 天色还未亮,云照白坐在旁边,听京兆尹与拂衣聊了整整一夜的破案传奇,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倒是京兆尹与拂衣越发精神,说到兴头上,京兆尹还拿出纸笔为拂衣写了一副字。 云照白打了个哈欠,真没想到京兆尹大人年近五十岁,浑身上下还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天光破晓,拂衣正在听京兆尹讲夜半盗贼扮鬼的案子,衙役们押着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男人进来。 “大人,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京兆尹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上下打量着这个被衙役五花大绑的人:“准备升堂。” 转头见拂衣也一副还没听够的模样,他腰杆挺得更直:“走,贤侄女,今日本官定把此案审得明明白白!” 拂衣打蛇随棍上,连忙跟在京兆尹身后:“多谢伯父,晚辈的事让您受罪了。” “当年本官为抓住犯人三天三夜都不睡觉,今日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京兆尹大袖一挥,“本官的眼睛就是照妖镜,任何歹人都别想从本官手中逃走。” “伯父!”拂衣感动得眼泪汪汪。 迎着拂衣充满崇拜与感动的目光,京兆尹抬高下巴,没错,本官就是这样的好官。 等升了堂,衙役把找到的弓与箭呈到京兆尹面前:“经过比对,这里的箭与刺杀云小姐的箭制作手艺相同。” “草民祖上是猎户,私藏弓箭确实有罪,但草民根本不认识这位姑娘,岂敢胆大包天伤人。”年轻男人拒不认罪,喊冤不断:“求大人明察。” “不必狡辩,昨夜有一晚归的书生路过,发现你鬼鬼祟祟躲进巷子里,他不仅画下了你的样子,还打算今日一早就来报官。”衙役从怀里掏出一卷画,画上正是年轻男人的模样。 “还有倒夜香的人以为你是小偷,一直躲在屋角等你动手偷物,好抓你讨赏钱。谁知你突然举起弓箭伤人,把倒夜香的人吓得整夜未睡。” 年轻男人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隐蔽,没想到会有多管闲事的百姓坏事。 这些人怎么回事,大半夜不睡觉乱看什么?! 他一身精湛的箭术,栽在这些无名之辈手中,实在是讽刺。 “咦?”自升堂后就没说话的拂衣突然起身,她走到年轻男人身边,年轻男人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不想让她看清自己的脸。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拂衣转身面向京兆尹,对他行晚辈礼:“请伯父彻查此人身份,晚辈怀疑自己曾经见过他。” 京兆尹神情一肃,“把人带下去搜身。” 年轻男人抬起头愤恨地看着拂衣,正欲开口大骂,嘴里被衙役塞进几块破布。 衙役拍了拍手,这种被发现后就乱叫乱骂的恶人见多了,他们堵嘴的动作也就熟练了。 一盏茶后,衙役神情怪异的回来,他偷偷观察两眼京兆尹的神情,吞吞吐吐道:“大人,方才那嫌犯……是个去了势的阉人。” 宁王府。 “王爷,不好了!”长随跪在宁王的床边:“王三被抓了。” 因为受伤发热的宁王睁开眼,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怎会被抓?” “昨夜云拂衣与您分开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京兆府,京兆府的人连夜搜查,天还没亮王三就被人发现了。”长随愤怒道:“云拂衣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与我们作对!王爷,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这种争斗向来是你来我往,哪个有脑子的会直接报官? 简直就是有病! 室内没有点烛火,宁王捂着疼痛无比的伤口:“滚!” 门外响起内侍的声音:“王爷,皇子殿下派人给您传讯,请您到京兆府一叙。” 13仁德君子 偷袭云拂衣的杀手是个阉人,让这个刺杀案件变得更加棘手,这件事很快上报到大理寺、刑部以及宫中。 从云拂衣立下救驾之功到她被封为郡君才几日的时间,就有人来杀她,别说是京兆尹,就连大理寺与刑部的官员,都怀疑两起案件有关联。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刚赶到京兆府,连口热茶都没喝上,衙役就急急忙忙进来通报,说是皇子殿下来了。 云照白借着起身的动作,瞥向身边的拂衣,拂衣对他眨了眨眼,满眼的无辜。 众官员还没走到门口,就见皇子殿下已经匆匆跨进门。 “臣等参见殿下。”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岁庭衡大步越过他们,走到云家兄妹跟前:“云姑娘可有受伤?” “劳殿下挂念,臣女无碍。”拂衣屈膝再次行礼。 “无事便好。”岁庭衡声音低沉,站在三步外没再靠近:“请诸位都入座。” “殿下。”莫闻跌跌撞撞追进来,手里拿着件披风:“这两日倒春寒,您前些日子病刚好,可不能再受寒。” 拂衣这才注意到,皇子身上穿着淡蓝常服,右边袖摆下方残留着黄豆大小的墨印,腰间空空如也,玉佩、香囊一应皆无。 “不必。”岁庭衡抬手让莫闻退下,转身对京兆府道:“麻烦你跟我再说说这个案子。” “臣不敢,请殿下落座,微臣给您一一道来。”京兆尹心下想,贤侄女这个当事人在,殿下偏要来问他,难道殿下也听过说贤侄女的纨绔之名,对她敬而远之? 这他就要为贤侄女喊两声冤了,贤侄女虽贪玩了些,但为人实诚又有识人之明,还是很不错的嘛。 想到这,京兆尹不仅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还时不时穿插几句夸赞拂衣的话,竭力想要打破殿下对贤侄女的偏见。 听京兆尹说到拂衣惊慌失措,奔袭到京兆府泣泪求救,岁庭衡眼睑轻颤,转头看向拂衣:“云姑娘受惊了。” 拂衣尴尬一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昨夜她有京兆尹说得那么可怜? “云姑娘从酒楼出来以后,可曾遇到过其他人?”岁庭衡目光扫过拂衣手边的茶盏,对莫闻道:“云姑娘的茶凉了,为她换盏热茶。” “殿下,不必这么麻烦。”拂衣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臣女对茶无甚挑剔。” 说完这句话,拂衣就发现这位皇子殿下深深看了自己一眼,她疑惑低头把茶盏转了一个圈,这有什么问题? “云郡君,您请用。”莫闻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到拂衣身边,顺手带走那杯凉透的冷茶,躬身退下。 几位大人看着手边被其他内侍换上的热茶,心里感动万分,皇子殿下待人真是贴心。 若非时机不合适,他们非得感激涕零夸赞几句。 “启禀殿下,臣女遇袭之时,还有另外一人在场。”拂衣捧起茶盏抿一口,这是……安神茶? “是何人?” “宁王爷。”拂衣目光扫过堂下五花大绑的灰袍男人:“若非王爷相助,臣女说不准就要中箭了。” 咔嗒。 这是茶杯盖刮过杯沿的声音,几滴热茶荡出杯面,顺着手背溅在木案上。 “下奴该死,忘记这茶是滚水。”莫闻看着皇子被茶水烫红的手背,连忙请罪。 “无碍。”岁庭衡把茶盏轻轻放回桌面,用手帕随意擦去手背上的水,目光在袖子上的墨点处停顿片刻:“把披风给我。” “去请皇叔。”岁庭衡系好披风,似乎想到什么,又叫住准备去传话的内侍,转头看向拂衣:“云姑娘可有异议?” “臣女并无异议。”拂衣摇头:“有宁王爷相助,说不定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不叫宁王过来,又怎么把案子闹得满朝皆之? 这两年宁王韬光养晦,倒是积攒下一些美名,她这个纨绔想帮宁王回到三年前被所有人瞩目的日子,若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知道,一定会夸她乐于助人。 岁庭衡垂下眼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让内侍去宁王府请人。 几位大人见皇子殿下不再开口,只好竭尽脑汁说着对此案的看法,好让殿下看到他们的能力。 可惜殿下似乎被这么猖狂的刺杀手段弄得心情不好,一直都不曾展颜。 “宁王到。” 众人再次起身相迎,此案牵扯到阉人还有宁王,就不是他们能轻易下命令的了。 “这么早请皇叔来京兆府,辛苦皇叔。”岁庭衡向宁王行晚辈礼:“事情紧急,不知皇叔离府前可有跟皇婶说清楚,需不需要我派人跟皇婶再解释一番?” 听到“皇婶”二字,宁王下意识望向拂衣,可拂衣低头站在云照白身后,他看不清她的脸。 “不必。”宁王收回目光,温和一笑:“你皇婶向来温柔体贴,从不让我为难。” “皇叔与皇婶真是伉俪情深。”岁庭衡转身道:“请皇叔上座。” “皇侄请。” 叔侄二人相携入座,抬手间岁庭衡不小心撞到先一步落座的宁王肩上,宁王疼得汗如雨下。 “皇叔受伤了?”岁庭衡面色顿时沉下来,他看向堂下的灰衣男人:“皇叔,此人刺杀朝廷敕封的郡君又伤了你,以你的意思,该如何惩罚?” 宁王捂着被岁庭衡撞疼的肩,他这个侄儿属牛的么,劲道这么足?! 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让自己恢复仪态:“这便是刺杀云姑娘的歹人?” “王爷竟然不认识此人?!”拂衣惊讶地睁大眼:“要不您再看看,说不定能想起在何处见过他。” “云姑娘这话是何意?”宁王望向拂衣,见她嘴角弯弯上翘,以往她想折腾人时便是这个表情。 “臣女没别的意思,王爷您不要多想。”拂衣摩挲着下巴:“方才衙役说此恶贼是阉人后,臣女便一直在想,究竟在此处见过此人。多亏王爷您出现,臣女终于回忆起来了。” 这话让在座几位大人忆起,宁王与云姑娘曾十分交好,甚至有意娶她为王妃。 “王爷虽忘了,幸好臣女还记得。当年祥坤宫中有个额间有痣的太监,此人是那个太监的徒弟。”拂衣走到灰衣男人面前,蹲下来仔细端详他的脸:“当年你犯错被处罚,是我为你求的情,你为什么要杀我?” “呜……呜!”灰袍男人先是一愣,随后望向端坐的宁王,只是他嘴里塞着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宁王面无表情:“本王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刺杀皇室是大罪,若真是此人,当判全家抄斩。” 诸位大人面色异样,祥坤宫是宁王生母曾贵妃居住的地方,怎么反倒是云姑娘认出此人,宁王却说没印象? 前几日皇后娘娘遭遇刺杀,查出来的幕后凶手是宫中某个老太监,昨夜刺杀云姑娘的人又来自祥坤宫,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拂衣取出灰袍男人嘴里的布:“你还有什么想说?” “当年为我求情的人当真是你?”灰袍男人还记得那年他刚入宫,因为摔碎了香炉,被首领太监在雪地里罚跪。那天的雪可真大啊,风刮得他全身都疼,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有人把他扶了起来,还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衣服。 后来他被送进祥坤宫,拜了贵妃娘娘跟前得用的太监为义父,那时他才知道,替他求情的是贵妃娘娘的孩子。 他跟着义父苦学本事,只想报答殿下恩情。他恨夺走殿下帝位的皇帝,更恨让殿下伤心的云拂衣,可是他深恨的人却说,当年救他的人是她。 “嗯?”拂衣挑眉,“我然是个纨绔,但从不冒领别人的功劳。要不是当年在雪地中见过你,我又怎么能注意到你做了其他太监的徒弟?” 王三怔怔地看着拂衣,许久后才道:“云姑娘,我对您不起。” 这些年的报恩,皆成笑话。 他想要给拂衣磕头,又因为全身被绑着而不能动:“姑娘恩情,我来世再报。” “不必来世,现在就可以报。”拂衣捏住王三的下巴,不让他自戕:“你告诉诸位大人,你受了何人命令,为何要来杀我?” “怪我听信别人的闲言碎语,误会了姑娘。”王三倒是没有隐瞒。 “都是哪些人跟你闲言碎语?”岁庭衡起身走到拂衣身边,面沉如水。 “是……祥坤宫的一些旧人。”王三老老实实道:“贵妃仙逝后,下奴被分去武备院当值,但仍与以前在祥坤宫当过职的内侍保持着来往。” 他一直把宁王殿下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近些日子时不时听到以前的同僚抱怨云拂衣,说她对殿下有多无情,对殿下伤害有多深。 昨日他不当值,与宁王府的一个内侍约好在酒楼吃酒,见云拂衣也在这家酒楼用饭,便打算给她一个教训。 幸好王爷突然出现,才没让他误伤恩人。 听王三讲完事情经过,京兆尹疑惑地问:“即是出宫与友人吃酒,你的弓箭从何而来?” “在宫外私宅里拿的,私宅是义父生前留给我的遗产。”王三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私宅地址以及与他保持来往的旧同僚全部供了出来。 “莫闻,传令给金吾卫,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彻查。”岁庭衡转身看向宁王:“皇叔,他们都是伺候过曾贵妃的旧人,你可介意?” “自然不会。”宁王微笑:“本王与皇侄的心情一样,恨不得立刻把这些妄议尊位的刁奴一网打尽。” “皇叔不介意就好。”岁庭衡点了点头:“侄儿会让金吾卫好好清查宁王府,决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以免包藏祸心的歹人伤到皇叔。” “殿下真贴心,连王爷的安危都细心考虑。”拂衣对着岁庭衡笑得灿若朝阳:“难怪臣女的朋友都对殿下尊崇不已。” 岁庭衡眼神柔软:“云姑娘谬赞。” 其他几位大人:“……” 嗯,趁着这个机会把宁王府查个底朝天,怎么不能算贴心呢? 拂衣站直身子,回首与宁王目光交汇,她歪了歪头,笑得更加灿烂。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她云拂衣是纨绔,所以报起仇来没日没夜。 “殿下,此人虽意图刺杀臣女,但是看在他有悔改之意的份上,请您留他一命,让他协助金吾卫抓人。” “既然是云姑娘的意思,那便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岁庭衡让金吾卫把王三带下去,“云姑娘受了惊吓又一夜未睡,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云照白:“……” 殿下,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杵在这里,您倒是回头看一眼? “也请云郎君同行。”岁庭衡对云照白微微颔首,向几位大人道:“此案辛苦诸位大人。” “臣等万死不辞。”几位大人目送皇子殿下与云家兄妹离开,忍不住再次感慨,殿下不愧是仁德君子,对救母恩人多好啊。 14寒心? 隆朝皇子无爵位封号,享亲王待遇。皇上疼爱独子,登基后就特意下令,让独子享太子待遇。 可是等拂衣坐进岁庭衡的马车,却发现这辆马车处处都是亲王的规格,并无太子与皇帝专属的金龙纹饰,甚至比不上当年宁王的马车华丽。 她听着皇子与大哥的交谈声,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马车经过喧闹的街道时,拂衣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充州百姓可会讲官话?” “回殿下,充州山高路远,百姓们不仅不会讲官话,就连相隔几十里的村庄,彼此间口音也不相同。”云照白拱手道:“幸而当地百姓忠君爱国,家父到充州上任后,百姓待我们十分热情,我们渐渐地就与当地百姓相处融洽了。” “当年舍妹重伤被百姓救下,因山高路险及语言不通,历时一年半我们才得到她的消息。”回想起那段日子,云照白忍不住频频看向拂衣,见她就在自己眼前才能够安心。 岁庭衡也看她:“那段时间云姑娘……是不是很苦?” 拂衣睁开眼,见皇子与哥哥都看着自己,她调整好坐姿,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一些:“其实也没过太多苦日子,在村里住了不到半年,臣女已经勉强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只是村子里的人一辈子没出过大山,更不知道去州城的路,我腿上有伤又不能长途跋涉……” 十五岁以前,云拂衣天不怕地不怕,掉落悬崖后她终于学会了老实做人。 出村的路在悬崖峭壁上,不过两个巴掌宽。她鼓足勇气爬上去好几次,最后都是村里人一边骂,一边把吓得腿软的她接回村。 现在回忆起那条路,她仍旧有些腿软。 “乡亲们的嘴特别能骂,我一句也没敢还嘴。”拂衣这种在京城长大的纨绔小姐,哪里见识过村子里几家对骂的阵仗,他们能从早骂到晚,睡一觉后又继续骂,隔着山头边种地边骂。 跟村里乡亲的骂人本事相比,她对李二郎做的那些简直不堪一击。 “后来你如何与家人团聚的?” 拂衣抬起头,与皇子的视线交汇。皇子微微侧首,垂下眼睑错开她的目光。 拂衣在心底偷笑,原来克己复礼的皇子也是有好奇心的。 “人跟信件都走不出大山,臣女原本打算彻底养好旧伤再想办法。可是第二年夏天大雨不断,地里的粮食还没长成就已经霉坏,山洪又冲倒不少房屋。”拂衣笑了笑,长叹一声:“没办法,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村里还有不少孩子呢。” 这种偏远之地又没有登记户籍的山民,就算遭遇了天灾,当地衙门说不定都不知情,而且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愿意管。 “臣女想着,家父虽被先皇贬到充州做刺史,但好歹算是个地方官,报他的名号没准能有点用。”拂衣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跟在几个村民后面,蹭着山壁一点点的爬过那条陡峭山路,也不记得爬了多久,只记得山风特别大,把她的眼泪都吹飞了。 “我们五人谁也不认识路,只好一边问一边走,前脚大家都嚷嚷着累,后脚有几条野狗追上来,我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幸好她在村里整日抓鸡追鸭,才没被狗追上。 想起当时被狗追得嗷嗷乱叫的狼狈样,拂衣忍不住大笑出声:“若不是那几条野狗,臣女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跑这么快。” 抬头见哥哥与皇子都不说话,拂衣揉了揉笑疼的脸:“当时虽然有点难,不过我们运气好,最后顺利找到了进城的路。家父的名号也很好用,当地县衙不仅给村里分了新的地,还帮大家修好了新房子,大家以后进城就不用爬悬崖峭壁,有什么天灾也不用拿命去扛。” 云照白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妹妹,心里又闷又苦,张嘴想说话才发现喉咙堵得难受。 “方才殿下问臣女苦不苦,其实臣女想说的是,村里人祖祖辈辈都在山中生存,不曾见过外面的天地,臣女生来丰衣足食,实在称不上苦。”拂衣看着岁庭衡:“陛下与殿下会让他们日子越来越好,对不对?” 云照白没想到妹妹说这么大胆的话,连忙起身向岁庭衡作揖请罪:“舍妹一时失言,请殿下恕在下管教不严之罪。” “不要担心,云姑娘说得没错。”岁庭衡伸手拦住准备下跪的云照白,他回望拂衣:“为君者当先存百姓,忧民情重于山,你的心意我明白。” 他没有说豪言壮志,亦没有长篇大论,但拂衣在他眼中看到了认真与郑重。 这是她第一次用心打量这位皇子,自回到京城以后,她听过太多有关他的褒扬之辞,但那些都只是一个又一个虚浮无力的词汇,入不了她的眼,也进不了她的心。 直到此刻,他在她眼中终于“活”过来,而不是完美得仿似高台玉像。 “微臣给殿下请安,殿下万安。”刘小胖跟王延河等人大老远就瞧见皇子的马车,仔细整理好衣冠,等着在皇子跟前露个脸。 好不容易等马车靠近,他们赶紧迎了上去。 “刘小胖。”谁知车窗帘子抬起来后,他们看到的是一张不想见到的脸。 “云拂衣,怎么是你?”刘小胖惊恐地看着趴在窗户上的人,云拂衣怎么会出现在皇子的马车里?! “好弟弟,见到姐姐怎么也不请安问好?”拂衣笑着歪了歪头:“不过几日没见,你就把规矩礼节全忘了?” 跟在刘小胖身后的王延河与陈远之齐齐后退两步,他们牵着的大黑狗也夹起尾巴,拼命往两人中间躲。 “你、你别以为我会怕你,今天我带的人多,我……”刘小胖往身后一看,平日交好的兄弟们全都离他两丈远,见他望过去纷纷把头低下,不敢与他对视。 这个瞬间他的心比冬日冰雪还要凉,硬着头皮一点点把头扭回来,英勇无畏地对上拂衣调侃的眼神:“你胆子大到连皇子的马车也敢霸占?” 拂衣:“……” 再说一遍,她是纨绔,不是脑子进水。 “不对,不是说你太招人恨,被人连夜买凶追杀,躲在京兆府不敢出来?”刘小胖疑惑的打量拂衣,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受到惊吓。 “谣言你也信?”拂衣眼珠一转:“你要想看热闹,应该去宁王府门口。” 宁王的热闹,怎么能让其他人错过? 马车里传来轻咳声,一直静立的莫闻走到刘小胖跟前:“刘世子,云郡君受了惊吓,殿下要送郡君回府休息,您若是要叙旧,请改日。” 殿下在马车里? 刘小胖恍恍惚惚点头,等马车走远后,才拍着大腿叫:“坏了,竟让她先抱到殿下大腿了!” “云拂衣立救驾之功那事,没传到你耳朵里?”王延河用手肘撞了撞刘小胖,语重心长道:“世子,听我一句劝,以后你别跟云拂衣过不去了。” 这么多年了,你哪次讨到了便宜? “不要跟本世子说这种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话。”刘小胖握拳:“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些年受到的屈辱都讨回来。” 王延河:“……” 确实挺有志气,可惜你三年前也是这样说的。 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 刘小胖说完狠话,转身就往宁王府方向跑:“算了,我们先去宁王府瞅瞅有什么热闹。” 马车停在云府门口,拂衣踩着脚凳走下马车,身后马车帘子被放了下来。 “云姑娘。” 拂衣停下脚步看向马车,隔着一道帘子,她看不清皇子的脸。 “请多保重,下次再聚” “多谢殿下送臣女与家兄回家,您慢走。”拂衣屈膝行礼,抬起头时马车已经徐徐前行,马车里那道模糊的人影仍旧端坐着。 “好困。”拂衣往站在门口接她的夏雨身上一倒:“午膳别叫我,我要睡觉。” 午间刚睡醒,宫里的赏赐下来了。 皇上赏了她一副字,跟皇后娘娘赏的金银玉器以及补药相比,皇上的赏赐实在有些寒酸。 “皇上的字……”拂衣盯着这副字看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宛如六月狂风冬月落叶,真可谓是随心所欲,大开大合。” 从户部匆匆赶回来的云望归知道她想说什么,干咳一声道:“陛下生而丧母,先皇听信奸佞谗言,认为陛下克父克母,把陛下养在宫外,所以陛下幼时读书不多。” “陛下逢年过节就爱给大臣赏自己写的字,似乎对自己的书法极有信心。”云照白补充道:“谁家里如果没有几副陛下的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受陛下重用。” “嗯……”拂衣摸着下巴:“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陛下比较……节俭?” 节俭还有个近义词,那便是抠门。 “这些都赏给云家闺女了?”皇帝盘腿坐在皇后的大床上,拿着礼单的手抖如风中残烛:“全给了?” “嗯。”皇后卸去头上的钗环,把玉梳递给皇帝:“把礼单放下,过来给我松松头。” 皇帝接过梳子,边梳边念叨:“云爱卿对朕忠心耿耿,云拂衣有救驾之功,昨日遇袭让我们有借口把先帝与曾氏的人手都清理干净,赏她些珠宝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他絮絮叨叨,似乎已经把自己说服:“不过那面玉屏扇衡儿很喜欢,你怎么也给出去了?” “当真?”皇后坐起身,疑惑道:“可他今日回宫看到我拟的礼单,不仅什么都没说,还加了两串玉珠进去。” 皇帝:“……” 合着他在前面吭哧吭哧写字省钱,儿子后面眨眼就送出去价值不菲的玉串? 子不肖父啊! 寒心,实在寒心。 15放狗! “小姐,您是不是想出门?”夏雨眼见拂衣在大门口来回晃了好几遍,实在忍不住:“林小姐她们在外面等你?” “好夏雨,你是了解我的。”拂衣蹲在云府围墙边,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夏雨:“仇人的热闹没看上,今晚我肯定睡不着。” “那不是因为您白天睡多了么?”夏雨捂着嘴偷笑:“夫人刚才说,您出门可以,但必须要把奴婢带上。”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走。”拂衣站起身,拉着夏雨走出云家大门,绕着围墙转了大半圈,找到蹲在墙角等她的林小五等人。 “老大,你终于来了。”杨二郎揉着蹲麻的腿,扶着墙站起来:“刚才我派人去打听,金吾卫今天早上就把宁王府围了起来,不过没有进宁王府大门。半个时辰前,刑部与大理寺也派了人去。” “我们得抓紧点,这么大的热闹不能错过。”曹三郎带着大家坐上马车,他们坐一辆,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里坐着他们的小厮与丫鬟。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林小五把帘子掀起一条缝,她家跟宁王沾亲带故的,万一被宁王府发现她也在看热闹,多伤亲戚颜面。 “别担心,刘小胖也在看热闹。”拂衣从荷包里取出肉干分给林小五:“有他在,别人注意不到你。” 因为刘小胖确实胖得很明显。 “他消息比我们还灵通?”杨二郎惊讶 “我告诉他的。”拂衣笑得温柔极了:“看热闹嘛,人多才有意思。” 杨二郎:“……” “拂衣,暗杀你的刺客,真是宁王那个狗……”曹三郎想起林小五跟宁王是亲戚,硬生生把“狗东西”三个字咽回去:“听说昨晚大理寺、刑部还有皇子都来了?” “跟他脱不了干系。”林小五倒是半点不给亲戚颜面:“刺杀拂衣的那个人,以前在祥坤宫当差。” “真不是个东西。”曹三郎脸色十分难看,当初曾贵妃刚把拂衣一家贬去充州,就迫不及待的为宁王找合适的王妃人选。 拂衣遭人刺杀落入悬崖的消息传入京城后,他们曾去求过宁王,期盼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安排人手帮着找拂衣,谁知他们连宁王的面都没见上。 这事他们不敢告诉拂衣,怕恶心到她。 “宁王府斜对面有家酒楼,是顺王妃娘家人开的,安盈已经在那定好临街的房间等我们,咱们边吃边瞧宁王的热闹。”杨二郎咬牙切齿,明日一早,他会让整个京城都知道与宁王有关的笑话。 拂衣一行人刚走进酒楼大门,就发现楼下大厅坐满了人,一个个探着脑袋朝宁王府张望着。 上了二楼,一些守在包厢门外的小厮们瞧着似乎有些眼熟,勋贵、文臣、武将家的都有。 “拂衣,你看那个小厮像不像杜太师家的小厮?”林小五指着角落里某个躲躲藏藏的小厮。 刚好此刻包厢门打开,京城里有名的才子杜郎君与拂衣等人的视线交汇了。 片刻的尴尬沉默过后,杜郎君默默退回包厢内,僵着脸把门关上。 拂衣:“……” 看来平日里吟诗作赋再有趣,都比不上看别人热闹有意思啊! “这边,快过来。”岁安盈从一个房间走出来,朝他们招手:“我特意把视野最好的房间留着,就等你们来。” 拂衣走进包厢来到窗边往外看,与宁王府相邻的都是皇亲国戚,那围墙上挂着的是……人? 好家伙,东街这些朝臣勋贵,有一半都在看热闹? 宁王府大门紧闭,王府总管站在门口与金吾卫对峙:“请诸位见谅,我家王爷乃陛下最爱护的幼弟,若无陛下手谕,请恕在下不能放任诸位入内。” “大理寺、刑部与京兆府联合办案,按照我朝律法,无需陛下手谕。更何况陛下担心王爷安危,特令金吾卫护王爷周全。陛下一片好意,尔等为何要拒绝?”刑部侍郎皱眉:“还是说,宁王府要辜负陛下的爱护之心?” “请大人见谅,我家王爷昨夜受伤,今日从京兆府回来后就发高热昏迷了,还请大人等王爷清醒以后再来。”管家连连作揖:“小的只是一个下人,实在不敢做主,求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拂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交锋,早上宁王到京兆府后不久,皇子就下令把宁王府围了起来,现在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的人都在,宁王府的管家就算一时半刻拦住他们,又有什么用? 他想拖延时间? 拂衣的目光扫过宁王府四周,最后落到一个远处的成衣铺上。 “安盈,那家成衣铺是谁家开的?”拂衣问岁安盈。 “成衣铺?”岁安盈盯着拂衣指的成衣铺思索良久:“这家铺子开了快两年,生意一直不太好,不知道是谁家开的。” 东街住的大都是王公贵族,身上衣物有专门的人制作,就算要在外面定制衣衫,也不可能选成衣铺。 哪个正经生意人,会在寸土寸金的东街开不赚钱的铺子? “难得在东街见到成衣铺,我们去瞧瞧。”拂衣站起身:“走,我们一起去。” “啊?”正在啃点心的杨二郎茫然道:“天都快黑了,逛成衣铺?” “说不定有惊喜呢?”拂衣提起裙摆,快步往楼下跑去。 刘小胖看到拂衣从自己面前跑过,愣了好半晌:“我们看热闹好歹还知道躲酒楼里维持一下表面的情分,她难道打算蹲宁王府大门口?” 居然敢比他还要嚣张? 他绝不允许! “云拂衣敢做的事,本世子也敢做,跟着去瞧瞧她要做什么?” “王妃,王爷院子里的内侍说,王爷一直都没有醒。”丫鬟替宁王妃梳妆好,担忧道:“您现在放金吾卫进来,会不会惹恼王爷?” 宁王妃站起身,微微抬起下巴:“王爷昏迷不醒,那现在王府就该我来做主。传我命令,开中门迎诸位大人与金吾卫进府办案。” “王爷,王妃院子那边传来消息,王妃要开门迎金吾卫进府。”内侍躬身站在床帐旁,屋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角落里的香炉燃着缕缕青烟。 宁王靠坐在床头,神色略苍白:“安排府里那几个人趁着夜色从暗道里出去,决不能让金吾卫发现。” “是。”内侍匆匆退下,不敢有半点耽搁。 幸好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从暗道出去也不会有人注意。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宁王府大门打开时,有三个不起眼的男女跳进宁王府后院一口废弃枯井中。 “咳咳咳,这条暗道里究竟死了多少老鼠,又脏又臭。”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挥舞着手臂,把蜘蛛网拨开:“等老子出去,一定会好好教训那些与王爷作对的人。” “不要废话!”他后面的女人踹他一脚:“出了京城,我们先老老实实在京郊蛰伏一段时日,不要给王爷惹麻烦。” 跟在他们身后的瘦子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刚准备点燃就挨了女人一巴掌:“蠢货,大晚上的拿着火折子,是怕我们出暗道时,不能被人发现吗?” 瘦子捂着脸不敢说话,前面带路的男人停下脚步:“都不要出声,准备出去了。” 他小心翼翼推开头顶上的石板,探头观察四周,确定没人以后,才把后面两人拉出来:“动作快点。” “你们在做什么,捉迷藏吗?” 三人浑身一僵,愣愣地看着墙头上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她趴在墙头上,歪着头笑眯眯看着他们,似乎对他们的举动十分好奇。 “大哥。”瘦子咽了咽口水,后背渗出冷汗:“怎么办?” 为首的男人咬了咬牙,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哇,他手上有刀哎。”墙上又冒出一颗脑袋。 “哪里,谁有刀?”很快墙上出现第三个头、第四个头、第五个…… 围墙上瞬间冒出一长串的人,全是看热闹的纨绔以及他们的随侍。 三人觉得他们此刻仿佛变成了戏园的猴子,被人肆意指指点点。 “小五,他们的眼神好可怕,该不会是想杀我们吧?”拂衣双手环胸:“人家好怕怕呀。” “没出息。”刘小胖气喘吁吁爬上围墙,对拂衣高傲一哼,展示着他英勇无畏的气魄:“王延河,放狗!” 听闻宁王昏迷,宁王府拒不开门,岁庭衡从御书房拿了皇帝的手谕,直接骑马出宫赶往宁王府。 来到宁王府刚下马,他就听到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成衣铺进贼啦!” 这声音是…… 岁庭衡翻身上马,扬鞭朝声音传来处疾驰而去。 “殿下!”护卫及出门迎接皇子的大臣们见状连忙跟上。 岁庭衡赶到成衣铺外,从飞驰着的马背上侧身跳下,一脚踹开后院木门…… “刘小胖,你把人压好别动!” “披帛拿过来,多缠两圈,别让她跑了。” “嗷嗷嗷,云拂衣,你没长眼睛啊,踩到本世子的脚了!” “这个瘦子想跑,大黑快上,咬他屁股!” “汪汪汪!” “啊!” 嚎闹声、狗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纨绔们、随侍们挤作一团。 听到大门被人重重踹开,众人齐齐扭头,看清来人是岁庭衡,院内一片死寂。 跟在岁庭衡身后冲过来的莫闻看到院内的情景,好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云家姑娘手里死死拽着披帛,披帛另一头拴着个灰扑扑的玩意儿,可能……是个人? 刘世子肥硕的身躯压在这人身上,比石墩子还要结实。 一个瘦子蜷在地上惨叫,屁股上血糊啦擦,黑色恶犬咬着他的腿不让他逃走。 唯一好点的是作农妇打扮的女人,只不过她全身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头黑发被人栓在柱子上,看着就头皮疼。 “诸位郎君、女公子……”刑部侍郎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撇开眼不看那三人的惨状:“锻炼身体呢?” 刚逃出宁王府就惨遭折磨的三人,向刑部侍郎迸射出愤怒的目光。 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这他爷爷个腿的是锻炼身体吗?! 16暗道 “见过殿下。”拂衣神情自若的把披帛塞刘小胖手里,屈膝向岁庭衡行礼。 刘小胖把手里的披帛一扔,忙不迭爬起来行礼,哪知被披帛绊住脚,又咚的一声坐了回去。 刑部侍郎眼瞅着被刘世子屁股砸得出气多进气少的男人,对身后同僚道:“赶紧去找两个大夫来。” 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让人死了。 岁庭衡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大理寺卿的呼唤声让他回过神,他停下脚步:“这是怎么回事?” 王延河等人望向刘小胖,拂衣等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开口说话,最后齐齐望向刘小胖。 “把这三人看好。”岁庭衡把手谕交给大理寺卿:“把手谕交给宁王妃,严守宁王府,非办案人员一律不得进出,以免打扰府中女眷。” “微臣领命。”大理寺卿接过手谕,走出成衣铺才发现外面站了不少人。 杜太师的孙子,工部尚书家二公子,礼部尚书家那个娇娇弱弱的闺女也在,手里好像还拿着块砚台? 察觉到大理寺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妍手背到了身后,偷偷把砚台往袖子里藏了藏。 “天色已晚,诸位这是?”大理寺卿希望这些公子小姐们赶紧回家,别都挤在这。 “今晚夜色好,我们出来散散步。” “我们出来喝酒。” 大理寺卿叹气:“请大家早些回去歇息,本官告辞。” “大人慢走。” 大理寺卿离开后,大家三三两两散开,只是谁也没提回家的事。 杜郎君走到陆妍身边低声道:“放心吧,陆姑娘,云拂衣吃不了亏。” 陆妍扭过头轻声道:“我知道。” 她提起裙摆,踮着脚尖看向成衣铺里,院子里闹成那样,她担心皇子会对拂衣心生不满。 院子里,岁庭衡见众人都不说话也不生气,直接问刘小胖:“刘寿昌,你来说。” “殿下,微臣是跟着云拂衣过来的。”刘小胖向来欺软怕硬,见皇子问自己,不敢有半点犹豫:“我也不知道这三个是什么人。” “殿下,臣女只是好奇这家成衣铺卖什么东西,所以就来瞧瞧。哪知道会有三个人从石板下面爬出来,臣女寻思着他们在闹着玩呢,结果我刚开口,他们就掏出匕首威胁臣女,吓人得很。”拂衣往旁边挪了挪,好像真的被这三人吓着了。 刑部侍郎看着被揍得面目全非的三人:“……” 刘小胖斜着眼睛瞅拂衣,谁家好人逛铺子爬别人的围墙? 想到这三人从石板下爬出,刑部侍郎很快反应过来,他神情一肃,用力掀开拂衣所说的石板,看到下面竟然有一条地道。 “殿下,这里面有暗道!”刑部侍郎后背升起一股寒意,能在东街布暗道还不被人发现,这是多大的势力? 岁庭衡走向暗道,行至半路被拂衣拦下:“殿下,这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里面或许还藏有歹人,请殿下暂时不要靠近。” “我知道。”岁庭衡见拂衣的裙摆沾着尘土,发间步摇歪了,耳珰也丢了一只,目光在院中探寻了一遍:“云姑娘可有受伤?”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没有受伤。”拂衣注意到岁庭衡在看自己左耳边,伸手一摸才发觉耳珰丢了一只。她右手虚握成拳,假意咳嗽两声:“殿下,臣女有些好奇这条地道通往何处。” 岁庭衡唇角微微上扬:“等金吾卫确定暗道里的安全后,云姑娘若是好奇,就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看。” “多谢殿下。”拂衣双目一亮,这位殿下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刘小胖见皇子同意拂衣跟着去瞧热闹,赶紧也上前请求:“微臣也想……” “你想也没用。”拂衣打断他的话:“我怕你把暗道给堵了。” 刘小胖咬牙切齿地瞪着拂衣,拂衣往岁庭衡身后挪了挪,朝他得意挑眉。 “云姑娘担心你的安危,那你就留在外面。”岁庭衡笑了:“不要浪费她一片好意。” 刘小胖:“……” 好意? 殿下,你对云拂衣实在太不了解了。 他心有不甘,却不敢反驳岁庭衡,只能悻悻地挪到旁边,蹲角落里生闷气。 宁王府。 金吾卫进府后不仅没有强闯任何房间,反而还跟管家说,他们要先给王妃见礼。 管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只好以王妃在照顾王爷为借口来敷衍。 “王爷病得这么重可有安排御医?”金吾卫统领面上一派焦急:“陛下若是知道,不知该有多心疼。” “多谢将军关心,王爷已经用过药,应该很快就能醒了。”管家干笑,扭头见王府长随给他打了个手势,他顿时心中大定,面上的笑容都轻松起来:“不知将军准备从何处搜查,请您随意。” “这是哪的话,末将领的命令是保护王爷,可不是搜查王府。”统领拍了拍管家的肩膀:“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王爷找到藏在王府中的歹人。” “呵呵。”管家拱了拱手:“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 他就要看看,这些金吾卫能在王府找出什么来。 “这暗道里好多蜘蛛网,他们平日都不打扫吗?”拂衣爬到地道口,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 她仰头看着洞口处的岁庭衡,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把手递了过去,借着他的力道爬出枯井。 金吾卫把两人护在中间,没有轻易走动。 “这里……”拂衣拍了拍衣衫上的土:“好像是宁王府的西后院?” 岁庭衡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拂衣:“嗯。”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说话之人语气高昂,似乎心情极好。 “这边是王府的西院,里面没有住人,将军一定要仔细查验。”管家取下腰间的钥匙,一边开门一边道:“希望诸位将军能帮我们王爷把歹人揪出来,让王爷安心养病。” 院门打开,他震惊地瞪大眼,连嗓门都破开了:“你们是谁?!” 金吾卫统领大跨步上前,看清院子里的人后,惊诧道:“殿下?” 殿下? шшш? tt kǎn? c ○ 管家这才注意到,这群突然出现在西院的人穿着金甲,明显是金吾卫的打扮,被他们守卫在中间的人是皇子? “老奴见过皇子殿下。”管家跪下行礼,肩膀在微微颤抖。 金吾卫不可能从天而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发现了那条暗道。 他不明白,暗道建得如此隐秘,怎么会被人发现? 正院,“昏迷”几个时辰的宁王终于醒了,他靠坐在床头,接过内侍端来的药一饮而尽,对坐在床边的宁王妃道:“本王这一病,让王妃担心了。” “王爷醒来就好。”宁王妃从他手里接过药碗,笑容温柔体贴:“明日妾让厨房多熬些益气补血的药,给您补一补身体。” “有劳王妃。”宁王看向门外:“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京城里出现胆大包天的刺客,陛下担忧您的安危,所以派了些金吾卫来保护您。”宁王妃用手帕擦了擦宁王嘴角:“王爷早上在京兆府时,难道没人告诉王爷此事?” 宁王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的女人,淡淡道:“皇侄确实跟本王提过。” 宁王妃把手帕递给身后的丫鬟,起身道:“王爷刚醒来,需要多休息,妾就不打扰了。” “似月。”宁王叫住她:“这些日子本王精力不济,府中的事需要你多操劳。” “王爷不要担心,妾会安排好府中一切。”宁王妃点头,见管家连滚带爬跑进来,侧身微微一避,停下出门的脚步。 “王爷,西院……”管家注意到宁王妃在屋子里,匆匆朝她磕了一个头:“西院不知何时被人挖出一个地道来,求王爷与王妃去看看吧。” “你说什么?!”宁王猛地坐起身:“西院有暗道?” 宁王妃的目光在宁王与管家身上扫过,不疾不徐道:“王爷病得厉害,此事妾去看看……” “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本王又岂能坐视不理?”宁王苍白着脸:“给本王更衣。” “皇叔身上有伤,怎能轻易挪动。”岁庭衡走进屋,对宁王妃作揖:“侄儿不请自来,请婶婶见谅。” 宁王妃侧身避开半礼:“都是一家人,侄儿不必多礼。” 衣服穿一半的宁王见岁庭衡进来,推开帮他整理衣袍的婢女,把外袍随意披在自己身上:“侄儿何事如此着急?” “半个时辰前,有人助金吾卫抓住了三个形迹可疑之人,这三人是从暗道出来的,而这条暗道正好通往皇叔府邸。”岁庭衡眉眼疏淡:“侄儿担心皇叔安危,失礼闯入你的寝屋,还请皇叔见谅。见到你安好,侄儿就放心了。” 宁王盯着岁庭衡,片刻后才露出笑:“多谢庭衡关心。” 已经把脚迈到门口的宁王妃默默走回屋里,示意婢女上茶点。 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她不着急。 “不知是什么人帮金吾卫抓住的歹徒?”宁王笑得极其温柔:“本王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王爷不用太感激,这都是臣女应该做的。”门外探出一个人来:“请您放心,以后王府如果还有歹人,臣女会继续帮着抓,一个也不会放过。” “云、拂、衣……”宁王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喉咙中泛起阵阵血腥味:“是你?” 岁庭衡站起身,顺手取下炕屏上的披风披在宁王身上:“皇叔身体虚弱,不要着凉。” 看着被岁庭衡裹得严严实实的宁王,拂衣心下感慨,宁王私底下作妖不断,皇子殿下还不忘关心宁王的身体,他人还怪好呢。 “皇叔今年已二十有六,不像侄儿这般年轻。”岁庭衡笑容优雅:“还请你多顾惜一些身体。” 17嚎哭 “多谢贤侄关心。”宁王跟岁庭衡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在拂衣身上:“不知那三个歹徒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在我的王府中挖暗道?” “王爷您身为这座府邸的主人都不清楚,别人就更加不知情了。”拂衣笑了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讽刺:“说不定是有些人做贼心虚,见到金吾卫就跑。就像那阴沟里的老鼠,做了又怕被人发现,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惹人厌恶。” “云姑娘,王爷与殿下说话,您贸然插话实属无礼。”管家开口道:“若姑娘再这样,老奴只能请您出去。” “王妃还没说话,你反倒做起主来,我看是你狂妄无礼。”拂衣拍了拍袖口处的尘土:“臣女好心帮王府抓住坏人,贵府的管家却想撵我出门,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抓的不是坏人,而是宁王府的三个心肝宝贝?” “拂衣当然是宁王府的恩人……” “请王爷不要直呼臣女的名讳。”拂衣打断宁王的话:“臣女惶恐万分。” “皇叔,云姑娘说得对。”岁庭衡似是无奈,又似是晚辈对长辈行为的不解:“你是成了婚的男子,怎能直呼云姑娘名讳,岂不是玷污她的清名?” 宁王把目光从拂衣身上收回:“多谢贤侄提醒,本王固守旧日情份,倒是忘了春水东流易去不复回。” “春水何辜,说不定是溪河无能,才留不住那最好的春水。”岁庭衡漫不经心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在手中转了一圈:“皇叔的话侄儿听不懂,不过云姑娘的相助之恩你可千万别忘了。” “王爷不必太感激臣女,这都是臣女真心想为您做的。”拂衣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朝宁王与岁庭衡微微屈膝:“金吾卫办案,臣女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岁庭衡放下茶杯,正准备说话,就见坐在对面的宁王妃站了起来:“云姑娘稍候,正好我要去外面园子采些花,不如我们同行?” “王妃请。”拂衣没有拒绝宁王妃的邀请。 宁王妃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位京城有名的云姑娘,她身上的绯色襦裙粘着些尘土,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动作自在又洒脱。白净的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样。 “王妃,臣女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大概是宁王妃看得太仔细,拂衣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云姑娘姿色出众,我一时看花了眼。”宁王妃没料到自己盯着云拂衣看了这么久,自觉有些失礼:“我失礼了。” “能让王妃为臣女失神,是对臣女容貌最大的褒奖。”拂衣屈膝行礼:“多谢王妃。” 宁王妃被她逗笑,因为失礼带来的不自在,也在笑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初来京城不久,发现这里与岭北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一方水土一方风俗,王妃来京城不过两月,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也正常。”拂衣笑:“时间久了也就好了。” 以宁王现在尴尬的处境,勋贵家中举办宴饮几乎不会邀请宁王妃,皇亲国戚倒是会碍于情面请她,不过这种宴饮她去了比不去还要为难。 论揣摩人心看人脸色,谁能比得过皇亲宗室? 说是采花,实则是宁王妃一路把拂衣送到了大门口。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几个年轻男女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王妃,臣女的朋友还等着臣女,请恕臣女先行告退。”拂衣给宁王妃行了一个屈膝礼,才拎着裙摆冲向细雨中。 宁王妃见拂衣刚跑过去,就跟朋友们围拢在一起。小厮丫鬟们支着伞,他们嘻嘻哈哈躲在墙角,浑身上下都是快活的味道。 “王妃,雨越来越大了。”陪嫁丫鬟把伞撑在她的头顶:“我们回去吧。” 宁王妃看着身后的王府,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眼云拂衣等人的方向,慢慢走回府中:“你们谁是京城人士,给我讲讲这位云姑娘的事。” “这……”原本是殿中省分配到宁王府的婢女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进宫的时候,云郡君已经跟随家人到充州赴任,奴婢只隐约听说过几件传闻。” “没关系。”宁王妃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闲聊而已,你不必紧张。” 在宁王妃安抚的眼神中,婢女讲了几件云拂衣的旧事,比如当年有多讨先帝喜欢,纨绔的名声有多响亮,以及跟谁家公子打过架,倒是避开了王爷与其的旧事。 宁王妃追问道:“我听闻云姑娘在随父赴任的路上,遭遇过刺杀?” 婢女闻言面色惨白,低着头不敢看她:“此事、此事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当时宫里人都说,云姑娘中箭掉落悬崖必死无疑。后来陛下登基,奴婢在王府当差半年后,外面人又传云姑娘死而复生……” 云姑娘刚出事那会儿,不少人都猜测,云家遇袭与曾贵妃有关,可这些话她哪里敢在王妃面前提? 宁王府外墙角落里。 “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拂衣吸了吸鼻子:“有些冷。” “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夏雨担忧地看着拂衣的左腿:“刘大夫说了,您的腿还要养上一两年,万万不能再受寒。” “嘘。”拂衣捂住夏雨的嘴:“别让小五他们听见,不然他们又要呼天喊地大惊小怪。” “拂衣,你跟夏雨在说什么呢?”林小五把脑袋凑了过来。 “在说你们等会去彩音坊玩得开心些,我想早些回去睡觉。”拂衣掩着嘴角打个哈欠:“下次聚会我请客。” 林小五见她眼角确实有些困意,点头道:“那好吧,下次我们再一起玩。” 听说拂衣要先回去,大家怕拂衣又遇袭,纷纷要让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陪她一道回去。 “你们就别瞎操心了,这里是东街,满大街都是巡捕,有什么可担心的。”以这群人惹是生非的本事,身边没伺候的人,拂衣还真不放心。 “那我先送你回……” “云姑娘。”岁庭衡走到众人跟前,“春日雨寒,我送姑娘一程。” 林小五与其他纨绔见到岁庭衡出现,齐齐缩着脖子不敢作声。 “多谢殿下。”拂衣跺了跺有些冷的脚,跟在岁庭衡身后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暖烘烘的,中间放着个大暖炉。 “擦擦头上的水。”岁庭衡取出干净手帕递到拂衣面前。 “谢殿下。”拂衣接过手帕,啪的一声拍自己头发上,乱七八糟擦起雨水来。 岁庭衡手指动了动,看着拂衣发间将落未落的步摇,还有被拂衣擦得毛绒绒的头发,默默移开视线。 “臣女今日浪费了殿下两块手帕。”拂衣取下发间的发饰,把头发随意挽成髻,用一支玉簪固定好。 “云姑娘无需这般客气。”岁庭衡执起小桌上的茶壶,为拂衣倒了一杯热茶:“幸亏有你相助,才没让那三人逃走。” 茶香杯暖,拂衣把茶杯捧在掌心,垂着眼睑轻声道:“臣女听闻曾贵妃葬身火海时,好些宫女太监都没有逃出来,被大火烧成了一团灰?” 岁庭衡点头:“当日在祥坤宫当值的宫人中,有三十二名太监,三十六名宫女,最后逃出来的仅十余人。这十余人皆被登记在册,前日刺杀你的王三,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拂衣没有问为何只有这么点人逃出来,皇家秘辛可不是她该知道的。实际上皇子殿下愿意跟她说这么多,已经让她足够意外。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云家大门外。 “云姑娘。”岁庭衡走下马车,叫住准备进门的拂衣,他取下腰间的荷包:“方才忘了把这个东西给你。” 拂衣回身接过荷包,打开后看到里面装着她掉的那只耳珰。 “多谢殿下。”拂衣朝岁庭衡展颜一笑。 “回去吧。”岁庭衡从莫闻手中接过一把撑开的伞,把它塞在拂衣手中:“不要着凉。” 拂衣举着伞屈了屈膝。 岁庭衡转身上马车,马车启动,他看到她转身与婢女回了云府大门。 因为他是皇子,所以他若不走,她只会站在原地静守。 三年前,他在御花园遇见过她。 那时她走在前,皇叔在后。 软垫下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他拾在手心,是一支小小的金蝉玉叶簪。 “宁王若是聪明,此刻就该拖着病体去宫中请罪,就说自己御家不严,让歹人钻了空子。”夏雨把刘大夫开的药包放进浴桶中。 “宁王不是蠢货,可惜守在宁王府的金吾卫不一定会给他这个机会。”拂衣趴在浴桶边:“更何况他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就算这两年低调许多,但骨子里的傲慢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 但凡是个不要脸的,此刻已经跪在王府门口痛哭流涕,让所有人看到他的卑微以及他对陛下的忠心。 陛下登基不过两年,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仁爱之名,也会把这件事轻拿轻放。 可惜了,傲慢是岁瑞璟最大的缺点。 若不是明白这点,她也不会特意跑他面前刺激他。 第二日早朝,果然有官员弹劾宁王,说他窝藏犯人,心思不正,有谋反之意。 皇亲国戚们此刻却站出来说,此事或许有误会,两边很快吵得不可开交。 突然上首传来皇帝的嚎哭声,大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瞬间整个朝堂除了皇帝的哭声,竟无人敢出声。 “瑞璟年幼不懂事,即便是对我这个兄长心存不满,也是我这个兄长做得不好。”皇帝哭得捶胸顿足,连冠冕歪了都不在乎:“诸位爱卿不要再吵了,宁王虽有造反之心,但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先帝走后,便是朕这个长兄教养他,他纵有万般不是,难道朕就没有一点错吗?” 众臣被皇帝逆天的言论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请诸位看在朕的面上,饶过宁王一次。”不等众臣说话,皇帝又道:“如果诸位爱卿还不满意,那就再罚宁王三年……不,八年俸禄,若他下次胆敢再犯,朕就重罚他?” 大理寺卿:“……” 刑部跟他们大理寺还没查到宁王谋反的切实证据,陛下怎么就先哭着求情了? “陛下慈爱之心,令微臣动容。”云望归站了出来:“只是希望宁王能牢记陛下今日的拳拳爱护之情,不要再行如此谋逆之事,不然臣等宁死也不能饶过宁王。” 皇帝继续捶胸痛哭,口中不断念叨着“朕教弟不严”“朕心痛难忍”等伤心之言。 就连担心皇帝会对宗室不好的皇亲宗室们,都被他深深感动了。 他们就知道,陛下心里是有他们的。 跟宽厚仁爱的陛下相比,宁王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18酒坛 “陛下,您如此轻易饶恕宁王犯下的大罪,岂不是纵容了某些心怀叵测之辈的不臣之心?”曹将军视线扫过大殿上的那些皇亲国戚,目光如炬。 皇亲宗室们心里打鼓,曹将军这话是何意,难道怀疑他们是宁王同伙,或是妄图皇位? 泼天富贵轮不上他们,滔天的黑锅怎么全往他们头上砸了? 两年前二王逼宫夺位,他们宗室受到牵连死伤不少。两位王爷逼宫虽然没有成功,但也不算完全失败,至少把先帝给气死,还把曾氏那个妖妃也烧死在了宫中。 先帝驾崩,又没留下遗旨,除开造反的两位王爷,膝下就只剩下两个儿子,当时还是理王的陛下跟宁王。 当时有朝臣建议,先帝爱重宁王,应该由宁王继承大统。他们宗室可没有同意,而是按照祖宗家法立嫡立长的规矩,支持理王登基。 一位辈分比较高的老郡王在此刻站了出来,他怕自己再不代表宗室站出来,明天外面就要传他们宗室想要造陛下的反。 “陛下,老臣认为曹将军的话有道理。”老郡王头发花白,声音却很洪亮:“陛下虽宽宥宁王的罪责,但却不能轻易揭过此事,以免他人效仿。” 谁会效仿他不知道,反正不是他们宗室。 “您老的意思是……”皇帝立刻停止了嚎哭,按照辈分,他要喊这位老郡王一声叔祖,他怕自己把这位老叔祖给嚎晕过去。 “不如削去宁王的亲王爵,降为郡王,小惩大诫一番。”老郡王抚着胡须,觉得自己这个建议不错。 “这样会不会太过了一些,四弟自幼娇养……” “陛下!”老郡王见自己意见没有被采纳,作为宗室里辈分最高的他,当下不乐意了:“俗话说,惯子如杀子,难道您要任由宁王继续糊涂下去?!” “是晚辈的错,叔祖不要动怒,你别气坏身体。”皇帝走下龙椅,亲自扶着老郡王:“多谢叔祖的教诲,是朕糊涂了。” “嗯。”老郡王被皇帝扶着,自觉面上有光,伸手拍了拍皇帝的手臂:“您能明白过来就好,瑞璟这孩子自小就被先帝宠得无法无天,早该管管了。” “是,都听你老的。”皇帝点头连连,还让太监搬来椅子,让老郡王坐着说话。 老郡王越看越对皇帝感到满意,对长辈尊重,对幼弟宽容,还比先帝心胸宽厚,多好的皇帝啊。 在皇帝一番努力哭求下,宁王只降为郡王,罚了八年的俸禄。 散朝后,大臣们见陛下眼眶都是红的,离去的背影失落又孤寂,看得老郡王一阵心疼。 “周大人。”大理寺卿叫住刑部尚书:“宁王府的案子……” “陛下待幼弟宽容慈爱,此案不必再查了。”刑部尚书微笑:“我们抓到的那些人,还有查到的证据,全都移交给金吾卫统领。我们做臣属的,也不好让陛下太过为难。” “多谢大人指点。”大理寺卿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早朝就没人多嘴问一句,宁王究竟有没有造反? “渴死我了。”皇帝大步走进昭阳宫,端起桌上的茶喝个精光,哭了一早上,他嗓子都哑了。 “陛下这是做了什么?”皇后又倒满一杯递给他。 “我今日罚了岁瑞璟八年俸禄,还削掉他亲王爵,让他成了郡王。”皇帝神清气爽道:“以后咱们衡儿给他行晚辈礼,他还要老老实实给咱们衡儿还个礼。” 皇后顿时双眼放光:“快给我仔细说说。” 等皇帝讲完事情经过,皇后笑了:“你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 “我也是没办法。”皇帝叹气,先帝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他登基后,面临的是空虚的国库,麻木的朝臣,安逸享乐的宗室,还有边疆将士被拖欠了几个月的饷银。 “你这哭着以退为进的手段跟谁学的?”皇后倒是有些好奇。 “你猜?” “猜不出来。” “云尚书的闺女。”皇帝得意洋洋,取下头上的冠冕:“十二年前我见过那小丫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就是她教我的。” 皇后闻言笑了,十二年前云家闺女才六岁,陛下这么大把年纪,竟然学小孩子的手段:“那你该好好谢她。” “小姑娘喜欢什么,朕也不清楚,不如你召她进宫说说话,吃吃饭,让别人知道你喜爱她。”谈到“谢”字,皇帝面上露出心疼之色:“皇后的赏识,金银俗物怎比得上?” 皇后知道他又犯了抠门的老毛病,不过还是亲自写了帖子,邀请拂衣明日入宫小聚。 回京后的第二次入宫,拂衣带上了秋霜与夏雨。来宫门口接她的,还是上次那个内侍。 拂衣眼见内侍待自己的态度,比上次还要殷勤,心中就明白,陛下对她专找宁王麻烦的行为是十分赞扬的。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拂衣走进昭阳宫,还没行完礼就被皇后扶了起来。 “早就跟你说过,不必如此多礼。”皇后握住拂衣的手:“可用过早膳了?” “臣女想早些见到娘娘,所以只用了几块点心垫肚子。”拂衣平日起得晚,今天早起梳妆,哪里有时间吃早饭。 “那正好陪我一起用。”皇后牵着拂衣在餐桌旁落座,宫女太监们端着各色膳食入内,拂衣想起身伺候皇后用膳,被皇后拦住。 “规矩是做给外面人看的,你我私下不必讲究这些。”皇后把鱼翅羹端到拂衣跟前:“坐着好好吃饭。” 这话让拂衣下意识挺直了背,因为在家里,娘亲也是这样说她的。 皇后娘娘就这么轻易的把她当自己人了? 会不会略……草率了些? 用完早膳,皇后听闻园子里桃花开了,便带着拂衣一起去赏花。 桃花开得并不多,大多只长出小小的花苞,瞧着有些伶仃可怜。皇后遗憾叹息:“这花开得还不够好,过几日花开得旺盛时,我再让人接你进宫。” “多谢娘娘。”拂衣走过一株桃树时,想起自己十三岁时在这棵树下埋过两坛酒,那时候还跟宁王约好,等她满十八岁时就挖出来尝尝。 “这棵树下有东西?”皇后注意到拂衣眼神有异。 “回皇后娘娘,臣女几年前在这棵树下埋了两坛酒,也不知道酒还能不能喝。”拂衣朝皇后羞涩一笑:“臣女想把它们挖出来。” “挖出来好,挖出来本宫也尝尝。”皇后跟着好奇起来,“埋的是什么酒?” “一坛女儿红,一坛桃花醉。”拂衣接过太监拿来的小锄头:“我自己来。” 她记得当时没有挖得太深。 岁庭衡路过桃花园时,看到母后挽着袖子,手里拿着锄头,疑惑问:“母后,你在干什么?” “挖酒。”皇后塞给他一把锄头:“你也来挖,找找哪棵树下有酒。” 岁庭衡放眼望去,好几棵桃树下都被挖出了一个土坑,拂衣在远处撅着腰刨土。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就在这几棵树下,怎么会没有?”拂衣扭了扭酸疼的腰,站直身体跟秋霜小声嘀咕:“该不会是被宁王偷偷挖走了?” 秋霜:“……” 虽然宁王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应该不会偷小姐的酒吧? “要不试试这棵树?”岁庭衡望向拂衣身旁的那株桃树,“云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帮你一起挖。” “见过殿下。”见到岁庭衡出现,拂衣露出一个笑:“臣女记得当年桃树没有这么小。” “五年前你年幼,所以桃树在眼里很大。”岁庭衡掀起袍角,开始帮拂衣挖酒坛:“现在你长大了,曾经的树也许并没有你记忆中那么大。” “好像也有道理。”拂衣凑到岁庭衡身边,跟他一起刨坑。 秋霜与夏雨欲言又止,回家以后夫人问她们,小姐进宫做了什么,她们该怎么回答啊。 难道说姑娘带着皇后娘娘与皇子一起挖土坑? 她们以为皇后跟小姐说不要讲究是客气话,没想到皇后娘娘说的是大实话,可这也太不讲究了。 “挖到了!”拂衣看到在岁庭衡挖的土坑下露出了酒坛一角,惊喜道:“殿下你不仅读书厉害,连挖坑都这么厉害啊!” 岁庭衡看了眼睛亮晶晶的拂衣一眼,垂眸浅笑:“可能是我今日运气好。” 见拂衣弯腰准备去抱酒坛,他伸手拦住:“我来,别弄脏你的手。” 拂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泥土,再看眼岁庭衡白净的手掌,沉默两息后往后退一步:“有劳殿下。” 岁庭衡挽起袖子蹲下,用手轻轻拂去酒坛上的泥土,把这两个埋藏了五年的酒坛,小心翼翼捧了出来。 拂衣见岁庭衡如此郑重小心的样子,忍不住怀疑自己埋的究竟是两坛酒,还是两坛绝世珍宝? “好酒不易得。”岁庭衡仰头看拂衣:“不知我今日能否有幸品尝这坛中的酒?” “当然可以。”拂衣蹲在岁庭衡面前,用帕子粗鲁地擦了几下酒坛上的泥土:“就是不知道这酒好不好喝,能不能合殿下的胃口。” 埋了五年的东西,谁能保证呢? “怎会不好喝?”岁庭衡笑如春风:“这一定是难得的佳酿。” 19底牌 两坛酒摆在了昭阳宫的桌子上,外面的尘土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在泥土中待了五年。 揭开封泥,酒香弥漫。 拂衣反复把酒坛看来看去,对岁庭衡小声道:“殿下,麻烦您请两个太医来验验毒。” 见岁庭衡似有不解,她解释:“酒虽然是臣女亲手埋下的,可知道桃花树下有酒的非臣女一人。” 这段时间她处处跟岁瑞璟做对,她怕他提前给酒里下毒,他那人报复心可重了。 “好。”岁庭衡目光掠过两坛酒,安排内侍去请太医,然后邀拂衣到外面院子饮茶。 皇后已经坐在院子里,见他们俩出来,打量着拂衣新换上的宫裙,笑着点头:“这身衣裳你穿着果然正好。” “是娘娘您眼光好。”拂衣知道皇后不喜欢她拜来拜去,所以直接在皇后身边坐下,“不然怎么偏偏给臣女挑中了这一身?” 皇后被逗得开心,赏给她不少衣裳首饰。 见两人忘了自己,岁庭衡也不恼,坐在旁边静静喝茶,偶尔抬头看一眼两人。 “今日你难得陪我坐了这么久,午膳前你父皇也要过来。”茶喝了一盏后,皇后才想起坐在旁边的岁庭衡:“出来散散心也好,别整日待在书房看书,年纪轻轻就成了老学究。”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出来传报声,是皇帝到了。 拂衣起身准备行礼,皇帝爽朗的笑声先传到她耳边:“拂衣不必多礼,在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呢。” 似乎每个长辈都有这样的口头禅,拂衣偷偷抬头看了眼皇帝,高壮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极有威严,身上穿着件玄色常服,跟讲究摆场的先帝很不一样。 “坐下说话。”皇帝落座后见拂衣仍站着,大笑道:“朕第一次见你时,你胆子可大得很。” “陛下,臣女胆子一向很小。”拂衣顺势落座,语气恭敬又不失亲近:“也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臣女小时候略微调皮了些。” 此刻她开始疯狂回想,小时候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陛下。 “那现在你怕了?” “现在臣女也不怕恶虎。”拂衣笑眯眯道:“但陛下您是庇佑天下万民的真龙天子,臣女身为您的子民,自然是敬爱您、崇拜您。” 皇帝被这话捧得通体舒泰,文绉绉的话他听得头晕,这种直白的崇拜对他来说就刚刚好。 不愧是云爱卿的闺女,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皇帝笑得很是开心:“朕听闻前些日子你跟刘家那个小胖子说,你是朕的子女?” 这种攀亲带故的话传到了皇帝耳中,拂衣也不心慌,反正她脸皮厚,而且看陛下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不满。 她低头一副羞涩的模样:“臣女无状,让陛下您见笑了。” 谁那么大嘴巴,把这种事传到了陛下耳中? “无妨无妨,你说得没错,天子万民都是朕的子民。”皇帝与拂衣闲聊几句后,把话题拐到了拂衣落崖之事上。 “当年你落崖后,是怎么活下来的?”落崖不死,那可是话本主人翁才有的奇迹。 皇后伸手在他腰间拧了拧,人家小姑娘的伤心事,你好奇个什么劲儿? 皇帝脸上的笑容抽搐了两下,别拧他呀,他就不信没人好奇这件事?! “其实臣女也不清楚,摔下悬崖以后,臣女就已经晕了过去。”拂衣其实并不介意谈起这段过往,“迷迷糊糊间臣女做了很多的梦,仿佛有很多的人在臣女耳边说话,还有人在唤臣女的名字。臣女感觉自己穿过一条黑暗的山洞,看到很多人跪在地上磕头。” “朕明白了。”皇帝一脸神秘:“可能是云家与柳家的列祖列宗在下面给判官磕头,求他饶你一命。” “陛下。”皇后咬牙切齿道:“这叫祖宗保佑。” “意思都一样。”皇帝挥了挥手,浑不在意:“有祖宗保佑的孩子福气好。” 说完,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才发现自己面前已经空空如也。 装点心碟子全被岁庭衡挪到了皇后以及他自己面前。他瞪大眼睛,刚想取一盘走,就见这逆子把他最喜欢的一盘放在了云拂衣面前。 皇帝沉默无语,他一个做皇帝的,总不能跟小姑娘抢东西吃。 真是莫名其妙,逆子啊! “午膳还有半个时辰,云姑娘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岁庭衡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朝皇帝微微一笑:“父皇这么早过来,是朝中无大事,还是奏折批阅完了?” 皇帝把儿子跟前的点心抢走一盘:“哦,朕刚跟几位老臣吵完架,朕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们就喘气捶胸一副没命的模样。朕怕他们晕死在御书房,所以过来躲躲。” 拂衣瞪大眼,这是她能听的吗? “云家闺女,你说边疆将士那么苦,朕每年多给他们几两饷银有没有错?” “没错。”拂衣摇头,边疆苦寒,士兵过得十分不易。 “连十八岁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他们偏偏说什么祖宗家法,还有什么不能养成将士奢靡的习惯。”皇帝心里不畅快,说话也变得粗鲁起来:“我看都是狗屁!” 三五两银子能怎么奢靡? “几位大人能这么说,估计平时是十分节俭且遵守祖宗家法的人吧。”拂衣眨了眨眼:“臣女以为,陛下您应该狠狠夸他们,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美德。” “哦?!”皇帝眼神一亮,他们不是喜欢勤俭节约吗? 那肯定是视金钱如粪土,视奢靡享受为仇敌。 “难怪朕当年第一次见到拂衣时,便觉得你我有缘。”皇帝一拍大腿:“原来我们是真的有缘。” 瞧瞧这脑瓜子,多合他的心意。 “明日上朝,朕就好好夸他们。” “陛下,您可以先查查这几位大人家中,谁最爱奢靡享受。”拂衣与皇帝越靠越近,小声嘀咕:“先这样……再那样……” “好好好。”皇帝越听越来劲,频频点头道:“那他们家的晚辈……” “交给臣女!”拂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臣女保证他们每次出门,都没脸花一文钱。” 眼见皇帝与拂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快乐,皇后莫名想到了一个词语:臭味相投。她扭头想跟岁庭衡取笑两句,就看到平时礼仪周全的儿子起身凑到了皇帝跟拂衣身边。 “云姑娘此计甚妙,不过我觉得还差了一个人。” 皇帝与拂衣齐齐看他:“差谁?” “我。”岁庭衡掀起袍角坐下,神情郑重:“待云姑娘计成,我再出面配合,胜算会更大。” “你愿意?”皇帝怀疑地看着他,衡儿性格跟他不同,他做事向来不要脸,衡儿却是矜贵优雅的性子,连那些满口礼仪的老头子都对衡儿赞不绝口。 “若能让边疆将士日子好过一些,有何不可?”岁庭衡侧首对拂衣笑了笑:“所以我觉得云姑娘的计谋妙不可言。”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啦。”拂衣嘴上说着谦虚的话,眼睛已经很诚实地笑弯:“有殿下出马,事情就更容易了。” “你不觉得我多此一举便好。” “怎么可能?!”拂衣伸手一拍岁庭衡小臂:“您可是我的底牌。” 拍完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是皇子,不是她的好姐妹好兄弟们。 她在内心谴责自己,怎么能得意忘形,这可是纨绔的大忌! “听云姑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低头看着手臂,岁庭衡唇角轻扬。 拂衣偷偷瞅了他一眼,居然没生气? 不确定,再瞅一眼,真的没生气。 拂衣微微弯下去的腰又挺直了,今天又是觉得皇子人怪好的一天。 “殿下,太医院已经查验完两坛酒,酒没有任何问题。”莫闻走过来,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什么酒?”皇帝好奇。 “父皇,朝政为重,您不能饮酒。”岁庭衡答非所问:“母后,不如儿臣带云姑娘去儿臣的宫里用午膳,免得父皇犯了酒瘾。” “怎么说话的,朕是这般没有节制的人?!”皇帝站起身:“放心,朕不馋你们的酒。” 午膳时,皇帝果然很有骨气,连酒杯都没让内侍摆上。 “这酒杯不好。”岁庭衡让内侍撤下玉酒樽:“换琉璃盏来。” “是。”莫闻有些惊讶,殿下平时不喜奢靡,今日竟然想起了那套价值连城的琉璃盏。 琥珀色的女儿红倒入琉璃盏中,仿佛盈盈月光,让人未饮先醉。 “臣女敬殿下。”拂衣端起酒杯,率先一饮而尽。 相隔着几年的时光,女儿红似乎变得更加甘甜。陪她饮下这杯酒的人,不是原本想象中的那一个,但她却觉得刚刚好。 五年前她骄傲天真,不识人心险恶,不会品酒也不懂识人。 五年后的她明白了世间不易,看见了众生疾苦。坐在她身边的,是英明的君主,温和的国母,还有年轻有为的未来储君。 “臣女敬陛下,敬皇后娘娘,敬殿下。”拂衣仰头饮下第二杯。 五年前埋下这两坛酒时,她没有想到饮下它们的这一刻,会是今日这般情形。 她云拂衣,果然是越来越出息了。 倒满第三杯酒,岁庭衡举着酒盏,轻轻与她碰杯,琉璃盏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敬云姑娘。” 酒在杯中轻轻荡啊荡,未饮的人已经先醉。 皇帝低头猛夹几筷子肉,不就是酒么,有什么稀罕。 笑死,他一点都不在意。 20心胸与气度 皇帝公务繁忙,用完午膳就匆匆赶回去处理政务,拂衣不想打扰皇后午憩,起身向皇后请辞。 “过两日桃花开了,你再进宫陪我说话。”皇后吩咐女官送拂衣出宫时,还不忘提醒拂衣赏花这件事。 “母后,刚好儿臣要回去看书,儿臣陪云姑娘一起走走。”岁庭衡开口:“不用麻烦你身边的人多走这一趟。” “好。”皇后点头应下。 等拂衣与岁庭衡离开后,她跟身边宫女道:“衡儿打小不爱跟同龄人玩在一起,本宫还以为他是找不到志同道合的玩伴,没想到竟然是爱跟性子活泼的人玩。” 衡儿天资聪颖,可惜他们理王府不受先帝待见,别的皇孙读书有一大堆先生侍读,衡儿却只能自己背着书袋去崇文馆,连个伴读都没有。 不敢拔尖,不敢冒头,被人刁难了,也好脾气的忍着,乖巧得让她心疼。 如今外面的人都夸衡儿克己复礼,可她却希望他任性一些。那些满口仁义礼道的文臣御史恨不得衡儿是个毫无缺点的圣人,而她只是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这些人自个儿没养出个圣人儿孙,偏偏每日对着她的孩子指手画脚。 呸,谁的孩子谁心疼! “请娘娘安。”莫闻进殿向皇后行了一个礼。 “衡儿有什么嘱咐你?”皇后见莫闻去而复返,有些好奇。 “回娘娘,小的是来替殿下取酒的。” “什么酒?”皇后混不在意:“你自取去。” “谢娘娘。”莫闻找到那两坛没喝完的酒,双手并用一左一右抱着就走。 “两坛子没喝完的酒?”皇后顾不上在心里骂她看不顺眼的人了:“这酒当真如此好喝?” 宫女若有所思道:“娘娘,也许……殿下就喜欢这两坛酒吧。” “可拉倒吧,他从小到大就没喝过几次酒,能懂什么酒?”皇后取笑道:“刚才他没喝几杯,脸都红了。剩下的酒他搬回去,三五个月都喝不完。” 宫女:“……” 这跟酒量又有什么关系,没准与酒主人有关系呢? 不过殿下性格内敛,拂衣郡君是闻名京城的纨绔,连娘娘都没朝那方面想,可能……是她想多了? 拂衣抬头看走在自己前面一步远的岁庭衡,他皮肤很白,耳朵与脖子因为喝了酒,透着一层淡淡的红。 “云姑娘?”察觉到拂衣的视线,岁庭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缠绵如丝,连路边的石头,都要对这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动心。 “殿下似乎不擅饮酒?”拂衣移开自己目光,不与岁庭衡的眼睛的对视。 她可不是好色之辈! “确实很少饮用这些杯中物。”岁庭衡把手背在身后:“所以我此生难以体验酒中仙的快活了。” “酒多饮伤身,不喝酒是好习惯,至少延年益寿。”拂衣笑,“殿下这般君子,若是喝得酩酊大醉,实在不雅。” 岁庭衡:“云姑娘可喝醉过?” “殿下难道没听过臣女的纨绔名号?”拂衣十分诚实:“臣女十二岁开始学着喝酒,有次在宫中喝醉闹事,回家后被娘亲罚跪了三个时辰。” “记得那天好像还跟谁打过架。”拂衣扭头问身后的夏雨跟秋霜:“那晚我跟谁打架了?” 夏雨朝拂衣疯狂使眼色,你打的是犯下谋逆大罪的叛王之子,现在谁还敢提这两位王爷啊? 拂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不能提的人。 “臣女记不住,肯定是不重要的人。”她干咳一声:“殿下,宫门快到了,您留步,臣女告退。” 岁庭衡脚步缓下来,他望着远处的宫门,微微垂下眼睑:“好。” 拂衣给秋霜与夏雨一个眼神:快走快走。 “奴婢告退!”秋霜与夏雨齐齐行礼,躬身跟在拂衣身后离开。 “那晚我打的真是两位逆王之子?” “小姐您厉害着呢,以一抵四,牛犊都没你劲大。” “秋霜,你看看夏雨,她又阴阳怪气我。” “小姐,你也别怪夏雨,那晚她一边要按住你,一边还要帮你捡砸出去的鞋子,在别人家丫鬟面前丢尽了脸。” “那我为什么要打他们?”拂衣言之凿凿:“我这么讲理,如果动手打人,肯定是他们的错。” “当时您让奴婢去给您取披风,等奴婢回来的时候,您已经把王府的孩子按在地上了。”夏雨摇头:“后来宁王问王府的几位小主子是怎么回事,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所以事情就揭过去了。” 提到宁王,秋霜与夏雨都沉默下来。 那个时候,宁王确实是护着她们小姐的。 “被我揍了都不敢说理由,他们肯定是心虚。” 不再计较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拂衣看着满满一车的布料,捧着脸露出快乐的笑容。 陛下虽然抠门了些,但皇后娘娘对她还是很大方的。 宫内。 “殿下。”莫闻见岁庭衡回来,连忙迎上去:“杜大人与陆大人在等您。” “让两位先生稍候,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岁庭衡揉了揉额际,转身准备去内殿。 “老臣给殿下请安。”头发花白的杜太师与陆太傅走出来,见岁庭衡面颊带红,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味,面色变得严肃:“殿下,酒伤神魂,还请殿下少饮。” “我知道,多谢两位先生提醒。”岁庭衡微笑颔首:“请二位先去殿内饮茶休息片刻,我片刻就来。” 回内殿梳洗过后,岁庭衡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酒意。 两位大人见他回来,神情已经好了很多。与他探讨一番学问后,两人神情越发满意:“殿下博学多才,我们已经没什么能教您的了。” “两位先生谬赞。”岁庭衡放下手中的毛笔,神情平静地等着他们的下文。 “老臣听闻,殿下近日与京城几个纨绔常有往来?”陆太傅道:“殿下一心向学,也许不曾了解他们过往的恶行。这些人自小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您实在不宜与这些一无是处之人接触。” “陆先生所指何人?”岁庭衡抬头看着陆太傅,神情喜怒难辨。 被这双深邃的眼神一盯,陆太傅这才想起,这些纨绔里有人立过救驾之功,并且颇得皇后娘娘喜爱。 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陆太傅偏头看了眼杜太师,希望他能帮着打圆场。 “陆大人言重了,那些孩子虽顽皮了些,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杜太师笑着开口:“不过他们玩心甚重,平日又常与人发生矛盾,陆大人是担心殿下您与他们在一起,给您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先生们是对他们有意见。”岁庭衡把写好的字递给身后的莫闻:“先生有这样的顾虑并没有错,明日我就请父皇下旨召他们进崇文馆,让他们接受两位先生的教诲。” “两位先生才高八斗,教几个顽皮的后辈,定不在话下。” 杜太师:“……” 陆太傅:“……” 我们只想让你离坏孩子远一点,没打算让自己死得早一些。 这两年来的师徒之情,到底是错付了。 “少年人天性,倒也……倒也不必太过苛责。”杜太师到底年纪大些,所以脸皮也比陆太傅厚实,当下便道:“更何况老臣年纪大了,没有精力教这么多孩子。” “那陆先生……”岁庭衡看向陆太傅。 “殿下,臣在礼部还有差事,实在抽不开身。” “罢了。”岁庭衡叹息一声:“我原本想着,两位先生学富五车又品性高洁,有你们出面教导他们,定能让这些纨绔子弟改头换面……” 他话未说尽,反而体谅地看着二人:“两位先生的顾虑学生明白,与他们相比,自然是先生们在我心中更重要,此事日后我不会再提。” 杜太师与陆太傅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子宫殿,没想到殿下是想引导那些纨绔子弟走上正道,而他们却只知道担心殿下与纨绔们走得太近,以后会偏向勋贵或是武将,远离了他们文臣。 与殿下的心胸与气度相比,他们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宁王被贬为郡王的第三日,金吾卫从宁郡王府撤走,府中很多仆侍也被撤换了下来。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听说了皇帝为弟求情,在百官面前痛哭的故事。 “弟弟想造反,做哥哥的都舍不得惩罚,陛下可真善良。” “自从陛下登基,咱们日子都好过起来,他肯定是个大好人。” “有这么好的哥哥都不懂得珍惜,我若是有这样的弟弟,肯定要打断他的腿!” 外面百姓的种种言论,自然也传到了宁王耳中,他看着满院陌生的仆人,把扬起来的茶盏又轻轻放了回去。 “来人,备马。”他神情一点点平静下来:“本王要进宫向皇兄请罪。” 桃花园。 再次被皇后邀进宫的拂衣在林中转了一圈,挥落肩头的花瓣:“多谢娘娘今日邀臣女进宫,不然臣女就见不到如此美景了。” “花美人更美,可惜本宫不会作画……”皇后招来身边的宫女:“你们去把作画的用具准备好,再把衡儿请过来。” “娘娘是请殿下来赏花?” “赏不赏花无所谓,主要是想叫他来给我们作画。”皇后把内侍指挥得团团转:“衡儿在作画一道上,勉强有几分造诣。” “母后不必叫我,儿子已不请自来。” 拂衣循声望去,看到身着织金红袍的岁庭衡踏花而至,漫天桃花与他相比,似乎有些黯淡了。 21喜爱非常 落花纷飞,裙裾飘扬。 岁庭衡手中执笔,抬首间把目光落在花树下与母亲饮茶的女子身上。 一片花瓣落进砚台,连墨都染上了桃花香。 丹青多彩,却不及眼前景。 他低下头,轻轻描绘那双灿若明珠的眼睛,她喜欢笑,连眼睛都比别人亮几分。 “殿下。”拂衣提着裙摆来到桌边,好奇地探过头:“您画好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笔:“还需要慢慢填色。” “殿下真是妙手丹青,把臣女画得真好看。”拂衣看着画上的自己有片刻失神,她有这么好看? “我画艺不精,能画形却不能画神。”岁庭衡搁下画笔,“此画不及姑娘三分。” 拂衣以为皇子只是在谦虚,仔细看他脸色,发现他居然真的认为这幅画还不够好。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的人。 “臣女虽不懂画,但殿下的画技已堪称一绝。”拂衣低头吹走落在画上的花瓣,感叹道:“早就听闻殿下博学多才,今日见了殿下的画,臣女才明白何为谪仙下凡尘,才高八斗。” “云姑娘不嫌弃我画得简陋就好。”岁庭衡往旁边让了让,方便拂衣赏画:“今日是三月初六,三日后可是云姑娘的十八岁生辰?” 拂衣这才记起,自己的生辰就要到了。 难怪娘亲最近在给她做新衣服新首饰,她还以为是最近的乖巧打动了娘亲,原来是她生辰将至啊。 “拂衣已经十八了?”皇后手里捧着几支花走到两人身边,“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你就成了大姑娘。” 皇后过于亲切的话语,让拂衣再次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摔坏脑子丢掉了一段记忆,不然为何皇上与皇后娘娘都一副对她小时候很熟悉的模样? 她小时候淘气贪玩,又不爱读书,成日跟林小五他们一起逃学玩耍,跟理王府从未有过来往。 难道是爹爹私下早就与皇上有来往? 见拂衣眨眼看着自己,皇后摸了摸她的发髻,语气亲切道:“你比较喜欢跟才华出众的人待在一起,还是欣赏武艺超群的人?” “臣女好友曹三郎武艺出众,臣女兄长从小苦读,腹中有些学问。”拂衣思索片刻后道:“这两种人臣女都很欣赏。” 见拂衣没有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皇后摇头轻笑,看来是完全没有开窍。 “母后。”岁庭衡问:“这几支花是您采给父皇的?” 皇帝是个大老粗,皇后却喜欢莳花弄草,但凡他房间里出现了花草,定是皇后安排的。 “你父皇忙着处理政务,没时间来赏花,若不让他看几眼,岂不是辜负了这满园的桃花?”皇后把桃花插进花瓶中,吩咐内侍把花瓶送去皇帝那里。 御书房。 皇帝看着跪在御案前的宁王,十来日没见,宁王整个人瘦了一圈,身上穿着件淡蓝春袍,看起来既落魄又乖顺。 “你这是作甚?”皇帝走到宁王面前,伸手扶起他:“我们兄弟之间,怎能生疏至此?” “臣弟御下不严,加之内子刚嫁进王府不久,没有把后宅管理好,才让那等奸人混入王府,险酿成大祸。”宁王眼眶微红,满脸都是懊悔:“臣弟让皇兄您失望了。” “卢氏出自岭北望族,是父皇与曾贵妃亲自为你选中的王妃,定是难得的贤良女子。”皇帝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这样的事,她一定十分害怕,你这段时间多陪陪他。”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宁王面色一白,皇帝拍在了他的伤口上。 “为兄登基不过两年,朝中大臣近来对你已有不满,以后你定要谨言慎行,不要再招惹祸事。”皇帝满目愁绪:“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朕怕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能忍痛重罚于你。” “是,皇兄,臣弟记下了。”宁王再次跪下,就站在他面前的皇帝没有阻拦。 “瑞璟,”皇帝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青年:“朕记得你不爱穿这种寡淡的颜色,虽然父皇不在了,还有为兄在,不要委屈了自己。” “是。”宁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乖乖应声。 “起来回话,兄弟间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皇帝一把拽起宁王,转头见昭阳宫的内侍站在外面,出声问道:“何事?” “禀陛下,娘娘见桃林的花开得正好,想让您也看看。” “拿进来吧。”皇帝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几分:“你嫂子就爱送些花啊草的,难得你今日进宫,也去赏赏花。” “哦,对了。”皇帝从御案上取出两本诗集,放到宁王手里:“听说你近来喜欢诗词,这两本诗集拿回去看。” “谢皇兄赏赐,臣弟会好好品读。”宁王躬身站着,任由皇帝再次慈爱地拍着自己受伤的肩膀。 走出御书房,宁王伸手捂着已经痛得麻木的肩膀,把诗集递给侯在外面的王府内侍:“只是听闻我喜爱诗词,皇兄便为我找来诗集。皇兄待我如此用心,我却连个家宅都管不好,给他惹出这么多麻烦,实在愧对皇兄的厚望。” “王爷,您别太难过,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内侍扶着宁王:“待王妃熟悉了内宅事宜,就不会再出这样的乱子了。” “此事乃本王御下不严,与王妃有何干系,不要胡言!”宁王厉声打断内侍的话,沉着脸训斥:“自己回去领罚!” 说完,他不顾跪下求饶的内侍,转身就走。 路过宸雀宫时,外面的围挡已经撤走,整座宫殿已经大变样,殿后还多了翠竹与荷池。 看到上方悬挂的牌匾,宁王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他忘了,这座宫殿已经不叫宸雀宫,而是叫宸玺宫。 玺,帝王之印。 即使三年不得改父志,他那好皇兄仍旧不余遗力的向天下人展现他对独子的信任与疼爱。 想起皇后在桃花林里,他只能忍着伤口处的疼痛,转身向桃花林方向走去。 “殿下,桃花是这样画的么?”拂衣卷着袖子,在纸上画了一朵质朴的桃花。 “虽有些生涩,但颇有几分桃花的娇憨可爱。”岁庭衡拿笔给桃花添上了花蕊,这朵原本看起来十分潦草的桃花多了几分神韵。 “殿下妙手。”拂衣羡慕地盯着岁庭衡的手,大家都是手,差别怎么这么大? “不过是比云姑娘多学了几年。”寥寥几笔,岁庭衡又画了一朵桃花,陪伴在这朵花旁边,“如果你自小学作画,也许比我画得还要好。” 有才华的人,即使身份尊贵,说话也这么好听。 拂衣瞅着两朵挤在一起的桃花,放下笔道:“如此美景,真该小酌两杯,才不负这满园春光。” “云姑娘前两日挖出来的酒还没喝完。”岁庭衡放下笔,把画纸收起:“我让人把酒取来?” “好。”拂衣往四周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呢?” “方才你去摘花时,康阳公主进宫求见,母后回了昭阳宫。”岁庭衡带着拂衣到桃树下的雕花汉白玉桌旁坐下:“母后离去前让我午时带你去昭阳宫用膳。” “多谢皇后娘娘。”拂衣朝昭阳宫方向拱了拱手。 “母后很喜欢你。”岁庭衡伸手拂去桌上的花瓣:“花朝节那日若不是……” “殿下。”拂衣笑着打断:“为君分忧,乃是为臣之义。” 与岁庭衡相处过几次后,拂衣对这位谪仙般的殿下多了些了解,至少再不会把他当做完美又没有情感的玉雕:“殿下再提感谢地话,那就是臣女的不是了。” “家父被贬至充州,陛下把他召回京城重用,对臣女一家而言,等同再造之恩。”拂衣认真地看着岁庭衡:“得遇明君,难以为报,唯有誓死忠随。” 风吹得树枝窸窣作响,岁庭衡看着拂衣鬓间在空中飞舞的发带:“我,都明白。” “殿下,风大了,您肩上有伤,下次再去拜见皇后娘娘吧。”岑楚眼见宁王面色越来越苍白,伸手去扶他。 “我无碍。”宁王看到一行内侍捧着各色食盒去往桃花园,为首的两人还抱着酒坛,疑惑地停下脚步。 皇嫂从不饮酒,为何会让宫侍备酒? “王爷,”岑楚看清酒坛上的花纹,忍不住开口道:“那两个酒坛……好像是五年前,酒正为贺先帝万寿特意酿造的。” 五年前是先帝六十大寿,所以那年宫中所用的器皿等物,皆印有寿福二字花纹。 皇后宴请他人,为何会用五年前的酒? 宁王踩着满地落花走进桃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桃花树下饮酒仙,可惜拂衣不懂作诗,不然真要为殿下赋诗一首。” 他看着桃花树下的两人,一人着织金红袍,眉目如画。 一人着鹅黄宫裙,貌美如花。 “埋了五年的酒,喝着好像更烈一些。” 宁王突然想起,他与云拂衣曾在这里埋下两坛酒,约好在她十八岁时,再把它们挖出来。 桃花潋滟,岁庭衡饮下杯中酒,转身看到了远处的宁王。 他风淡云轻的收回视线,把酒倒满盏,与拂衣轻轻碰杯。抬手间,大红袖摆与拂衣的袖子交叠在了一起,红的灿烂,黄的热烈。 “虽烈,却十分美味,我喜爱非常。” 22白马 宁王怔怔地看着拂衣面前的酒坛,许久都回不过神。 桃花的味道呛得他胸口又闷又痛,他捂着胸口想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春风喧嚣,在他脑子里闹作一团。 他踉跄一步,扶着树干站稳了身体。树干上的桃胶粘在他掌心,黏腻成团,他低头看着手掌,回忆起了五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在话本上看见埋酒的故事,闹着要埋酒,他便由着她。 “五年后我十八岁,到时候我喝女儿红,你喝桃花醉。“谁喝醉,谁就是小狗。 “王爷,王爷!”岑楚见宁王面色越来越白,忧心忡忡道:“王爷,属下给您去请太医。 “不用。”宁王擦干净掌心,语气淡淡:“本王无事 “见过王爷。”提着食盒经过的宫女屈膝行礼 拂衣注意到动静,抬头看到树下站着的宁王,倒酒的动作一顿,她放下酒壶起身:“臣女见过宁郡王。" 内侍们屏气凝神退至角落,郡王也是王,几乎不会有人在给郡王请安时,特意点明对方是郡王而是尊称“王爷”。 “云姑娘。"宁王浅笑着走到两人身边,“赏花饮酒,侄儿好兴致。““皇叔请坐。”岁庭衡邀宁王入座“皇叔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换茶来。“几杯酒而已,有何喝不得。”宁王夺过酒盏,准备倒酒时,酒坛被拂衣一把按住 “宁郡王,这酒您可喝不得。"拂衣笑容如花,单手把酒坛推远:“您身份尊贵,万万不能冒险。" 宁郡王看着她,缓缓收回伸出去的手:“多谢云姑娘关心本王的身体。 拂衣眉梢微挑:“嗯,臣女怕王爷喝死了。”宫中忌讳“死”字,内侍们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醉了。"岁庭衡似乎没有察觉到拂衣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让莫闻把酒坛拿走:“下次我们再饮此酒,剩下的酒我先替你保管着。 “多谢殿下。”拂衣端起酒杯:“干杯。 岁庭衡端起酒杯,浅笑着慢慢喝下杯中酒,转头看向宁王:“皇叔今日怎么会来?” “听闻皇嫂在此处赏花,我本想来给皇嫂请安,不曾想是你们二人在此处。”宁王目光落在岁庭衡手中的空酒杯上:“既是然皇嫂不在,那么我下次再进宫给皇嫂请安。 “皇叔您来得不巧,半个时辰前康阳公主求见,母后就先回了昭阳宫。”岁庭衡眉眼间皆是笑意:“等会我与拂衣要去昭阳宫陪母后用午膳,皇叔若是不介意,可以与我们同去。 宁王想起他们衣袖交叠在一起的画面,面色疏离:“不必,多谢侄儿好意,我下次再来。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后停下来,转身看着拂衣岁庭衡起身相送:“皇叔还有事?” “无事。”宁王收敛视线:“没想到衡儿与云姑娘关系如此亲近,以前不曾听闻你们交好。” “皇叔是长辈,侄儿虽年幼不知事,也知道不该拿交友这种事来扰皇叔清静。“岁庭衡笑容温和:“侄儿与拂衣相识多年,皇叔平日事忙,白然注意不到我们小辈之间的来往 “相识多年?”宁王看着拂衣,笑了一声:“原来竟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转身拂袖而走,拂衣笑眯眯相送:“恭送宁郡王。 宁王走得头也没回。 “皇叔自小受皇爷爷宠爱,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你不要放在心上。“岁庭衡温柔地为拂衣倒了一盏热茶:“刚才他有些话对你不好,我撒谎遮掩了—二,你不会介意吧?” 拂衣摇头:“臣女明白殿下是想维护臣女的名声,怕外面的人说臣女趋炎附势。 接过岁庭衡为她倒的茶,拂衣满眼都是好奇:“没想到殿下也会撒谎,臣女感觉有些新奇。” “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不撒谎的人?”岁庭衡指腹搭在滚热的杯沿,茶水冒出的热气,让他眼角眉梢变得温柔多情:“有时候不想写策论,我也会撒谎。 “先生们信了没?”拂衣更加好奇了。 “嗯…岁庭衡回忆片刻,点头道:“信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小时候我不原抄书,就跟多爹说,书已经被野猫叼走。"拂衣叹气:“我爹举着棍子追了我半条街,结果我挨了揍还要哭着抄书到半夜。 “后来我抄的字真被野描叼走,可是谁也不信。”想起这件事,拂衣仍旧觉得委屈,连该自称“臣女”这件事都忘了:“连曹三郎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 她抬头见岁庭衡嘴角上翘着,不敢置信道:“殿下,您在笑我? “不是笑你。“岁庭衡指腹反复摩学着杯子:“是觉得小时候你抄书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那….…倒也不是太可爱。”拂衣回忆着幼时读书的模样,被墨汁弄脏的衣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先生,还有紧皱眉头的爹爹 越回忆越觉得,她爹当年没揍死她,一定很爱她。 “臣女自幼不喜欢读书,常常跑去曹三郎家学骑射武艺。"拂衣笑:“后来我爹就懒得管我,任由臣女见天往曹家跑。 夏雨与秋霜疯狂给拂衣使眼色,小姐,您少说几句吧,皇子殿下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您在他面前说自己怎么逃课,怎么不喜欢学习,难道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原来云姑娘从小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厉害?”拂衣诧异:“殿下,这从何说起?” “身为云家子女,在别人眼中,你就应该博学多才。你能不顾他人眼光,敢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敢于不惧人言,逃离自己讨厌的事,是世间无数人都没有勇气做到的事。”岁庭衡道:“世间有太多人活在世俗的眼光中,年幼的你做到许多成人不敢做的事,自然厉害。 逃课学艺在皇子殿下口中,都能变成这么了不起的事。拂衣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几乎所有人提到岁庭衡都是夸赞了。 因为就连她都觉得,跟皇子殿下相处是件心情愉悦的事 这么会说话,谁能顶得住反正她顶不住。 秋霜与夏雨面面相规,原来她们小姐从小就这么厉害,都怪她们没有及时发现小姐的优点。 “殿下您谬赞了。别夸了,别夸了,再夸她就要当真了。 “非是夸奖,只是实话实说。拂衣:从此刻开始,她正式宣布岁庭衡是除了她爹爹与兄长外,最讨她喜欢的读书人。 昭阳宫。 皇后看着坐了半个时辰还没打算走的康阳公主,心里捉摸着对方是不是想在她这里吃顿饭 可她早已经留了拂衣用午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康阳公主与拂衣之间好像有些不愉快的误会。见康阳公主迟迟不原意说明来意,午膳时间又快要到了,皇后准备端茶送客 “娘娘,老身今日来,其实有一事相求。”康阳公主支支吾吾道:“老身夫家有个侄孙,今年刚及弱冠,自幼是喜诗书的,前月殿试得陛下恩德,点了一甲状元。 “你说的可是刘子贺?”皇后对今年的状元郎很有印象,不仅年轻多才,长得也眉清目秀。 “正是他!”见皇后娘娘对刘子贺有印象,康阳公主松了口气:“那孩子自小苦读,现在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前两日他的母亲求到我这,说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康阳公主等皇后追问,谁知皇后不接话,她只好厚着脸皮继续开口:“—听她提到的姑娘,老身就知道自己帮不上忙。 皇后心里有了数,连康阳公主都开不了口的媒,要么是对方身份特殊,要么是对方与康阳公主关系不好。 “不知刘小郎君看上的是哪家姑娘?”皇后笑问:“连姑母你都觉得为难? “这位姑娘出身好,还是京城有名的游侠,与刘家那是门当户对。”康阳公主面颊有些发烫“还请娘娘帮着说和一二。 “游侠?”皇后闻言一愣,她听说京城的纨绔子弟就爱白称游侠。刘子贺年仅二十就高中状元喜欢的姑娘倒是不一般:“姑母说的这位游侠是?” “云尚书的掌上明珠,云拂衣姑娘。”康阳实在不想开这个口,又不想回去面对妯娌哭得眼泪涟涟的模样。 “什么?”皇后坐直身体:“刘郎君心仪的是拂衣? 难怪康阳姑母会求到她这里来,康阳姑母为了宝贝大胖孙,私下抱怨过好几次云拂衣,现在却要帮着妯娌孙子说媒,抹不开面也正常 她还以为刘子贺这种醉心诗书的年轻郎君,更喜欢有才学的女子,没想到跟她一样,也喜欢有活力的姑娘。 “是啊,这孩子早就心仪云姑娘,早些年碍于...康阳公主想说碍于宁王对云拂衣的情分,又觉得不妥,话转了一圈改成:“碍于云姑娘当时还年幼,他又无功名在身,所以拖到现在才提此事。" “这事你求到本宫这里不妥当。”皇后笑了,“何不请人去探探云大人与柳夫人的口风,再做打算?” 康阳欲言又止,不就是探不出他们俩的口风,才求到皇后这里? “母后,康阳姑祖母。“岁庭衡大步走进殿内,“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庭衡长得越发出众了。"康阳看到岁庭衡,面上露出热情的笑:“老身在跟娘娘说一桩亲事呢。娘娘,庭衡的加冠礼快要到了,皇子妃可有人选? “这事尚不急。”皇后把这件事揭过去:“本宫是懒得操心的性子,孩子婚事交给陛下费神去。" 康阳识趣的不再提及,转而继续替刘子贺说好话:“刘子贺那孩子皇后娘娘您也知道,性格再温和不过,待云姑娘嫁到刘家,定会好好对她…. “哪位云姑娘?“岁庭衡眼神变得凌厉 “云、云尚书的闺女。”康阳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发楚 “何时提起的婚事?”岁庭衡望着上首的皇后 “八字没一撇的事,刘家有这个心思,云家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出去提。”皇后在殿内看了一圈:“怎么只有你,拂衣呢?” “娘娘,臣女在这里。"拂衣怀里抱着一捧桃花,“臣女回来时,发现了一株深红桃花,就采来给您看看。“ 她把桃花交给昭阳宫的宫女,似乎才发现康阳公主,向她施了一礼。 “云姑娘不用多礼,快请坐。 拂衣被对方过于温和的态度惊到,平日康阳公主看到她,总会愉愉翻白眼,今天变得这么亲切她有些害怕。 她愉偷望向皇后与岁庭衡,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点提示 “今年殿试状元是京城人士,拂衣见过他没有?”皇后笑问道:“本宫记得以前状元游街特别热闹,今年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科举,不知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样热闹? 岁庭衡抬头看向拂衣 拂衣沉默片刻:“娘娘,状元游街那日,臣女起得有点晚,没赶上看热闹。”她下意识看向岁庭衡:“请问殿下,今年的状元是谁?她只知道被她踹进泥水沟的是探花 “不知道也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岁庭衡露出笑意 康阳公主:谁说不重要,挺重要的。 “是老身夫家的侄孙刘子贺。”康阳公主再次主动开口:“你们都在京城长大,以前应该见过面?” “刘子贺?”拂衣想了又想:“刘小胖的堂哥?” 康阳公主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不要叫她好大孙刘小胖,她的心肝宝贝孙子有名字,他叫刘寿昌! “我想起来了。”拂衣终于在脑子里寻找到一点有关刘子贺的记忆:“是不是背不出来书,半夜爬起来偷偷啃书的那个? 康阳公主:“胡说八道,谁跟你说子贺做过这种事? “刘小胖说的啊。”拂衣道:“刘小胖说刘子贺小时候特别爱哭,看到虫子哭,背不出书哭,连吃饭没他快都要哭上一场,是个绝世大哭包。 康阳公主颤抖着唇角,半天没说出话完了,这场婚事没指望了。 “误会,都是小孩子之间的误会。”康阳公主浑浑噩噩站起来,跟皇后请辞,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瞒住好大孙在云拂衣面前说过坏话这件事 都怪刘子贺,小时候那么爱哭作甚?他要是勇敢一些,她宝贝好大孙又怎么会在云拂衣面前说这些 “公主怎么了?”拂衣小声问岁庭衡:“神智看起来有些恍惚。 岁庭衡望了眼殿门口:“或许是上了年纪,你不必放在心上。 拂衣:.. 花朝节那天,还看到她愉愉朝自己翻白眼,这才过去多久,就老糊涂啦?用完午膳,仍旧是岁庭衡主动开口送拂衣出宫 “以前衡儿甚少与同龄人来往,我担心他会性子孤僻,现在终于放心了。”皇后心情极好,“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贴身宫女:.虽然没有证据,但奴婢还是觉得您可能放心得太早了 “宸雀….宸玺宫修好了?”路过宸玺宫,拂衣才注意到围挡不知何时被撤走,她好奇地往里面望了望:“殿下何时搬进去?” “待我行过冠礼过后。"岁庭衡停下脚步,转身往宸玺宫走:“跟我来。 守门的侍卫见岁庭衡过来,向他行礼:“参见殿下。 “把门打开。“岁庭衡转身看着不远处的拂衣,“云姑娘可愿陪我进去看一看?”“可以吗?”拂衣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会不会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岁庭衡跨过高高的门槛,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主人随时都可以进来。" 你是主人,我可不是啊。 拂衣扒着门框,见皇子一定站在原地等自己,让秋霜与夏雨在门外等她,她单独进了门 宸玺宫把原本的宸雀宫扩建了一半,不仅院落宽敞了很多,就连主殿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几乎是推翻重建。 让她意外的是,院子里被她吃过果子的柿子树与石榴树还留着,树上系着红绳,意为礼敬树神后院是大片竹林,墙角种植者驱蚊的药草,是个清凉安静的好地方 “右边怎么有些空旷?”拂衣注意到右后院空着一块地方:“这里修成练箭场或是武场,边上再种些颜色艳丽的花,感觉刚刚合适。 “殿下箭术如何? “略懂些皮毛。“岁庭衡问:“云姑娘喜欢什么花? “开得好看的臣女都喜欢。“拂衣弯腰把一株被人踩歪的花摁回土里:“但是臣女觉得殿下应该喜欢种雅致高洁的花。 “为何?”岁庭衡见拂衣摁回去的小花又倒了下去,掀起衣袍准备给它重新挖坑种回去“有才学的人,都比较喜欢梅兰竹菊这些嘛。”拂衣拔下发间的一根鎏金玫瑰钗,递给岁庭衡, 示意他用这个挖坑 “那是其他文人,我跟云姑娘一样。”看到这支递到面前的玫瑰钗,岁庭衡把它握在掌心:“花就是花,是文人强行给它们赋予了不存在的品格。 坑挖好,拂衣把花放进坑里,用土埋好它的根,在土上拍了拍:“这下应该不会倒了 岁庭衡笑了笑,掏出手帕把玫瑰钗擦得干干净净:“你手上有泥土,我帮你插上吧。“ “好啊。”拂衣把头凑到岁庭衡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丝,岁庭衡轻轻叹息一声,换了块干净的手帕,把钗尾包裹住,隔着手帕把发钗帮拂衣插了回去 “殿下手也弄脏了?”察觉到岁庭衡小心翼翼没有碰到自己的头发,拂衣道:“早知道我就自己挖,这样只会弄脏一个人的手。 “可能是因为我也想为救它出一份力。”岁庭衡把手背在身后,“以后只要看到它,我就会想起它是我们一起救回来的。 “这株花叫什么名字?” 岁庭衡沉默片刻:“不知道。 拂衣怕他尴尬,立刻开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殿下亲手种下的小花。”“是我们一起种的花。” 拂衣拿眼角余光愉愉瞅岁庭衡,真看不出来,皇子殿下有时候还挺幼稚不过没关系,她是个擅长见风使舵的纨绔。“对,我们一起种的花。 “去内室看看。”岁庭衡率先走在前面,手里还捏着那块包裹过发钗的手帕“好的呢。”拂衣拍了拍手上的泥沙,小碎步跟上 整修后的宸玺宫房间比以前宽敞,屋里放着各色珍宝摆件,拂衣怀疑皇帝把所有好东西都塞到了宸玺宫里。 各个院落还没有题字取名,空白牌匾已经挂上,全是金丝楠木制成金丝楠木,唯帝王与太子可用 拂衣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皇上想提前加封太子先帝那老登不得人心,皇上如果想提前加封太子,也许能成 皇上膝下仅有一子,早立太子是件好事。规矩这种东西,只该用在合适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皇上该以怎样的借口跟朝臣提这件事 “这里是殿下的书房?”拂衣把跨进门的脚收回来。书房是重要的地方,她是外臣之女,不能随意进出这里。 “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岁庭衡站在屋内对门外的拂衣点了点头:“进来瞧瞧。”“多谢殿下。”拂衣跨进书房,发现这间书房与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样 巨大的花窗糊着透明的窗纱,离花窗很近的地方摆着软榻,躺在这里看话本一定很舒适软榻不远处是精致的摇椅与秋千,足以坐下两三个人,旁边的落地万宝架放各色零嘴刚刚好。桌案摆在靠墙的位置,桌上的玉笔玲珑可爱,连笔头都雕刻着吉祥花纹图案。两边书架上放着一些书,拂衣随意瞅了瞅,看到上面有京城最受欢迎的话本。 玉珠帘把书房隔成了两半,另一边就比较像读书人的书房模样,密密麻麻的书架,数不清的书籍,香炉棋盘等物依次摆放,拂衣看过两眼就不再感兴趣 伸手撩起珠帘,玉珠声音清脆,拂衣忽然明白过来,这里可能是皇子为未来皇子妃精心准备的地方,所以才会出现软榻、摇椅、秋千与话本 再愉偷看了眼书架,好多她没看过的话本,离开京城的这三年,她错过的实在太多 “这里有云姑娘喜欢的书?”岁庭衡掀开珠帘走到书架旁,干净修长的手指拂过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话本:“这些都是近三年京城出的一些话本子,我不爱看这些,你要是喜欢,就全部带回去。” “全部?”拂衣干咳一声:“殿下,您这…..不是为未来皇子妃准备的?” “与云姑娘结识前,我没有交好的女子,更不知道未来皇子妃是谁。”岁庭衡轻轻击掌,内侍进来把这些话本装进盒子,等着拂衣把它们带走:“如果你不要它们,它们就只能放在这里蒙尘。” “臣女谢殿下赏赐。”眼见话本装了满满几大盒,拂衣嘴角疯狂上扬,这世上还有比岁庭衡更好的皇子吗? 没有,绝对没有 www★ an★ ¢o 秋霜与夏雨见小姐两手空空进的宸玺宫,出来时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木盒的内侍,眼睛都瞪大了皇子还没搬进宸玺宫,小姐您怎么先薅上了 莫闻走到岁庭衡身边,小声道:“殿下,陆太傅有事求见“殿下,时辰不早,臣女先告退。”拂衣开口请辞。 “莫闻,你送云姑娘出宫。“岁庭衡朝拂衣的方向走了一步,立刻又停了下来:“前两日皇庄进贡的新鲜瓜果,给云姑娘带些回去。 拂衣行礼谢恩:“多谢殿下的赏赐。皇子殿下也比陛下大方 宫中内侍见到拂衣身后跟着一长串捧着盒子的人,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候云姑娘受先帝看重,几乎每次出宫都有很多赏赐。有些是先帝给的,有些是想要讨好云姑娘的妃嫔赠的。 “莫闻。”拂衣看到远处禁卫军带着一长队男女出宫,好奇问:“那些是什么人?” “回郡君,那些是进宫十年以上的宫女与太监。”莫闻答道:“皇后娘娘心善,特恩准他们出宫,若是不愿归家者,可以去长宁行宫伺候老太妃们。“ “娘娘大善。“ 趁着这次机会把宫中原本势力清除干净,从此以后宫中大小事务就以皇后娘娘喜怒为准则。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娘娘忍到现在才出手,已经给足了这些人的颜面 “云姑娘,云姑娘!”一个宫女冲开禁卫军的围堵,跑到拂衣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脚哭求:“奴婢曾经伺候过您,求您帮奴婢给姑姑说说情,奴婢不想去长宁行宫,求姑娘救救奴婢。 “你是祥坤宫的人?”拂衣对这个宫女有几分印象,是曾贵妃身边的二等宫女 “姑娘您还记得奴婢?”宫女朝拂衣拼命磕头:“求您看在往日与祥坤宫的情分上,救救奴婢吧。" 此言一出,秋霜与夏雨的面色变得难看 当着这么多内侍与禁卫军的面,频频提及小姐与祥坤宫的情分,究竟是想小姐帮着求情,还是想让皇上猜忌小姐、猜忌云家? 拂衣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说着祥坤宫以前对自己有多好的宫女,不气反笑。时隔三年,终于又有人把宫斗手段用在了她身上。居然还有一点点怀念。 “既然你伺候过我,难道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小气记仇?”拂衣把脚从宫女怀里拔出来:“当年曾贵妃给先皇吹枕边风,害我们云家被发配充州的仇,我还记着呢 先帝那老登不仅好色还沉迷丹药,在宫里养了一群“修行高人”,曾贵妃与这些“高人”勾结,把许多与她作对的朝臣都赶出了京 “贵妃娘娘做的事,你为什么要恨王爷?难道王爷以前对你的好,你全都忘了?云拂衣,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为什么不去死?!" “你们想我死,"拂衣歪着头笑,“我偏要好好活着,活着给每个想要我死的人添堵,碍你们的眼,坏你们的事。是不是很气,哎~气就对了 “云拂衣,你不得好 莫闻上前按住宫女,利索地堵住她的嘴:“还不赶紧把人拖下去?!”他招手让禁卫军把宫女拖走,连连向拂衣作揖:“郡君不要动怒,云家对陛下的忠心苍天可鉴,陛下与殿下不会听信这种小人胡言。" 宫女被堵着嘴拖下去,她看向拂衣的眼神中,满是强烈的恨意“多谢公公。”拂衣与宫女双目对视,不闪不避,甚至还笑得更加灿烂。 这个笑刺激了宫女,她瞪大眼睛,恨不能扑到拂衣跟前咬死她。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身为朝臣之女得到王爷偏爱,不仅不原意帮王爷夺得帝位,还在王爷落魄之时落井下石,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老天爷怎么能让她活下来? 她为什么不死在懸崖下,被豺狼啃食尸骨,反而回来伤王爺的心?! “恨果然比爱还要浓烈。”拂衣感慨:“瞧瞧,两个禁卫军才能按住她,劲儿真大,可见她对我的心意是多么真挚。 夏雨与秋霜:..您少说两句吧,好怕对方变成鬼都不原意放过您 死? 拂衣冷笑,她好不容易忍着一身断骨的痛苦活下来,谁也别想让她死什么狗屁过往情分,她只知道浑身痛得恨不能了结自己时的狼狈与煎教 皇子宫内殿。 “殿下。”莫闻走进内殿,躬身对岁庭衡道:“云郡君已经回家。只是在宫门口时,发生了些意外。" “发生了什么事?”岁庭衡放下手中的信件,拾头看着莫闻 莫闻把宮门口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听到宫女责骂拂衣为何要活着回来时,岁庭衡捏皱手中的信纸:“胡言乱语!” 他站起身:“给我备马.“罢了。“ 他闭目许久,把汹涌的情绪全部压在心底:“云郡君善良乖巧,深得母后喜爱,赐珍珠两匣、金钗八对、貢緞十匹、良驹一匹、良弓两把;賞云尚书紫袍两件、云纹靴两双;賞柳夫人玉如意一把,老参一盒;賞云家郎君文房四宝。 “殿下。"莫闻犹豫道:“小的担心此举会人人非议。 “云尚书忠君爱国,宁王生母旧婢却在宫门诅咒云郡君。我身为晚辈,不便指责长辈,亦不忍良臣受辱。“岁庭衡面无表情:“宁王府内侍在宫中指责皇婶管家不严这件事,记得转告给皇婶,别纵容成奴大欺主。" “是。” “皇叔不是想喝酒吗?”岁庭衡把腰间的玉佩取下扔到桌子上:“给他送十坛过去,等他伤好后慢慢喝。“ 阳光渐渐西沉,岁庭衡低头看着被扔到桌上的玉佩都说君子如玉,有时候他不想做一个君子。 云家得了皇子殿下赏赐的消息传到众臣耳中,大家都有些惊讶,皇子殿下从不偏爱任何朝臣,今日怎么突然赏下这么多东西? 派人打听一番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宁王生母旧婢在东凤门诅咒云家闺女不该活着,可怜皇帝一家子,又在帮宁王收拾烂摊子 连不喜欢云拂衣的康阳公主等人知道事情原委后,都开始相信,当年云家遇袭的幕后黑手是宁王派系。 “有些男人啊。”康阳公主摇头感慨:“嘴上说着情爱,手上干着灭人满门的事,还反过来指责女人不够情深,难怪云家不急着给云拂衣说亲。 “宁王容貌俊美,宫中女子见不得外男,被他勾得失了理智也是可怜。”刘夫人给康阳公主捶着腿:“还是婆婆您把侯爷教养得好。 康阳公主颇为得意:“他们刘家男人虽然毛病不少,但在忠心方面却挑不出错,可惜云家看不上子贺,不原意把拂衣嫁进刘家。 听到刘子贺想娶云拂衣,刘夫人连腿都不捶了:“子贺心仪云拂衣?” “书读多了,读坏了脑子。”康阳公主啧啧摇头:“偏偏云拂衣看不上他这个新科状元。”“怎么就看不上了?”刘夫人追问。 “人家就记得寿昌说他打小爱哭,别的什么印象都没有。”自小都在京城长大,如果对他有几分兴趣,怎么会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刘夫人缩了缩脖子:“这事还是别让堂嫂知道了。婆媳二人默默对视,看到彼此眼中都带着三分心虚这、这事也不能怪寿昌,本来子贺那孩子小时候就爱哭,他们家寿昌只是太过诚实罢了 哐当! 宁王妃走到正院门口,看着酒坛飞出来砸落在地,神情平静地避开酒坛碎片:“王爷。 “似月。"宁王走出屋子,伸手去牵她的手,她打量着面上不见半点怒意的宁王:“妾身听闻昨日有个内侍在宫中言语不当?” 守在门口的一个内侍低下了头 “按照王府的规矩,应该把这种胆大妄为的仆人拖下去重打三十杖。”宁王妃把手从宁王掌心抽出来,指着角落的内侍:“来人,把他拖下去。 “王妃饶命,王爷救我!“ “似月… “王爷。"宁王妃打断宁王的话:“妾身出身岭北卢氏,背不下治家不严的恶名。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上好的竹叶青,王爷拿稳些,下次别再摔了,免得浪费皇侄的心意。" 处理完内侍,宁王妃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府。远远看到云拂衣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王妃。”拂衣从马背上下来,给宁王妃见礼。“好俊的马。”宁王妃虽然不懂马,也看得出这不是凡马 “昨日皇子殿下赏的。”拂衣摸着马儿的脖子,见宁王妃对马儿十分好奇,笑着道:“王妃要不要摸摸它? “可以吗?”宁王妃有些心动。 “不要怕。”拂衣握住宁王妃的手腕,带着她轻轻摸马儿的脑袋。“有些痒。”宁王妃面颊绯红,眼角眉梢都染上快乐“想不想骑它?”拂衣在宁王妃耳边道:“今天有场蹴比赛,臣女带王妃去看看热闹。 宁王妃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做这样的事,但她的脑袋却不自觉点了下去 “王妃!”贴身婢女面如土色,“不可啊,王妃……这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会把你带坏的。 云拂衣翻身上马,弯腰把宁王妃拉上马背,伸手环住她的腰:“别怕,我们慢慢骑“我不怕。”宁王妃看着远方,原来坐在马背上这么高 “那我们出发。”拂衣轻轻拍了一下马儿,马儿动了起来,宁王妃浑身一僵“放心,如果真会摔跤,我给您当垫子。"拂衣把宁王妃环住,“保证护您周全。“我相信你。”随着马儿前行,宁王妃一点点放松下来。 “王妃!”王府婢女看着云家纨绔把王妃拐走,跺了跺脚,转身跑回王府“不好了,王妃被云小姐拐走了!” 23有什么 出了城,拂衣忽然搂紧宁王妃的腰:“王妃,蹴场就在前面,我们要加快一点了。“ 宁王妃正想说没关系,眼前景物一花,身下的马儿已经飞快奔跑起来。她以为白己会害怕,可是看着四周飞逝的树木,以及被她快速抛在身后的路人,都让她感到兴奋 腰间的手臂纤细却有力,宁王妃下意识就相信了身后的人,相信她不会让白己陷入危险 原来在马背上飞驰的感觉,是这么快乐。马蹄声阵阵,仿佛密集的鼓点,一次次敲在了她的心头 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沟,金色的阳光照在水面,亮得晃人眼。马儿前蹄—扬高高跃起,宁王妃惊呼一声,恍惚间以为马儿飞了起来。 “前面就是蹴场了。"拂衣怕吓着宁王妃,勒紧缰绳,让马儿慢下来:“踪鞠场占地太广,京城喜欢看球的百姓又多,所以为了城内的治安,蹴场就被建在了城外。 宁王妃听到隐隐约约的欢呼声从远方传来,岭北学风鼎盛,玩蹴鞠会被视为玩物丧志,所以她从未去过蹴鞠场这种地方 想到白己正在做家族不允许做的事,她的掌心沁出薄汗,心头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期待。 “老大!”杨二郎远远看到拂衣怀里拥着一个人,原地蹦起来朝她挥手:“你把谁带来了?”拂衣把马儿停在他面前,翻身下马,转身扶着宁王妃下马 “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刘小胖他们有多嚣张...”杨二郎看清拂衣扶着的人是谁后,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脑子里在疯狂尖叫 老大怎么把宁王妃带来了?!疯了,真是疯了! 心里疯狂尖叫,杨二郎还不忘给宁王妃行礼:“见过宁王妃。 “他是杨侯第二子,王妃以后唤他杨二郎就好。”察觉到宁王妃的不自在,拂衣握住宁王妃的手腕:“里面人多,请王妃扶好臣女的手。 宁王妃跟在拂衣身后,走进蹴鞠场大门,欢呼声震天,她看到不少人望向了她们这边 “云拂衣,你终于来了!“ “云姐,咱们这边落后了一球,你快去给她们颜色瞧瞧。“姐,你是我最厉害的姐,我可是赌你们会赢啊! 宁王妃看到这群人中有武将之子,有皇室宗亲,他们很多人手里拿着红色小旗,远处还有一群拿着蓝色小旗的人 拂衣伸手拿过一面红色小旗塞到宁王妃手中:“你们先让让,我先带人入座。 岁安盈走过来,急切地推开拂衣:“放心把人交给我,保证帮你照顾好她,你先进场。宁王妃在宗室宴饮上见过好几次这位小郡主,两人的交情仅限于互相见礼,再无其他交集 “王妃,安盈是我的好友,你安心跟她一起玩。”拂衣把宁王妃的手递到岁安盈面前:“王妃第一次来蹴鞠场,你好好照顾她。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岁安盈一把握住宁王妃的手,假意踢了拂衣—脚:“你赶紧的! 等拂衣走远,岁安盈拉着宁王妃走到最前排坐下:“请王妃坐这里,这里看得最清楚 宁王妃在这里看到很多面熟的人,他们对白己的出现似乎有些诧异,还有几分防备,但是听到她是云拂衣带过来的以后,面上的防备便消失了 很快就有人过来跟她讲蹴场上的规矩,还有人跟她红队这些年的光辉战绩。 “拂衣进场了!“ “啊啊啊啊啊啊! “云拂衣!” 看着穿着红色骑装,头发扎成辫的云拂衣在众人欢呼声中入场,宁王妃感觉自己似乎也被四周的人感染了,忍不住想为她欢呼 听到坐席这边的欢呼声,拂衣朝他们挥了挥手,瞬间尖叫声变得更加热烈 “哼!”蓝方看台上的刘小胖见到这一慕,不屑地冷哼:“云拂衣三年没上过蹴场,靠她也不一定能赢。对吧,堂哥?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刘小胖扭头—看,见白家堂哥面颊绯红地盯着场上,连他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刘小胖: 他就知道整天看书能把人看傻,一场蹴鞠比赛都能看得目不转睛 红蓝两队每方各十二人,每队男六女六,球场两边有六个球洞,踢进对方球洞一次算一分看到红队换了拂衣上场,蓝队变得紧张起来,在场谁能忘记云拂衣三年前进球的英姿 金锣敲响,双方都奔跑起来,蓝方拼了命的想要拦住拂衣,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云拂衣偏偏能找到刁钻的角度带球过人,不过眨眼间的时间,她就把球踢进了蓝方的球洞。 “阿啊啊啊啊,就知道只要她上场,我们就能稳赢!”岁安盈拽着宁王妃的袖子,激动的高声尖叫:“拂衣,拂衣! 兴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宁王妃不知不觉也被他们感染,挥舞着手中的小红旗,为云拂衣呐喊 云拂衣出现后,红队越踢越勇,双方对抗时毫不后退,短短三炷香的时间里,红队就反败为胜,领先蓝队两个球。 冲啊!先把云拂衣给小爷撞翻!"刘小胖气得捶桌,恨不得冲进场里用自己满身肥肉把云拂衣摁住。 在他怒吼间,云拂衣又进了一球 看着云拂衣故作淡定朝红方坐席挥手的模样,刘小胖把桌子捶得哐哐作响:“呸,装模作样,她这会儿肯定得意得很。 从小云拂衣就这样,出了风头后假装不在意,就等着别人夸她 死装!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刘子贺痴痴地看着球场:“如此秀色,古今难有。“ “什么红?”刘小胖扭头看着刘子贺:“堂哥,我们支持的是蓝队,别提红这个字,不吉利!” “你不懂。“刘子贺恍恍惚惚地摇头:“你不 懂…. 刘小胖:.他还不懂,蓝队都输成这样了,他还要怎么懂? 随着红队进球越来越多,蓝方坐席上的看客各个垂头丧气,而红方坐席上已是锣鼓喧天,欢笑不断。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刘小胖只觉得红方坐席吵闹比赛结束,得胜方球员不仅有奖银,还有花环与荷包 拂衣头顶花环,穿过欢呼的人群,笑眯眯地走到宁王妃面前:“王妃,蹴鞠比赛是不是挺有意思?" 看着云拂衣鼻尖细碎的汗珠,宁王妃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她点了点头:“很有趣,不虚此行。" “那就好。"拂衣挤开岁安盈,摘下头上的花环戴在宁王妃的头上:“鲜花赠美人,王妃现在心情应该好了很多?” 宁王妃怔忪地看着青丝有些散发的云拂衣,她以为自己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没想到云拂衣知道她心情不好。 有人向拂衣投来手帕,拂衣伸手一勾,把一块帕子拽在手中,用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谢谢姑娘们的厚爱。 手帕被拂衣接住的姑娘面色通红,捂着脸躲进人群中。 “你消停点吧,把人小姑娘勾成什么样子了。“岁安盈把水囊递给拂衣:“喝水。“ “甜的?”拂衣拔开塞子喝了一口:“我就知道安盈把我放在了心尖尖上。” “呵。”岁安盈找来一把团扇给拂衣扇风:“少来这一套,等林小五知道,又要跟我闹,说她跟 你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拂衣心虚地捧着水囊猛灌,偷瞄了几眼四周,确定没人听到这句话才放下心 “今天把蓝队踢得这么狠,刘小胖又要气得吃不下饭。”岁安盈目光扫过戴在宁王妃头上的花环,笑着道:“以前你赢了比赛,花环都是送给我或者林小五的,如今有了新人,便忘了我这个旧人?" “宁王妃第一次来看蹴鞠赛嘛。”拂衣拽住岁安盈的袖子:“下次的花环,我肯定给你。岁安盈似笑非笑地用团扇敲了敲她额头:“我先给你记着。”说完,她朝宁王妃作揖:“王妃,我跟拂衣说笑,您别当真。 宁王妃笑着摇头,她抚着头顶的花环,花环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我在家中姐妹里排行第三,家父取名为似月,拂衣私下里可以唤我似月姐姐。 拂衣微微一愣,随后挽住卢似月的手臂,亲密的靠着她:“第一次见姐姐,我就觉得姐姐美如天边月。以后人前我唤你王妃,人后我叫你姐姐? 卢似月看着拂衣亮晶晶的双眼,伸手把她鬓边几丝乱发理好:“好。” “云拂衣!” 刘小胖挤开重重人群,带着一个蓝队球员冲到拂衣面前:“云拂衣,你是不是故意跟我唱反调?" “蹴鞠比赛有输有贏很正常,我怎么就是故意唱反调了?”拂衣从卢似月身边站起身,把辫子甩到身后:“你们蓝队输得难看,是你们没本事。 “你!”这个蓝队球员也是出自官宦之家,听到云拂衣羞辱他们蓝队,本就心气不顺的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云姑娘球技出众,我们远不能及,但你也不该如此侮辱我们 “我知道你,你父亲是御史大夫。”拂衣见到此人,对他神情—缓:“蓝队输球不怪你。 “什么意思?”刘小胖疑惑地看了看拂衣,又看了看身后这个球员:“你给云拂衣放水了?” 这个蓝队球员怒道:“胡说,我怎会与这种纨绔有交情。 听到这话,岁安盈皱了皱眉,就连刘小胖的表情也算不上好 “别误会啊,我只是听说他家比较穷,可能是一日三餐简朴了些,所以蹴鞠时没力气。”拂衣把得胜方的奖银拿出来,递到此人面前:“拿回去改善一下生活,别亏待了自己。 “云拂衣,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如此辱我?!"球员拍飞奖银,怒骂道:“云家百年清贵之家,怎会有你这等纨絝子女? 拂衣看了眼掉落在地的银子,脸上的笑容消失:“捡起来。 “你说什么?”见拂衣沉下脸,球员有些害怕 “我让你捡起来。”拂衣面无表情 球员冷笑:“小小一锭银子,不值得本公子弯腰。 “你身上的锦衣价值百两,腰间的玉佩更是昂贵,难怪看不上这点奖银。”拂衣朝刘小胖踹了一脚:“你去捡。” “凭、凭什么我要捡?”刘小胖捂着被云拂衣踢过的膝盖,骂骂咧咧弯腰检起奖银:“我不是怕你,只是懒得跟你计较。 拂衣拿过银子没搭理他,而是对球员道:“可惜子不肖父,令尊生性节俭,连三五两银子都不敢多用,认为那是著靡之举。而你却视十两银子为无物,还穿这么贵的衣物,你这样做对得起令尊吗?" “我父亲何时说过这种话?”球员气极反笑:“以我家中之資,这点银子算什么著靡? “真的吗,我不信。”拂衣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该不会是某些人背着父母,打肿脸装胖子吧?" “云拂衣,我看你是在充州待久了,看到什么都觉得稀罕。"球员有些不耐:“不管你今日说什么,我都要追究你的辱人之言。 “你确定穿这么昂贵的锦袍,是令尊同意的?”拂衣把银子揣进荷包:“算了,我为刚才的话向你赔不是,你以后也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令尊挺不容易的。 “我说了这点银子对我家不算什么,你究竟听不听得懂?!”球员气急败坏道:“谁会在乎这三五两?不管是我还是我爹,都不在乎!你听懂了没?” “哦。"拂衣拖长音调,对四周众人道:“他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看热闹的众人齐齐点头 “云拂衣,你到底什么意思?"刘小胖疑惑不解地看她:“老强调三五两银子作甚? “你们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御史大夫跟陛下说,每年若多给边疆士兵发三两银子,会养成他们者靡的习性。"拂衣皱眉:“可是现在这位公子却说令尊根本看不上三五两碎银,难道说…令尊欺君?" “御史大夫若不是平日节俭成性,又怎么会害怕三两银子养成士兵者靡习性?”拂衣惊诧地睁大眼,捂着嘴道:“欺君可是大罪,令尊怎么敢啊?” “你、你休要污蔑,我们张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欺君?”球员下意识觉得不妙,面色顿时惨 白如纸。 “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大家可都听见了。”拂衣满脸无辜:“刘小胖,你是不是也听见了?”刘小胖没有吭声,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怪怪的 “我听见了。"刘子贺从人群中挤出来,红着脸对拂衣作揖道:“云姑娘没有撒谎,张郎君确实说了这些话。 刘小胖:这种时候,堂哥你凑什么热闹 “我也听见了。众人闻声望去,就见皇子殿下踩着台阶,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殿下怎么在这里?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球员已经浑身战战跪在了地上 刘小胖茫然四顾,今天堂哥突然来看蹴鞠比赛已经足够奇怪,没想到皇子殿下也会出现在蹴场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 蹴革箱场这里究竟有什么啊 24要脸 “参见殿下。 岁庭衡的出现,让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走到坐席台上,大家才纷纷想起来行礼请安 天爷哎,皇子竟然出现在蹴鞠场上,如果他们把这事告诉家中长辈,长辈只会骂他们天天看球,把眼睛看出毛病,也不会相信殿下会来这里 陛下刚登基那会,皇子途径蹴场,突然神情就变得不好看,那时候京城就有传言说,皇子厌恶蹴鞠这个活动。好长一段时间里,踪鞠场格外安宁,直到大家发现皇子虽然讨厌蹴鞠,但不会因为别人蹴而迁怒后,大家才放心下来 “诸位不必多礼。“岁庭衡语气温和,对拂衣夸赞道:“云姑娘蹴玩得很好,比赛很精彩。 “谢殿下夸奖。”拂衣目光扫过姓张的球员,“可惜这场比赛,臣女闹出了笑话。” 张郎君抖若筛糠,在皇子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甚至连家族都有可能受自己连累。云拂衣说任何一句话,都能让他的心跳若擂鼓,现在他只求皇子不要太过追究刚才的话 “你本是好意,怎么会是笑话?”岁庭衡走到拂衣跟前,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张郎君一眼:“一两银可购几百斤米粮,三两银可购千斤。御史府挥金如土,白然就看不上千斤米粮。 “殿下,微臣没有此意,求殿下明鉴。 “我以为张大人真如他在父皇面前所说的那般清廉简朴,今日听完张郎君一席话,才明白何为行不副言。“ “殿下,都是微臣一时失言,此事与家父无关。”张郎君磕头求饶。 “敢在陛下跟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叫欺君。"拂衣十分体贴:“张郎君不要磕了,小心磕痛了脑袋。与其你磕,不如让张大人去跟陛下解释。万一陛下心情好,说不定就饶过你们了。 刘小胖看着云拂衣—副仗势欺人的模样,心情十分复杂,她是不打算放过张郎君了啊 张御史一家刚入京时,曾受过云家恩惠。三年前云家遭贬,张御史不仅没帮云家求情,反而怕被云家连累,连夜上折子弹劾云拂衣狂妄无礼,云家教女不严 当时云家已经离京,朝堂被先帝弄得乌烟瘴气,加之宁王派系势力极大,想要讨好曾贵妃的官员无数,在众多弹劾云家的奏折中,张大人的奏折只能算不痛不痒,所以几乎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愉偷看了眼云拂衣,这是巧合,还是云拂衣蓄意报复 “张郎君不要多想,是非曲直白有父皇决断。”岁庭衡下令把张郎君从地上扶起来:“送张郎君回去。" 金吾卫拉起软成一团烂泥的张郎君就走,无人敢高声言语。 殿下也真会说笑,这事搁谁身上能不多想? 坐席上的观众在金吾卫出现后,忙不迭离开蹴场大门今天这场比赛看得可真值,比赛看得人热血沸腾不说,还能看别人倒霉的热闹 “所以殿下到底讨不讨厌蹴鞠?我听殿下刚才话里的意思,分明看了云拂衣踢蹴闲。“谁知道呢?”“云拂衣踢得真好啊,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她把得胜的花环送给我,我会有多快乐。“ “胆小鬼,我就敢想。我不仅想她把花环送给我,还想她把得胜荷包也送给我。” “难道你们没发现,今天云拂衣把花环送给了宁王妃?“宁王妃?!” 宁王与云拂衣的旧日情分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后来云拂衣坠崖,宁王与卢氏定亲,再相见时已反目成仇 本以为宁王妃会视云拂衣为眼中钉肉中刺,没曾想云拂把花环都给宁王妃戴上了。得亏云拂衣不是男人,不然宁王从头到脚都要染成大绿色。 这个世界有点癫狂,他们看不懂。 见其他人已经离开,刘小胖赶紧给刘子贺使眼色:堂哥,我们也该走了 谁知刘子贺看也不看他一眼,像木桩子似的立在那,似要与蹴鞠场同进退。 “你就是新科状元刘子贺?”岁庭衡注意到了眼神频频望向拂衣,面颊绯红的刘子贺“回殿下,正是微臣。”刘子贺上前作揖行礼。 “嗯。”岁庭衡微微颔首:“刘大人刚入翰林院,平日多向几位老大人学习,不要贪图一时玩乐。" “微臣谨遵殿下教诲。”刘子贺脸上的血色褪去,躬着身不敢看岁庭衡。 刘小胖默默叹息,早给你使眼色叫你走你偏不走,这下好了,被殿下怀疑为官不够勤勉了看看那些在朝中挂着闲差的人,这会儿谁还傻乎乎站这里,早鞋底抹油跑了 “殿下,堂兄整日不是在翰林院当值就是在家看书,从未有懈怠的时候,家中长辈担心他闷出病,才让微臣带他出来散散心。“想着刘子贺是他爷爷亲兄弟的孙子,刘小胖还是站出来捞了他一把:“臣等不敢叨扰殿下,先行告退。” 刘小胖—把拽住刘子贺,不管他愿不原意,拖着他就走。 “殿下,我该回家吃饭了,先行告退。”岁安盈把团扇塞到拂衣手中,提着裙摆就跑。她爹跟皇上是堂兄弟,可她是纨绔,跟皇子这种别人家好孩子站在一起就浑身不自在。 坐席台很快变得空荡荡,卢似月站起身,准备起身告辞。 “皇婶。”岁庭衡目光扫过她头顶:“我送皇婶与云姑娘回府。 “皇侄的好意我们心领。”宁王匆匆走来,站在卢似月身边:“有我在,就不用麻烦你了。” “王妃下次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伺候的人。”宁王握住卢似月手腕:“你对京城还不熟悉,我担心你发生意外。" “多谢王爷关心。“卢似月微微一笑,挣开宁王的手:“外面传言妾身管理后宅不严,让妾身心情不太好,所以出来散散心。 “王妃出自世家大族,再贤惠不过,外面的闲言碎语不要放在心上。”宁王没有再去握她的手腕,他看向云拂衣,眼中有万千情绪涌,最终化作一句:“云姑娘。 “臣女见过宁郡王。”拂衣板板正正施了一礼,陌生又疏离 www▲ ?????▲ c ○ 宁王看着她,她今日未施脂粉,一头青丝只是简单地扎成辫子,微微泛红的脸蛋好看得惊人。即使她纨绔名声在外,仍旧无法让人忽略她这张脸 与拂衣初识时,她才五六岁,摔在地上还不忘紧紧抱着怀里的藤球。他难得有耐性陪她玩了小半时辰的球,就为了哄她别哭。 这座京城里,四处都有关于她的记忆。 “既然皇婶不需要我送,那我先走一步。”岁庭衡走到拂衣身边:“拂衣,跟我走吧。“多谢殿下。”拂衣喜笑颜开地跟在岁庭衡身后,连背影都透着欢快的味道 宁王把手背在身后,直到云拂衣与岁庭衡离开,才转身对卢似月道:“王妃下次来这种地方,记得提前告诉本王一声。 “多谢王爷关心,不过王爷下次进宫要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也记得提前告诉妾身一声。”卢似月笑了笑:“免得妾心下不安。 “王妃与本王是夫妻,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王妃有何顾虑?”宁王再次握住卢似月的手腕:“王妃身为卢氏女,应该再聪慧不过。 卢似月眼神变得黯淡,实然有清幽的花香传到她的鼻尖,是花环传来的香味。她缓缓伸手摸了摸头顶的花环,神情渐渐平静:“王爷爱重妾身,妾身心里明白。 宁王松开她的手腕,神情淡淡:“花环谁给你的? “白然是蹴得胜的人。"卢似月恢复了笑脸:“王爷也想去蹴场上为妾赢一串花环?” 宁王神情愈加疏离:“不过一串很快就会凋谢的花环,王妃若是喜欢,本王让人给你打造一个金环冠。" 卢似月抚着花环上的花瓣,这可是云拂衣在万众瞩目之下,赠她无数人艳羡的花环。花儿容易凋零,记忆却不会 “殿下您真看了臣女的比赛?”拂衣坐着马车,一边捶着腿,一边问:“您也喜欢蹴? 岁庭衡看着她的膝盖:“我幼时不能随意出府,父皇登基前,我只去过一次蹴场,所以我不会蹴就鞠。 他语气平静,但拂衣却听出了失落与难过她可真该死啊,怎么能忘了当初理王府的艰难 “会蹴也没什么了不起,世上有几人能如殿下这般书画双绝?”拂衣扣着裙摆,“连我哥都不及殿下的风华。" 哥,我对不起你! 可是殿下看起来快要碎了,我要先哄哄他 “不,会蹴闲很了不起,你在蹴场上奔跑时,所有人都在为你欢呼。”岁庭衡眉梢染着点点温柔:“可惜我不懂蹴鞠的规矩,只知道你进球的模样很耀眼。” 多好的殿下啊,自己都快要碎了,还不忘夸她。都是她的错,哪壶不开提哪壶! 拂衣开始夸岁庭衡的才华,夸他的画,夸他的书法,连他今天穿的外袍都夸了一遍。 “多谢云姑娘的夸赞。"岁庭衡低头看着身上的浅色锦袍:“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更喜欢着艳丽华袍的男子 “更喜欢什么?”拂衣没有听清。 “无事。”岁庭衡岔开话题:“昨日送到贵府的马,你喜欢吗?” “那是匹神驹,臣女十分喜欢。”听岁庭衡提到马儿,拂衣嘴角不自觉上扬,连敲膝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殿下怎么知道臣女想要一匹雪白的马?” 岁庭衡移开视线,不与拂衣双目对视:“当时我只觉得白马很适合云姑娘,并不知姑娘想要得到一匹白马。 “臣女从十四岁开始,就想要这样一匹马,可惜没有杂色的白马难寻,臣女府中马厩里的白马没有一匹能及得上殿下送的这匹俊美。"拂衣笑容满面:“待秋猎时,臣女一定要骑着它纵横猎场。" “云姑娘喜欢就好。”岁庭衡目光数次扫过拂衣的膝盖:“云姑娘的膝盖受伤了?” “啊?”拂衣捶的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摇头:“没事,不过是跑得太厉害,膝盖有些酸。" 马车已经进了城门,拂衣不小心碰到腰间的荷包,这个荷包是蹴场给得胜方的奖励之一,上面用金线绣着鞠。京城里喜欢蹴者,都想得到这样一个荷包 她摘下这个荷包,双手捧到岁庭衡面前:“殿下赐给臣女良驹,臣女没什么可以回报殿下,这个荷包献给您。 荷包用料考究,布料是上好的锦布,金线绣成的鞠纹金光闪闪 “多谢云姑娘。”岁庭衡把这个代表蹴胜利者的荷包握在手中,金线纹挠着他的掌心,一直痒到他的心底:“我很喜欢。 马车里安静下来,拂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只是膝盖处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让她无法真正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金吾卫的声音 “殿下,云府到了。 拂衣睁开眼,看到岁庭衡已经下了马车,正单手掀起帘子,准备扶她下车。“多谢殿下。”拂衣把手搭在岁庭衡的手臂上,弯腰走出马车。“云姑娘好好休息。”岁庭衡沉默片刻:“后日姑娘生辰,可有什么安排?” “约莫是刚跟几个小姐妹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没什么安排。”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拂衣道:“臣女不讲究这个。 “我明白了。“岁庭衡点了点头,回了马车上送走皇子殿下,拂衣探头探脑钻进大门,没走出两步就被柳琼枝一声叫住。 “云拂衣!” 当父母叫孩子全名时,就代表他们已经忍无可忍。 “娘亲。”拂衣立马转身,朝柳琼枝讨好一笑:“您叫我?” “马都被宫中内侍送回来了,你都还没回来,老实交代,又去哪里鬼混了?!”柳琼枝看她这一身打扮,大步走到她面前,怒问:"是不是偷愉去蹴了!?" 拂衣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刘大夫早就跟你说过,你的腿现在不能用力过度,你怎么就是不听话?!”柳琼枝又急又气伸手想打她两巴掌又舍不得:“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娘亲,您别生气,我有意晚去了一会儿,只踢了半场。”拂衣见柳琼枝真的动了肝火,连忙解释道:“当时我如果不上场,红队就输了。 红队输了,她的朋友会难过失落,而且还没法刺激张御史的儿子拂衣拽着柳琼枝的袖子摇来摇去:“女儿真的有分寸,不会享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柳琼枝看着讨巧卖乖的女儿,心里有些难受,她的女儿本是凌空飞翔的大雁,她又怎么忍心看着她变成束手束脚的家雀。 如果没有当年一场接一场的刺杀,她家拂衣就不用忍受阴雨天的疼痛,更不用连蹴革箱都要小心翼翼。 “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柳琼枝压下心头情绪,伸手扯住拂衣的耳朵:“乖乖进屋去泡药浴明天我让刘大夫给你扎几针,免得后天你跟小姐妹聚在一起时变成小瘤子 “多谢娘亲,我就知道娘亲对我最好了。”拂衣笑嘻嘻地抱住柳琼枝蹭来蹭去 “离我远点,别蹭我一身的灰。”柳琼枝嘴上说着嫌弃,手已经很诚实地揽住了女儿的肩。 “谁?”她抬起头,眼神凌厉地看向半掩的大门口。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谁后,柳琼枝有些意外:“殿下?臣妇见过殿下。” “殿下,你不是回宫了?”拂衣发现门外的岁庭衡后,松开柳琼枝的胳膊,上前把半掩的大门打开。 “刚才见云姑娘膝盖不适,我想起马车上有并瓶驱疲缓痛的药膏,就给你送来。“岁庭衡声音很轻,半垂的眼睑下,浓密的睫毛仿佛化不开的黑墨 拂衣看到他手中的药瓶,眼神瞟来瞟去,刚才她在娘亲面前犯怂的模样,皇子殿下应该...没看见吧? 她其实还是要点脸的 25太子 “殿下,天色还早,请您先入寒舍饮杯热茶?”拂衣邀请岁庭衡进府 “多谢云姑娘好意,你好好休息。“岁庭衡微微摇头,把药瓶放到拂衣手中:“我还要回宫求见父皇,不打扰你与柳夫人。" “殿下....拂衣看着岁庭衡离去的背影,就刚才分开的那么—小会儿时间,谁把这位温和有礼的皇子刺激得情绪不稳了 马车一路直入皇宫,进入东凤门后内侍抬来步辇。岁庭衡走下马车,没有坐步辇,大步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衣袍在风中猎猎翻滚 “殿下!”莫闻诧异的愣了愣,赶紧小跑着跟上。抬步辇的大力太监神情不安地抬着辇跟在后面,他们从未见过温润有礼的殿下如此动怒。 “都不必跟来。“岁庭衡转身看了眼大力太监与侍卫:“退下!”“是。”侍卫与太监们神情惶惶,速速退到一边。 岁庭衡步伐越来越快,红色宫墙下无数宫女大监伏身行礼,他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帝王宫殿的玉阶。 “参见殿下,奴这就替您向陛下通传.守在殿外的太监话还没说完,就见往日从不逾矩的皇子直接越过他,快步进了内殿 “殿下!”御前太监吓得跪了下来:“万万不可啊,殿下!“ 正在御案前痛批奏折的皇帝见儿子强闯进殿,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衡儿你这是….见侍卫与太监追了进来,怕他们伤到儿子,他赶紧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在外面受委屈了?”皇帝把笔扔到一边,走到岁庭衡身边小心翼翼打量他,压低声音问:“谁惹了你,爹帮你报仇。” 天杀的,一看就知道他的崽受了天大委屈 岁庭衡望着皇帝,后退一步跪下行大礼 “衡儿?!”皇帝吓了一大跳,“你在外面惹祸了?”“父皇,儿臣想成为太子。“岁庭朝皇帝深深拜了下去:“请父皇成全。 “想当太子,好好好。"皇帝闻言不怒反喜,把岁庭衡从地上拽起来:“想做太子好啊,为父刚登基时就想册封你做太子,你担心文臣刁难为父,偏要遵那三年不改父制的破规矩。 皇帝把岁庭衡按在椅子上,把茶盏塞他手里:“你能想通是好事,明天为父就跟文臣吵一架,争取后天让你当上太子。 “多谢父皇。”岁庭衡看着皇帝:“儿子不孝,让您为难了。 “有什么可为难的,我就你一个崽子,你不是太子还有谁能是太子?”皇帝拍了拍他的肩:“今天出宫,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岁庭衡垂眸摇头。 见他不愿意说,皇帝搓了搓手,想追问又强忍了下来:“有不长眼的人招惹你了?”现在应该没人敢冒犯… “有。“ “嗯?真有啊?! “父皇。”岁庭衡道:“儿子想尽快入朝,助父皇肃清曾贵妃与宁王旧势力。 “原来是岁瑞璟那个狗东西惹你生气了!”皇帝低声骂道:“老子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他怎么惹你的?”这两年岁瑞璟一直隐忍不发,在外面装得老实人,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岁庭衡把茶盏塞回皇帝手里:“今天儿臣去了蹴箱场,宁王对儿臣的眼神很是傲慢。 皇帝:.. 我们父子多年,你怎么忍心用这种借口敷衍我? 云家。 拂衣泡完药浴出来,刘大夫已经拎着药箱在外面等着她,手里还捻着一根长长的银针 “刘大夫。”拂衣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话本,乖乖站在刘大夫面前。 “听说你今日去蹴鞠了?”刘大夫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世代行医,在充州受了云家的恩惠为了给拂衣治腿,跟着云家回了京城,在京城开了家医馆。 她看了眼老老实实的拂衣,笑容和善:“去榻上坐好,我替你施针。” 拂衣没敢吭声,搂紧话本坐在软榻上 “你的腿恢复得很好,偶尔跑一跑没问题。”刘大夫熟练地把针扎在拂衣的腿上:“只要不受寒,以后疼痛的次数会越来越少。 夏雨在她腰间塞了一个软枕:“小姐,皇子送您的药膏奴婢给您放在了架子上。” “什么药?”刘大夫让夏雨把药膏取来,她打开药瓶闻了闻,神情有些怪异 夏雨:“刘大夫,这药膏有问题?” “没有,是价值千金的好药。"刘大夫把药还给夏雨:“对你家小姐的旧伤有好处。这种救急救命的皇家秘药都舍得给,皇家待忠臣不薄。 “那便好。”听到这药对小姐有用,夏雨顿时露出笑容 很快拂衣的腿就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刘大夫站起身道:“我去和令慈说说话,半个时辰后再来取针。" 面对银针在手的刘大夫,拂衣格外好说话,刘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刘大夫离开房间才敢把怀里的话本翻开。 一看不打紧,越看她越生气,把话本往旁边一扔:“夏雨,给我换一本来,从皇子送我的那些话本里拿。“ “小姐,新出的话本不好看? “这种窝囊本子也不知谁写的,报复男人的方式就是用尽手段让他爱上她后,自己跑去死了哦,用自己的死来惩罚狗男人,理由是让他永失所爱,受孤寂之苦。呸呸呸,这算什么报复! 拂衣受不了这种窝囊劲儿:“还不如让他永失手跟脚,受断头之痛来得解气。 “这本好,这本里女侠掉落悬崖,捡到武功秘籍后称霸了整个武林。”拂衣翻开夏雨新拿来的本子,翻了翻简介,心满意足地看了起来 翻了几页后,拂衣发现这本书有翻阅的痕迹,尤其是侠女落崖后捡到秘籍神功大成离开悬崖这一段,翻阅的痕迹十分明显。 这本书有人看过? 可能是哪个识字的宫女或是太监愉愉翻阅过,拂衣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兴致勃勃看了下去清晨,天色刚亮,朝臣们顶着满身困意走进大殿,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首位的岁庭衡他们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没看错,确实是皇子殿下。 皇子殿下没有在朝中管理事务,按理说是不该上朝的。大家想不明白他怎么在这,又都不想当出头鸟,于是大殿上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平衡。 不过这份平衡很快被皇帝打破了 “诸位卿家啊,朕昨夜梦见先帝了。”皇帝叹息一声:“梦中先帝与朕说了很多话,朕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跟诸卿聊—聊。 朝臣:.. 可拉倒吧,先帝活着的时候都不爱多看你—眼,他死了还能给你托梦—位武将站了出来:“不知先帝在梦中有何警示?”“昨夜先帝在梦中责骂了朕半宿。 文臣来了精神,如果是骂陛下,那还真有可能是先帝托梦了。 “先帝骂朕只顾着拘泥旧礼,忘了以祖宗家业为重。”皇帝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他骂朕登基两年,膝下仅有一子,为何还不立太子?” “卿家们,先帝是不是有催朕早立太子的意思?”皇帝叹息一声:“朕有心遵从先帝梦中遗原,可庭衡这孩子偏要守规矩,诸位也替朕劝劝他,别让先帝在天之灵也不安宁。 朝臣:啊?咱们还没商量到底要不要提前立太子呢,怎么就跳过这一步,直接劝殿下答应当太子了? 见朝臣没反应,皇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掩面大哭:“朕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哇儿子,等爹给你哭出一个太子之位来! 众臣见皇帝又哭了,赶紧劝的劝,求的求,闹到后面谁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皇子跪在地上向皇上请罪,答应做太子后,才让皇上止了哭泣 散了朝,大家摇了摇被皇上哭得头昏脑污长的脑袋,面面相规 “云大人。"—位与云望归有交情的大臣走到他面前:“皇上这是何意?“ “可能是皇上孝顺先皇,不想违逆先皇的心愿吧。“云望归朝天拱了拱手:“皇上以孝治天下,臣等又怎能让陛下为难? 朝臣还没走出皇宫,册立太子的圣旨已经直接晓谕宫内外,连他们反对的机会都没有。朝臣:.."看出来了,陛下孝顺先帝的心情十分迫切 半个时辰后,宫中又下发了一道圣旨。为贺册立太子,明年将加开恩科实然多了大堆工作的礼部:... 喜从天降的学子们:早晚都要册立太子,早一点有多大干系?虽然还没出三年孝期,但先帝托梦了嘛,陛下只是听先帝的话,更何况陛下还加开恩科了,他能有什么错? “陛下册立太子了?”拂衣听到这个消息,半晌后笑出声来:“这可真是件大喜事。陛下已登基两年,现在太子之位也已定,宁王夺得帝位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看到宁王越来越不顺,她心情就顺畅了,这是她十八岁生辰最好的礼物 册立太子圣旨发出的第二天 “殿下。”莫闻走到岁庭衡身边,见织造局的人正在给殿身边测量尺寸,没有提云家的事册封礼定在半月后,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殿下还记得云家姑娘的生辰,可见对云家的看重 “云小姐可喜欢我让你送去的贺礼?”岁庭衡挥退织造局的人,继续问莫闻:“还有她的腿如何?” “云小姐很喜欢您赏下的东西,她还说….殿下已经送了她最好的礼物。”莫闻不敢揣测太子的想法:“下奴见小姐行走如常,想来没什么问题。” “最好的礼物….岁庭衡看着挂在墙上的绣纹荷包,最近两天发生的大事就是他正式被册立为太子。 宁王府内,宁王看着乱糟糟的棋盘,把棋子全部扫到一边。 “册立太子又如何?”他捡起—枚棋子扔进茶杯中:“岁庭衡是皇帝独子,他若是死了,我那个深情顾家的好皇兄,是重新纳妃生子还是任由百年后大位旁落?” “王爷,太子身边守卫森严... “本王见不得他还活着。宁王又想起了桃花树下交叠在一起的衣袖:“岁庭衡,必须死。“ 26扎心 “王爷。”坐在宁王对面的中年男人不赞同:“急躁可不是好习惯,即使皇帝立了太子,也不代表万无一失,古往今来英年早逝的人难道还少吗?" “如今王府里半数是皇帝的人,入府的密道被堵死。他对我步步紧逼,却得了一个宽厚的好名声。"宁王冷笑:“再这样下去,本王在王府里睡觉,都要睁一只眼才能安心。 “内宅之事,何不借王妃的手处理干净? “王妃?”宁王看着窗外,神情冷漠到极点:“一个心不向着我的女人,如何能够指望?中年谋士微微皱眉,王妃出自卢氏,怎会违背家族的意愿 “王爷。”谋士想了想:“皇帝猜忌于您,我们应该让人转移皇帝的视线。您忘了,逆王还有个孩子活着。 “你是说恭平侯?”宁王皱眉:“他被吓破胆,这两年连门都不敢出,皇帝如何能注意到他?” “属下听闻恭平侯早些年欺辱过太子殿下?”谋士似笑非笑:“人在极度恐惧中,做出一些傻事来,也不奇怪。" 夜间的彩音坊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作为今日的寿星,拂衣被大家围在中间,被迫听朋友们在戏台上为她演奏。 好不容易等他们齐奏完,拂衣赶紧招手:“赶紧下来吧你们,客人都要被你们吓得跑光了。” 坊主亲自为拂衣倒了一杯酒:“诸位郎君女公子原意在小人这里演奏,是奴家的荣幸,今日是云姑娘诞辰,奴家祝您岁岁平安,好景常在,福寿双全。 “多谢坊主。”拂衣就着坊主的手,叼着杯子饮下杯中的美酒,从怀里取出一支钗插在坊主的鬓间:“今日路过看见此钗,觉得很配坊主,不知坊主可喜欢?” “多谢云姑娘。”坊主抚着登边的钗,面上露出灿烂的笑,给拂衣行了一个万福礼:"今天是个好日子,奴家为云姑娘弹奏一曲。 “好!”众人抚掌欢呼。 “坊主偏心,为何我生辰时,你没有奏曲“到底是拂衣在坊主心中有份量。 坊主听着这些调侃的话,朝拂衣盈盈一笑,取下自己的琵琶,轻轻拨弦欢快的曲调,璀璨的烛火,在夜里格外动人。拂衣站起身,朝起哄的众人道:“大家有什么冲我来,反正我脸皮厚,不怕你们笑话。 坊主被拂衣的话逗得笑出声,连弦都拨错了两下。 笑闹间,拂衣见到一个人用袖子挡着脸,鬼鬼祟祟地挤进人群,似乎很怕她发现他。她翻身越过桌椅,拽住他的袖子往下一拉。 “岁徇?”她皱眉放下他的袖子:“是你啊。 二王与三王造反,失败以后两人伏诛,就连妻小都没逃过一死。唯独岁徇当时在外地游玩,不在京城。后来陛下登基,不仅保下了他的小命,还恩赐给他一个低等的侯爵 “你想干什么,我又没有招惹你。”岁徇无措的往后退,看起来十分胆怯。 拂衣记忆中的岁徇十分张扬,看人时总爱高高扬着下巴。现在这个胆怯畏缩的岁徇,与她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 见拂衣盯着自己不说话,岁徇苍白着脸,拱手行礼道:“若是有冒犯的地方,在下向郡君赔不是。" “你走吧。”拂衣无心刁难他,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岁徇叫住她,小心翼翼道:“早些年在下不懂事,冒犯了郡君,请郡君不要放在心上。" 拂衣回头,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爷:“侯爷多虑了,那都是年少时不懂事的打闹,我早就忘了。 岁徇似乎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匆匆挤出人群。有喝醉的人不小心撞到他,他也不理会,反而缩着脖子走得更快了。 “别看了。“岁安盈伸手勾住拂衣的脖颈:“他爹犯下谋逆大罪,他能保住性命已是陛下开恩哪里还敢像当年那样跟你唱反调? “你这几年不在京城,可能还有些不习惯这些变化,过段时间就好了。”岁安盈把酒杯递给拂衣:“来,喝酒。“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宴饮结束,夜色已深,拂衣坐在马车里,喝着夏雨给她倒的醒酒茶,忍着醉意道:“宁王府有没有异动?“ “小姐你猜得果然没错,今日宁王别院的菜农给王府送菜,整整两个时辰才从王府离开。”夏雨问:“他戴着斗笠,还披着蓑衣,看不清容貌与身材。“ “可惜此人警惕心极高,奴婢不敢跟得太紧。"夏雨好奇:“小姐您怎么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菜农的?” “大清早戴斗笠,一看就不像是干活的人。”拂衣把茶杯搁到一旁:“在这些文人心中,农人就是斗笠草鞋加蓑衣,完全不看时辰季节的。 蓑衣披在身上干活不爽利,除了下雨天,农人是不爱披的。斗笠也是一样,戴着这种东西干活脑袋又闷又热,大多时候是能不戴就不戴 哪个正经农人,会在大晴天早上把这两种东西弄身上 别问她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她不想说。 外面响起另外—辆马车经过的声音,拂衣掀起车窗帘子,对面的人刚好也掀起帘子 “殿下?”拂衣让马车停下,掀起裙摆下车行礼“云姑娘不必多礼。”岁庭衡走下马车,闻到拂衣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云姑娘饮酒了?” “今日是臣女的生辰,就跟朋友在一起喝了两杯。”拂衣看着太子车驾后跟着的金吾卫:“这晚了,殿下怎么还在宫外?" “陆太傅病了,我来看看他。”岁庭衡笑容温柔:“今日是云姑娘生辰,我该为姑娘庆贺一番的。" “殿下近日事忙,还不忘让人给臣女送来了生辰贺礼,臣女已经惊喜万分。”拂衣很有自知之明,就算她有救驾之功,太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堪称厚待功臣。 “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云姑娘也不缺这些。"岁庭衡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动人:“听闻姑娘喜听乐曲,不如我弹奏一曲,以贺姑娘十八生辰?” 拂衣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脸多大啊,竟然能让一国太子屈尊为她弹奏 “是我冒昧了。“见拂衣不说话,岁庭衡垂下眼睑:“三年前我曾在梨花林见到皇叔为云姑娘吹奏曲子,以为姑娘…… “殿下,并非是您冒犯,而是臣女受宠若惊,不敢回答。”拂衣喝了酒,在岁庭衡面前多了几分与朋友相处的随性:“不过您千万别在臣女面前提及宁王。 “为何?” “因为晦气。”拂衣歪了歪头,醉眼朦胧。 “好,我下次注意。”岁庭衡把手伸到她面前:“那请姑娘随我上马车? “多谢殿下。”想起宁王府那个身份不明的人,拂衣把手递给岁庭衡,跟着他上了太子车驾。岁庭衡才当上一天太子,皇帝就迫不及待让他把太子能用的东西全用上了,可见早有准备 马车很快在理王府前停下,岁庭衡带着拂衣走进其中一座院子,里面装潢虽然简陋,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十分雅致,一看就知道主人常精心打理 “这是我以前住的院子。”岁庭衡从宫侍手中拿了一盏宫灯,“这两年虽然住在宫里,但偶尔还是会来这里看看。“ 宫侍端来热茶点心,岁庭衡把宫灯悬挂在木架上,从屋内取出一支玉箫,眼神温柔地吹奏起来月色皎洁,拂衣看着站在院中的人,一时间不知是曲美还是人美 这样谪仙般的人物,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足够动人心,更别提他还特意为自己吹奏曲子。拂衣单手托着腮,带着醉意的双眼有些失神。 一曲终,岁庭衡看着坐在桌边的女子,眼神与月光缠绕,似有无限柔情 “此曲只应天上有,臣女差点忘了自己在红尘。"拂衣由衷夸道:“世间果然没有殿下不会的东西。" “云姑娘喜欢听?”岁庭衡在她对面坐下 “喜欢。”拂衣点头,“来而不往非礼也,臣女也会一点曲子,不如臣女弹奏给您听夏雨摁住拂衣的手:“小姐,您喝醉了。 “我没醉。"拂衣摆了摆手:“烦请殿下给臣女一把琵琶。 夏雨看着宫侍取来琵琶呈给拂衣,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疯狂朝秋霜使眼色,姐妹,你想想办法啊。 秋霜默默闭眼。没救了,等死吧。 当当咚咚。琵琶曲响,断断续续曲调杂乱,实在很难让人听出这是首什么曲子 夏雨偷愉去看太子的脸色,只看到太子眼神温和,唇角带笑,面上没有半分嫌弃。他们家大人功劳真大啊,太子的脾气真好啊。面对这样的曲子,都能笑得一脸温柔 “殿下,臣女弹得怎么样?”一曲弹完,拂衣有些意犹未尽“很好听。“岁庭衡取来一张琴,“我与云姑娘合奏一曲?” “好。”拂衣眼神清亮,“再来一曲。 秋霜默默睁开眼,太子是个好太子,就是品味略奇怪了些。 “王爷,伏击失败了。”一个黑衣人从房梁上飞跃而下,跪在宁王面前。 “怎么回事?”宁王神情不变:“岁庭衡早有准备? 黑衣人神情怪异:“并非如此,今夜我们等了两个时辰,太子都没从那里经过,属下担心我们的人被发现,只能撒离。 “那是从陆府回宫的必经之路,岁庭衡怎么可能不从那里经过?”宁王眉梢微皱:“中途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回宫途中遇到了.…云拂衣,不知怎么回事,两人一道去了潜邸。“ 听到云拂衣三个字,宁王沉默片刻:“他们去理王府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大事….“说! 黑衣人:“两人…两人合奏弹曲。” 宁王的脸漆黑如墨 黑衣人把头低了下去,都说没做什么大事了,你偏要问,偏要问。现在好了,扎心了吧。 27小偷 琵琶虽曲不成调,琴音却婉转悠扬,两种声音交缠在一起,却有种诡异的和谐。 夏雨与秋霜甚至觉得,她们家小姐的琵琶弹得其实也能入耳 连弹了好几曲,拂衣奏乐的兴头才慢慢降下来,她抱着琵琶,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抚琴的岁庭衡:“太子殿下。“ 琴音顿停,岁庭衡手掌盖在琴弦上,转头看着她,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今晚臣女十分开心,多谢殿下。”拂衣醉了,但仍留有几分清醒,她把琵琶递给身后的宫侍“时辰不早,臣女该告退了。“ 月已上中天,岁庭衡抚着琴弦,起身道:“我送姑娘回去。” “多谢殿下。"拂衣没有拒绝,她走到岁庭衡身边:“殿下身份贵重,以后出宫多带些侍卫在身边。" “好。”岁庭衡提着灯,照亮前方的路。 下台阶时,拂衣脚下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把手搭在了岁庭衡的手臂上。 “云姑娘,小心! “臣女冒犯了。”拂衣松开手,向他请罪 “无碍。”岁庭衡把灯递给身后的莫闻,把手臂伸过去:“夜路难行,姑娘扶着我走 “多谢殿下。”拂衣行礼道谢,但没有真的把手搭过去太子把胳膊伸出来是修养与礼仪,她若真把手搭上去,那叫没眼色加没脑子 再次坐上太子车驾,拂衣道:“臣女还不曾恭贺殿下晋太子大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 城 岁庭衡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很快又恢复平静:“今日是姑娘生辰,寿星最大。 被这话逗笑,拂衣用手撑着有些犯困的脑袋:“今日有无数人过生辰,但我们大隆朝现在只有您—位太子。“ “困了?”岁庭衡取来一件披风,弯腰替拂衣盖上:“靠着睡一会,到了贵府我再叫你。 “殿下。”拂衣看着身上的披风:“臣女今日早上发现宁王府有身份不明之人进入,殿下初为储君,请多加小心。 若宁王敢伤害太子,定会落得五马分尸的结局。可她不能因为一己私仇,明知储君有可能陷入险境而不提醒,更何况这是位幼时经历过苦难仍旧保留仁德之心的君子 “欲望能使人失去所有理智,臣女不惮于用最小的心眼揣测别人。”拂衣掩着嘴角打了个哈欠:“殿下是君子,但君子不立危墙,请殿下一定要加强防范。“ 马车里安静下来,拂衣睡着了。 岁庭看着她睡得不太安宁的睡颜,吹灭车内的烛火,掀起帘子唤夏雨与秋霜进来陪着拂衣,他骑上了马背。 夜雾弥漫,巷子里有个醉醺醺的人跌跌撞撞走出来 “来者何人?!”金吾卫拔刀戒备。 “嘶。”岁徇揉着胀痛的脑袋,他今天不过喝了几杯酒,怎么会醉倒在巷子里。站起来走了没几步,看到月色下明晃晃的大刀,吓得他脑袋清醒了一半:“金吾卫? 金吾卫不仅维护京城治安,还有个重要的职责就是保护帝王安全,能让这么多带刀金吾卫随行的人,只有帝王与皇子 “罪臣岁徇参见太子殿下。“岁徇想也不想,就跪地磕了下去。 “堂兄不必多礼,请起身。“岁庭衡面无表情地垂首看向岁徇:“这么晚了,堂兄为何在此处,身边伺候的人去了何处?" “侍从…..岁徇晃了晃晕乎乎的脑子,几个时辰前他匆匆忙忙从彩音坊跑出来,好像是那个时候把侍从给弄丢了。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记不清了。 岁庭衡轻轻拾手,一个金吾卫走进巷子,很快在巷子里拾到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岁庭衡认得,是块难得的暖玉,岁徇曾在他跟前炫耀过看到玉佩,岁徇也想起了曾经干的那些事,后背冒起一股冷汗他今日怎么把这块玉佩戴出来了? 岁庭衡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示意金吾卫把玉佩还给岁徇:“送恭平侯回府。 岁徇不敢说话,只觉得手里这块玉佩比针还要扎手。 马车停在云府外,夏雨与秋霜扶着拂衣下车。见夏雨要把拂衣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岁庭衡开口道:“好好披着,醉了酒最忌受寒。“ “多谢太子殿下。”秋霜行大礼拜谢。岁庭衡看了拂衣一眼,骑着马离开。 “殿下,天色不早,您该歇息了。"莫闻见太子回宫后,还要在书房写东西,忍不住劝道:“明日是大朝会,您还要早起。 “孤心里有数,你退下。”岁庭衡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提笔继续今日没有写完的奏折【边疆苦寒,士兵不负百姓,我等亦不可负之] 众朝臣没想到,太子第一次参加大朝会,就提出提高边疆士兵的饷银。几个高位朝臣听到每年只多给一两饷银后,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这比陛下靠谱多了 前些日子,陛下开口就要给将士增加五两饷银,这是多大一笔支出?谁能同意? 户部尚书气得告老还乡,陛下宁可把云望归从充州召回来做户部尚书,也没有打消这个念头。现在听太子殿下有理有据地说明增加饷银的理由,以及让他们咬咬牙能够接受的数字,朝堂上竟没有多少人激烈反对。 太子亲口提出的一两银,陛下总不好驳回太子的颜面,闹着非要给五两吧 “诸位卿家意下如何?”皇帝给几位心腹大臣使眼色,似乎是想他们站出来,反对太子提出的这个数字。 “陈大人。”皇帝从袖子里伸出手,比了五根手指陈大人默默扭头,假装没有看到陛下张开的龙爪:“臣赞同太子殿下的提议。 “赵大人?”皇帝挥了挥袖子,只差把五比到赵大人跟前了“老臣也赞同。”赵大人盯着手中的朝笏,低着头不看皇帝 “张..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你们..…你们.…皇帝手紧握成拳,失望地看着这些不与他对视的朝臣:“罢了,既然太子有爱护将士之心,那便依他之意。 众臣悬在心头的气彻底松懈下来,他们就怕皇帝突然—掀袖子,又哭着闹着非要加钱,到时候他们只能誓死反对了 他们庆幸地望向站在最前方的太子,幸好有太子殿下在啊。 云望归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皇帝,又看了眼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低着头藏起脸上的笑意如果他没料错,陛下原本的打算就是增加—两饷银,而不是五两 国库里有多少能够支出的银子,陛下心如明镜,又怎么可能真的让户部掏那么多银钱出来此计甚妙,既提高了太子殿下在武将心中的地位,又达到了目的 有时候往前走十步,又退回去八步,就很容易让人忘记,即使后退八步,也已经前行了两步。 “云卿家,你可有意见?” “陛下英明,太子殿下仁爱,臣等叹服。"云望归躬身作揖:“陛下与太子殿下心系边疆将士是将士之福,将士尽心守卫边关,亦是天下万民之福。 众臣反应过来,跟着云望归一起夸赞起来。多夸两句,免得陛下当场反悔,开口就要三两五两。下了朝,皇帝把岁庭衡带回御书房,哈哈大笑道:“我儿此计甚妙,他们果然同意了! “前有张御史言行不一,后有你的奏折打动人心。”皇帝把岁庭衡肩膀拍了拍:“吾儿甚慧!” “是父皇信任儿臣。”岁庭衡心里明白,此计算不得巧妙,全靠父皇能害容得出颜面,以及他从不忌惮自己。 “我不信你信谁?”私下里,皇帝很少在妻儿面前称朕,他坐到御案前,看着满桌的奏折发愁:“你要是原意当皇帝,等三年孝期满,我把皇位也给你。到时候我带着将士出征,你在京城处理朝政。" 这些奏折看着就头大,偏偏文臣还爱咬文嚼字,短短两年时间,他头发已经稀疏了许多 “父皇。”岁庭衡叹息:“请父皇不要说这种话。 意识到这话不妥,皇帝干咳一声,翻开奏折问:“听说昨夜你回来得很晚?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岁庭衡把重要的奏折放到左边,“请父皇放心,在册封大典前,儿臣不会再出宫。 “那就好,这几日在宫中好好休息。”皇帝瞥了眼岁庭衡眼下的青痕,取笑道:“不好好睡觉会变丑,小心你未来太子妃嫌弃你的容貌。 岁庭衡整理奏折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父皇说笑了。” “偶尔熬夜也没关系,我儿文武双全,貌若潘安,定不会被太子妃嫌弃。”皇帝没有发现岁庭衡的异样:“你若是喜欢哪个姑娘,只管告诉父皇,父皇给你赐婚 岁庭衡翻开一本奏折,语气平静:“父皇,儿臣暂时无心情爱对她,他不敢有半点强求。 “都十八岁的人了,还喝成这样,现在知道头疼了?”柳琼枝给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拂衣揉着太阳穴:"早上刘家的人上门拜访,你与刘子贺相熟?" “刘子贺?”拂衣抱着柳琼枝的腰撒娇:“我跟他没什么来往。““我听刘家的意思,似乎想跟我们家结亲。 “刘家哪个姑娘?”拂衣来了点精神。 “什么姑娘,是刘家想求娶你。”柳琼枝抚着拂衣的头发:“你若是对刘子贺无意,我就直接拒了刘家的暗示。" “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记清楚,能有什么意。"拂衣闻着母亲身上的香味:“成亲有什么好我要跟娘亲在一起一辈子。 “我看你是想我操心你一辈子。"柳琼枝似笑非笑轻哼一声,她神情温柔:“不想成亲就不成。" 自从目睹女儿中箭坠崖后,她就明白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成不成亲没关系,有没有出息不重要,只要她好好活着,能抵世间一切 “王爷,这些日子太子一直在宫中没有出来,刺杀他的计划应该停下了。“茶楼包厢中,谋士靠窗坐着。册立大典在即,街道上开始悬挂起红绸,很多店铺也打着庆贺册立太子的旗号,吸引着外地的顾客。 原本皇帝把册封大典定在半月内,后来又改在了太子生辰当天。朝中众臣都在猜皇帝推迟册封大典的用意,现在看到周边各国匆匆赶来的使臣,谋士终于明白了原因 原来是皇帝嫌册立大典还不够盛大,坚持要等周边使臣来给太子捧场。都说先帝宠爱宁王,但这份宠爱远远不及当今陛下对太子的重视 “皇帝对太子重视非常,对皇后情深似海。”谋士目光扫过街道上几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使臣“可是天下有几个男人不贪鲜爱美,人心总是易变的。 宁王眉梢微挑:“你的意思是美人计? “美人谁能不爱,皇上与太子都是男人。”谋士放下茶杯:“王爷何不试试? “我明白了,你自去安排。“宁王拾了抬茶杯,谋士识趣地退下。 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中计,对他们都极为有利。谋士想到计成后带来的利益,忍不住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 “大胆,你是何人?!”失神间,他不小心撞到一名女子,来不及看清对方是谁,就被人拧住了胳膊,挣扎间一个荷包从他袖子里掉出来 “好啊,我就说你怎么鬼鬼祟祟往人身上撞,原来是个小愉! 谋士往地上一看,这是个绣花荷包,因为荷包里银子装得太满,还有两粒碎银子摔在了荷包外面。 “小姐,您的荷包!”夏雨捡起地上的荷包,递到拂衣面前:“幸好奴婢及时发现,才没让小人得逞。" 谋士被秋霜押着不能动弹,他抬头看清接过荷包的人,忍不住惊道:“云拂衣?” “你果然认识我。“拂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头望了茶楼—眼,实然高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上有银子,所以故意跟踪我?" 热闹街头发生这样的事,附近百姓全都围拢过来。 “这么多银子,幸好姑娘及时发现,不然就便宜这个小愉了。“瞧着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小愉,还跟踪漂亮小姑娘。”“姑娘,我力气大,我帮你揍他。 “多谢大家的好意,多谢大家。”拂衣朝众人连连作揖道:“近几日有众多外国使臣抵达京城我们不能闹起来让外面人看笑话。 “姑娘说得有道理。一个壮汉收回准备踹谋士的脚:“那我们陪姑娘把此人送去官府?“多谢各位侠士。"拂衣满脸感动:“若不是诸位侠士出手相助,我们三个弱女子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谋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无法想象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小偷? 看热闹的百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竟然称他们为侠士哎,那他们一定不能放过这个小偷! 28美人计 在一生爱看热闹的京城百姓帮助下,“小偷”被一路扭送到京兆府,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京兆府尹看到人群中拂衣的身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此事又与贤侄女有关? “大人。”拂衣三步上前,给京兆尹行了一个晚辈礼,便开始痛斥小愉的可恨,以及对帮助她的百姓们的感激 挤在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连连点头,对对对,他们就是这么善良正义 “大人,草民是个读书人不会行此等偷鸡摸狗之事。”谋士不知道云拂衣对自己了解多少,只想立刻脱身,然后找机会离开京城:“此事定有误会,请大人明察 “那么大一包银子从你袖子里掉出来,能是误会?“若不是小姑娘机敏,你早就拿着银子逃走了。““对,我们大家伙都看见了,银子分明是你身上掉出来的。 如果只是个小小的荷包,可能没那么多人注意到,但那是整整—大包银子,多得荷包都装不下了,谁不多看两眼? “堂上办案,请诸位乡亲肃静。”京兆尹把堂外七嘴八舌的百姓安抚好,继续追问跪在地上的谋士:“你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草民并非京城人士。”谋士一副老实读书人的模样:“因屡次科举不中,便来京城谋条生路现如今在恭平侯别庄当一名管事。 谋士隐晦地看了云拂衣一眼,希望自己的话能打消她的疑虑。 恭平侯落魄了,名下的庄子不能像以前那样,由殿中省安排人来帮着打理,所以只能雇佣外面的人。 “你是恭平侯别庄管事,与你见钱眼开愉荷包有什么关系?”夏雨追问道:“近一个多月来,你经常扮作菜农、小贩的模样,在东街出没,难道这也是别庄管事要做的事?“ 谋士眼神微变,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没想到竟然被这个婢女发现了。 京兆尹为官多年,听到夏雨的话以后,立刻意识到此事不简单,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跪在堂下的中年男人。 皮肤光滑,牙齿整洁,双手干净,看起来像是没受过风吹日晒之苦,并且饮食方面还很讲究。这样的人,不像是农庄的管事,更像是被人伺候的那个 “姑娘在说什么,草民听不懂。”谋士佯怒:“你们诬陷我偷盗便罢了,还要如此冤枉我?我见姑娘衣着讲究,你家姑娘更是不凡,定是身份尊贵之人,难道你们要仗势欺人,屈打成招?“ “你急什么,我们什么都还没说呢。”夏雨知道他想把自己塑造成弱者,往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以为她们以势压人。可惜这点手段,比他们在充州见到的那些差远了 老爷在充州任职为官时,她们见过各种奇葩耍赖手段,谋士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实在好对付得很。 “街上这么多人,若我家小姐真是仗势欺人之辈,为何她从没欺负过别人?”夏雨反驳:“凡事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别愉了东西还倒打一耙。 “大人,民女原意为这位姑娘作证。"一个提着花篮的女子鼓足勇气,从人群中挤出来:“这位姑娘是个好人,几个月前民女被人调戏,是这位姑娘救了民女,还送民女回家。 这是上元节那晚,拂衣痛殴王延河等人后救下的卖花女 “大人,民妇也能作证,前些日子有官老爷把我们从梨花林赶走,还吓哭了我家闺女,是这位姑娘帮我们主持的公道。" 这事京兆尹有些印象,驱赶百姓的卢探花最后被陛下取消功名,赶回了岭北原籍。 谋士见状,心里暗道不好,这云拂衣明明是有名的纨绔,怎么会有百姓站出来帮她说话,难道是她雇来的人? 他习惯了阴谋诡计,更习惯了在背后替人出谋划策,从未想过会有人直接把他扭送到京兆府,理由还是可笑的愉窃 连续好几个人站出来为拂衣作证,京兆尹看拂衣的眼神温和极了,他一敲惊堂木,对谋士厉声道:“你是否犯下愉盗之罪,还不快快招来? 按大隆律例,偷窃者杖二十。承认了会挨板子,不承认谋士怕牵扯出更多的东西。他额头渗出汗意,只求宁王能早点发现此事,安排人来救他 想到这,谋士紧咬牙关,继续为自己辩解,希望能拖到宁王的人赶过来 拂衣笑眯眯地任由他拖延时间,半点都不着急。想要宁王来救他? “王爷,出事了。 宁王现在听到“出事”两个字,都觉得脑仁疼,他放下茶杯,神情平静:“又发生了什么?” “渊先生被抓走了?” “什么?!"宁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渊先生怎么会被抓走?”“渊先生刚走出茶楼没多远,就被抓去了京兆府。宁王深吸一口气,看着传话的人:“抓他的理由是什么?” “偷窃他人荷包。“ 宁王几乎被这荒诞的理由气笑:“偷窃荷包?渊先生足智多谋,怎么会偷人荷包,是谁这么大胆敢冤枉他? “是….是….…云姑娘。 “云拂衣。"宁王愣怔片刻,竟不觉得意外,苦笑道:“她自小聪明,恐怕早已经发现渊先生是本王的人。 拂衣做事向来出其不意,他早该料到,她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王爷,我们该怎么救渊先生出来?” 宁王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沉默许久后:“被抓的是恭平侯府别庄管事,交给恭平侯处理吧。他了解云拂衣,她把渊先生抓进京兆府,就是为了引他出手云家深受帝王重用,拂衣也夺得了皇后的欢心,他赌不起 “万一渊先生..“不必担心,他宁死也不会出卖本王。 窝囊了两年的岁徇听说自家别庄的管事,愉了云拂衣的荷包,连面都没敢露,直接让京兆府秉公办理。 待谋士被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拂衣来到侧房,看着毫无形象趴在地上的他,弯腰蹲了下去“你在等岁瑞璟来救你?” “姑娘说的话,草民听不懂。”谋士疼得浑身颤抖。 “在你被我发现的那—刻,就已经成了弃子。"拂衣笑了一声:“他不会来救你,而你也别想离开京兆府的大牢。 谋士打了个寒战,他知道云拂衣说的是真的,宁王也许不会来救他。“成大事者,必须要懂得割舍。”这是他曾经教给宁王的道理,只是现在被割舍的人成了他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草民不认识什么宁王。 “你承不承认没关系,只要我觉得你认识他就好。”拂衣觉得蹲着有些不舒服,干脆盘腿坐下:“我是纨绔,做事不讲理的。“ “郡君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多谢夸奖。”拂衣不怒反笑,她心情极好道:“你是在岁瑞璟降为郡王后出现在京城的,而且很受他的信任。岁瑞璟可不是轻信他人的性格,所以是什么让他刚与你见面就重用你?” 谋士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跟拂衣对视 “前几日你住的宅子附近,搬来一户外地商人,这个商人有三个女儿,但她们戴着面纱,也从不出门。"拂衣轻轻点着下巴:“我猜测这三位姑娘一定长得如花似玉,有不输于曾贵妃的美貌。" 谋士眼皮下的眼珠颤了颤,再睁开时无比阴寒:“云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你急了?”拂衣眉梢微挑,压低声音道:“不过看到美人,就想起了赫赫有名的美人计,所以稍候我就去拜访这三位美人。“ “就怕姑娘去得晚了,落得一场空。"谋士盯着拂衣:“姑娘如此行事,就不怕引来杀身之祸?” www¤an¤¢ o “本姑娘命大,不怕。"拂衣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哦,你也不用担心三位美人与我擦肩而过,我这个人霸道又不讲理,所以今日还还没亮,就安排人把他们强留在家中了。 “你如此行事,就半点不在乎名声?”谋士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子做事这么不讲究体面,难道她不怕无人敢娶她 “我要名声体面作甚?”拂衣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你的告知,那三位女子果然有问题。说完,不等谋士开口,转身就走。 看着云拂衣离去的背影,谋士虽然焦急却无可奈何。希望主子注意到这个云拂衣,不要再留着她。 “小姐,为什么不继续拷问这个人?” “没用的,这种人宁死也不会招供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拂衣语气淡淡:“他活着比死了好用。" "姑娘,请问彩音坊该往何处走?"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卫,他们身上的衣服不像是大隆人的风格 “公子,这里是京兆府附近,不会有玩乐的地方。”拂衣见年轻男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笑了笑:“在前面左转,再走半个时辰才能到。 “多谢美丽的姑娘。”年轻男子行了一个异族礼,拂衣知道这是南胥国的礼仪。册立储君大典在即,各国使臣已经抵京,街上的异族人也多了起来 “不必客气。”拂衣辞别此人,匆匆去见了那三名从不露面的商人女儿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一人艳丽如桃花,一人清冷如新月,还有一人温婉清丽见之可亲。 “拂衣,她们所谓的商人父亲已经逃了。"林小五扼腕叹息,“她们身份不明,我们是报官还是…. 这三位风格各异的美人,让拂衣再次想起了一个人,宁王的母亲曾贵妃在她们身上,她看到了曾贵妃的影子 如果曾贵妃也是针对先帝的美人计,那么幕后主使想要的,是整个大隆朝? 宁王,谋士,美人计,曾贵妃…. 好一个换汤不换药,拂衣抓住林小五的手:“小五,我要递腰牌进宫。她还是小姑娘,解决不了的事情,要交给大人来做 美人计这种东西,只要当事人意志坚定,又能有什么用都怪先帝那老登没出息。 他若是个明君,大隆国库也不至于空虚得老鼠经过,都要扔两粒米才走 岁庭衡听说拂衣进宫求见母后,从架子上取了一盒茶叶,对陆太傅道:“陆先生,孤近日新得了一盒花茶,想送去给母后尝尝,您早些回去歇息,不要累着了。 “是,殿下。”陆太傅心中十分感动,茶叶哪需要殿下亲自去送,分明是太子殿下担心他前些日子生了病,想要他多休息,所以才找理由让他早些回去。 岁庭衡匆匆走到昭阳宫门口,就听到母后笑着道:“依我看,衡儿喜欢的可能是那清冷如月又有才华的美人。" 岁庭衡闻言面色一变,他何时说过自己喜欢这种女子,母后怎么能在拂衣面前凭空污他清白 29郡主 大步跨进内殿,岁庭衡下意识看向坐在皇后身边的云拂衣 “衡儿,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皇后见岁庭衡突然急匆匆走进来,微愣片刻后道:“你也知道了?” 岁庭衡心漏跳几下,心里疼痛难忍,刚才母后说什么美人,难道是想给他挑太子妃 他眼睑颤了颤,作揖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儿臣新得了一罐花茶,想拿来给母后您尝尝。“坐着说话。”皇后接过花茶,让宫女给她泡上:“原来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岁庭衡抬起头,目光从皇后移到拂衣身上:“不知云姑娘能否为我解惑?” “殿下。”拂衣起身回道:“请娘娘与殿下恕臣女任意妄为之罪。 岁庭衡想让她坐着回话,目光扫过满殿的宫侍,起身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盏放到皇后面前,把手负在身后问:“云姑娘何出此言? 拂衣把她察觉到中年男人不对劲,于是安排人跟踪他后发生的所有事都讲了出来 “臣女情急之下,只能擅自用此计把谋士抓起来,请娘娘与殿下恕罪。 “哈哈哈哈哈,你这叫见机行事,不仅无罪还立下大功。”皇帝笑着走进殿,抬手示意拂衣不必行礼:“不愧是云家的闺女,脑瓜子就是好使。 他牵住皇后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对岁庭衡与云拂衣道:“衡儿与拂衣也坐下说话。 “谢陛下。”拂衣刚坐下,就听到皇帝充满好奇的问她:“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让朕弃皇后而不顾,转而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这...拂衣僵硬地抬起头,左看皇后,右看太子,你一个皇帝好奇心不要这么强,把人带进宫让你瞧上几眼,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有人准备用美人计对付你 可惜皇帝是个不在乎脸面的,当即就下令让龙禁卫把三位美人带来给他看看 等三位美人带进宫,皇帝看了一眼就失去兴致,挥手让人把她们带了下去:“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及皇后半分,朕如何会中这种不入流的奸计?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其他女子自然进不了陛下的眼。"拂衣笑了:“只是天下男子又有几人如陛下这般深情,在那些人看来,女人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陛下没有变心,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女子出现。" 听到拂衣夸自己与皇后伉俪情深,还说自己深情,皇上的笑容更加满意:“朕是天子,跟那些凡夫俗子当然不一样。“ 美色常见,真心难得,那些庸俗的男人懂什么爱情 “不过这三位美人不一定全部是为陛下您寻来的。”拂衣似笑非笑地看向岁庭衡。 “嗯..皇帝反应过来,他眼瞅着岁庭衡:“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为父早点给你定下来,免得下次美人计又盯上你。 “父皇,儿臣现在还不想成亲。“岁庭衡看着皇后:“而且儿臣也不喜欢清冷如月有才华的美 人。" 皇后被儿子看得莫名其妙,不喜欢就不喜欢,看她作甚眼见帝王一家三口聊起了太子婚事,拂衣低着头降低自己存在感,准备找个理由告退。 “不喜欢清冷如月的,那就是喜欢热情如火的?”皇帝问拂衣:“拂衣,你跟京城里的年轻姑娘熟悉,哪些姑娘性格热烈?" 拂衣:.." 拿这种事问她,合适吗 我只是个外臣之女,不是您闺女,您这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再看皇后,居然也挺期待地看着自己,拂衣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帝后二人对自己如此信任 岁庭衡轻轻皱眉:“父皇,您让云姑娘谈论这些实在不妥 还好,还好,皇家至少还有个清醒人拂衣轻轻松了一口气。 “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给云姑娘惹来非议与麻烦。 重点是这个吗?太子,你看起来也不是很清醒的样子 “你说得对,确实不太合适。”帝后二人齐齐点头,皇帝大手一挥,对拂衣道:“是朕想岔了明日朕让其他人去. “父皇,儿臣也不喜欢热情如火的女子。"岁庭衡忍无可忍打断:“您不用做这些事。 “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您喜欢的是天仙啊?”皇帝面上生疑:“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没有。“岁庭衡垂下眼睑,他知道拂衣此时也在看他,他深吸一口气:“现在国库空虚,周边邻国虎视眈眈,儿臣无心情爱。 “国库再空虚,你爹也有钱给你成亲 “好了。”皇后打断皇帝的话:“此事不急于一时,以后再说。午膳时间到了,我们先用午膳。" 用完午膳,皇帝站起身道:“衡儿与拂衣陪朕走一走。“ 拂衣跟在皇帝身后,一路走到御花园。忽然皇帝指着远处角落的一个假山,对拂衣道:“朕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没有朕的腿高,趴在假山上要朕抱你下来。 拂衣顺着皇帝的手指,看向他指的假山,脑子里渐渐浮出一段记忆。 那时候她大概五六岁,因先帝身边养的修士说她命格好,能旺紫微星,所以先帝常召她入宫小住。 她不爱宫里的嬷嬷管着她,偷愉溜到御花园玩,爬上假山后怕高不敢下来,又担心被嬷嬷发现,只好蹲在上面等着好心人路过救她下来。 她运气好,没多久就遇到一个穿着旧袍子的男人路过,她招手让他把自己抱下来以后,见男人垂头丧气的模样,就扯着他袖子问:“你是不是哭了?” 男人不理她,她还探着脑袋凑到人眼前:“你真哭啦? “我从不哭。”男人板着脸,跟她在台阶下坐着,还分走她荷包里一半的糖:“哭能有什么用?" “谁说哭没有用?”她见男人额头上有伤,用手帕帮他擦干净额头,还把剩下的半荷包糖也给了他:“你们大人太要面子啦,所以才会觉得哭没有用。“ 男人把糖嚼得咯嘣作响:“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面子。 “谁说我不懂。”她不高兴了,把给出去的半包糖又抢了回来:“我在朋友面前就很有面子,他们都叫我老大的。 “你要面子,却要我不要面子哭?” “你真傻。"拂衣不屑地叉腰:“该哭的时候才哭啊,比如我只会在爹爹娘亲还有陛下跟前哭。" 男人三两口吃完糖,把手伸到她面前:“再给我点。“不给。”拂衣捂着荷包,话音刚落,就见男人往地上一躺,作势要哭。 她怕把嬷嬷引来,赶紧把糖塞到他手里:“哎呀,你别哭,别哭,给你就是了。” 男人嘿嘿—笑,吃着糖连连点头:“哭果然有点用。 “哼!”小小的拂衣趁着他不注意,起身踩了他—脚,拎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跑远 这事过去得太久,拂衣已经记不起对方的容貌,到现在只知道有个不要脸的大人骗走了自己半荷包的糖。 想到自己非要看人哭没哭的能孩子行为,拂衣恨不得用袖子捂住脸。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劲儿却跟牛犊子似的,朕的腿被你踢得疼了两天。”皇帝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想笑。见拂衣想要捂脸又不敢捂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走,我们过去看看那座假山。 “陛下。”拂衣声音虚弱:“臣女年幼不懂事.你那么大个人骗小姑娘的糖,也没懂事多少。 “原来父皇与云姑娘这么早就认识。”岁庭衡开口,缓解了拂衣的尴尬:“真是缘分。 小时候他跟母后都很害怕先皇召父皇进宫,因为每次父皇进宫,就会被先帝辱骂责打,几乎从无例外。 在他八岁后,先帝渐渐不爱召父皇进宫了,只要提起父皇,就说他懦弱无能,没有半点温情。幼时看起来高得不敢跳下来的假山,其实并没有多高。拂衣望着这座假山,对皇帝尴尬一笑。“喏。”皇帝取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皇家御用的糖:“朕把糖还你了。“拂衣:.. 十几年前骗的糖,现在才还哦?她接过荷包,笑嘻嘻道:“多谢陛下赏赐。 “云拂衣听旨。”皇帝笑了笑:“户部尚书云望归之女,年幼聪慧,于社稷有功,特赐郡主之位,赐朱雀朱轮车架,食邑三百户。 “陛下?!”跪在地上的拂衣震惊地仰头看皇帝,陛下居然封赏了她食邑?食邑三百户并不多,但有了食邑,就代表这是实爵那么抠门的陛下,居然舍得给她食邑?! “你助朕解决边关饷银,帮朕削弱宁王势力,又替朕消灭针对朕与太子的阴谋。若你是男子,早就因这些功劳越阶升官,朕不能因为你是女子,便抹杀你的功劳。”皇帝看她的眼神十分温和亲近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若非云爱卿舍不得,朕真想收你为义女。“ 岁庭衡伸手扶起拂衣,听到“义女”二字,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祖宗家法,义兄与义妹不可成亲 “臣女何德何能…. “放心吧,朕不跟云爱卿抢女儿。"皇帝哈哈大笑:“你以前不是说,天下都是朕的子民吗?所以就算不认你为义女,朕也把你当女儿看待。 他伸手捏了捏拂衣头顶上的发包:“你跟衡儿玩去吧,朕回御书房处理政务。 小孩子哪里明白,一个大男人被父亲逼得心存死志,既护不住妻儿,又被所有人欺压得走投无路时,她带着善意分来的一捧糖有多甜 他靠着哭骗走她剩下的半袋糖,也靠着哭在父皇那里留下懦弱废物的评价,让他彻底忽视自己从此他们一家三口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苟延残喘活到他成功登基 “殿下。”拂衣捂着自己被皇帝捏扁的发包,扭头看着岁庭衡。 “父皇有时候…不拘小节了些,不过他从不会在这种事上说笑。“岁庭衡扶着她走下假山:“他是真的把你当做亲生子侄。 亲生子侄? 陛下的亲子侄,不是死得只剩岁徇了么?这子侄..不当也罢啊 看她的表情,岁庭衡自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不要多想,就当父皇只有你一个侄女。" 拂衣笑了。 “父皇与母后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我没有那种想法。“什么话?”拂衣—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从台阶上轻轻一跳,岁庭衡赶紧伸手去扶她。 “那些心仪女子的话。"隔着衣袖,岁庭衡稳稳扶着拂衣的手腕:“我不喜欢那些女子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 拂衣好奇看他:“那殿下.. “太子殿下?”假山外面的小道外,康阳公主惊恐地盯着岁庭衡扶着拂衣手腕的手,浑身都在哆嗦:“你怎么… 你怎么能跟这种纨绔女在一起? 岁家列祖列宗,都别睡了,快起来保佑太子擦亮眼啊! 30贺礼 扶着拂衣来到青石路上后,岁庭衡从容不迫地松开她手臂,对康阳公主作揖:“康阳姑祖母。 康阳公主避开他的礼,眼神在他与与云拂衣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冲着拂衣道:“云姑娘怎么在这里?” “回公主,臣女有事进宫求见皇后娘娘。”见康阳公主对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拂衣在心中点头,对嘛,这才是康阳公主看到自己时的正常表现,上次对她笑得那么热情,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康阳公主奚落道:“云姑娘真是勤快,哪哪都有你。 “谢公主夸奖。”拂衣笑眯眯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女的本分,谈不上勤快。 康阳公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扭头翻了个白眼,想到反正云家已经拒绝了刘家的求亲,她顿时没了顾忌,板着脸道:“没规矩,你一个小小的外臣之女,怎么不懂尊卑礼仪。本宫问话,谁让你笑. “姑祖母。“岁庭衡淡淡开口:“拂衣于社稷有功,父皇已经加封她为郡主。更何况父皇视云姑娘为子侄,孤也视拂衣为自家人。一家人说话,何必遵守外面的礼节。 “若都按规矩行事,难道孤还要姑祖母向孤行礼?”太子为半君,按照君臣礼节,除了帝后都应向他行礼。 康阳想起方才太子还给自己行了晚辈礼,强撑起的公主架子瞬间垮了下来,脸上瞬间浮起笑意“太子殿下待我们宗室亲厚,是我们的福气。方才老身说话急了些,还请.. 她看向拂衣,脸上的笑容不见半点勉强:“还请云姑娘见谅。 “公主言重,臣女不敢。康阳公主还是—如既往的能屈能伸 身为皇家公主,康阳深谙不能得罪当权者之道。先帝在时,她处处捧着先帝与宁王,现在新帝在位,她白然也不敢得罪太子 平日太子待人确实温和有礼,但她不会蠢到认为温和就是好欺负 她心里清楚得很,理王一家从被先帝打压嫌弃,到现在坐稳九五尊位,靠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温和有礼。 “怪老身失了礼数,为了刘家晚辈的婚事迁怒了云姑娘。”康阳看了眼太子,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子贺没能打动云姑娘,是他的问题,老身不该迁怒。 左一句婚事,右一句君子好逑,康阳只差没直接对着太子吼,不合适,你跟这个纨绔女不合适 “臣女无心情爱,从未想过跟人成亲。刘郎君仪表堂堂,定能寻到心仪的女子与他相伴一身。”拂衣知道康阳的为人,没打算跟这个老大太计较:“公主殿下不怪臣女就好。 怎么能无心情爱呢 康阳心情复杂极了,她是不想太子跟这个纨绔女在一起,但听到她说什么无心情爱,又觉得别扭。 太子文武双全,俊美优雅,身份尊贵,这样一个生香活色的大美男杵你身边,你居然说你无心情爱? 真是年少不知. “咳。”康阳正色道:“这都是些小事情,朝堂上的事本宫不懂,但你既能立下社稷之功,那肯定是天大的功劳。“ 那么抠门的皇帝侄儿,居然舍得给云拂衣一个郡主之位,说明她立的功劳肯定不小 云拂衣为皇家立功,她也是皇家人,四舍五入等于云拂衣在替她做事。这么一想,她看云拂衣勉强顺眼了几分 “臣女只立下微末之功,都是陛下仁爱。 康阳长公主见拂衣给了自己台阶下,而不是趁机让自己难堪,决定以后只要云拂衣不欺负她的好大孙,她就不在背后蛐她了。 “太子殿下与云姑娘来这里赏景?”康阳看着四周的假山,这里也没什么景可赏嘛 “方才父皇带孤与拂衣在园中散步,父皇有要事处理,所以先回了御书房。”岁庭衡问康阳公主:“不知姑祖母今日为何进宫?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进宫陪娘娘说会儿话。”听到太子与云拂衣不是单独出来,而是陪皇帝散步以后,康阳终于松了口气,两人没有私情就好。 岁家列祖列宗偶尔还是有点用的,至少没让一个纨绔女做隆朝的太子妃 “姑祖母请随意,孤就不打扰你了。”岁庭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转身带着云拂衣从旁边的小道离开。 康阳摸着袖子里的东西,连忙赶去了昭阳宫,见到皇后就把袖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皇后娘娘,您看看这些。" 这是一叠厚厚的画纸。 “姑母,这是?”皇后打开画纸,里面全是妙龄女子的画像。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婚事是件大事。”康阳得意地拍了拍这叠画纸:“这些全是京城贵女的画像,每个姑娘我都亲眼看过,绝对做不了假。 皇后哑然失笑,难怪近两个月康阳公主府经常举办宴会,原来是为了这事。她翻开画纸仔细看去,里面详细记录着女子的年龄家世以及性情 都是品学兼备、多才多艺的好姑娘,皇后看完这叠画纸,就知道康阳公主是真的用心了 “太子能文善武,容貌胜过潘安,太子妃人选一定要慎重。”康阳又想起刚才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一幕,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太子殿下与云尚书家姑娘关系很好?” “衡儿这孩子向来贴心,知道本宫喜欢拂衣,所以很是照顾她。”皇后让宫女把画像全都收了起来,笑问到:“姑母方才见到他们了?” 原来还有皇后的情分在 康阳彻底放下心来,她就说嘛,侄孙这种才高八斗的年轻郎君,怎么会喜欢云拂衣那种张扬惹事的纨绔女。 她下意识把刘子贺给忘在了脑后。 “老身经过御花园时,见到太子殿下扶着云姑娘手腕下台阶。”康阳见皇后脸上没有异色,才继续道:“太子殿下是个体贴的性子,也不知哪位姑娘福气好,能与殿下琴瑟和鸣?“ 皇后笑了笑,没说自己满意哪位姑娘:“年轻人的心思,我们做长辈的,还真不好猜。 谁说不是呢? 就像她怎么也没想到,刘子贺考上状元,想娶的人居然是云拂衣 岁庭衡带拂衣到了宸玺宫,他前些日子已经搬入宸玺宫,里里外外多了许多侍卫与宫侍。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两人来到后院的竹林落座。竹林声声,拂衣舒适地闭了闭眼:“殿下宫中这片竹林,真是个好地方。" 五月阳光灿烂,有点点斑驳的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他们坐的白玉桌上。拂衣伸手接住这些光点,歪头看着岁庭衡:“这算不算白天的星星?” 岁庭衡微笑点头:“算。“ 竹林安静祥和,拂衣渐渐从今日发生的各种事中回神,她盯着剑眉星目的太子欣赏片刻后移开视线:“殿下的宸玺宫,住着应该很舒适。 “你若喜欢,可以常来。”岁庭衡掀起袍角,替拂衣倒茶:“我没有兄弟姐妹,宗室其他同龄人与我也不亲近,这里除了父皇为我安排的老师与东宫臣属,几乎没有其他来客 他眼眸低垂,看起来有几分孤独与忧郁 “如果殿下不嫌弃臣女的话,臣女确实想常来叨扰殿下。”拂衣愉愉捂了一下胸口,就算她是铁石心肠,见到此情此景也是要心软的 光点晕染在拂衣的身上,仿佛天上的星星迫不及待想入她怀 “你若来,我定扫榻相迎。“岁庭衡看着拂衣裙角上的光点:“随时都可以。 “那臣女先谢过殿下了。"拂衣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话锋—转:“殿下,后日是您的册封大典,臣女没有什么可赠与殿下的,就以此物贺殿下之喜。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双手递到岁庭衡手边:“臣女幼时骄纵不懂事,常得先帝赏赐,又不知人间疾苦。后来家父被贬官,很多珍贵物件被殿中省收回,不过想来殿下也不稀罕那些东西。" 岁庭衡接过锦囊,小心倒出里面的东西,是把指头大小的木剑,以及一颗用红绳拴着的圆玉珠 “木剑是臣女用桃木雕刻的小物件,那颗玉珠是臣女在充州的河滩边见到的玉石打磨而成,玉料很普通。”拂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女不擅女红,珍奇珠宝也没有殿下多,只能送点小玩意儿博殿下一乐。 玉珠上有简单的云纹浮雕,雕工不是很好 “这都是臣女雕的。”拂衣担心太子误会她把雕工差的物件送给他,解释道:“前年臣女与家人团聚,家里人把臣女关在家中养伤,臣女整日待在家中实在无聊,就刻了些小玩意儿。" 她没好意思说,这已经是她雕得最好的一粒玉珠 “很好看。”岁庭衡把玉珠系在了腰间,红绳勾着的玉珠在他腰间晃来晃去,拂衣的眼神飘了飘。 太子的腰……精瘦有力,还挺好看 “拂衣真是多才多艺,连玉雕都会。"岁庭衡把桃木剑放进怀里:“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什么事?” “你并非骄纵且不懂人间疾苦的人。”岁庭衡看着她:“先帝在时,你在宫中多次帮助受欺的宫人,还在先帝发怒时,巧言帮朝臣求情,宫中受你恩惠的人不知有多少?" “那不过是顺手为之..”拂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她小时候仗着先帝纵容,确实装巧卖乖帮过好多次那些即将被拖下去砍头的官员。 只可惜随着先帝丹药越吃越多,脑子越来越糊涂,加之曾贵妃对她有了意见,常常暗地里针对她,她已经无力改变先帝的决定 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保不住了 这些事她从未跟外人提过,就连经常跟她在一起玩耍的宁王都不知道,不知太子是从何处查到的? “宫中没有什么秘密。"岁庭衡笑了:“只要想要知道,就没有什么查不到的事。“ 他望着拂衣身后的竹林,目光深邃,似有万千情绪,可是拂衣抬头看他时,里面除了温柔的笑意,什么都没有。 “那殿下要不要查一查臣女今日抓住的那个男人?”拂衣道:“臣女总觉得他身份不简单,而且可能跟宁王有所牵扯。“ “臣女观察过此人,他的生活习惯.. “好。"岁庭衡道:“我会查清他跟宁王之间的关系,若宁王有异动,我绝不会轻饶 拂衣茫然,我准备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轻易答应了 见拂衣愣愣看着自己,岁庭衡仰头喝了一口茶,茶水有些苦涩:“除了他以外,还要查谁?” “还有那三位美人的来历。”拂衣道:“养成这样的美人不是易事,她们穿戴的衣衫与首饰,还有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 “好。"岁庭衡手指轻抚腰间的玉珠:“你放心,我会让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清他们的身份 31朋友 太阳开始西移,岁庭衡送拂衣出宫。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偶有花枝探过红墙,惹得拂衣忍不住拾头去看。 “康阳姑祖母说的刘子贺…岁庭衡看着前方的东凤门,缓缓停下前进的脚步:“如果早知他心仪你,上次在蹴鞠场,我该多勉励他几句。 “殿下,您可别多想,臣女跟刘家郎君不熟,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拂衣解释:“殿下千万别因为臣女,对谁另眼相待。 “原来你与他不熟悉。"岁庭衡眼中晕染上点点笑意:“如此说来,刘大人行事冒昧了些,只顺着自己心意,却不顾忌你的为难。 “这种小事,臣女也没放在心上。 “你不放在心上,不是他冒昧的借口。”岁庭衡单手负于身后,优雅地继续往前走:“真心爱重你的人,哪里舍得你为难。刘大人到底是年轻了些,还不懂怎么体贴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刘子贺好像比太子还要大一岁拂衣笑着点头,太子说什么都对,她不反驳 两人走到东凤门,岁庭衡看到停在东凤门外的云家马车,他停了下来:“接你的马车到了。” “殿下,臣女告退。”拂衣走出东凤门,上马车时往后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还站在原处,长身玉立玉冠锦袍,无比矜贵与优雅 她微微一愣,弯腰坐进马车,就看到坐在里面的云照白。 “哥……”拂衣有些心虚。 “看来你此行很顺利。"云照白把手里的书扔到桌上:“半个时辰前,礼部到家里宣旨,陛下册封你为郡主,你做了什么?" “我就是做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拂衣用手比了小小的一段距离:“哥,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乱来的。" “拂衣,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云照白注意到拂衣发包有些扁,仿佛被人捏过。他从马车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木梳,示意她坐到自己面前。 “哥,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安危开玩笑。”拂衣乖乖坐到云照白面前。 给拂衣拆开发髻,云照白熟练地给她梳着头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告诉我们 “好。"拂衣抱住云照白胳膊:“哥哥最好啦。“ “哎,别动!”云照白让拂衣坐好,利索地帮她挽好发髻:“出门一趟,还跟小时候一样,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这发害是陛下捏乱的。“拂衣叽里咕噜把她小时候跟陛下结识的经过告诉云照白,云照白沉默半晌后道:“你小时候回家跟我说过,有个大人哭着在地上耍赖要走了你的半荷包糖,没想到此人会是陛下。 这种有损君威的事,陛下却特意跟妹妹提起来,究竟是陛下真的喜爱拂衣,还是以此展示他对云家的信任与看重? 陛下登基仅两载,朝中旧势力犹存,文臣武将上下也并非一条心,陛下想要彻底掌握朝中大权,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支持。 “难怪陛下会在短短几个月里,给你升了两次爵位,皇后娘娘与太子也待你亲近。”云照白把木梳放回匣子,捧着拂衣的脑袋欣赏了一下自己梳头发的手艺:“陛下是位仁慈明君,平日你与陛下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要有顾虑。 “哥哥,明年朝廷加开恩科,你可要去参加科举? “现在还不合适。“云照白帮她理好发钗:“我也不急于入朝堂,再等几年吧。 “哦。”拂衣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云照白看了眼桌子上的点心:“这些都是你喜欢的点心,怎么不吃?” “刚在宸玺宫吃过点心,现在吃不下。”拂衣翻出一册话本子,选了个姿势斜靠好:“高哥你自己吃吧。 宸玺宫 云照白拿起一块点心,扭头看了毫无仪态可言的拂衣:“方才太子殿下送你到了东凤门?“ 拂衣看着话本,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云照白眉梢微皱,把点心扔进嘴里,太子殿下待臣下已经如此体贴了 马车经过四方馆时,拂衣听到张扬的喧哔声,扔下话本往窗外看去。 “是离岩国的人。”云照白脸色变得难看。 先帝在位时,离岩国数次侵扰边关,先帝宁可割地赔款,也不原抵御外敌。以至于离岩国越来越目中无人,在他们大隆朝也白视高人一等 四方馆隶属于礼部管辖,专供国外使臣居住。见到离岩国的使臣,对着大隆百姓与仆役吆五喝 六,拂衣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 “连个箱子都抬不好,你们知不知道箱子里的宝贝价值连城,隆朝人真是没用…. “使者的箱子贵重,为何不自己抬。”拂衣眼见离岩国使臣举起鞭子,想要鞭打四方馆仆役,伸手拦住他的鞭子:“难道贵国国君舍不得为使者多安排几个下人,只能求我们隆朝的人来帮助你们?" “你是何人?”离岩国的使臣长得人高马大,见一名年轻女子敢拦住他的马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傲慢与不满:“我乃离岩国车骑将军,你们隆朝皇帝见到我都要客气三分,你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敢在本将军面前无礼?这就是你们隆朝的待客之道? “车骑将军威风凛廪,确实令人敬仰。不过我朝陛下刚登基两年,从未见过将军,这客气从何而来?”拂衣把此人推开:“来者是客,我大隆朝向来热情待客,但也请将军不要忘了客随主便。 “伶牙俐齿,本将军懒得跟你计较。”他指向四方馆的一个仆役道:“把你们礼部尚书叫来,本将军要好好问他,隆朝这是什么意思?" 仆役愉愉看了拂衣一眼,没人敢挪步子 “将军如此嚣张,究竟是来贺喜还是来添堵的?”拂衣微微抬起下巴:“这里是我们大隆朝,还请将军遵守隆朝的礼仪。 “是啊,在我们隆朝地界,你居然还想欺负我们的人?“姑娘说得好,连客随主便都不懂的人,都是茹毛饮血的无礼之辈!” “哼。”车骑将军看不上隆朝的软弱无能,但是见到有人对他强硬无礼,亦不觉得高兴,他看了眼围在四周的百姓,把马鞭塞回腰间:“本将军不与你一个女流之辈计较。“ 隆朝上一任皇帝软弱无能,新任皇帝是连上任皇帝都骂过的窝囊废,胆子肯定比上任皇帝还不如。 这个嚣张的女人不用他来收拾,消息传到隆朝皇帝耳中,自会有人来向他赔罪 想到这,他轻蔑地看了拂衣一眼:“很快你就会知道得罪本将军的下场 拂衣也哼了一声:“还请将军别忘了遵守大隆的礼节。说完,也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她居然还说本将军嚣张,我们究竟谁更嚣张?”车骑将军扭头问四周的人:“她是谁家的女子,胆敢如此对待本将军?" 四方馆的仆役撇开头,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离岩国的手下们各个神情愤怒,仿佛受了天下的屈辱。 “将军,属下好像见过这名女子。"副将小声道:“四年前,属下来隆朝做客,在皇宫中见过她,据说她是宁王的心上人。 “宁王?”车骑将军不解:“继承帝位的是隆朝大皇子,宁王都自身难保了,她还敢这么嚣张?"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副将面露狠意:“不过此女敢对将军您无礼,我们定要隆朝皇帝给您一个交待。 “不愧是朕想认为女儿的人,干得漂亮!”皇帝听说云拂衣与离岩国车骑将军发生冲突后,激动地拍响桌子:“朕早就等着有人站出来杀杀离岩国的威风,拂衣替朕开了一个好头。“ “衡儿,替我磨墨,我要亲白题字赏赐拂衣。”皇帝激动得脸都红了。 “父皇,云姑娘不好书法,不如您赏她一些金银珠宝?”岁庭衡没有动弹。 “嘶。”听到金银珠宝有些心疼,可是想到这是赏给云拂衣的,皇帝还是忍痛让御前总管亲自挑了几件珍宝,让他带去云家。 “拂衣这姑娘长得好,性子好,能玩能跳,还有一身正义,若不是你喜欢知书达礼的女子,我真想让你把她求娶回来。”皇帝遗憾地叹息一声:“这样的小姑娘多好啊。 岁庭衡欲言又止:“父皇,儿臣何时说过 “可惜云家没有嫁女的意思。"皇帝连连摇头:“朕还愉愉探过云爱卿的口风,他们家宁可把女儿养一辈子,也不原她所嫁非人。 岁庭衡沉默下来。 “我没说你不是好夫君的意思,只是你不喜欢她,娶回来岂不是让人受尽委屈。”皇帝拍了拍岁庭衡的肩膀,从桌子下掏出厚厚一叠纸:“这是你母后给我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用了。"岁庭衡看也不看那一叠画像,面无表情道:“父皇,儿臣没有喜欢的女子。”“为父看这些女子都是才华横溢… “父皇,儿臣喜欢的人,并不一定需要有很多的才华,也不一定要能诗会画。”他朝皇帝作了一个揖:“父皇,儿臣累了,想回去休息。“ “累啦?”皇帝到底是心疼儿子:“我还想着让你带张福走一趟云家,既然你累了那就.. “父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朝臣明白你对离岩国的态度?”岁庭衡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他走出御书房,直接去了帝王私库。 御前总管张福正在内库挑选适合赏赐的珠宝,听到身后脚步声,警惕地回头,见是太子殿下,又放松下来:“殿下。“ “张公公不必理会孤。"岁庭衡目光扫过一排排珍宝:“孤自己看。” “是。”话音刚落,张福就看到太子殿下把一盒粉色琉璃取下来,放进身后太监的托盘里。 见张福看着自己,岁庭衡侧首看他:“怎么?”“下奴失礼。”张福连忙低下头,随后他就看到太子又取下好几盒珠宝。 “殿下,这个真不能拿。”眼见太子要拿走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张福跪到太子面前:“陛下要留着这个给娘娘刻私章。 岁庭衡把盒子放回原位,顺手取走一个金珠玉宝摆件:“这些东西赏赐云郡主已经足够,不用再拿别的了。" 张福看着太子身后那十几个锦盒,笑得比哭还难看:“殿下说得是。”是太子拿的,与他无关,陛下就算再心疼,也应该不会怪他 云拂衣与离岩国使臣在四方馆门口发生冲突的事,早已经传到各个朝臣耳中,有人觉得解气,有人觉得她太过冲动,但几乎没有人因为此事对她辱骂 直到太子出宫去往云家的消息传出,众朝臣开始紧张起来。册立大典在即,太子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出宫,现在直接去往云家,分明是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会不会让云拂衣去给离岩国使臣赔罪 拂衣看着赏赐如流水般拾进云家,忍不住悄悄拽了一下太子的袖子,轻声问他:“殿下,这…真是陛下赏赐的?“ “嗯,是父皇赏赐的。”看着离自己极近的拂衣,岁庭衡学着她的样子,弯腰在她耳边小声道“也是我亲自给你挑的。 “殿下,您 “拂衣,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岁庭衡笑容温柔:“有好东西,我想跟好朋友分享。” 拂衣这才注意到,殿下已经不再称呼她为“云姑娘”,而是叫她“拂衣” 见她不说话,岁庭衡眼神黯淡下来,随后又笑了:“没关系,只要云姑娘喜欢这些就好。“殿下与臣女白然是朋友。 此言一出,她就看到岁庭衡笑容缱绻,如夏荷初绽,清新而又高雅。没人能眼睁睁看着美男失落,她年纪轻轻的,如何能做到不为男色所动? 32无礼 “太子殿下,请您上坐。”云照白见妹妹与太子越站越近,还头挨着头说悄悄话,含笑走到两人中间:“请。” 岁庭衡在上首落座,几番寒暄过后,柳琼枝对太子的态度已经从生疏客气到亲切欣赏 拂衣想,太子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如果想要与谁结交,那真是手到擒来 “拂衣一片忠心,父皇与我都看在眼里。”岁庭衡笑容不减:“父皇常在私下跟我说,夫人您与云尚书教导有方,所以云郎君与拂衣才如此不凡。 “陛下谬赞,臣妇这两个孩子,一个憨一个倔,很是不省心。”柳琼枝笑容灿烂,扭头看了眼—双儿女:“让殿下您见笑了。“ “云郎君的《叹充赋》让人惊叹,我曾反复诵读数次,至今也不能忘。“岁庭衡诵念出几句《叹充赋》中的句子,面带赞赏:“这几句我尤其喜欢。” “能让殿下诵阅,是在下的荣幸。”云照白没想到太子真看过自己所写的这篇文章,起身作揖:“谢殿下夸赞。 《叹充赋》并不是他最出名的文章,但却是他在充州与妹妹团聚后所作,里面满是他的喜悦与祝福,所以他自己很喜欢这篇文章 现在见殿下也喜欢这篇赋,他看殿下的眼神有了几分看知音的意味 “拂衣回京以后,数次替父皇分忧,父皇与母后都恨不能拂衣是我们家的人。”岁庭衡的目光与拂衣视线交汇,对拂衣展颜—笑 柳琼枝瞬间明白过来,太子这是告诉他们,皇上很满意拂衣对离岩国使臣的态度,也是在借着这件事,向朝中大臣表明他的立场。 她有些庆幸,当今陛下是个有血性的帝王,边疆的将士与百姓总算有了盼头。 “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岁庭衡放下茶盏,起身告辞。柳琼枝不敢挽留,带着拂衣与云照白一路把人送到大门口:“恭送殿下。 岁庭衡伸手扶住柳琼枝准备往下拜的手,侧首对柳琼枝身后的拂衣道:“不用担心,有我与父皇在,不会允许离岩国使臣对你无礼。 拂衣扬起嘴角笑起来:“臣女知道,谢谢殿下。 见到她笑,他不自觉也跟着扬起嘴角,直到坐回马车,四周都安静下来以后,他才察觉到自己嘴角是上扬着的。 他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马车已经离开云家,他能看到的,只有身着金甲的金吾卫。“殿下,您有何吩咐?”守在车窗旁的金吾卫见殿下掀起了帘子,连忙低声询问。 “无事。“岁庭衡放下帘子,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拂衣送他的玉珠。他连拂衣送的玉珠,都不敢光明正大戴出来。 他怕世人察觉到他的心思,逼着拂衣做他的太子妃,让她失去自由与选择 三年前他求过天地,求过岁家列祖列宗,只求他们保佑拂衣还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他便再无所求 可是贪婪总是战胜理智.. 离岩国的车骑将军还在等隆朝皇帝派人来向他赔罪,可是直到太子册立大典开始的那天,他都没有等到来赔罪的人 “真是气煞我也!”车骑将军气得捶裂桌面:“隆朝竟敢如此瞧不起本将军! 起得太早还在犯困的六王子被这声巨响吓得睁开眼睛:“仲将军,你怎么了?” “六殿下,隆朝竟敢如此瞧不起我们,末将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仲将军把拍疼的手背在身后“听说皇帝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今日的国宴上,我们应该想办法给这个太子一个难堪 “我们不是来跟隆朝购粮的?”六王子勉强打起精神,不让困意战胜自己:“今晚跟他们闹得不开心,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六殿下,您不了解隆朝人。"仲将军不屑冷哼:“他们的文臣都是软脚虾,只要我们对他们态度强硬一些,他们就会害怕,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六王子皱眉:“可隆朝换了皇帝,说不定” “绝无此种可能。“仲将军自信满满道:“现在这个皇帝十分不讨先帝喜欢,据说他十分平庸懦弱,这样的皇帝肯定比前任皇帝还要好对付。 六王子沉默片刻道:“可他若是性格懦弱,为何还未派人来向我们赔罪? “那个对我无礼的女人是宁王老相好,说不定是宁王怕皇帝治那个女人的罪,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皇帝根本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仲将军自信道:“殿下,您箭术出众,今日末将会想办法让隆朝太子与你比箭术,让他们知道我们离岩国皇室王子的厉害。 六王子:..你想出气,却让本殿下出头,真是倒反天罡! “行。” 算了,仲将军脾气差脑子也不好,他懒得跟他起争执。更何况在隆朝与诸国使臣面前扬离岩国威,也不是件坏事 太子册立大典,拂衣作为新出炉的郡主,也要进宫觐见叩拜 册封大典与加冠礼一起进行,拂衣看着就觉得繁琐,偏偏太子这个当事人却能做到一步不错,连跪拜礼都比别人拜得优雅好看 祭天地,拜祖宗,太子吉服加身,最后是皇帝亲自为太子戴上了九龙金冠当太子金印落在岁庭衡掌心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拜! 朝臣命妇齐齐跪下,皇帝把岁庭衡扶起来,让他站在自己身边:“衡儿,看着你的脚下。 艳阳高照,岁庭衡看着匍匐在玉阶下的众人,目光一点点右移,在某处停顿片刻,收回视线后举起手中的太子金印。 “再拜!” “三拜! 三拜过后,拂衣仰头看着龙纹玉阶上的太子,人群中发出—阵惊呼声 只见阳光照在太子的金冠与金印上,反射的光芒竟隐隐约约形成了金龙的模样 “吉兆啊!” 有老臣激动得近乎晕厥,拂衣注意到站在前面的康阳公主甚至踉跄了几下拂衣望着仍旧云淡风轻的岁庭衡,高声道:“天佑大隆,皇上万岁,太子千岁。”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齐声再次跪下:“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吾儿天命所归。”皇帝比朝臣们还要高兴,对太子大出风头这件事没有半点芥蒂:“得此储君,乃我大隆之福。 宁王与宗亲们跪在一起,他看着比岁庭衡还要高兴的皇帝,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父皇还在时,就算对他宠爱到骨子里,对他也存了几分猜忌多疑是每个皇帝的通病,他不信他这位好皇兄能一直容忍太子在民间的威望超过他。 使臣团见到这样一幕,也低着头窃窃私语。 “真是吉兆?” “谁知道呢,隆朝人诡计多端,说不定是他们耍的手段。“有这样的手段,为什么不用在皇帝身上,这不合理啊。“难道太子自己干的?”“干这种让皇帝猜忌自己的事图什么,图日子过得太安稳?” “六殿下....仲将军皱起眉头,对六王子轻声道:“末将看这个太子文质彬彬的模样,箭术肯定比不过你。" 六王子没有说话。隆朝太子箭术不好,但是他命好啊。 隆朝皇帝没有其他孩子,他的储君之位稳如泰山,即使发生这种抢皇帝风头的事,皇帝也能笑得比谁都开心 他们离岩国的王子们做梦都不敢想这么好的事繁冗的仪式终于结束,众人进殿入席落座,各国的贺礼也呈了上来。 各国使臣都按照隆朝礼节,给帝后太子见礼,唯独离岩国例外,行的是离岩国礼节。 见皇帝与太子都没多大反应,仲将军坐回桌边后道:“六殿下,末将料得没错,新皇帝是个懦弱不堪的人。" 六王子看着处处彰显着出尘气质的太子,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他微微拾起手上的酒盏。 与对方漆黑如墨的眼眸对上,六王子心中有些怪异 这双眼睛让他想到了离岩国高山上的积雪,纤尘不染,终年不化 他率先错开视线,侧首往四周扫视,被对面一位身着水色宫裙的女子吸引了目光 “六殿下,看到那个穿着水色衣服,被几个女子簇拥的女人没有?”仲将军站起身:“她就是前两日冒犯末将的人,末将要好好会一会她。 “姑娘,前几日姑娘与本将军有些误会,只要姑娘原意饮下九杯酒,此事就当揭过了。“仲将军把酒壶重重放到桌上,双目灼灼盯着拂衣:“不知姑娘能否给本将军这个面子 仲将军声音不小,四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岁庭衡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将军对四方馆仆役无礼,本郡主看得一清二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拂衣轻笑出声,风淡云轻的放下手中酒杯:“如果仲将军愿意喝下九杯酒,那么本郡主原意给将军一个面子,让你有解释的机会。" 正准备开口替云拂衣说话的文臣们听到这话,顿时闭上了嘴若论气人的本事,还是纨绔比较强 “看来姑娘还没想明白。"仲将军眼含戾气:“是你得罪了本将军。” “仲将军。"宁王开口道:“请不要无礼。“ “宁王殿下,你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何必急着替心上人出头?”仲将军不屑地看了宁王一眼“还是说,您准备替她喝酒?” 此言一出,整座大殿一片死寂,无人敢出声,只是用眼神在几个当事人身上疯狂试探。 宁王妃拾头看向拂衣,几乎掩饰不住眼中的愕然 难怪宁王府的下人从不在她面前提云拂衣,即使她主动问起来,也是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原来. “仲将军,骂人的方式有很多,但你骂得也太脏了。“拂衣眉梢微挑:“就因为我阻止了你的无礼,你就要如此羞辱我? 吵架就吵架,怎么还带人格羞辱? “羞辱?”仲将军就算再粗心,也察觉到大殿上气氛有些不对劲。 “宁王一个有妇之夫,你拿他与我牵扯在一起,不是羞辱又是什么?”拂衣抚着叠边的步摇,似笑非笑:“京城谁不知道,我云拂衣只喜欢干净的小郎君。 众人:..他们没听说啊。 咳咳,不过成了亲的宁王,确实比不得俊美小郎君干净众人扭头看宁王,当事人脸色难看得仿佛要给先帝上坟。 “不知将军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宁王妃浅笑开口:“云郡主与宁王没什么交情,倒是与本王妃亲如姐妹,你不如说她是本王妃的心上人。" 仲将军身后的副将—头雾水,他记得明明是宁王与云拂衣关系甚密,这宁王妃从哪冒出来的,怎么还跟自己丈夫抢女人了? 隆朝女人玩这么大? 仲将军还想说些什么,坐在上首的太子实然开口了 岁庭衡眼神清冷:“仲将军,这是我大隆的郡主,容不得任何人无礼。你若再多言,孤会视你为挑衅。" 33无需自卑 仲将军没有料到隆国太子会在此刻为云拂衣出头 宁王是皇帝的手下败将,太子为何会替手下败将的旧情人出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着这个机会挑事 “太子殿下,末将只是听闻了一些旧事,所以才误会了云郡主与宁王的关系。”仲将军朝拂衣敷衍地拱了拱手:“末将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请郡主见谅 "给将军多上两坛酒。"岁庭衡眼神如霜:“不会说话就多饮酒,免得将军以为我大隆待客不周。" “多谢太子赏赐。”眼见仲将军又要发作,六王子按住他的手,向岁庭衡举起酒杯:“在下居住在京城的这几日,常听人夸赞太子殿下文采斐然,仪表堂堂,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岁庭衡看了他两息,语气淡淡:“不知你是贵国哪位皇子?” 听到这句话,拂衣差点没有笑出声来,离岩国王子说太子名不虚传,太子偏偏问对方是哪位皇子就差没直接问“你哪位了。 “在下行六。”六王子笑容不变 “原来是六王子。“岁庭衡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唇角就放下:“孤听闻贵国大王子擅文,二王子擅画,三王子擅武,四王子擅书法 他慢悠悠地细数离岩国诸位王子的才能,偏偏刚好略过六王子:“不知六王子擅长什么? 六王子脸上温润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 “我家六殿下文武双全,尤擅箭术。“六王子的长随有些不高兴,所有王子的本事隆朝太子都知道,为何偏偏不知道他家殿下的本事? “哦。“岁庭衡微微拖长音调:“原来如此。 随从:“..”就这?没啦?好歹用场面话夸奖两句啊。 拂衣用袖子里伸出大拇指,朝岁庭衡竖了竖。原来平日风度翩肩的太子殿下气起人来,还挺厉害。 两人视线交汇,岁庭衡目光扫过她的拇指,嘴角微扬,借着饮酒的动作,才把嘴角压回去 “小王资质平庸,比不得兄弟们才能出众。“六王子起身拱手道:“不知太子殿下能否与小王切磋一番,好让小王得您一番指教。“ 隆朝众臣皱起眉头,今日是太子的加冠礼及册立大典,离岩国王子想以切磋的名义给他们隆朝添堵? “六王子,我朝太子殿下文武双全,让太子殿下与你比试,岂不是恃强凌弱?”拂衣站起身,朝帝后方向拱了拱手,再朝六王子道:“我隆朝讲究以德服人,怜小护弱,不如让臣女与你比试,无论输赢,也能让太子殿下指导我们。 六王子: 我自谦一下,你们还真蹬鼻子上脸,以为我没本事 “王子不要紧张。“拂衣走到殿中央,把宫人呈上来的弓握在手中:“我向来是个不学无术的,你放心比试。"皇帝看着六王子进退不能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在殿下设靶,诸位都随朕出去看看。”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带着众人走出内殿,还不忘宽慰六王子:“六王子不要紧张,就算你输了,我们大家都能理解 “对对对,输赢不重要,不过是年轻人的玩闹。 “太子殿下请站此处,这里看得最清楚,方便您等会指教六王子箭术。“大家都让让,别影响六王子发挥。 康阳公主这些女眷也没闲着,一个说“六王子别担心,云郡主只是个没多大本事的纨绔,另一个就说“六王子,云郡主文不成武不就,十分好对付。 句句贬低云拂衣,句句又都在说,赢了云拂衣很正常,输了才是不对劲偏偏他们各个还都—副体贴他的模样,就差帮他呐喊助威了 六王子面色冷若冰霜,他早就知道隆朝人诡计多端,但没想到他们如此厚颜无耻 “太子殿下,若小王赢了云郡主,能否见识一下您的箭术?”六王子接过宫人递来的弓箭,心里打了个突。 弓的重量与材质跟他平日使用的弓没有太大差别,弓弦也是最好的材质,隆朝人没有在弓上面做手脚,而且他们连自己用箭的习惯都清楚,可见隆朝对离岩国了解得有多透彻 “可。“岁庭衡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摆弄弓箭的云拂衣身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拂衣抬头对他灿烂一笑,取了一支箭搭在弦上,对六王子道:“六王子,不知你想怎么比? “云郡主是个弱女子,小王就陪云郡主玩耍一场。“六王子见云拂衣把箭在弦上扭来扭去,气得笑出来,隆朝居然真让一个不擅箭术的女人与他比试,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就比十箭,十支内,谁中的靶心越多,谁就赢了。“六王子拉弓射箭,利箭飞驰而出,重重插在了靶心:“这是小王的第一箭。 随后,他又连射九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好精湛的箭法。 使臣们惊呼连连,隆朝的官员们面上带笑,负于身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事情有些不妙啊。 “王子好箭法。”拂衣终于搭好箭,箭尖对准靶子:“不像我,准备了半天才敢动弓。 “嗖!” 第一支箭插在了靶心 拂衣松了口气,满脸庆幸:“哎呀,运气真好,开门红。仲将军双手抱胸,不屑地冷哼一声,这个女人有点运气。 但是随着第二支、第三支甚至接连五支都射中靶心后,仲将军松开手臂,神情严肃地站直了身体。 不对劲,这个云拂衣分明懂得箭术 “真奇怪,平日我都是三射两不中的,怎么今日反而有如神助?”拂衣小声嘀咕着,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崇拜的回首看了一眼太子 各国使臣自然也没错过这一幕,顿时各个开始沉思起来。平时射箭不中,今日却有如神助,还有太子册立时,实然反射出的金龙… 难道… 片刻间,有些使臣猜测到一种荒诞的可能,瞪大了眼睛。难道隆朝当真是天命所归,连上苍都要保佑他们?! 嗖嗖嗖。 又是接连三箭射中靶心 隆朝官员眼神热烈地盯着拂衣手中的那支箭,藏在袖子里的手都要扭成了麻花了一定要中啊,一定要中! “老天保佑,岁家列祖列宗保佑。”康阳公主拔弄着手串,闭着眼小声嘀咕:“一定要让云拂衣射中,一定要让她射中。 刘小胖小声凑到康阳公主耳边:“祖母,她如果射中就要大出风头了,您也能接受? “她出风头总比离岩国人出风头好。”康阳公主眼睛都不敢睁,继续在心里默默呼唤岁家列祖列宗。 如果他们保佑云拂衣射中靶心,下次祭祖她多给他们上几炷香 咚! 第十支箭在万众瞩目中,稳稳插中靶心 人群里发出欢呼声,拂衣把弓递给宫侍,笑眯眯地走到六王子跟前:“六王子箭箭术精湛,我今天运气不错,有幸与您打个平手,真是件大喜事。 仲将军表情有些微妙,能够百步穿杨的六殿下跟你一个女流之辈打成平手,喜从何来? “仲将军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拂衣一脸不解地望向仲将军:“你们口口声声说六王子资质平庸,现在看到六王子十发十中,难道你们不为他感到高兴吗?”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拂衣用谴责的目光扫视一遍离岩国使臣,安慰六王子道:“六王子不要因为个别人的偏见难过,我们大隆所有人都很敬佩你的箭术。" 她指向欢呼的人群:“你看,大家都在为我们欢呼,所以您无需白卑。” 六王子: 离岩国使臣们:...好恶毒好直白的挑拨离间。 六王子笑得牙都被咬碎了:“多谢云郡主。 “不必客气。” “云郡主说得对,六王子的箭术确实令人惊叹。”岁庭衡手里拿着一把弓,走到两人中间,如玉般的手接过宫人呈上的一支箭,搭在了弦上。 嗖! 箭划过半空,插在拂衣方才射的最后一支箭旁边。两支箭挨得紧紧的,仿佛连体婴一般 “孤不太擅长箭术,只是平日闲暇玩乐时,偶尔摸一摸弓箭。”岁庭衡淡淡一笑,寒潭般的眼眸带着迫人的气息:“六王子若是想学箭术,可以向我朝武将请教。他们都是奋勇杀敌,以一敌百的勇士。" 六王子看着岁庭衡射出的那支箭,眼瞳轻颤,低头掩饰住眼底所有的情绪:“太子殿下谦虚了这一支箭已经尽显您的风采。 这个太子,绝对不是懦弱无能之辈! 拂衣也没想到,太子竟然有这么好的箭术,她看着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不值一提的太子,脑子里突然就明白何为“翩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高声笑道:“都很不错,大家重回宴席,继续饮酒。不过箭术确实是太子不值一提的本事,与在座诸位将军比起来,太子还差得远呢。 隆朝官员们各个喜笑颜开,吹捧的话绵延不绝。当然,待客热情的他们也没忘记六王子,每夸奖太子几句,也带他一句 “六王子也很不错,跟云郡主不相上下。 “云郡主白小跟着曹将军学习武艺骑射,六王子您能跟她比成平手,说明您也很厉害。“六王子的本领我们都看在眼里,说您资质平庸的人都没眼光 离岩国使臣们:.. 没比之前,是谁说云郡主不学无术,又是谁说云郡主文不成武不就的? 骗子,都是一群不要脸的大骗子! 隆朝百官确实很高兴,他们其实也没料到,云拂衣能如此争气,不仅与离岩六王子比成平手,还把离岩使臣气得说不出话来。 纨绔固然糟心,但如果这个纨绔气的是别人,那那么她就不是纨绔,而是机敏聪慧的好姑娘。 宁王看着光彩照人的拂衣,半晌后回过神,发现卢似月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边走开。 他往四周看了看,看到卢似月正与几个宗室郡主、县主说笑,这些宗室女眷们对卢似月十分亲近,再不见往日的客套与疏离 宗室的人向来见风使舵,他现在身份尴尬,卢似月身为他的王妃,她们怎么会真正接纳她 他仔细观察着这几个宗室女子,岁安盈、岁宛、林锦、杨素青….刹那间,他想到了一个人云拂衣。这些宗室女子都与云拂衣交好。 “殿下。”借着与众人一起回内殿的机会,拂衣走到岁庭衡身边,小声道:“殿下箭术令臣女惊叹。" 您还有多少惊喜是大家不知道的? “不过是近两年学了一点。“岁庭衡微微俯首,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不及拂衣。“ 心神不宁的宁王穿过人群,怔怔看着不远处站得极近的两个人 岁庭衡站直身,朝他所在的方向斜睨—眼,笑了。 34刺客 “王爷。"卢似月走到宁王身边:“大家都已经进内殿,我们也进去吧。 “似月与安盈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好?”宁王收回神,与卢似月并肩走在一起:“为何这些事你没有告诉过我?" “就是近两个月的事。"卢似月皮笑肉不笑:“妾怎么好拿内宅女眷小事叨扰王爷。“ “是吗?”宁王扶着卢似月跨过门槛,松开她的手:“本王还以为王妃故意瞒着,就像… 他压低声音:“就像本王不知王妃何时与云拂衣关系这么好,众目睽睽之下,宁可损毁自己的名声,也要帮她说话。 “妾也不知道王爷曾与拂衣有过交情。"卢似月用团扇遮着脸,“王爷在京中处处不受待见,若非看在拂衣的面子上,京中女眷又怎么待我如此亲近? 宁王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卢似月优雅一笑,提着裙摆落座,对坐在她旁边的康阳公主轻轻颔首 自从那次蹴赛以后,宗室里给她递帖子的人便多起来,宴会上也会有人主动与她说话,再没让她受到冷待与尴尬 嫁到京城的这几个月,卢氏一族远离她,皇室宗亲忌惮她,宁王与她也只是表面情分,府中很多事务都不让她接触。卢家需要信守承诺的君子美名,宁王需要一个出身高贵的王妃,唯独只有她自己的喜怒无人在意。 直到…. 她望向云拂衣,直到她的出现。 拂衣见卢似月看着自己,朝她举起酒杯,两人相视一笑,仰头饮酒。 “拂衣。”曹三郎拎着酒壶挤到拂衣身边坐下:“恭喜你的箭术又进步了。“说重点。”拂衣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就知道他有事相求 “明天你有没有事?”曹三郎帮她倒满酒:“我跟人组了场蹴鞠比赛,你来帮我踢—场“明天没空。 “五十两。”曹三郎比了个五。 “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 “—百两…... “成,我帮你踢半场。”拂衣端起酒杯:“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看在我们多年友谊的份上。" “多谢老大。"曹三郎喜笑颜开:“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退下吧。”拂衣摆手。 ◆ Λ n◆ ¢ ○ “好嘞!”曹三郎浮夸地行了一个礼,抱着酒壶转身就跑,不小心撞到一个宫女身上,宫女手中的酒壶被撞翻,酒洒了一地,还有不少溅在了曹三郎与一位使臣身上 “求贵人恕罪!”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是他走路不长眼睛,与你无干,把地上的收拾干净,下去换身衣服。”拂衣没好气地瞪了曹三郎一眼:“国宴上不要冒失。” 曹三郎向那位受到牵连的使臣致歉,使臣笑着表示无碍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使臣看到拂衣,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没想到姑娘竟是大隆尊贵的郡主,上次多谢郡主指路。 曹三郎疑惑地看着拂衣,用眼神问她:你认识此人?拂衣微微摇头。 “郡主,在下是南胥国的王孙,此次来大隆,不仅是为了给贵国太子殿下贺喜,还想留在大隆学习你们美丽的文化。”南胥国王孙见拂衣没有想起自己来,解释道:“郡主可还记得前几日京兆府外,你帮我指过路? “原来是你。”拂衣对他礼貌颔首:“王孙可有找到彩音坊?“ 南胥国毗邻大隆与离岩国,只是国小力弱,既不敢得罪离岩国,也不敢得罪大隆,这些年一直左右逢迎,力求白保 “幸而有郡主指路,在下成功找到了。 “王孙的大隆话说得很好,口音与我们隆朝人无异。“拂衣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收拾碎酒壶的宫女,眉头微皱,开口道:“你先别收拾了,随我出来。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白着脸道:“奴婢遵命。 她给曹三郎使了个眼色,带着宫女从侧门去了后面安静的地方。 “郡主,您...您有吩咐?”宫女缩着肩膀,看着寂静无人的四周,声音抖得更加厉害 “隆朝的宫侍,无人敢撅着臀对着贵人的面,此为大忌。"拂衣取下挂在手臂间的披帛:“你混入宫宴中有什么目的? “求郡主恕罪,奴婢一时害怕,忘了宫中的规矩,求郡主饶了奴婢的无心之失。”宫女吓得跪了下来,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宫女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高声道:“请郡主明鉴,奴婢绝没有勾引贵人的意思,您就饶了奴婢吧。 拂衣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岁庭衡与曹三郎,轻笑了一声 “太子殿下!”宫女发现太子的身影,顶着满脸磕出来的血,跪行到岁庭衡跟前:“求太子殿下救救奴婢。" 岁庭衡侧身避开几步,没让宫女抱住自己的腿 “太子殿下。”察觉到岁庭衡的动作,宫女不再向他靠近,而是哭泣道:“求太子明鉴,奴婢出身卑微,如何敢攀扯贵人,郡主却说奴婢心比天高,还说奴婢...说奴婢下贱 说到这里,宫女已句句泣血,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 看着宫女唱作俱佳的表演,拂衣把手中的披帛扔给曹三郎,弯腰掐住宫女的下巴,对着她泪眼朦胧的眼睛笑道:“你虽不懂宫里的规矩,对宫里的手段倒是无师自通。 宫女哭着不说话,只用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睛向岁庭衡求助。 岁庭衡朝暗处抬了一下手,两个穿着云纹袍的禁卫军出现,沉着脸走向宫女。察觉到太子根本不信自己的话,宫女神情一凛,拔下发间的银钗就向拂衣刺去“拂衣!”岁庭衡脸色大变,朝拂衣奔去 “你是个男人。”拂衣早有防备,在“她”拔钗的那个瞬间,就—脚踹在“她”的胸口,宫女仰头倒下,掉出两个圆圆的布团 拂衣捡起布团塞进“宫女嘴里,不让他弄出动静惊到前殿的宾客。等禁卫军押住此人,拂衣一把扒开此人的外袍,看到的是个平坦胸膛。 “老大!”曹三郎见拂衣直接扒人衣服,惊得原地起跳,拿披帛挡住她的眼睛,小声提醒:“咳咳咳,太子殿下还在这里呢,你收敛一点。 “把人带去天牢严加拷问,把女卫安排进内殿,在宴席结束前,不能引起任何恐慌。”岁庭衡看也没看刺客一眼,走到拂衣身边:“你可有受伤?” “殿下不用担心,臣女没事。”拂衣若有所思道:“幸好皇后娘娘清除了宫中的各种势力,外面的人想要混进来还不被人发现,不是件容易的事。" 皇宫里的人,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外面的人装得再像,都装不出宫侍的小心与谨慎 “殿下。”莫闻匆匆走过来,小声道:“那个宫女洒出来的酒没有问题,但是酒壶上有微量的毒液,能让人昏迷几日却不致命,今日各国使臣众多,此人极有可能是某个使臣带进来的。“ 岁庭衡没有说话,他看着正在整理披帛的拂衣,伸手帮她把披帛上的褶皱抚平:“拂衣,我陪你回内殿。“ 在充满权力的地方,永远都没有安宁的时候 拂衣侧头看了眼岁庭衡,刚才假宫女说了那么多,太子好像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他竟如此相信她? 宫宴安安稳稳结束后,刺客身份就已经放在了御案上。 “多朱国?”岁庭衡把调查报告放回桌上:“多朱与我大隆多年交好,又地小人稀,他们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是他们。"皇帝叹口气:“离岩国虎视眈眈,他们去年又粮食欠收,若离岩国的使臣在宫宴上出事,那么—场大战不可避免。 离岩国缺粮草,大隆国库空虚,现在两国勉强维持着表面平衡,但双方都知道,这份平衡维持不了多久。 “父皇,今日离岩国在拂衣手上吃亏却隐忍不发,说明他对我们有所求。“岁庭衡神情平静“有所求,就有弱点。离岩王老了,他的儿子们却各个野心勃勃 “此事交给你。“皇帝最怕做动脑子的事,他毫不犹豫道:“大不了就跟他们打过一场,到时候朕御驾亲征。 岁庭衡板着脸道:“父皇,夜已深,你早些睡。 皇帝:.. 自家崽就是不一样,明明可以直接说他是在做梦,却还要委婉劝他早些睡觉。这怎么能不算是孝顺呢? 走出御书房,岁庭衡坐上步辇,想着刺客诋毁拂衣时,她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莫闻。” “殿下?”莫闻见清冷的殿下突然看着自己,连忙躬身等着他吩咐“如果有人诋毁你,旁边还有另一人在场,你却不原意解释,这是为何?“莫闻思索片刻:“可能是…下奴不在乎那个人误会? 回完这句话后,他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太子开口,正准备小心翼翼拾头看太子一眼,就听太子道: “难道没有第二种可能? “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下奴相信此人不会误会下奴。”莫闻灵光一闪:“比如无论别人说什么,下奴都只相信殿下您的话。 岁庭衡眉梢缓缓舒展开:“你说得有道理。 宫道上再次安静下来,直到步辇停在宸玺宫,莫闻躬身提着宫灯为殿下照亮,听到殿下又突然开口:“你可曾收过别人亲手为你做的礼物?“ “殿下,下奴是个阉人,怎么会有人为下奴送这么贴心的礼物。”莫闻隐约察觉到太子有些不对劲:“殿下,您想要看哪份贺礼,下奴记得好几位郡主县主都为您亲手荷包。 岁庭衡瞥了他一眼莫闻觉得,殿下看他的这一眼有些冷,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 莫闻咽了咽口水:“殿下?“无事。”岁庭衡摸了摸腰间装玉珠的荷包,走到后院为花草浇水 拂衣原意花心思为他雕刻玉珠,已是难得 他轻轻抚着花叶,不知它何时才能开花 35姐姐 “可算是结束了。“出宫后,岁安盈与林小五齐齐舒了口气,保持了一整天的端庄仪态,她们早已经腰酸腿疼背抽筋 “拂衣,刚才在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好长时间没出现,回来后神情也不太对劲。”岁安盈还注意到,太子当时也不在,等他们回来以后,殿内多了许多眼生的宫女太监。 “发生了一点意外,已经解决了。”事关朝中大事,拂衣不好多说。 www ▲tt kΛn ▲c ○ “你没事就好。“岁安盈心领神会,岔开话题道:“离岩国的使臣欺人太甚,竟然想让太子在这种场合下与他比试、幸好你反应快,不仅保住我们大隆的颜面,还反将了他们一军。 “看来拂衣在充州也没有疏于练习箭术。”林小五捂着嘴愉笑:“那个离岩国六王子憋屈又愤怒的表情,我看一次就笑一次。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太子殿下最后射的那一箭,可谓是锦上添花,尽显我朝太子的风仪与气度。”她做得太多,如果太子是个平庸无能之辈,其他国家的使臣也只会觉得他们大隆是在虚张声势。 “太子殿下的箭术也是跟曹伯伯学的。“岁安盈笑道:“你们俩算得上是师承同一个人。” “还有这事?”拂衣惊讶:“我怎么没听曹三郎提起过?” “太子殿下学箭术的时间并不长,曹家向来低调行事,所以此事并未对外宣扬。”岁安盈压低声音道:“这是两年前的事,曹三郎那狗脑子,恐怕早就忘了这事。“ 两年前….陛下刚登基那会儿 “云郡主。“六王子与仲将军骑着马赶上拂衣:“郡主的箭术令人惊叹。 “六王子谬赞,我的箭术平平无奇,实在不值得您的夸赞。”拂衣对六王子拱了拱手:“倒是六王子箭术不错,想必王子经常苦练? 六王子一时间不知道云拂衣这话是何意 “俗话说勤能补拙,我相信就算王子您资质不如您的诸位兄弟,但您的勤劳能弥补天份上的不足。"拂衣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他:“我相信您一定能够做到。 六王子皮笑肉不笑:“多谢郡主勉励。 一次白谦,换来无数次的堵心,偏偏对方还一脸好意,他感觉自己仿佛不小心吃到了虫子,半条消失不见,半条还在果子上。 恶心又糟心 “不客气。"拂衣笑容愈发友好,看向仲将军道:“将军战功赫赫值得人尊敬,但您也不能因为六王子资质普通就对他无礼,免得让人误会您有不臣之心。 听到“资质普通”这几个字,六王子就觉得难受,他立刻道:“云郡主言重,仲将军忠心为国,小王相信他。 “嗯。"拂衣怜悯地看着他,飞快点头:“王子不用解释,我懂,你也是不容易。“ 说完,她连忙看了仲将军一眼:“仲将军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先告辞。” 林小五与岁安盈望着六王子,齐齐叹息一声,骑马跟着拂衣离开 “她们什么意思?”仲将军望着她们骑马离去的背影,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问六王子,气得胡子都立了起来:“殿下,她们那是什么意思?! 说完,就准备打马追上去。 “将军,您别动怒。"副将连忙拦住他:“这里是大隆国都,事情闹大会惹来很多麻烦。 仲将军气得直喘粗气,好半晌才冷静下来:“殿下,这个云拂衣好歹毒的心思,不仅挑拨离间还故意嘲讽你!" 六王子: 难道我不知道她在嘲讽我,你在外面大喇喇喊出来,除了让我更尴尬以外,还有什么用?小点声不行吗? “回四方馆。“六王子扬起鞭子在马儿身上一挥,马儿嘶鸣着奔跑起来。道路两边的使臣纷纷避让,不敢得罪这位离岩国王子 “王孙,您没事吧?”南胥国拉车的马儿被疾驰的骏马吓到,马车歪了歪,差点翻倒在路边随侍扶住王孙,愤愤不平道:“又是离岩国的使臣,他们当真目中无人。 “我没事,别让他们听见了。"南淮摇了摇头,整理好歪斜的发冠:“皇祖父都要对离岩国使臣客气三分,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王孙。 随侍虽不甘心,可是想到南胥国的弱小,只能把这口气忍下来。无论是大隆还是离岩,他们南胥国都得罪不起 拂衣骑着心爱的白马刚到家,就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父母双亲以及哥哥 “拂衣,来。”云望归招呼她坐下,让y要给她端来—碗面:“宴席上没有吃好吧?“ “谢谢爹爹。”拂衣端着面碗吃得开心,云望归等她吃完以后,才开口道:“今日在大殿上你做得很对。“ “爹梦不怪我给家里惹麻烦? “为国分忧,为君分忧,那不是麻烦,是为人臣者的本分。"云望归语重心长道:“这些年离岩国一直咄咄逼人,你能站出来挫他们的威风,也算是替大家出了一口气。" 六王子年轻,他们老臣不方便出面的事,让拂衣来做就恰到好处。 “嘿嘿。”拂衣用手帕擦干净嘴角:“我可是云柳两家的子女,在这种时候当然会义不容辞站出来。 柳琼枝见她笑得开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与宁王妃是如何认识的离岩国使臣口无遮拦,宁王妃愿意站出来帮拂衣说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云照白笑道:“你对宁王妃倒是毫无芥蒂。 “宁王是宁王,卢姐姐是卢姐姐。"拂衣揉了揉吃撑的肚子:“我们女儿家的情谊,与男人无关。" “我看你定是又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云照白从荷包里取了一粒消食丸塞拂衣嘴里:“卢氏一族为了虚名,牺牲了宁王妃后半生幸福。以宁王现在的尴尬处境,宁王妃在京城的日子不会好过。 “我听说近来给宁王妃递帖子的人多了起来,这是不是你的功劳?”云照白把装药丸的荷包扔给拂衣:“难怪人宁王妃为了维护你,竟然能当众说你是她心上人的玩笑话。“ “哥,你没参加宫宴都知道这事了?”拂衣被消食丸酸得皱起了眉头 “且等着吧,不出几日,京城恐怕就会有你跟宁王妃的话本子出现。”云照白忍不住取笑:“到时候你可别恼。" “我有什么好恼的,反正我是厚脸皮。”拂衣摸了摸下巴,唯—可惜的就是连累了卢姐姐。 “王妃。”卢似月从娘家带来的婢女走到她身边,神情似恼非恼,看她的眼神十分怪异:“云郡主在王府外传话,希望您能出去见她一面。 “拂衣来了?”卢似月面上露出喜色,放下手中的书,提着裙摆就准备往外面走。 “王妃,您等等。”婢女帮她整理好衣衫,嘀咕道:“那云郡主牵着马,穿着骑装,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带,也不知她要干什么。 她家王妃可是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可不能跟着云郡主一起胡闹。 卢似月看着婢女这种“深怕别人家孩子带坏自家人”眼神,笑着道:“云郡主是个很好的人,你不用担心。 婢女闻言,神情变得更加怪异完了,王妃的心已经被外面纨绔勾走了 “拂衣。“卢似月脚步匆匆地走出宁王府,小跑着来到拂衣面前:“你有何事找我? “今日曹将军的三儿子组了一场蹴比赛,我也要上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拂衣见卢似月跑得气喘吁吁,连忙伸出一只手扶住她 “要。”卢似月两眼放光:“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走。”拂衣单手揽住卢似月的腰,把她托举到马背上,等她坐稳以后才自己翻身上马背:“今日来玩的,都是与我相熟的人,你只管放心玩,他们多少也愿意给我两分薄面 卢似月被她的话逗笑:“那今日就拜托拂衣妹妹多多照拂了。“姐姐不用客气! “王妃!”婢女追出府,就看到云郡主搂着她们家王妃的腰,把王妃逗得眉开眼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 她无力地往地上一坐,好半晌才把气喘匀看到王妃能笑得这么开心,她是欣慰的。但是把王妃哄得这么开心的人是京城第一纨绔,就不是那么欣慰了 到了蹴场,拂衣果然受到热烈的欢迎。这次不用别人安排,卢似月白发坐到岁安盈身边,挥动小旗子为拂衣助威 蹴比赛结束,两边队员谁也没恼,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让曹三郎掏银子请客 卢似月稀里糊涂被拂衣拉着再次骑上马背,在一群纨绔的说笑声中,走进了一家乐坊 察觉到卢似月有些局促,拂衣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别紧张,这里是喝酒听曲的正经地方,连杜太师家的孙子也常来这里的。 卢似月从未来过乐坊这种地方,当她看到台上表演的不是乐师,而是康阳公主家的孙子时,就更加震惊了。 公主之孙身份尊重,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为人弹曲作乐 “卢姐姐,你吃什么喝什么?"拂衣把菜谱递到卢似月面前:“狠狠点,别跟曹三郎客气。” “到底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曹三郎捂着脸假作伤心:“有了卢姐姐在身边,哪里还会心疼我的荷包呢?” “你厚皮粗脸的,哪里有卢姐姐美丽动人。”林小五把他往旁边一推:“咱们女孩子一桌,你们男人别来凑热闹。 众人纷纷称是,一口一个卢姐姐,把卢似月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卢似月笑得红了眼眶,按照皇家辈分,其中一些人应该称呼她为皇嫂或是皇婶。但此时此刻,所有人仿佛都忘记了她宁郡王妃的身份,只是单纯地把她当做可以玩闹的姐妹 在他们面前,可以不讲究规矩礼仪,可以不用顾忌卢家颜面,不在乎家族利益,只有玩耍与嬉闹。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轻松的生活。 “刘小胖,你别敲鼓,快下来。”林小五捂着耳朵忍无可忍对台上的刘小胖吼道:“我耳朵都要聋了。" “你们怎么来了?”刘小胖扔下鼓槌,嫌弃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去玩蹴了?” 他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挤进人堆,看到靠里面坐着的拂衣,犹豫了片刻,还是用胖墩墩的身躯挤开一个人,强行在他们中间坐下:“那什么,看在你昨天表现得还不错的份上,本世子决定一个月不找你麻烦。“ 拂衣翻了个白眼:“你是来蹭吃蹭喝的吧? “小爷我有钱。”刘小胖把鼓鼓囊囊的荷包拍在桌上:“今日你们的费用,小爷我包了。拂衣顿时坐直身体,把刘小胖从头打量到脚:“哎,我往日没发现,原来刘世子竟有几分威武之气。" “那是。”刘小胖得意仰头,对仆役道:“让坊主准备最好的酒来,小爷不在乎这点银子。” 他的随侍沉默不言的看着白家世子,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云郡主逗他们家世子,跟逗狗似的。偏偏世子每次还要凑上去,不知悔改 “云拂衣,你身边的这个人是谁?”刘小胖好奇地打量着拂衣身边的女子,看着有些眼熟。卢似月抬头对他温婉—笑:“刘世子。“ “宁、宁…..”刘小胖捂住自己的嘴,警惕地往四周瞧了又瞧,企图用自己胖胖的身躯,把卢似月挡住。 这可是宁王妃,岁瑞璟的枕边人!云拂衣好大的胆子,竟然把宁王妃带进了纨绔圈子,真不怕宁王找她麻烦 等酒菜上桌,趁着大家笑闹的机会,他凑到拂衣身边小声道:“大姐,你怎么把宁王妃给带到这种地方。 还跟她如此亲密! 拂衣:“. 见拂衣不说话,刘小胖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他把拂衣拉到角落里,紧张地问:“你这么干,宁王他知道吗?" 36如意 眼见云拂衣的眼神越来越犀利,刘小胖缩着脖子道:“我没别的意思,虽然你挺讨人厌,但我不会把这事传出去。 “一天天的别瞎想。”拂衣没好气道:“我跟卢姐姐是好友,她在京城举目无亲,我带她出来散心有什么不对?" “卢氏那么大个家族,男子在京中为官,女子嫁到京中为妇,怎么会是举目…..刘小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卢氏虽有人,但他们不一定原意与宁王妃有来往想明白这一点,刘小胖盯着拂衣看了好半晌:“我明白了。“ “拂衣,快过来。 刘小胖看着远处满脸是笑,朝云拂衣挥手的卢似月,胖胖的身躯往旁边挪了挪,方便拂衣经过。“走吧。"拂衣一把拽住他的衣襟:“说好的请客,你可不能跑。“谁跑了?”刘小胖挣扎了几下,被拂衣拖进了人群中 酒足饭饱,拂衣正坐在一旁听曲,见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云姑娘在看那位南背国的王孙?"坊主为拂衣倒了一杯酒,笑着道:“近几日这位王孙每天都会来彩音坊坐上一个时辰,出手也大方。好些国家的使臣都来过,都比不上这位王孙来得勤快。" 正说着,拂衣就看到离岩国的一名使臣走了进来,他似乎看到了南胥王孙,高傲地走到他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南胥王孙连连作揖,把位置也让了出来,瞧着倒是有几分可怜 这一慕好几位纨绔都看见了,他们见拂衣与刘小胖没有动静,也都装作没有看见,只管饮酒作乐。 “云姑娘慢饮。”坊主福了福身,端着托盘离开。 “那个南胥王孙瞧着挺可怜,你怎么不去帮他—帮?”刘小胖抖着腿,一脸的看热闹 “我是大隆的郡主,哪里能管离岩与南胥的事?”拂衣挑眉看他:“难道你想管?” “嗤!”刘小胖扭过头,不再搭理她他又不是傻子,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没过多久,坊内响起砸杯碗的声音,整座乐坊安静下来,唯有台上的乐师还在敬业的弹曲。 “南胥王孙敢说这种话,是谁给你的勇气?”离岩副将把杯中的酒直接泼到南胥王孙脸上:“王孙是想我们离岩的铁蹄,踏破你们南胥?” “在下一时失言,请将军息怒。酒水顺着南淮的脸流下,他甚至顾不上擦脸,连连向离岩副将请罪 身为一国王孙,连离岩国一个五品武将都不敢得罪,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可怜 “希望王孙下次注意言辞,别再说辱没我离岩国威的话。”离岩国副将把杯子扔到南准脚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桌上,沉着脸离开了彩音坊 彩音坊的仆役连忙上前打扫收拾,南准拱手致歉:“对不住,在下给贵坊添麻烦了 “王孙客气了,咱们彩音坊只想让客人玩得开心,宾至如归。”坊主端着新的酒壶酒杯上前,华丽的裙摆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王孙请。 她笑了笑,指腹不小心碰到王孙的手腕,朝他嫣然一笑,转身离开回到后院,坊主脸上的笑意消失,快步走到一个房间外:“大人,奴家打扰了。” “请进。” 屋内的人相貌平平,身配利刃,腰挂太子府詹事令牌“大人,奴家帮你探过南胥王孙的脉搏,脉搏起伏正常。 “被离岩国人如此羞辱,还能保持心如止水,南胥王孙好涵养。”他站起身:“多谢坊主相助。" “小事一桩。”坊主似乎也不想跟他多说,转身就准备离开 “坊主有急事要办 “云姑娘今日过来,奴家要多陪陪她。”坊主笑着拉开房门,头也不回道:“告辞。““云姑娘?”他皱了皱眉,坊主这种重利的生意人,也有特别在意的人 他飞身—跃离开彩音坊后院,绕了一圈从大门踏进彩音坊,看到坊主怀里抱着琵琶,坐在几个美衣华服的女子中间,一个穿着骑装的女子,拿着剥好的葡萄喂到她嘴边,坊主看也不看就吃进了嘴里。 坊主警惕心极强,从不吃别人给的东西。若他不是太子府詹事,坊主恐怕也不会愿意帮他试探南胥王孙的脉搏。 他盯着骑装女子看了两眼,想起了她的身份,云尚书的掌上明珠云拂衣云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所以他没再多看,转身离开了彩音坊坊主朝门口瞥了一眼,收回视线继迷续与拂衣等人说笑起来。官家的人就是多疑 太子府詹事出了彩音坊,在街上拐了好几个弯后,躬身进了一辆马车:“卑职参见殿下。“ “起来回话。”岁庭衡放下手中的书卷:“那个南胥王孙在彩音坊做了什么? 太子府詹事把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彩音坊坊主原本一直装傻充愣,说自己只是生意人,什么都不懂。直到卑职表明身份,她才终于松口答应帮忙。 “京城人员复杂,她能把彩音坊管理得这么好,是件极为不易的事,与人相交时保持谨慎理所应当。"岁庭衡语气平静:“她原意出手相助,已是难得。 “卑职是担心,她会泄露消息。 “不用担心,能让彩音坊成为京城第一乐坊的人,肯定是聪明人。”岁庭衡见他似乎还有话说“还有什么事?” “卑职还发现,坊主与云郡主关系十分亲密,坊主对她几乎没有任何防备。 “嗯,孤知道。”岁庭衡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所以你不必担心她会泄露消息 太子府詹事有些不解,坊主与云郡主关系亲密,怎么就不用担心了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殿下,那我们现在回宫? “不。"岁庭衡整理了一下衣袍:“去彩音坊。 “啊?!”太子府詹事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您要去哪?“彩音坊。” 太子府詹事腿—软,连声劝道:“殿下,一个南胥国王孙实在不值得您去这种地方。这会儿京城一半的纨绔都在彩音坊,万一殿下被那些纨绔冲撞了怎么办 可是他不敢再劝,殿下虽然御下温和,但他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阻拦 此刻的彩音坊正热闹非凡,几个纨绔喝多了酒,非要在台上给大家唱曲,调子歪到了天边,惹得众人嘲笑连连。 南淮羡慕的看着这一幕,这就是上国贵族的自在与害达吗?不用谨小慎微,不用害怕麻烦,亦不惧他人的笑言 “下来,快下来。”刘小胖捂着耳朵,让这几个纨绔家的小厮把他们拉下来,扭头对坊主道:“坊主你放心,本世子绝对不会让他们几个影响你们坊里的生意 坊主用手绢捂着嘴角笑,刘世子哪里知道,坊中一些客人就爱看这些郎君们在台上表演。 “都让开,让我来。”刘小胖爬上台,又拿起了鼓槌。 “哎,你可别!”拂衣翻身跳上台,按住刘小胖握在手中的鼓槌:“别人只是唱得好笑,你是敲得刺耳。“ “不可能!”刘小胖反驳:“我祖母说,我的鼓敲得比军鼓还好 “康阳公主还觉得你是天下第一好大孙呢。”拂衣翻白眼:“反正你敲鼓就是不行。“好吧。”看在云拂衣十箭十中的份上,刘小胖难得的好说话,他松开鼓槌:“那我明天再敲。" “行。"拂衣把鼓槌扔到一边,拉着卢似月上台:“卢姐姐,你给我们弹一曲。 在热闹的气氛下,卢似月也变得自在,她当下便在琴边坐下:“好。” 琴声—响,宛如空谷神曲,吵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 听到兴处,拂衣取下一边没有开刃的剑,跳起了剑舞。 南准的随侍看得失了神,尤其是看到隆朝云郡主与宁王妃相视一笑后,忍不住怔怔对南淮道“王孙,宁王妃与云郡主该不会是... 南准没有说话,他看着台上骑装艳如红霞的女子,良久后才回过神。好生张扬夺目的女子。 一曲毕,拂衣把剑往墙上一投,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直接被投进了刀鞘中 “好!”众人齐声喝彩,掌声连连。 “多谢诸位捧场,多谢多谢。”拂衣掌起空盘子朝众人扬了扬:“有钱的捧个钱场啊。 大家嘻嘻哈哈把金银扔进盘中,拂衣端着托盘走到南淮跟前:“王孙,可原意打赏在下—二?” “王妃琴声悠扬,郡主剑法精湛。”南淮面色一红,手忙脚乱解下腰间的荷包,就要扔进托盘“王孙客气了。”拂衣伸手拦住他的手腕,笑眯眯道:“给些碎银子就好。“好、好...南淮从荷包里取出银子,放进托盘中,脸红得快要滴血“多谢王孙的打赏。”拂衣目光扫过他的手腕,转身举着托盘走向其他人。“拂衣一舞动京城。”—柄拇指大小的玉如意落入托盘中,拂衣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眼疾手快 的抓起金如意,塞回对方宽大袖袍下的手中 “殿下,这些打赏都要留下来给大家付酒钱的。”拂衣给他使眼色:“您快收回去!这么值钱的金如意,拿来给大家付酒钱,想想她都替太子感到心痛。 “今晚是刘小胖请客,他有钱。 “原来不是给你的?”太子听到这话,顺势把金如意收好,动作快如闪电。太子府詹事注意到太子的动作,眼角抽了抽 在节约用钱这件事上,太子很有陛下的风范 “殿下也来这里听曲?”见岁庭衡把金如意收了回去,拂衣放下心来 “我听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岁庭衡见一些人已经认出他来,笑着道:“没想到能看到你的剑舞,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里人员复杂,不适合殿下您来玩耍。"拂衣把托盘递给身后的坊主:“臣女先陪殿下出去。" 太子如果真在彩音坊玩—晚上,明天早上弹太子的奏折,不知道会堆出多高 不等太子开口,拂衣直接拽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出了彩音坊。 “拂衣带着谁走了?”喝得醉醺醺的林小五瞪大眼睛:“你们看清楚了没有? “没有,我们谁都没看清。“岁安盈捂住她的嘴:“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她暗自皱眉,奇怪,这已经是太子殿下第二次来彩音坊了。 “殿下。”拂衣把岁庭衡带上马车,小声道:“近来各国使臣还未离京,您最好不要来彩音坊这种地方。“ “好。”岁庭衡笑着点头 云拂衣:你一个太子这么听话,很容易让她蹬鼻子上脸的 “臣女还有一事要禀告殿下。"拂衣思索再三,还是把南胥国王孙的异样说了出来:“方才臣女假意要打赏靠近南背国王孙,发现他脉搏雄浑有力,应该习过武艺 “你是表演剑舞,是为了借机查探南淮的脉搏?” “总不能是为了帮刘小胖省钱。”拂衣用袖子扇风,舞了一场剑,她有些热:“还有个原因是想哄卢姐姐开心“ 她用眼角余光,偷愉观察岁庭衡的表情 “皇婶的琴弹得也很好。”岁庭衡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折扇,打开替拂衣扇风 见太子似乎对宁王妃并没有忌惮之意,拂衣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太子气度非凡,随对宁王忌惮,但并未迁怒无辜的卢姐姐 “宁王待卢姐姐不体贴,我怕她在王府闷坏了,所以带她出来走走。”拂衣感觉自己凉快了许多,察觉到太子在为自己扇风,赶忙拿过折扇:“殿下,这种小事臣女自己来。 “方才南胥王孙与离岩国副将起了争执。"拂衣皱眉:“可惜我离得远,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没关系。”岁庭衡给拂衣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南胥国王递来国书,要把他留在京城学习。" 这是把孙子送到大隆做人质的意思 等拂衣喝了茶,刚才被太子收起来的金如意再次被放回了她手中 “殿下?”她疑惑地看着岁庭衡。 “本就是想送给你的东西,我没想过拿回来。” 37合适 “那臣女就收下啦。”拂衣喜滋滋地摸了摸金如意,这柄如意做工精致,触手细腻温润,她越看越喜欢。 摸完后,她把金如意揣进荷包,沉沉的坠着,十分有踏实感 见她喜欢,岁庭衡眼中出现笑意:“宫中还有柄玉周的,你若是喜欢,我让莫闻明日给你送来。" “那怎么好意思。”此刻太子在拂衣眼里已经金光闪闪,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臣女可不是贪心的人。" “如意当然是成双成对的好。”岁庭衡轻轻笑出声:“是我想讨个吉利,并非是你贪心。“多谢殿下,臣女恭敬不如从命。”拂衣合上扇子,学着男子的模样抱拳作揖 “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府? “殿下好意臣女心领,只是臣女还要送卢姐姐回府,不方便与殿下同行。”拂衣把扇子放到桌上:“殿下,南胥王孙来意未明,请殿下多加防范,臣女告退 “等等。”见她准备离开,岁庭衡叫住她:“南准心思深沉,擅长掩饰,你不要单独靠近他,一切都要以你为重。“ 拂衣微微一愣,随后笑开:“请殿下放心,臣女惜命得紧。“ “那就好。” 拂衣抬起头,橙红的烛光映照在太子的脸上,连他的眉梢都染上烛光的温柔。 她跳下马车,经过拐角处时,回头看了眼仍旧停在原处的马车,鬼使神差地朝马车挥了挥手。挥完以后,她跑过拐角,拍了拍胳膊。 挥什么挥,太子在马车里难道还能看见她?! 等拂衣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岁庭衡才轻轻合上掀起的缝隙。他看着桌上的折扇,伸手拿过,把它轻轻打开 扇柄冰凉,并没有她的温度。 “殿下。”太子府詹事语气有些焦急:“我们不宜在彩音坊外逗留太久。若是被文臣们知道殿下来这种地方,又要对着殿下痛心疾首了。 “回宫。 岁庭衡把折扇放回抽屉,熄灭了马车中的烛火 拂衣去而复返,没人问她去了哪,又在彩音坊闹了半个时辰后才散场 拂衣扶着半醉的卢似月走出彩音坊,被坊主叫住。 “云姑娘。"坊主手里拎着一小坛酒,盈盈走到拂衣身边,把酒递给她:“方才见姑娘喜欢这种酒,这坛酒你拿回去喝。 “多谢坊主姐姐。”拂衣没有客气,伸手接过酒,坊主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心南胥王孙,不要与他相交。" 说完,不等拂衣说话,笑着高声道:“姑娘喜欢就好,下次又来啊。” 她转身回坊,进门时与南胥王孙迎面遇上 “多谢王孙光临鄙,欢迎下次光临。”坊主巧笑倩兮,屈膝行了一礼 “多谢坊主招待。”南淮看了眼外面扶着宁王妃上马的云拂衣,温和笑道:“坊主与云郡主关系很好。“ “云郡主可是我们彩音坊的贵客。"坊主对南淮眨了眨眼:“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云郡主得罪不得,咱们生意人,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嘛。 “原来如此,在下还以为坊主与云郡主是莫逆之交。 “王孙您说笑了,郡主金枝玉叶,我这种生意人怎配高攀。”坊主还想多说几句,抬头见到一个伙计打翻了酒坛,顿时急着冲了过去:“都小心些,这都是钱啊! 见到她对着贵人殷勤讨好,对伙计责骂的模样,长随不屑道:“这种卑贱的势利小人,王孙您何必对她如此客气。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南淮坐上马车,脸上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能在这么多贵族间游刃有余,肯定有几分本事。 “还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靠着那张脸。”长随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这种女人不知讨好了多少人.. “闭嘴。”南淮冷脸:“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在坊主面前,都给我恭敬着。“王孙.”长随吓白了脸。 “以她的人脉,若是愿意帮我们在大隆贵族跟前美言几句,比我们说一万句都有用。”南淮一脚把长随踹到一边:“如果想我们以后的日子好过,就把你的嘴闭好了。 “是。”长随巴起来跪在南淮面前。若是南胥如大隆与离岩这般强大,王孙与他又怎么会忍着屈辱去讨好一个低贱的乐坊坊主 “卢姐姐,宁王府到了。”拂衣把卢似月抱下马,在王府门口望眼欲穿的婢女见到她们,连忙跑过来:“奴婢见过王妃,见过郡主。 她闻到卢似月身上的酒味,敢怒不敢言地扶住卢似月:“多谢郡主送我们家王妃回来。 “姐姐多饮了几杯酒,等会给她喝点醒酒茶。"拂衣帮卢似月整理好发钗与披帛:“卢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婢女:..姐姐?! 她家王妃与云郡主已经姐妹相称了么?王妃,您糊涂啊! “拂衣。“卢似月拉住拂衣的手,对她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见卢似月拉住自己不撒手,拂衣温柔的笑道:“时辰不早,姐姐先回去休息,我下次又来找你玩。" “好。"卢似月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你一定要来。 “一定来。"拂衣扶着她跨过王府大门前的台阶:“姐姐放心。 卢似月眼瞳水润,看她的眼神可怜极了 看得拂衣一阵心软,她张开双臂抱了抱卢似月,然后把她交给婢女:“姐姐也可以来云家找我,无论何时都可以。 婢女看了看拂衣,又看了看王妃,沉默许久后低下了头 卢似月伸手捏拂衣的脸颊:“我记下了,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她目送着拂衣骑上马背,身影消失不见后,才转身踏进王府大门。 “王妃终于舍得回来了?”大门后,宁王一身玄衣坐在雕花椅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卢似月脸上的笑意散开,有些不耐道:“王爷等妾有何事?” “本王是你夫君,关心你何时归家有什么问题?”宁王神情阴寒:“你是宁王府主母,莫要做—些引人非议的事。 “哦?”卢似月挑眉:“妾还以为王爷在嫉妒妾呢。宁王面若冰霜没有说话。 卢似月笑了一声:“王爷不要多心,妾只是与女子交好。”说完,转身就往后院走 “卢似月。"宁王沉声叫住她:“你离她远些。 “王爷真会说笑话。”卢似月回头看他:“我与她是好姐妹,你又是她的什么?别怪妾说话难听,真正该离她远一些的人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她唯一的人生污点就是你? 前院—片死寂,许久后宁王神情可怖道:“滚!” “呵。”卢似月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说得她好像很想看他那张臭脸似的 “王爷,王妃喝醉了。"婢女被宁王可怕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鼓足勇气帮王妃解释:“酒后之言当不得真,您别放在心上。 说完,也不敢再看宁王的脸色,扶着王妃就匆匆离开 “王爷。”黑暗中走出一个灰袍男人,他看着宁王暗沉的脸色,语重心长道:“云拂衣屡次坏您的好事,您不能再留她了。" 再留下去,你的婆娘都要跟她跑了 宁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王爷,今日属下出门,外面都在传.“都在传什么? “传您与王妃夫妻争一女,可是...可是… “继续说。”宁王冷笑:“本王倒是想知道,外面还能说本王什么。“属下不敢说。“ “那你敢不敢掉脑袋?” “外面都说您人老珠黄,拢不住云郡主的心,云郡主更喜欢王妃。“胡言乱语!”宁王一脚踹番周花木椅。 属下:..都说不敢说了,你非要问,这下又要不高兴了。 上次听见云郡主跟太子弹琵琶你不高兴,现在外面说云郡主更喜欢王妃你还不高兴,偏偏还要问,这是何苦? “传令下去。“ 灰袍男人面上一喜,王爷原意除掉云拂衣了“肃清外面的谣言,王妃与云拂衣只是姐妹相称,不要让这些人影响王妃的名声。“ 灰袍男人:“是...别的不说,王爷还挺能忍,也不知啥时候能下决心除掉云拂衣 宸玺宫灯火辉煌,岁庭衡目光扫过桌上各色扇套,最后选了一个艳丽的红色扇套,把折扇装了进去。 把折扇放进木盒,他轻轻合上盒盖,扣上锁盖那个瞬间,仿佛把他汹涌的贪婪与欲望也严严实实盖住了。 轰!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泻而下。听着哗啦啦的雨声,他站起身:“来人,拿伞来。宫人见太子撑着伞就冲出屋子,吓得连忙追上去。 “殿下!”莫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追着太子来到后院,见太子把伞撑在一株细细瘦瘦的花草上,连忙扯开袖子替他遮着雨:“殿下,雨太大了,您快回去吧。 雨水冲刷着花坛中的泥土,泥水冲脏了殿下的鞋 看着殿下湿哒哒的头发,还有湿透的衣衫,莫闻心中十分不安,优雅知礼的殿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 他拿过追上来的宫人手中的伞,把伞撑在殿下头上:“殿下,雨越来越大了。 “孤无事。“岁庭衡弯下腰,把这株在风中摇曳的小花固定好,擦去它叶子上粘上的泥。 “殿下,您如此喜爱这株花,不如下奴把它种在花盆里,今夜把它放到您的房中?” “花盆太小,屋子里太闷。“岁庭衡站起身,许久后道:“这里更适合它。 莫闻不敢再说话,因为他不懂殿下的坚持见太子转身往回走,他愉偷松了口气 “小姐,从昨晚就开始下雨,你的腿疼吗?”秋霜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到拂衣手边 “刘大夫医术很好,近来就算是阴雨天也不怎么疼。"拂衣看着外面的雨,“今天雨这么大,也不知爹爹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林到雨?" “小姐,您先把药喝了再关心其他事。”秋霜一眼就看穿了拂衣的小心思:“药凉了效果不好。" 拂衣端起药碗一口闷下,皱巴着眉头:“刘大夫的药怎么越来越苦了?” 秋霜笑眯眯地把空碗放进托盘:“刘大夫说你有精力去蹴,肯定不怕药苦。”h- 拂衣:“” “小姐。”夏雨抱着一个盒子匆匆进屋:“方才宸玺宫太子殿下差人送来一个锦盒,还说今日雨大,不让小姐到前院相迎。" “这么快就送来了?”拂衣双眼一亮,接过盒子打开,秋霜与夏雨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好漂亮的玉如意! 这柄如意亮如琉璃,洁如冰晶,美得不似凡物。她们在小姐身边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如意。 拂衣也没想到,太子殿下顺口说送给她的玉如意,会是如此罕见的宝物她盯着如意看了许久,默默合上盒盖,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大方了!“ “什么大方?”云望归与柳琼枝携手前来,云望归看着拂衣面前的锦盒:“听说太子派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爹爹,娘亲。”拂衣起身,等两人落座后,把锦盒捧到两人面前:“太子殿下给我送来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什么价值连城的宝”柳琼枝打开盒子,抖了一下手,把盒子小心放到桌上。确实是罕物。 “你昨晚去了彩音坊玩耍?”云望归没有注意锦盒,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嗯。“拂衣点头。 “你可曾见到太子进入彩音坊? “爹梦,你问这个作甚?”拂衣疑惑 “今日早朝,有御史弹劾太子品行不端,流连玩乐之地。"云望归观察着拂衣的表情:“你可知 此事?” “胡说八道,太子怎么可能品行不端?!”拂衣气得一拍桌子,想起太子送的如意还在桌上,赶紧抱住锦盒:“太子只是路过,没有进去玩耍。“ 见拂衣如此宝贝这个盒子,云望归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向来沉稳的他瞬息间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合上盖子,压低声音问:“这是皇家世代珍藏的宝贝,怎么会在你这里?” 38探病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柳琼枝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云望归的手臂,“刚刚不是说了,是太子派人送来的。“ “夫人莫恼,我方才没注意听。”云望归掩饰好眼底的情绪,不敢让柳琼枝与拂衣发现,把锦盒放回拂衣手中:“太子为何会赠你此物?“ 拂衣欲言又止,想起昨夜太子在彩音坊看她舞剑,今日被官员弹劾还不忘把承诺给她的东西送过来,就忍不住为太子辩驳几句:“昨日太子见我舞剑,送了我一个金如意,他见我喜欢,就说如意要成双成对才吉利,所以今日才派人送来了这个。" “太子如何看到你舞剑的?”云望归继续追问:“你在何处舞剑?“ “彩音坊。“拂衣声音不自觉变小:“不过太子真的只是在门口看了几眼,没有进去。“ “你问这么细做什么?”柳琼枝瞪着云望归,忍不住护犊子:“孩子只是出去玩玩,又不是出去惹是生非。“ 云望归无奈笑道:“我是担心外面人知道太子与拂衣有来往,说是我们家拂衣带坏了太子。” “我们家拂衣比太子还要小两岁,怎么能带坏太子?”柳琼枝闻言很不高兴:“谁要敢在朝堂上污蔑我们家闺女,你给我骂回去。你读那么多书,如果不能替女儿舌战群儒,那你的书算是白读了。”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云望归目光时不时扫过拂衣手中的锦盒:“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太子是国之储君,拂衣也不宜与太子来往过密。“ “女儿跟太子来往不密啊,大多时候我都跟林小五、杨二郎他们玩。”拂衣以为云望归是担心陛下会因为她与太子来往过密猜忌云家,特意解释道:“不过就算女儿跟太子常来常往,陛下也不会因此猜忌您。“ 她压低声音,用手掩着嘴对双亲小声道:“我觉得陛下与先帝很不一样,他对太子十分疼爱与信任。“ 她甚至怀疑,就算太子连夜造反,陛下都能把玉玺擦得干干净净,等着太子来拿,然后还要对着天下人夸吾儿果敢勇猛。 云望归闻言笑了一声,不再看拂衣手中的锦盒。 “不过今日官员弹劾太子,太子没有辩驳吗?”不怪她主动关心太子,实在是这玉如意太耀眼。“今日太子未上朝。“ “为何?“ “据说昨夜风雨交加,太子受了寒,病了。“云望归听着屋外哗哗的雨声:“陛下忧心太子身体,对弹劾太子的人大动肝火,直骂他们沽名钓誉,不安好心。“ “陛下骂得很对。”拂衣点头:“这么好的太子他们还要挑三拣四,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如果太子像先帝那样,他们肯定就老实了。“ “咳。”云望归干咳—声:“倒也不必如此比较。“ 朝中百官被先帝折腾得够呛,当今陛下看起来也是个有主见的,他们自然希望下任帝王是个仁德 又好控制的君主,最好是重文臣轻武将。 拂衣不懂朝廷纷争,但她看得懂人心。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先帝昏聩时,不见那些人站出来说话,这会儿装给谁看。“ “陛下权威愈重,又得到了武将的拥护,不会一直任由这些人犯糊涂。”云望归安慰拂衣:“陛下心里有数,太子殿下也是胸有丘壑之人,你不用担心。“ 早在陛下广施利民仁政,提高边疆将士待遇,启用被先帝贬官的忠臣时,他就知道,当今陛下谋求深远。 “这柄玉如意价值连城,你要好好收藏。”云望归站起身,“这两日一直有雨,你不要随意出门。“ 拂衣点头,她送走父母,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玉如意看了又看,良久后把锦盒交给秋霜收好:“夏雨,替我梳妆。“ “小姐,雨这么大,您要出府?”夏雨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窗外不见小的雨势:“您若是有什么事,可以交给府里的下人去办。“ 拂衣摇了摇头:“我要进宫。“ “今日雨大,穿宫装不方便。”拂衣见夏雨给自己取来繁复的宫装,摇了摇头:“换束腰紧袖裙与靴子。“ “奴婢担心皇后娘娘会怪罪。”夏雨有些犹豫。 “皇后娘娘慈和,不会在乎这些,更何况今日雨大,娘娘更加不会怪罪”拂衣换好衣服,在自己的库房里翻出几盒东西,就带着夏雨与秋霜匆匆出府。 “大人,小姐刚才乘坐马车出府了。”管家匆匆走进主院,对云望归道:“可要派人把小姐请回来。"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汇成一条条晶亮的水线。 云望归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许久后缓缓摇头:“不必,由着她去。“ 人生仅有一次青春年少,他只是一个想要儿女开心的普通父亲。 皇后听说拂衣冒着大雨递牌子求见,连忙让人安排轿子接她进宫:“手脚快些,别让云郡主在东凤门外等久了。“ 东凤门外停着好几辆等着进宫的马车,等待的人见大力太监抬着轿子匆匆跑出来,生怕怠慢了等在外面的某位贵人,忍不住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位人物,竟让宫里如此看重? 一位撑伞的太监走到南胥国马车前,微微弯腰行了一个礼:“王孙,今日雨大,陛下请您先回去,以后等闲再召见您。“ “多谢公公告知。”南淮亲手把一个荷包放到传话太监手中,他看向前方好几个太监撑伞遮雨的人。 雨雾朦胧,他看不清被太监们簇拥着的人是谁,只隐隐看得出是名女子,穿的衣服也不像是大隆宫廷形制:“不知那位贵人是谁?“ 传话太监把荷包揣进袖子,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也愿意多嘱咐几句:“回王孙,那是陛下御笔圣封的郡主。她虽无皇家血统,但十分受皇爷看重,便是宗室待她也要客气三分。“ 南淮心领神会,又塞了一个荷包给传话太监:“多谢公公。“ “王孙不必客气。”传话太监见他上道,心情更好了:“杂家再多嘴两句,这位郡主待女儿家体贴,对无礼的男人可是半点不留情,王孙日后万万别得罪了她,不然…" 传话太监走了,南准再看向东凤门时,大力太监们已经抬着轿子离开,远远只能看到轿子后面坠着的长串宫人。 靖庆帝登基两年多以来,只册封过一位非皇室血脉的郡主,户部尚书之女云拂衣。 南淮看着看了眼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袖子,放下了帘子。 云拂衣三岁时被修士批命,说其命格特殊,命旺紫微,常被帝王接入宫中小住,并且深受帝王宠爱,连皇子皇孙都要避其锋芒。但不知为何,她十五岁那年突然受到帝王厌弃,与家人一起被贬到充州,然后又遭遇刺杀、落崖、大难不死。 历时三年再度回到京城,一跃又成为新皇靖庆帝跟前红人。这样的经历,任谁听了,都要羡慕这位云郡主命好。 南淮却不这么认为,帝王多疑,云郡主曾经与宁王交好,新帝怎么会轻易相信她?这个云郡主肯定有非同寻常的手段,才能获得今日的地位。若是能得这位郡主相助.... “咳咳咳。”岁庭衡接过太监端来的药一饮而尽,用手帕擦干净嘴角,语气平淡:“莫闻,孤听闻今日有御史在朝堂上弹劾孤,引得父皇大怒?“ “殿下,圣上不会听信这种小人之言。”莫闻见殿下换鞋,连忙劝道:“您高热未退,需要多休息。“ “孤已经好了许多。“岁庭衡站起身:“备轿去御书房。“ “殿下。”莫闻跪在岁庭衡面前:“请您以身体为重。“ “孤的身体,孤自己明白。”岁庭衡绕开莫闻,取了伞就往外走。 “殿下!”“殿下,不可啊!“ 拂衣撑着伞站在宸玺宫门口,看到太子青丝半束,身上披着素色外袍,面无表情地站在庭中,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他撑着伞,就那么站在雨中,仿佛雨幕中无意闯入凡尘的仙人,出尘得没有半丝人气。 她记忆里的太子,似乎总是对她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温润的优雅与体贴,与眼前这个出尘的玉人全然不同。 “太子殿下。”她提起裙摆,跨进宸玺宫大门:“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岁庭衡回过头,眼睑轻颤,大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今日雨这么大,你怎么来了?“ “听爹爹说殿下您生了病,臣女冒昧向皇后娘娘递了牌子,进宫来看看您。”她抬起头,看到太子眼中有了熟悉的温润,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您身体不好,怎么能在外面?” 岁庭衡身体晃了晃,手中的伞无力垂落在地。 “殿下,恕臣女得罪。”拂衣见岁庭衡面色潮红,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把伞移到他的头顶上方:“臣女扶你回房间。“ “有劳拂衣。“岁庭衡轻咳两声,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垂落在脸颊边,瞧着更加病弱。 见太子殿下被云郡主扶着回了殿,莫闻赶紧给宫人使了个眼色。 “殿下,您还在发热。“拂衣扶着岁庭衡在软榻上坐下,让莫闻给他换了一件外袍。 “殿下头发也湿了,把发髻松开吧。“拂衣看了眼岁庭衡的湿发:“殿下尚在病中,为何急着出门?” 岁庭衡准备拆去发冠的手顿住,突然掩着嘴猛咳不止。 “殿下。”拂衣起身在岁庭衡后背几个穴位拍了拍,岁庭衡终于止住了咳嗽,她取下腰间的荷包,取出止咳药自己吃了一粒,又倒了一粒在掌心:“殿下,这是臣女带来的止咳药,您要不要尝尝?“ 莫闻上前准备替殿下先尝一粒,脚还没迈出去,就见殿下毫不犹豫拿起药丸放进了口中,在他准备提醒时,殿下看了他一眼。 他脚下一软,不敢说话。 夏雨与秋霜比莫闻还要着急,小姐在作甚,怎么敢给太子喂药,万一太子出了问题... “殿下喉咙可好了些?”拂衣关切地望着岁庭衡。 “多谢拂衣,我感觉好了很多。“岁庭衡舌尖压着淡淡苦涩的药丸,丝丝凉意润泽着喉咙,让他灼痛的喉咙舒适了许多。 “对殿下有用就好。”拂衣把荷包放到他手里:“这是给臣女治腿的刘大夫亲自熬制的药丸,能止咳消痛。“ 她刚刚当着他的面吃了一粒药丸,连说话都带着淡淡的药香。 “宫中良医众多,殿下亦不缺珍稀药材,所以臣女只带了解闷的小玩意儿进来。“拂衣看了眼岁庭衡掌心的荷包:“没想到殿下有咳症,臣女无意间带来的荷包,也算是起了大作用。“ “你的腿…..”岁庭衡握紧荷包,低垂的眼睑掩住了翻涌的情绪。 “一点小毛病,已经快好了。“拂衣陪太子坐了两盏茶后,见外面的雨小了些,起身道:“请殿下多多保重身体,臣女不宜在宫中久留,先行告辞。“ 太子尚在病中,她不好多打扰,让秋霜与夏雨把她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就向太子告辞。 “你才来...”岁庭衡欲言又止,他看着窗外已经变小的雨,他想挽留她,又怕等会雨变大,会淋湿她的衣衫。 “殿下需要好好休息,待您康复,臣女才来叨扰您。”拂衣见一小缕头发绕在了太子睫毛上,手比脑子快的把这丝头发撩开。 “殿下恕罪,臣女冒犯。”死手,你好大的胆子! 抬头见岁庭衡正看着自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拂衣匆匆行了一礼,拎着裙摆跑了。走出宸玺宫,她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我怎么就这么手贱!“ “小姐。”夏雨凑到她的伞下:“您可知您这个行为,放在男人身上叫什么?“ “叫什么?“ “调戏。” 拂衣心头—梗:“你莫污我清白,我只是知恩图报罢了。“太子给她那么值钱的玉如意,她如果不来探病,良心上说不过去。 宸玺宫再次安静下来,岁庭衡拆开一个拂衣送来的礼盒,里面是个歪嘴斜眼吐舌的小狗木雕,还有只蹬腿望天的傲慢小猫。 他把小猫放在小狗头上,竟严丝合缝的站稳了。 殿内响起一声轻笑,这场雨过后,夏天就要来了。 39你说我? “堂兄!”刘家主事的还没来,刘小胖反而先赶到了 “我在酒楼喝酒,听说你的马出了问题,你没事吧?”刘小胖跑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短短一段距离他跑得气喘吁吁,把神情落寞的刘子贺从头摸到脚:“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多亏了..…云郡主救我。”刘子贺好半晌才回过神,两人同宗同脉,到底有几分亲戚情分。见刘小胖关心自己,他收拾好自己的失落:“你别担心。” 刘小胖注意到茶摊上坐着的拂衣等三人,有些别扭地走到她们身边坐下:“多谢。 “哟,你今天看到拂衣,竟然没有昂着下巴。"林小五取笑:“真是奇景。 被林小五取笑,刘小胖脸有些红,他吭吭哧哧道:“云拂衣,刘子贺祖父与我祖父是亲兄弟,你救了他的性命,我承你的情。 见刘小胖这么别扭的模样,拂衣哼笑一声:“行了,别捏捏扭扭的,看得我眼睛疼。救他的时候,我没看清他是谁,更何况他是刘老太公的曾孙,救他是应该的。 “我也是他的曾孙,当年你揍我的时候,可没留半点手。”刘小胖小声嘀咕—句,转头见刘子贺还呆愣愣地站着,朝他招手道:“堂兄,你先过来坐着 一种名为摘草的相物,马牛吃了以后,轻刺发狂,重则吐深而七刘关入的这匹与,与这种症状有些相似。" “多谢郡主告知,在下立刻让人去查。”刘子贺红着脸道:“多谢郡主的救命大恩。 “那倒也是。”林小五接过话头道:“刘子贺醉心诗书,而你最爱打马游玩,你们俩要是凑在一块,日子肯定够呛。 正说着,她们就听到前方传来尖叫声,一匹马驮着摇摇晃晃的人朝这边冲过来 “有人惊了马! 等这匹狂奔的马靠近自己的瞬间,拂衣翻身跃到这匹马的背上,帮马背上的人拉住缰绳:“你把缰绳松开!" 她以为马背上的人会因为惊慌不原意松开缰绳,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对方就乖乖松开了缰绳。 她—边扶住对方,一边驭住马儿不让它撞到人,直到手心被缰绳磨得火辣辣的疼,马儿终于停了— 安平郡主府就林小五一个孩子,想要做郡主府上门女婿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可惜林小五对婚嫁之事毫无兴趣。 “你们都没成亲,我急什么?”林小五长得白白嫩效嫩,最是怕热,听到夫婿二字,眉头都皱了起来:“我娘没怎么催,倒是你这边,我听说王爷又在给你挑新的读书人了?” “唉。”岁安盈无奈叹气:“我父王说了,怎么也要为我挑一个身强貌好脑子灵的夫婿,因为我们家真有王爵要继承。 两人各白说着彼此的无奈,意识到拂衣没有说话,齐齐扭头看向拂衣:“拂衣,伯父伯母没有催你?" “啊?”拂衣一直没敢吭声,没想到她们俩还是想到了自己,她同情地看着她们:“我跟你们不一样_我家沿有爵位要继承“ “天气炎热,伤口若是不用药,容易化脓红肿。”岁庭衡取出一瓶伤药,“给我看看伤口。” “殿下,这点小伤怎么能让您 “我记得拂衣对朋友不会这么客气。”岁庭衡打开药瓶,淡淡的药香弥漫在马车里。 “我们既然是朋友,你就不能因为我是太子,待我与其他朋友不同。”他用指腹取出药膏,温柔地看着拂衣:“这对我岂不是不公平?” 被这样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睛看着,拂衣觉得自己就算是块石头,也要努力蹦两下 “拂衣?”见拂衣不说话,岁庭衡的神情微微黯然:“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拂衣把手放到桌上,摊开五指:“臣女只是担心麻烦您。 “不麻烦。”岁庭衡动作轻柔的为她上药,轻柔得拂衣感觉是羽毛在挠自己的手心。她想说自己没这么娇嫩,可是见太子满脸郑重的模样,又不好开口 算了,太子开心就好 马车内的药味越来越浓,拂衣看着太子敷了半瓶药膏在自己手心,忍不住道:“殿下,臣女真的只是皮外伤。 “好了。"岁庭衡掏出手帕,帮拂衣擦去指尖不小心碰到的药膏:“近两日这只手尽量不要碰水。" 他把剩下的半瓶药膏放到拂衣没受伤的手上:“剩下的药你带回去,这种药对祛除疤痕效果很好。" “多谢殿下。"拂衣随手把药瓶揣进荷包:“殿下怎么会过来? “我要去大理寺办事,听说街上出了乱子,就过来看看。"岁庭衡把手帕叠好放进袖子:“幸好有你在。 现在正是百姓出城回家的时候,若是马儿冲向城门,不知会有多少人受伤 “殿下!”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出一个急切的声音:“给刘大人马儿下毒的人查到了,是云尚书府中的下人。" “啊?”拂衣掀开帘子,看着传话的人:“你说我家? 太子府詹事满脸惊恐,云郡主怎么在太子马车里? 40疯子 “云尚书为人光明磊落,不可能做这种事,此案疑点重重,我们先去大理寺。”岁庭衡见拂衣回头看着自己,对她淡笑道:“你先不用担心,大理寺卿秉公执法,不会因为浮于表面的证据,就冲动行事。" “多谢殿下的信任。”拂衣放下帘子,皱起了眉头。 刘子贺年轻多才,又是今年科举的状元,如果坠马身亡,肯定会轰动全国。到时候就算刘家还能保持基本的理智,天下文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到了那时,就算皇上相信云家也无济于事 真相在愤怒面前,有时候也会变得苍白无力。因为人们会更相信自己心中的真相,而不是真正的真相。 用新科状元的性命,来完成一个针对云家的阴谋,这种手段肮脏又阴毒 马车停到大理寺,拂衣走下马车,看到公主府与刘家的马车都停在外面。 她提起裙摆走到大理寺大门,就听到康阳公主的声音传了出来。 “云家如果想害本宫的侄孙,云拂衣又何必花力气救他,她图什么?图刘家的感激之情,图刘家的谢礼,反正不可能是图他这个人。 康阳公主瞥了眼面红耳赤的刘子贺,刘家上门说亲,云家半分犹豫都没有,就把刘家的话堵了回去,那是看上的样子吗? 大理寺卿苦笑连连,他早就听闻康阳公主说话不客气,但没想到会不客气到这个地步,连侄孙也没放过。 “太子殿下到!”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岁庭衡上前扶住康阳公主,对众人道:“免礼,继续审案。” 拂衣见云望归也在,乖乖走到他身后站定:“爹梦。 看到拂衣出现,康阳公主把头扭到一边,刘子贺的祖父却起身朝拂衣作揖:“老朽多谢云郡主的救命之恩。 “刘太公,您折煞晚辈了。"拂衣赶紧回礼,不受刘太公的礼:“晚辈也只是碰巧,也幸好碰巧,不然此事. 她话未说完,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不是云拂衣碰巧救下刘子贺,此案就会变成震惊全国的大案,无论是云家还是刘家,都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刘太公头发已经花白,腿脚也不好。当年刘老太公撞柱而亡,他作为刘家长子,被先帝拖下去打了五十板,命虽然侥幸保住,但腿已经废了 “老朽相信此事必不是云家所为。"刘太公斩钉截铁道:“云大人的品性有目共睹,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请大人明鉴,小的确实不是听命于老爷,而是得了郡主的命令。”跪在地上的小厮大声喊冤“小的不敢隐瞒,求大人明鉴。 小厮满脸惊恐,把拂衣如何吩咐的他,如何威胁他都说得清清楚楚:“就连那喂马的毒草,也是郡主从充州带回来的,她说京城的人不认识这种草,等马儿出现疯症,刘家人也只会以为是马儿突发 疯症,不会怀疑到小的身上。 “云郡主与刘大人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做?”大理寺卿追问:“据本官所知,云郡主与刘大人并无多少往来。" 刘小胖看了看祖母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厮,还是没有康阳公主一起离开跟云拂衣有关的热闹,他实在舍不得不看 小厮想说的话,被康阳公主一通嘲讽全部堵了回去。他想不明白,康阳公主不是很讨厌云拂衣吗,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何不趁机刁难云拂衣,反而帮她说话 “殿下。”嬷嬷扶着康阳公主坐上马车,小声问道:“您讨厌云郡主,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给她一个教训?“ “本宫是皇家公主,教训她的机会多得是,但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康阳公主沉着脸:“个人恩怨是小事,不能牵扯到朝堂。现在正是离岩对大隆虎视眈眈的时候,云望归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他家里若是闹出事来,影响的是整个大隆。“ “慕后主使故意把我引到大理寺卿,不就是想借本宫的手刁难云拂衣?”康阳公主冷笑:“本宫岂能如他的意?" 她一个皇家公主,拿莫须有的事去刁难对皇家忠心耿耿的能臣,她又不是有脑疾 见公主确实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嬷嬷露出放心的笑容:“殿下心明眼亮,奴婢狭隘了“这是自然。”康阳公主自得一笑 “殿下,臣告退。”云望归看了眼女儿,行礼告退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大理寺卿看着神情莫名的太子殿下,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荒诞的批命。 修士说云拂衣命旺紫微星,也不全然是假的。 先帝把云拂衣养在京城时,行事那么昏聩,丹药不要钱的磕,都还能好好活着。后来云拂衣离京一年,就有两位皇子叛乱,先帝也被气死了。 现在这种算无遗策的阴谋诡计,也因为云拂衣救下刘子贺不攻自破,堪称幸运万分。这怎么不算命旺紫薇呢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大理寺卿揉了揉额际,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怎么能有这么荒唐糊涂的想法? 岁庭衡看了眼小厮,对大理寺卿微微颔首:“把人移交给金吾卫,此案由孤亲自来审理。“臣领命。”见太子脸色算不得好看,大理寺卿不敢多问,恐怕此案还要涉及皇家隐私 “殿下,天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天牢?”太子府詹事见太子面色冷硬,不敢再说话。 天牢里关押着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以及一些身份特殊的犯人,比如犯了大罪的皇室中人,或者还有用处的重犯。 里面明明关押着不少犯人,但却安静得仿佛没有活人岁庭衡提着灯,目光冷漠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牢房中神情麻木的犯人,脚步未停 “岁庭衡!”最里面的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冲到门边,他的牢门没有锁,开锁的地方被铜汁浇死,只有门边的一个巴掌大的小口能够看到外面 他把手疯狂地伸出小洞,试图抓住岁庭衡的衣袍。 看着这个在空中乱抓的手,岁庭衡停下脚步,直到这只手无力收回去,才缓缓开口:“两年不见,二叔对侄儿热情了许多。 原本安静下去的男人,听到他开口,疯狂地撞着厚重的铜门:“放我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全天下人都知道,二王与三王谋反不成自戕而死。“岁庭衡语气温和:“二叔气死皇祖父,侄儿能留下你的性命,已是不易,你怎么能为难我?" “杀了我,杀了我。”男人并不想听他说了什么,把墙撞得咚咚响:“求你杀了我!“ “二叔想死,不吃不喝就能做到。"岁庭衡把灯移近,灯光照耀着男人没有指甲的手:“侄儿怎忍心杀了你。" “如果不是你,我如何会败!”男人声音沙哑,没有牙齿的他,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当年欺辱你们父子,是我的错,但你不该恨我至此。岁徇推你落水,你都能留他一命,你为何对此对我?" 早知会有今日,他还不如像老三那样一死了之,至少不用受这种暗无天日的折磨 “这些年欺负孤者众多,孤如何记得过来。“岁庭衡提灯的手晃了晃,几滴灯油落在男人的手上,瞬间他惨叫连连。 “对不住,侄儿手滑了。”岁庭衡想要移开灯,谁知手一滑,整盏灯都砸在了男人手上,痛得他哀嚎不止。 没了灯的照耀,整座天牢都黑暗下来 “二叔连皇祖父连皇宫都敢硬闯,怎么还怕区区灯油?”黑暗中,岁庭衡掏出火折子,吹燃了火苗。 火苗明明灭灭,照得他的脸似乎也在黑暗中扭曲:“当年二叔派人追杀云大人一家时,笑得可比现在大声多了。" “你在为云望归报仇?”男人不敢置信,“云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疯子!”岁庭衡没有说话 男人怕了,忍住痛苦解释:“我只派过两次人马,而且我的人根本没有得手。 “没关系。"岁庭衡捡起灯,用火折子再次把它点燃:“那不重要。 41我就不信 中年男人已经在黑暗死寂的天牢里关了很久,当他被人从天牢里拖出来,他看到墙上亮着的灯盏时,竟觉得烛光刺眼,忍不住用脏污的手遮了遮眼睛 “周怀济,离岩国人,曾游历南乡、南胥、长列等近十个国家。”太子府詹事翻阅着手中的资 料:“第一次进入大隆是在二十八年前,我说得可对? 中年男人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刺目的烛光,战战兢兢道:“求大人明鉴,小的只是想来大隆谋生。不知为何得罪了京中的贵族小姐,她仗势欺人,把小的陷害至此 太子府詹事见他—副吓破胆的书生模样,没有接话,而是把手中厚厚一叠纸呈给岁庭衡这叠纸里记录着中年男人的生平,他进入大隆后,与何人有过接触。 贵族小姐指的是云郡主?詹事小声道:“殿下,此人说的是云… “孤知道。"岁庭衡抬手制止詹事未说完的话,“此事孤与父皇都知晓。詹事心头大震,原来云郡主是陛下与太子的心腹,难怪如此受信任 中年男人比詹事还要惊讶,他抬头看着太子,似乎不相信皇家对一个曾经与宁王交好的女人如此信任。 刹那间,他脑中浮现出无数种猜测,面白如纸。 两王造反,先帝被气死,曾贵妃葬身火海,宁王失去皇位,这些事情的背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曾经默默无闻的理王,也就是当今的大隆皇帝 难怪当年云家不原意支持宁王,甚至还在朝堂上处处与曾贵妃作对,说不定他们早就是理王的人! 想明白这一点,中年男人浑身生机都泄了下来。蚌争渔金得利,理王这个心机深沉的渔翁实在能忍,竟然骗了全天下所有人。 詹事见周怀济突然变得颓唐,仿佛整个人都失了活力,连看太子殿下的眼神,也变得惊恐绝望有些疑惑地看向太子。 他们什么都还没说,连刑都没上,这人怎么就先开始怕了就这点胆量,跑来大隆做什么奸细? “你不原意说,孤也不强求。”岁庭衡把这香纸随意扔在桌上,仿佛周怀济白以为算无遗策的一生,在他心中毫无价值。 “无论你是哪国派来的,一个只知道向其他国家使用这种阴损手段的国王,注定不能成为一位明君。“岁庭衡站起身对詹事道:“他若不原意多说,以后就不用再问他,不过是个愉银钱被抓的小愉,不值得费神。" 对一个骄傲的人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无声无息,甚至是背着被人唾弃的骂名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向岁庭衡的眼神中满是恨意与不甘 “我死了自然不足惜,只可惜大隆的朝堂上,不知又有多少人真正忠心于皇帝?”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上任皇帝弄出来的那些烂摊子,你们慢慢去修补吧!” “沽名钓营、故作高深。”岁庭衡停下脚步,冷漠地看了他—眼:“庸俗浅薄之辈,杀。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朝中老臣的秘密?”被这句“故作高深”刺激,中年男人不甘心让岁庭衡就这么离开:“还有宁王背后的势力..… 他以为自己说的这些话能够引起岁庭衡心动,谁知对方脚下不停,已经快要走到拐角处消失不见。 “回来,我是算无遗策的谋士,你们大隆不能这么对我!他应该死得轰轰烈烈,应该死在所有人的怀念与敬仰中,而不是以小愉的名义,死得无声无息 “殿下,此人如何处理?““杖杀。” 提着灯的岁庭衡,是长长甬道上唯一的光明。这里空荡又安静,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与臭味天牢大门打开的瞬间,他抬起头看到了漫天的星辰,夜风送来了同心花的浓香,掩住了天牢里溢出的味道。 “殿下!”等在外面的金吾卫与内侍们见岁庭衡终于出来,莫闻连忙提着灯上前,为他照亮脚下的路:“殿下,陛下与皇后娘娘见你还未回宫,已经派人来问过两次了。” “先回宸玺宫换身衣服,孤再去拜见父皇母后。”岁庭衡把手里的灯递给旁边的内侍,坐上步辇:“莫闻,明日你与莫语去云府与刘府走一趟,他们受了委屈,孤应该安抚—二。” “是。” 第二天早上,莫闻看着两份礼单,心里对云家更加恭敬 两份礼单看似价值一样,但云家这份礼单是殿下亲自手拟,每样赏赐都由殿下亲自看过,心意自然也就不同。 他把去刘家送赏的差事给了莫语,自己去了云府。 云家是清贵人家,府邸的一草一木也讲究风雅而不是富丽。最难得的是,云家虽是文臣,对他们阉人却并无傲慢。 “有劳莫闻公公辛苦走这一趟。"柳琼枝把莫闻迎进正堂,请他入座品茶:“外子在户部衙门还没回府,妾身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公公海涵。 “夫人您客气了。"莫闻殷切客气道:“昨夜目睹贵府被歹人污蔑,殿下整夜难眠,今儿一早就催着在下来贵府拜访。 “多谢陛下与殿下的关爱。”柳琼枝叹息一声:“是鄙府御下不严,倒是累得殿下与陛下担心。" “云大人一心为民,对陛下忠心耿耿。柳夫人您治家有道,在充州受无数百姓爱戴,贵府何错之有,错的是那些心怀回测之人。”莫闻话音刚落,听到外面几个年轻女子的笑闹声 他站起身,看到云郡主与安郡主、林县主说说笑笑从旁边经过,与她们一起的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宁王妃 宁王妃怎么会来云家他把手中的拂尘递给身边的小太监,上前作揖行礼问安 “莫闻公公?”拂衣没料到莫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整理了一下身上歪歪夸夸的轻纱披肩:“可 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莫闻把目光从宁王妃身上收回来,把来意给拂衣解释了一遍。 “多谢陛下与殿下关心。”拂衣朝皇宫方向行了一礼,与莫闻寒暄几句后,就带着姐妹们去自己的院子。 出了云家大门,莫闻笑了笑,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云郡主是个聪明人。小太监有些不明白。 莫闻也没解释,回到宸玺宫后,他把云拂衣邀宁王妃入府的事告诉了太子殿下。 “下奴以为,这是云郡主有意为之。”莫闻主动为云拂衣解释:“她把宁王妃带到下奴面前,就是想让殿下知道她与宁王妃交好。 “她行事向来磊落,不会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让身边人受委屈。”岁庭衡轻笑一声:“孤相信她,以后这种事不必特意禀告给孤。 莫闻欲言又止,您与云郡主也没多少来往,怎么就知道她行事向来光明磊落 “太子殿下,陆太傅来了。“ 岁庭衡把桌上看了一半的书合拢,对进屋的陆太傅抬手:“先生不必多礼,不知先生今日来,有何要事?” “太子殿下。"陆太傅开门见山道:“臣是为了殿下大事而来。 岁庭衡示意陆太傅坐下喝茶慢慢说,陆太傅却没有用茶的心情:“殿下,您现在虽已入朝,但还未协理六部事宜,臣认为您应该到六部轮值了。 岁庭衡没有说话。 “殿下若无意见,臣愿意上书陛下,请陛下定夺。”陆太傅只差没有直说,他想帮太子争夺朝中实权。 “先生,孤还年轻,朝中事宜不急着插手。“岁庭衡垂下眼睑,端起桌上的茶盏 明知太子已经端茶送客,陆太傅却假装没有看见,执意道:“殿下,不仅是六部轮值,您的婚姻大事也该提上议程…… “先生。”岁庭衡放下茶杯,杯子磕在桌面发出声响:“一切自有父皇为孤安排,先生礼部事务繁忙,日后少来东宫。 “莫闻,送客。 “殿下!”陆太傅面色苍白,这两年以来,太子从未对他如此不客气过。他分明处处都在替殿下着想,为何殿下会如此动怒 天下哪有不想掌握朝政大权的太子 想到太子向来温仁和蔼,他却惹了太子的厌弃,陆太傅回到家中时,已经大汗淋漓面如土色,面对家中妻儿关切的眼神,却不敢说出此事。 “父亲,您请用茶。”陆妍把安神茶端到陆太傅面前:“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朝中之事,不是你一个姑娘家操心的。”陆太傅正是心神不宁之时,对小女儿也没了平日的耐心:“我听说你前些日子遇到云拂衣那几个纨绔,还跟她闲聊了? 陆妍垂着头不做声 “我早跟你说过,离这些游手好闲的浪荡纨绔远一些,别被她们影响了名声。”陆太傅十分不喜京中纨绔子弟:“你跟她们不一样。 “可是云郡主前些日子还在国宴上十箭十中,为我朝赢得了脸面。"陆妍鼓足勇气反驳:“就连陛下都夸赞她,她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 “放肆,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陆太傅怒道:“回房间去,以后你若再敢跟云拂衣这种纨绔来往,就家法伺候。 陆妍闷闷的回到自己院子,她看着高高的院墙,望着墙角的芙蓉树出神,若是拂衣被关进院子里,一定能够顺着树爬出去吧 “啪嗒。”一粒小石子砸进她的院子 她神情一喜,忍不住跑到芙蓉树下,仰头望着围墙上 “你家的院墙真高,我差点爬不上来。“拂衣的上半身从围墙后弹出,她手里还拎着几包小食“刚才看到有人卖你喜欢吃的小食,顺路给你买了点。 把小食扔进陆妍怀里,拂衣见她眼眶有些红,小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昨夜没怎么睡好。”陆妍也没有撒谎,昨夜听到云家与刘家出了事,她担心得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在担心我?”拂衣吭哧吭哧爬过院墙,顺着芙蓉树跳到院子里,拉着陆妍躲在院子角落里安慰她:“放心吧,刘家跟我们家都没有事,今天早上太子还派人给我们家送赏呢。 陆妍拆开一个小食包装,里面是个大酱肘子,她馋得眼睛放光,捧着时子就啃了起来 拂衣怜悯地摸了摸她的脑瓜子,可怜孩子,吃个肘子都要愉愉摸摸。 等陆妍把这些小食吃完,拂衣把骨头与油纸包收拾好,准备带出去消灭“罪证。 “拂衣。”陆妍叫住她:“你…有时间一定要来看我。 “放心吧,下次再给你带好吃的。”拂衣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利索地爬上芙蓉树,眨眼间便消失在院墙后 陆妍用帕子擦干净嘴角,盯着拂衣离去的方向,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夫人站在院门外忧心忡忡,这孩子被她爹骂了,怎么还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笑?难道是被她爹逼出了毛病 陆夫人越想越气,越想越对陆太傅不满,转身回到主院,把陆太傅喜欢的书砸了一地。 “夫人“派人来抓野描,猫把老爷的书全挠了。 陆夫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转身准备走时,顺手捡起陆太傅最喜欢的几本书,扔进了府中荷花池。 整天看书,把脑子都看迂腐了,还看个屁! “主人,陆绅私通离岩的罪证,属下已经藏进了他的书房里。他是太子的老师,今日还去鼓动太子从皇帝手中夺权,他的罪名一旦坐实,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很好。”坐在上首的人戴着斗笠,声音沙哑,分不清是男是女:“父子相残的戏码,最是惹人喜欢。" “那此事什么时候揭露为妙? “宜早不宜迟,离岩国的人还在京城,这出戏可不能少了他们?”上首的人冷笑:“夜长梦多,今晚就安排人去揭发吧。 “我就不信,陆绅能有云望归与刘子贺的好运气,也能逃过一劫。 就算云拂衣真有什么好运道,也不可能帮陆家躲过这一劫。世人皆知陆绅极为讨厌纨绔子弟,陆家与云拂衣无交情可言 42请罪 “简直不知所谓! 陆绅让小厮把书房整理好,见自己珍藏的孤本消失得无影无踪,气得吹胡子瞪眼:“那孩子越来越不像样,就是你惯出来的。 “怎么就是我惯出来的,妍儿还不乖巧吗?”陆夫人挥手让小厮y复都退出去,指着陆绅鼻子大骂道:“好好一个孩子,被你逼成什么样子了,你就知道规矩,就知道体统,你怎么不跟规矩体统过一辈子?" “真是无知妇孺之言!"陆绅心疼得气都喘不过来,抖着手问:“你把我的书扔哪了,赶紧给我找回来。“ “找不回来了。”陆夫人冷笑,书已经在池子里泡了几个时辰,早就沉底了。“你你你….”陆绅浑身无力地坐在木椅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陆夫人恼道:“你知不知道下午我去看妍儿时,她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陆绅见夫人神情悲愤,意识到了不妙,连忙站起身:“孩子该不会想不开..“父亲,母亲!“ 书房门被人推开,陆妍急匆匆地跑进来:“都是女儿不好,你们不要争吵。 “妍儿,此事与你无关。“陆夫人见陆妍跑得头发都乱了,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瞪着陆绅道“现在知道关心孩子了?我还以为,你要跟规矩体面过一辈子。“ 陆绅被挤兑得面色赤红,又拉不下脸说自己的不是,支支吾吾道:“我只是不想她跟那些纨绔子弟走得太近,又没有其他的意思….! “人家就算是纨绔,也有救驾之功,还在国宴上挫了离岩国的威风。"陆夫人冷笑:“更何况人家还是郡主,你这么讲究规矩,按理该尊称人家云郡主。君子从不背后中伤他人,你这样的行为,与那些街头说人闲话的大爷有什么差别?" “我都是为了孩子好.. m一≠7了扫立陆汝忙打4们门。“部旦力2不好你们ii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实然传来无数脚步声,他神情大变,把陆夫人与陆妍挡在身后,神情戒备地看着院门外。 一工a7亡,在平江方学状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也猜到陛下的心思,他们站在书房中间,只看着禁卫军动手搜检,并不靠近任何东西。 禁卫军搜得很仔细,不仅把每一本书都翻开检查,就连地砖、墙壁与屋顶都一寸寸查过 陆夫人看着这一幕幕,手心渗出无数冷汗,却不敢多问 “母亲。"陆妍扶着她的手臂:“您不要担心,父亲不会做这样的事。“ 陆夫人闻言苦笑,这根本不是陆绅做没做的事,而是有人在算计陆绅。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举报者撞死在大理寺门前,临死前还能说出通敌卖国的信件放在哪,这分明就是没打算放过他们家 “回禀诸位大人,书籍里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信件。“启禀诸位大人,墙与地板皆无隔层,没有藏匿物件的可能 “房顶也没有。“几个禁卫军从房顶上跳下来,手里捏着一个发黑的荷包:“不过发现了一包铜板与碎银子。 诸位大人眼神微妙地看着陆绅,把私房钱藏在房顶上,陆大人服脚真好,爬房顶也不累 陆绅面色赤红,假装看不懂同僚们的眼神,拱手道:“诸位若是不放心,去其他地方也查一查本官坐得端行得正,不怕被查。 大理寺与刑部的官员没有说话,禁卫军统领知道他们还没彻底放下对陆绅的怀疑,转身对陆绅道:“在下得罪了。 大理寺、刑部与禁卫军在陆家忙碌了一宿,通敌卖国的证据一个没找到,倒是找到几坛陆绅愉藏的美酒与私房钱。 等到上朝时,大理寺卿与刑部左右两位尚书,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究竟是谁这么缺德,搞出这样的阴谋诡计,害得他们一宿都没睡。 皇帝在龙椅上哭得十分伤心,说自己登基以来,处处谨慎小心,勤政爱民,没想到竟有人算计朝中忠臣,一定是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心腹爱臣们受到此种算计与羞辱。 “都是朕无能啊!”皇帝哭得十分伤心,仿佛被冤枉的人不是陆绅,而是他自己一般 同样折腾了一夜的陆绅,感动得眼睛都红了。下朝的时候,袖子都被眼泪打湿了半边,看向云望归与刘家官员的眼神,颇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己感 “云大人。"陆绅声音哽咽,主动向云望归见礼:“你也不容易。“ 云望归挑了挑眉,这还是陆绅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同为太子太傅,他并未教授太子任何东西,但陆绅对他似乎格外排斥,平日在朝堂上,两人也仅仅是点头之交。 他给陆绅回了一个礼,瞥了眼他袖子上的眼泪:“请陆大人保重身体。“ “陛下待我如此好,我当以热血相报。”说完,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热泪:“云大人留步,我要去礼部准备秋闱之事,告辞!" 云望归:望着陆绅风风火火的背影,他揣着手,心里有些疑惑。 算计陆绅的人,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难道没有提前在陆家安排某些可疑的证据?哪有这种顾头不顾尾的阴谋手段? “说好的信件呢,禁卫军把陆家书房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发现,你现在跟我说,信件早就放了?!" “主人,属下真的安排人放进去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放进书房的东西,为何会不翼而飞 “照你这么说,是禁卫军与刑部、大理寺一起帮着陆绅掩埋罪证?”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冷笑 “陆绅若有这个本事,又怎么还待在礼部不动弹?” 殷红的血顺着地板,流到黑衣人的脚底下 “多好看的血。”黑衣人站起身,踩在尸体的头上:“敢欺骗我的人,怎么还有胆子留在这个世上?” “主人。"杀手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自从周怀济被关进大理寺后,我们的人就再也查不到他任何踪迹,属下怀疑他已经死在了隆朝人手中。 黑衣人没有说话,一脚踹开脚下的尸体,对杀手道:“不必再管他,他不会背叛我们。 “是。” “有一个人,必须除掉。”黑衣人把一幅肖像放到杀手手中:“云拂衣必须死。” “是。 “动手时一定要小心。”黑衣人再度开口:“云拂衣这个女人有些邪门,三年前多方势力追杀云家,她身中几箭落入悬崖还能捡回一条命,想要杀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请主人放心。”杀手单膝跪在黑衣人面前:“属下原为我王付出生命。 黑衣人满意地伸出手,把杀手扶了起来:“你的忠心,王兄从不怀疑。”杀手看到黑衣人袖子下那双狰狞的手,连忙收回视线,怕惹得主人大怒 weu;母帝淡你已经在荷花油辛从士平天7“陆妍撑差企基陆去a滴住空由的列口·”)辛口经难道她愉愉投喂陆妍酱时子的事,被陆太傅发现了? 她擦干净嘴,连忙跑向前院,希望陆家双亲不要因此迁怒可怜的陆妍。 跑到前院大门口,她就看到陆妍低着头乖乖坐着,一副不敢抬头的模样,她赶紧跨进门:“晚辈见陆大人,陆夫.. “云郡主!”陆绅见到拂衣进来,拱手朝她深揖:“老夫鼠目寸光,狭隘无礼,特来向郡主请罪。" 云拂衣吓得原地起跳,三两步蹦到陆妍身边,小声问她:“令尊该不会是被我气疯了吧?“他是太子的老师,若是被她气疯,她该怎么向太子殿下交待 “陆大人,你这是作甚?”柳琼枝也被陆绅此举吓了一跳,起身道:“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并无误会,是老夫目中无人,狭隘偏颇,行事不端。”陆绅再次向拂衣作揖:“老夫心中有愧。" 拂衣连连屈膝回礼:“陆大人,您折煞晚辈了。” 她见陆绅长揖不起,只好也维持着屈膝的模样:“您学富五车,品德高尚,忠贞爱国,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师,为何如此诋毁自己? 听到拂衣夸自己,陆绅以袖掩面痛哭:“郡主大义,老夫无颜面对郡主啊!他天天嫌弃云郡主是纨绔,人云郡主却觉得他品德高尚,他真畜生啊! 拂衣:..文臣都这么情感充沛吗,不过夸他几句,怎么哭成这样 43失态 拂衣第一次知道,原来读书人想夸一个人时,能说出这么多优美的词汇虽然她并不知道陆绅为什么对她突然态度大变。 陆家带来的礼物,她不敢不收,因为她怕开口拒绝,陆绅又会掩面哭泣,她实在有些怕了 把陆家三口送到门口,拂衣想对陆妍多说两句话,又怕惹得陆绅对陆妍不满,愉愉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回家。 陆妍笑眯眯地点头,注意到这一幕的陆绅默默扭开头,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也许,偏见才是最大的山 御书房。 皇帝批折子批累了,对帮他整理奏折的岁庭衡道:“离岩国使臣还没说离开的话?” “离岩近两年频频出现天灾,粮食欠收,他们还没在我们大隆讨到好处,怎么舍得离开?”岁庭衡熟练地批着一些问安折子,头也不抬道:“若非他们接连两年粮食欠收,怕打起仗来军心不稳,恐怕早就趁机进犯我朝边境了。 “饿狼不敢轻易攻击敌人,但是饿凤的狼,却能不管不顾。”皇帝叹息,这两年老百姓的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些,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 “暂时还饿不疯,儿臣昨日接到线报,离岩国君下令南胥、南乡等国上贡。”他一目十行,在满是废话的奏折上打了一个圈:“柿子挑软的捏,离岩见我朝对他们态度强势,又不敢冒着兵败的风险发动战争,倒霉的自然是周边小国。 他们不敢打大隆,揍南胥这种弱小国家,却是顺手的事。 大隆是个体面国家,只要周边小国服从王化,就不会特意刁难他们。连先帝那种完蛋玩意儿,也只是喜欢让他们写吹捧自己的文章,不像离岩国,心情不好就让人家上贡。 在不要脸这件事上,离岩堪称天下无敌 “若不是先帝……皇帝哼哼唧唧,在儿子面前毫不掩饰对先帝的厌弃。若不是先帝把国库耗空,他带兵攻打离岩还不是顺手的事 “天气越来越热了。"岁庭衡早就听腻了皇帝想御驾亲征的抱怨,直接打断皇帝的话:“父皇什么时候去长央行宫避暑? 皇帝有些惊讶地看了岁庭衡一眼,去年这个时候,衡儿可没提过这件事,今年难得见他主动开口。 “钦天监看过了,五日后就是出行的好日子。”皇帝把随行名单扔给他:“你若有想要增添的人员,就把名字写上去。 岁庭衡翻开名单卷轴,发现上面只有官员的名单:“朝中重臣的家眷也应该随行,我们要在行宫住两个月,怎好让他们与家人分别这么久?” “白然也有女眷随行,不过女眷名单在你母后那里。”皇帝随口回了一句,低下头继续批奏折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一盏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地盯着岁庭衡:“好小子,你老实跟爹交待,想要哪个女 眷随行?” “什么?”岁庭衡平静抬头,眉梢微皱:“父皇,你在说什么? 皇帝见儿子平静的模样,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有些失望道:“为父还以为你喜欢上了哪家姑娘,想把她也带去长央行宫,原来是我想多了。 “父皇,儿臣的奏折已经批完了。"岁庭衡把折子整理好,放到御案上:“剩下的您自己慢慢批,儿臣告退。" “哎!”皇帝赶紧伸手抓住他袖子:“为父不过是跟你说笑,你别当真嘛。 他对儿子讨好一笑,把一堆没批的折子放进儿子怀里:“江山虽然是朕的,但早晚也是你的,你帮着治理是天经地义的事。 “唉。”想到去行宫要花不少银子,皇帝就叹息连连,拿过随行名单看了又看,又删去一些名字。 六部有左右两尚书,每部门留一个尚书驻守京城宗亲里,爵位低于郡王的也别去了。能减就减,能省就省,坚决不能浪费 等皇帝在名单上涂涂抹抹完毕,把名单下发给礼部后,岁庭衡把朱笔一放:“父皇,天色不早,儿臣该回去休息了。.._照白一个小可怜留守家中。 “没事,哥,虽然你不能感受行宫的凉爽,但是能继续体会家里的炎热”拂衣啃完井水浸泡过的凉甜瓜,一边擦嘴一边笑得幸灾乐祸:“林小五约我去逛街,等我回来给你带酥山。 云照白气得要去拧她的脸,拂衣提着裙摆就跑,带着夏雨与秋霜嘻嘻哈哈跑出了云家大门“这么热的天,他们两兄妹也不怕热。“柳琼枝摇着扇子,吩咐下人收拾去行宫要带的行礼“夫人,奴婢瞧着小姐与公子的感情再好不过,别人家的兄妹,可没小姐与公子感情好。“都没个正形。”柳琼枝无奈一笑,继续整理行礼。 拂衣陪林小五逛了半个时辰的街后,奄奄一息坐在首饰铺子的木椅上,这么热的天,林小五逛起街来怎么一点都不怕热 “我不行了。"在林小五无数次问她哪个首饰更好看时,她站起身道:“姐妹,你先慢慢挑着我去旁边甜饮铺子买酥山。 “再过几日就要去长央行宫,到时候咱们未出阁的女眷会安排住在临近的院子,你不多准备点首饰?”林小五晃了晃手中的步摇:“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随意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拂衣摇着扇子:“现在的我,已经有了更高的追求。 林小五:“什么追求?” “追求国泰民安。”拂衣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先挑着,我等会就回来。" “明明就是想偷懒。”林小五揉了揉脸蛋:“你去吧,等会再来找我。 拂衣掏出帕子,帮林小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等着,我给你带冰饮回来。 走出首饰铺,因为太过炎热,连路上的行人都比往日少,拂衣来到常去的甜水铺,发现铺子里多了一个帮忙的伙计。 “掌柜,又请帮手了?” “云姑娘来啦,还是老规矩?”掌柜看到拂衣,笑得挤开伙计,亲自为她制作酥山。“还是老规矩。”拂衣摇着扇子:“多冰少糖。” “好嘞。”掌柜把碎冰装了满满一竹筒,在上面淋上甜汁与果肉,怕果肉多了装不下,他还使劲往下摁了摁。 新伙计看着掌柜殷勤的举动,主动把竹吸管放进冰碗中 “云姑娘,欢迎下次再来。“掌柜把酥山递给拂衣。“下次来就要两月后了。"拂衣把钱递给掌柜:“最近两个月我不在京城。 “那我给您留些冰,等你回来再给您做。”掌柜愣了愣,随后笑道:“那时候山楂正好成熟,酸酸甜甘甜的酥山最是开胃解渴。 “谢谢掌柜。”拂衣笑眯了眼:“我一回京就来找你。”她注意到新伙计似乎对她好奇,频频偷望自己 “唉。"掌柜连连点头:“好嘞。” 新伙计也跟着笑,似乎心情很好。 拂衣用竹吸管戳了两下竹筒中的碎冰,没有立刻饮用,那新伙计的目光,也跟着拂衣的动作,转来转去。 “掌相你家新计什从时位来的? “近来天热生意好,我忙不过来,他已经来了三四日了。”掌柜以为拂衣对新伙计好奇,多说了几句:“他手脚麻利,还会算账。 拂衣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一个小孩窜出来撞在她身上,手里的酥山也被打翻在地 见自己打翻了贵人的酥山,小孩吓得坐在地上不敢说话 储藏冰十分不易,酥山这种小食对普通人来说是昂贵之物,普通人家很少有舍得花钱买来吃的 “现在知道怕了?地上烫,起来吧。”拂衣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下次走路小心些,早些回家去。" “谢谢漂亮姐姐。“小孩见拂衣没有责怪他,对拂衣感激一笑,蹦蹦跳跳离开 “殿下,难得这么巧,臣女先请您去茶. “拂衣!”岁庭衡突然紧紧拽住拂衣的手臂,力道大得拂衣有些生疼。她诧异地看着岁庭衡,见他出尘如仙的脸上,出现了恐慌与无助 “传御医。”他丢了伞,手指不小心碰到拂衣的手背,拂衣恍惚以为自己碰到是地窖冰块。“传御医!"岁庭衡抖着声音对身后的金吾卫道:“即刻去传! 金吾卫意识到不妙,连忙把四周团团围住,还有人快马加鞭去请御医 “殿下?”拂衣见岁庭衡手抖得厉害,以为是他身体出了问题,顾不上规矩礼仪,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谁知下一刻她就被岁庭衡揽住了肩,他似乎怕吓着她,极力想要声音变得温柔,却控制不住的颤抖:“酥山有毒,你、你吃了多少?” “别怕,别怕。”他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御医马上就来了,你一点事都不会有。" 拂衣怔怔地看着太子,她从未想过谪仙般的太子,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年她落下悬崖时,爹爹与娘亲似乎也这样看着她,眼中只有无边的痛苦与恐惧 “殿下。”她往后退开一步,连忙开口:“您别担心,臣女还没来得及碰它,它就打翻了。” 地上的蚂蚁还在舔食化开的冰水,吸管上的蚂蚁已经跌落在冰水中,已经没了性命。 她回头看向甜水铺,新伙计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身就跑 岁庭衡看着他奔跑的背影,飞身取下马背上的弓箭,拉弦一射,箭羽直直对着新伙计穿背而过他扔掉弓箭,指腹仍颤抖着。 “我失态了。”炎炎烈日,他侧过苍白的脸,对拂衣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优雅温柔:“你无事就好。“ 44利用工具 他的视线只是短暂停留在她身上,随后便飞快移开,仿佛—切都不曾发生过。 拂衣看着地上那团黏腻的冰水,弯腰准备捡起掉在地上的伞,岁庭衡的动作却比她快一步。 他撑着伞再度遮在她头顶,所有目光都放在前方被箭射中的刺客身上,不再看她一眼。 这一箭力道极大,把刺客射了个对穿,金吾卫把他拖过来时,他痛苦地抽搐着。甜饮铺的掌柜已经吓得瘫坐在地,浑身哆嗦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谁派你来暗杀云郡主?”岁庭衡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刺客:“熟悉云郡主的生活习惯,甚至连她有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都知道,所以这条街上的刺客肯定不止你一人。" 他抬起没有撑伞的手,食指轻晃:“查,但凡云郡主常去的商铺,全部彻查。 “是!”金吾卫四散开来,一些隐在暗处的侍卫也都闪身离开。短短片刻间,街道上变得安静下来,无人敢轻易走动。 “掌柜,你先回铺子里等着。”拂衣见甜水铺掌柜吓得不成人样,开口道:“不要害怕,只要查明与你无关,你就不会有事。" “谢谢云姑娘。“掌柜忙不迭点头,他吓得站不起身,连滚带爬回了铺子里。 “殿下。”拂衣看着脚下的影子,忍不住开口:“殿下?” 握伞的手紧了紧,岁庭衡神情平静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拂衣从他手中拿过伞,把伞举高:“日头大,你没遮住自己。” 岁庭衡避开她的视线:“没事,我不热。 拂衣看了他—眼,没有说话,也没有把伞移开。 “拂衣!拂衣! 安静街头响起林小五撕心裂肺的叫声,她提着裙摆从一家铺子里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金吾卫,林家的丫鬟远远跟在后面,跑得断牙咧嘴。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她抓住拂衣的手,满脑门都是汗:“我听说有刺客要杀你?!” “我没事。”拂衣见林小五满脸恐惧,眼神往旁边瞟了瞟:“有太子殿下在,我不会有事的。” 在拂衣眼神示意下,林小五才注意到站在拂衣旁边的岁庭衡,屈膝给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表妹不必多礼。“太子微微颔首。 林小五愣住,她外祖母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她母亲是当今陛下的表姐,论理她确实可以算作太子的远房表妹,但这是太子第一次称她为表妹,她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被突如其来的“表妹”称呼惊到后,林小五发现几步远的地方,金吾卫还架着一个胸口插着箭的人,他的脚下滴滴答答流着血,吓得她头皮发麻。 “别怕,是活人。”拂衣遮住她的眼睛,对岁庭衡道:“殿下,麻烦你派人送林县主回府。““不行,我要陪着你 “别闹,你从小就见不得这些。”拂衣没有松开她的眼睛,“过几日我们在行宫慢慢玩,这两日乖乖待在府里,不要出来。“ “可是... “夏雨,你回府跑一趟,让爹爹与娘亲不要担心。“拂衣笑了一声:“有太子殿下在,再稳妥不过了。" “是。”夏雨朝太子福了福身,躬身退了下去。 或许是天太热,岁庭衡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经红透,他见拂衣一直高高举着伞,开口道:“让我来吧。“ 他本就比拂衣高大半个头,拂衣为了照顾他的身高,就要一直举高胳膊,这样太累了。 正准备上前替云郡主撑伞的莫闻听到太子殿下这句话,轻手轻脚退到三步之外,把头低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怀疑自己脑子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不然怎么会觉得,太子殿下心仪云郡主呢? 太子也不过是经常给云家送赏,不过是邀请云郡主到宸玺宫做客,不过是把那几箱从不让人碰的话本都送给了云郡主,不过是... 莫闻身体晃了晃,天太热,蝉太吵,他的脑子也太乱。哐当! 一个茶盏砸在他的头上,把?砸得头破血流。 “对郡主妄言,“岁庭衡用手帕擦着指尖,缓缓开口:“拖下去凌迟处死。” 剩下的两名刺客瞳孔巨颤,他们没有想到,传言中温和的太子开口就是凌迟极刑。 什力一油尹子都旦响的迁 “二王府的世子贪花好色,有次在宫中醉了酒,想拉宫女强行生事,我把宫女救了下来。”拂衣对这些恩怨记得还算清楚:“有好几次他在宫里欺负人,都被我阻拦,他对我怀恨在心也不奇怪。”这种品行不端的人,难道还能有什么宽广的胸襟? “虽然他们已死,但至少殿下让我知道,他们对云家动过手。“拂衣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明天她就去给这对父子“上坟”。 “殿下从何处得知的此事?”拂衣有些好奇,她回京半年,也只查到十七波刺客中,有些与二王府有关,并不清楚二王府一家究竟派了多少人。 “当年两位王爷造反的案子,在父皇登基后,是由我来查的。“岁庭衡低下头,看着茶杯上的花纹:“无意间就查到此事。“ “原来如此。"拂衣笑了笑:“多谢殿下。 “郡主如果还想查当年与刺客有关的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岁庭衡开口道:“云家世代忠良,本不该遭此磨难。“ 她也不该遭受那样的痛苦与折磨。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许久后,屋子里传出一声拂衣的轻笑。“多谢太子殿下大恩。”拂衣站起身,对岁庭衡深深一福。 夕阳爬过窗棂,橘色的阳光晕染了她的衣衫,岁庭衡看着光晕中的她,他很想知道,此刻低着头的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 “我送你回去吧。"他终究什么都没有问,起身扶起她道:“长央行宫风景优美,是个读书作画的好地方,令兄若不嫌弃,让他也到长央行宫待一段时日吧。“ “多谢殿下,家兄若是知道能去行宫伴驾,肯定会很高兴。”拂衣顺势站起身,“臣女回去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殿下。”拂衣站在云家门槛后面:“你放心,臣女已经没事了,这点小惊吓,臣女习惯了。”岁庭衡温柔浅笑:“哪有习惯的惊吓,放心回去吧,我已经让莫闻去传过话,今日的事不是你的错,令尊与令慈不会责骂你。" 拂衣看着岁庭衡,低头取下腰间的玉坠儿,放到他的掌心:“这个给殿下压惊。“ 冰冰凉凉的玉坠儿在岁庭衡掌心滚了滚,他望着拂衣跑走的背影,合拢五指,把玉珠紧紧握在了手心。 这是拂衣第一次没有恭敬的守在门口,等他离开后再回府。 他把玉坠用荷包装好,放在了胸口衣襟里,侧首望向远处,嘴角浮起了笑容。 “皇叔。“岁庭衡逆着光走到岁瑞璟面前:“你为何在这里?“ 岁瑞璟看着他,良久后嗤笑一声:“本王听闻云郡主一直在找当年刺杀云家的幕后主使,看来太子就是她找到的好帮手。“ 岁庭衡没有说话。 “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又是未来的大隆皇帝,当然是她心目中最合适最有用的人选。”岁瑞璟嘲讽道:“我的好侄儿,可不要随随便便成为一个女人的利用工具。” “皇叔。”等他说完这些,岁庭衡徐徐开口:“你只是郡王,见到孤为何不拜?” 45桃干 “见过....岁瑞璟双手交握作揖,僵硬地弯下腰:“见过太子殿下。“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对岁庭衡时,如此郑重的行礼。 屈辱与羞耻,还有说不出的愤怒与不甘,在他弯下腰的那—刻,全都归于了平静。 在他记忆里,岁庭衡的样子是模糊的。 被欺负的,沉默无声的,坐在角落无人搭理的...唯独没有高高在上的。 岁庭衡转身上了马车,夕阳的余晖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许久后,岁瑞璟站直身体,愣怔地看着云家大门出神,许久后转身离开。 天空中夕阳很美,热了一天的人从屋里钻了出来,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岁瑞璟挥退跟在他身后的长随,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 “宁王殿下。”—辆马车停在他旁边,南淮从马车上下来,主动向他示好。 “南胥国的王孙?”岁瑞璟打量他一眼,迈开脚绕开南准继续往前走。 “在下见王爷心情似乎不太好,不如由在下做东,请王爷… “你一个弹丸小国的王孙,有何资格邀请本王?”岁瑞璟不屑冷笑,他确实是落魄了,但还轮不到这种玩意儿在他面前献殷勤。 说完他看也不看南淮,傲慢地转身离开。 被岁瑞璟当街瞧不起,南淮怎么也没有料到,宁王的态度如此恶劣。他在大街上愣了大半晌,才回过神来。 早就听说宁王任性张扬,没想到这么不客气。 皇后听说有人想要害拂衣,第二天一早就把她接进宫里。皇帝下了朝以后,带着太子也来了昭阳宫。 “不用行礼,好好坐着。"皇帝没让拂衣起身给他行礼,开口道:“此事我已经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办理,定让这些刺客有来无回。“ “陛下,大理寺与刑部终究人手有限,京城这么大,歹人扮作普通人,大理寺与刑部的人也不能全部认出来。”拂衣抬头对岁庭衡笑了笑,继续对皇帝道:“臣女有个好主意,就算抓不住幕后主使,也能让他们损失惨重。“ “什么办法?”皇帝对拂衣满脑子的小手段十分好奇。 “没有人能比生活在京城的百姓,更熟悉身边的人了。”拂衣眨了眨眼:“陛下,我们何不从此处下手?“ “你是说……皇帝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朕明白了!“ 当天下午,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听说了一件事。 “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有敌国派人潜伏到我们京城,扮作普通人杀我们大隆人。”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是外国的国师算出我们大隆国运昌隆,他们想趁机坏我们的国运。杀人放火,盗人祖坟,无恶不作。" “昨天下午好多穿盔甲的人在商铺查找犯人,难道找的就是他们?“难怪我昨天晾在外面的萝卜干没了,说不定也是这些人偷的。“ 短短两三日,京城百姓人人自危,还真帮官府的揪出不少形迹可疑的人,举报的人也得了赏银。这下百姓更积极了,看谁都像行走的银子。 一时间京城里小愉小摸的行为都变少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关进京兆府的大牢里。 “果然还是群众的力量大。”皇帝坐在前往长央行宫的马车里,翻阅着手中的抓捕名单,笑得十分高兴:“连逃窜十多年的江洋大盗都被抓了出来,咱们大隆的百姓,各个都是人才啊。“ 岁庭衡正在研究棋盘上的棋局,没接皇帝的话茬。 “朕看着这黑黑白白的玩意儿就头疼。“皇帝摆手:“要不你回自己马车上慢慢研究?” “儿臣的马车上热。“ “热?”皇帝惊讶:“殿中省如此大胆,竟然敢克扣你的冰?“ “没有克扣。”岁庭衡翻了一页棋谱:“儿臣见一路上又闷又热,把冰分给几位随行大臣家的女眷,女子家娇弱,热出毛病来不好。 皇帝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半天才啧了一声。 “父皇有异议?”岁庭衡指尖夹着棋子,抬头看着皇帝:“送赏的人还没走远,要不儿臣把他们叫回来?” “算了,帝王车架这么宽敞,多你一个也不算多。”皇帝扯了一下身上的龙袍,毫无仪态地擦汗:“钦天监说明夜有雨,等雨下来,京城里应该能凉爽不少。” 他看了看儿子身上整整齐齐的衣服,还有一丝不乱的头发,把冰盆往自己身边挪了挪。儿子不怕热,他怕啊。 拂衣抱着太监送来的冰盆,舒服得叹息一声:“娘亲,我们快把水果放进来冰镇一会儿。“ “不要贪凉。”柳琼枝见她抱着冰盆不放,把她怀里的冰盆拿走:“别抱在怀里。 云家今年才回京,所以没有像别人家那样,提前在地窖中存冰。马车里又闷又热,太监送来的这盆冰当真是及时雨。 陛下向来节省,今日倒是难得大方。 “你住的地方离陛下皇后很近,府中的下人不方便过去伺候,你要多加注意。“放心吧,娘亲,女儿对行宫熟悉得很。” 马车在路上行了七八个时辰,直到后半夜才抵达长央行宫。 长央行宫灯火辉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拂衣这次仍旧住进了怡安居。这是她以往来长央宫常住的地方,风景优美,位置极佳,是个非常好的地方。 时隔三年再住进这个地方,拂衣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屋里摆设已经大变样,但是她曾经用过的弓与佩剑却还挂在墙上,就连她玩耍时亲手扎的纸鸢,也好好保留着。 只是纸鸢褪了色,不复三年前的绚烂多彩。 她伸手去取纸鸢,褪色的纸清脆易碎,被她手指戳出一个洞。 “贵人。”伺候的宫女见纸鸢坏了,吓得变了脸色。 “别怕。“拂衣见小宫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把坏掉的纸鸢递给她:“这是我三年前做的纸鸢,坏了也没关系,你拿下去处理了吧。" 宫女小心接过纸鸢,什么都不敢多问,躬身后退。 “等等。“拂衣叫住她:“以前在这里伺候的三宝、三福呢?” 三宝三福两个太监是亲兄弟,她初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才七八岁大,这些年她来怡安居,他们总是早早就候在大门口,今年却没见到他们。 “贵人,奴婢未曾听过这两个名字。”宫女怕自己的答复会惹得贵人不满,胆怯道:“奴婢在怡安居当差不久,请贵人稍等,奴婢请管事来。“ “好。”拂衣脑子已经很困,但她怎么都睡不着,单手托着腮望着门口发呆。 管事听说住进怡安居的贵人要见他时,健步如飞,恨不能立刻赶到怡安居。 那可是怡安居,一般人能住进去? 可是当他跨进怡安居,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是谁后,脚下—软,直直朝她跪了下来。 谁能想到,被先帝厌弃的人,时隔三年还能回来,并且住进这个尊贵地方。 “下奴拜见贵人。” “我记得你以前是怡安居的扫地太监。“拂衣打量着这个神情不安的管事:“三宝与三福去了何处?“ “您离开京城的第二年,三福与三宝得罪了贵人,被罚去了扫秽司当差。”管事没想到云郡主第—件事就是问三福与三宝,心里对这两人又妒又嫉,真是好运道,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得贵人惦记。 “自我五岁到行宫避暑,都有三福、三宝在怡安居伺候,现在他们不在这里,我倒是有些不自在了。”拂衣见管事面色越来越白:“不知公公能不能在一个时辰内,让我见到两人?” “能。”管事不敢得罪这位大小姐,连忙道:“下奴立刻去请三宝、三福两位公公。“ 他走出怡安居,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四年前,曾贵妃身边的一个太监得罪了云郡主,云郡主连曾贵妃的脸面都不给,直接罚了那个太监三十杖。 宠冠六宫的曾贵妃都拿这位大小姐没办法,他算什么牌面上的人? 三宝与三福刚打扫完恭房回来,听着远处传来的喧闹声,三宝忍不住道:“如果云小姐能来就好了。“ 三福脱下身上又脏又臭的袍子没有说话,就算云小姐真的能来,又能做什么呢? —朝天子一朝臣,云小姐若是聪明人,就不该在这个时候,随意调用行宫的人。更何况三年过去,云小姐不一定还能记得他们... “三宝公公,三福公公。”扫秽司的管事满脸是笑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热水,捧着新衣的太监:“我是来为两位哥哥道喜的。” 三福心中一动,却不敢显露半分喜色。 “有贵人要见两位哥哥,你们赶紧沐浴更衣,别让贵人等得太久。“ “可是云小姐要见我们?”三宝抓住扫秽司管事的手,激动得问:“可是云小姐?” 被三宝脏兮兮的手握住,管事仍旧笑得一脸讨好:“贵人的身份哪是弟弟这样的人能打听的,不过两位哥哥可要打紧,等到了贵人面前,也替我们美言几句。“ 扫秽司这种地方,但凡有点门路的,谁又愿意待呢? 三宝与三福把身上搓洗得干干净净,管事怕他们身上的味熏到贵人,还特意点了一支熏香,才七手八脚的把他们送出扫秽司。 眼看着脚下的路离怡安居越来越近,三宝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是云小姐,一定是云小姐! 绕过回廊,他们看到了站在怡安居门口的女子。 “云小姐。“三宝与三福眼眶—红,哽咽着跪在她的面前。 “没出息。”拂衣弯腰在他们每人的肩膀上拍了拍:“都起来,哭什么哭。听到她的声音,三宝与三福哭得更厉害了。 这让拂衣想到了十三年前夏天,她在角落发现了两个饿得直哭的小太监,于是把他们带回了怡安 居。 从此她上树抓鸟他们递梯子,她去撵狗他们帮着堵门,她去捣乱他们帮着望风。可惜她只是外臣之女,不能带他们离开行宫。 “起来吃糕点。”拂衣把两盘糕点塞他们手里:“我吃不完,给你们了。“ 兄弟二人抱着盘子,泪眼朦胧地看着拂衣,虽然三年没见,小姐对他们还是—如既往的好。 “吃完糕点就去睡觉,以后你们还是在怡安居当差。”拂衣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屋睡觉。 “小姐。“三福叫住拂衣:“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我们不能给小姐惹麻烦….. “才三年不见,你们就不听我话了?”拂衣笑了笑:“你们放心,这只是小事一桩,不会有人找我麻烦。“ 三福抱着盘子乖乖点头,他咽下点心,感觉喉咙有些堵。 云小姐还好好的,他们还能再见到云小姐,已经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殿下。"一名老嬷嬷捧着纸走到岁庭衡面前:“不知这个纸鸢,该如何处置?“ “是云郡主让人拿出来的?”岁庭衡注意到纸鸢上多了一个破洞,伸手把破洞抚平,找来东西把这个破洞小心补好。 “是。"老嬷嬷看了眼用画笔小心描着纸鸢翅膀的太子:“云郡主还从扫秽司调了两名太监到怡安居伺候。 “太监?”岁庭衡看她。 “一人叫三福,一人叫三宝。“老嬷嬷解释:“云郡主五岁时就把他们带到了怡安居,就连他们的名字,也是云郡主取的。“ “既然是云郡主用惯的太监,到她身边伺候也是应该。”岁庭衡放下画笔,叫人把纸鸢拿到后厢房放好:“怡安居一切都以云郡主喜乐为主。 第二天早上,拂衣带着三宝与三福出门晃悠,才知道太子殿下曾到怡安居住过一段时间。 “你们怎么没告诉我?”拂衣扭头看三宝与三福。 三宝与三福齐齐摇头:“小姐,我们在三年前就被罚去了扫秽司,哪里能知道这些事。“那倒是。”拂衣点了点头,他们俩脑瓜子本来就不太好,问他们这些事是为难他们了。 三宝:“小姐,你这样算不算抢了太子殿下的住处?” 拂衣:... “拂衣。”林小五拎着—筐桃跑过来,从里面挑出一个最大最红的给她:“我记得你最喜欢行宫里的桃子,三年没吃,是不是特别馋?” 拂衣掏出帕子擦了擦,就直接啃了起来:“也不算三年没吃,你这两年不是还托商队给我送来了桃干?" “桃干虽然比不上新鲜的桃子,不过也聊胜于无嘛。”拂衣准备带三宝与三福也去摘桃子。 “桃干?什么桃干?”林小五满脸疑惑:“陛下登基的这两年都没让我们来行宫避暑,我上哪给你弄桃干? 不是林小五?可是给她送来东西的商队,说他们是受林小五所托,而且送来的东西,也都是她平日喜欢的。 拂衣低头看着手中啃了几口的桃子,皱起了眉头:“可能是商队的人记错了。 “不可能,我让商队送来的东西里,绝对没有桃干。"林小五斩钉截铁:“是你记错了。 “什么记错了?“ 拂衣回头,看到树荫下长身玉立的岁庭衡,他看着她手中的桃子,眼中溢出丝丝浅笑。 46花相似 “参见太子殿下。”林小五放下手中的桃,屈膝给太子行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半年见太子殿下的次数,比前面两年还要多。 “不必多礼。“岁庭衡道:“我见桃园的桃子熟了,想亲手摘几个回去给父皇与母后尝尝。只是我夏日很少来行宫,不知拂衣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听到这话,拂衣就想起先帝不待见理王府,来长央行宫避暑时,肯定也想不起理王府一家三口,太子在长央行宫住的时间,恐怕还比不上她的零头。 这让拂衣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她转头准备林小五要不要同行,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小五已经提着桃子匆匆开口:“太子殿下,臣女还有事要做,告退。“ 她可是见过太子狼狈模样的人,她怕太子看到她,就想起三年前他被先帝砸得头破血流的狼狈,因此而迁怒她。 看着林小五慌慌张张的背影,拂衣干笑一声:“林县主向来不拘小节,但她对殿下十分敬仰。”跑得这么鬼祟,她怎么帮她圆场? “嗯。”太子点了点头,并不在意林小五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带着拂衣往行宫桃林走。 长央行宫占地面积大,里面的建筑涵盖了各种风格,亭台楼榭,江南水乡,住起来比皇宫舒适太多。 看守桃园的宫女太监知道贵人们会来摘果子,早就在果园洒了驱蚊的药粉,连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 桃子已经熟透,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拂衣用襻膊把宽大的袖子系起来,转头见太子也绑好了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看起来斯斯文文,小臂看起来却很有力。 岁庭衡长得高,踮着脚就能摘到高处的桃子,他摘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桃子,用手帕反复擦净,递到拂衣面前:“尝尝?“ “谢谢殿下。“刚吃完一个桃子不久,拂衣其实并不是太想吃,可是面对太子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接过桃子咬了一口:“很甜,很好吃。“ “那等会多摘一些,你带几筐给家人。“ 拂衣笑着道谢,太子似乎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即使是玩闹性质的摘桃,他也一个个认真挑过,整整齐齐摆放在箩筐里。 或许是优雅的人做什么动作都好看,拂衣甚至觉得,太子摘桃子的模样,也有几分风度翩翩。 吃完手中的桃,她用手帕擦了擦手,开始挑大的摘。 “小姐,这个大。“三宝爬到树上,把树枝压下来,方便拂衣动手。“还有这里。”三福不知从何处找了个竹钩,恨不得把所有大桃子都让拂衣摘走。 等岁庭衡摘好几筐桃时,拂衣与三宝三福已经坐在树荫下啃桃子,一副力气耗尽的模样。见太子过来,三宝三福连忙站起身退到一边。 “殿下,你也坐着休息一下吧。“拂衣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几根细软的绒发被汗水打湿,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岁庭衡。 岁庭衡走到旁边,掀着袍角坐下。 “最大的一个桃。”拂衣把藏在身后的大桃子拿出来摇了摇,笑眯眯地递到他面前:“特意给殿下留着,都没放进筐里。“ 这个桃子确实很大,几乎能遮住拂衣大半张脸。 于是宸玺宫的太监们就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没有给桃削皮,也没有洗,用帕子擦了擦就捧着整个桃啃起来。 莫闻觉得天都要塌了,太子殿下何时做过这么粗鲁的动作?“是不是特别甜?”拂衣有些好奇。 “嗯。“岁庭衡紧紧捏着这个桃,认真点头:“特别好吃。“最好吃的桃子。 “还是新鲜的桃好吃。”拂衣把吃剩的桃核扔到泥土中:“这两年商队送来的各种果干,都比不上新鲜的果子可口。“ 岁庭衡吃桃的动作停下,转头看拂衣:“充州的水果多吗?“ “有很多。“拂衣擦干净嘴角:“充州多高山,白天与黑夜的冷热反差很大,结出来的果子很好吃,每年我们都有吃不完的果子。“ 岁庭衡沉默片刻:“商队送去的果干,应该比不上充州的水果吧。“ “味道虽然比不上,心意却难得。“拂衣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所以那些从京城送来的果干,都被我跟家人吃完了。“ 岁庭衡继续啃桃。 “臣女听闻殿下曾在怡安居住过?”拂衣偏着头看他:“这么说来,臣女岂不是霸占了您的住所?“ “我在怡安居侧院住过几日,你住的屋子,我没让人动过。“岁庭衡看着她:“自父皇登基后,你住的屋子就空着。“ 不知哪棵桃树上的夏蝉突然鸣叫起来,拂衣蓦地抬头,望进了岁庭衡的双目中。 恍惚间,她觉得岁庭衡的眼睛,仿佛冬日化不开的浓雾。只是他的视线很快移开,再看她时,仍是那克制温柔的君子。 “多谢殿下。”拂衣抠了抠裙摆上的绣纹,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是听着连绵不断的蝉叫声,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就这样听着蝉鸣,在树荫下吹着凉风也挺好。 岁庭衡吃完了一个桃,拂衣额头上的汗已经干了,那几根细绒碎发在风中摇摇晃晃,他突然很想 摸一摸那几根绒发。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偷偷把沾着桃汁的桃核藏进袖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蝉鸣声突然停了下来,整座桃园变得安静。 “上河园的荷花开了。“ “嗯?”拂衣—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要不要去泛舟?”岁庭衡开口:“等晚上月色好,我让莫闻来接你,可好?“拂衣眼神落到岁庭衡腰间,那里挂着她前两日送给他的玉坠。 “好啊。”拂衣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草叶:“殿下早点来,到时候我们还能在湖上边垂钓边用晚膳,臣女钓鱼也很厉害。“ “好。“岁庭衡面上染上点点笑意:“等日头小一点,我就来接你。“ “就这样说定了。“拂衣笑眯眯道:“臣女先把桃给爹爹娘亲送去。“ 路过太子摘的桃时,拂衣还捡了几个桃放进自己箩筐中:“殿下亲手摘的桃子,臣女要拿回去给家人尝尝。“ 岁庭衡笑着任由她拿,还帮她多挑了几个又大又漂亮的放进去,才派人陪着拂衣离开。 官员与家眷住在长央行宫的西面,想要进入东面,不仅要有令牌,还要经过重重搜检。 下职的官员捧着几个陛下赏赐、太子亲手采摘的桃子,满脸都是感动。 云望归看着自己手里的这几个桃子,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总觉得自己手里这几个比其他人的大。 等回到住的院子,他看着屋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两大筐桃,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几个,果然是他想得太多,这几个可没这两个筐子的桃大。 “你怎么也拿桃回来了?”柳琼枝指了指屋子里的两筐桃:“这是拂衣大半个时辰前送来的。“ “这是陛下赏的。“云望归恭敬地把皇帝赏的桃放到上首位置,随后压低声音道:“我们家闺女,该不会把行宫里最好的桃给挑走了?” “这边上面那些是太子亲手摘的。”柳琼枝指了指左边的箩筐,似笑非笑道:“你闺女说,这是太子亲手摘的桃,你多吃几个。“ 云望归看了一眼,很好,也比陛下赏给他的大。 “也不知拂衣何时与太子关系变得这般好。”云望归怀疑太子与拂衣把最大的桃,都挑来了他们家:“拂衣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怕她.... “不要多想。”柳琼枝把桃塞进他嘴里:“那孩子虽然贪玩好耍,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比谁都清楚。“ “衡儿啊。”皇帝啃着桃,忍无可忍地开口:“吃完午膳还不到一个时辰,你已经往窗外看了十几眼了,外面究竟有什么吸引你?“ “儿臣困了,想要回去休息一会儿。“岁庭衡站起身,多看了几眼桌上的桃:“父皇,您这里的桃为什么这么大?“ “拂衣送来的。”皇帝嫌弃地瞥了眼儿子:“她摘的桃比你摘的大。“ 岁庭衡嘴角轻轻上扬:“嗯。“ “嗯?”皇帝怀疑地盯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三五口把桃子啃完,朝御前总管张福招了招手:“张福,你有没有觉得太子有些不对劲?“ 张福摇头:“老奴并未发现。“真要说太子不对劲,陛下肯定第一个不乐意。 “不对,不对。“皇帝把奏折扔到一边,起身道:“朕要去找皇后聊聊。“一到长央行宫,就跑去摘什么桃子,坐在他这里也心神不宁的模样,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临华别苑。 莫闻看着太子殿下把一枚桃核种进花盆,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种什么神草仙药,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了。 洗干净手,岁庭衡取来—本书坐在窗前。今日的太阳走得实在太慢,他看了很久,它仍旧高悬在空中。 也许等了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岁庭衡放下书:“莫闻,孤要沐浴更衣。“ 离傍晚还有很久很久,他已经开始期待与她的相见。 太阳渐渐西移,拂衣听到外面传来宫女太监请安的声音,她起身走到门外,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太子。 他穿着一身皎月色的缎袍,腰间只挂着她送的玉坠,美好得让她忍不住失神了片刻。 “画舫已经准备好了。“岁庭衡笑看着拂衣:“我会不会来得早了一些?“ “殿下来得刚刚好。”拂衣回过神,小跑到他身边:“臣女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上河园,不知道里面的荷花,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好看?“ 她在太子身上,闻到很淡的竹叶清香,很好闻的味道。 “花儿总是相似的。”跨过门槛时,岁庭衡伸手扶拂衣的手腕,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他手指颤了颤,拂衣没有察觉,摇着团扇对他道谢:“多谢殿下。” 岁庭衡把手指蜷了起来,缓缓摇头:“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臣女觉得,我已经对殿下够不客气了。”拂衣把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殿下难道没发现,臣女近来都不怎么给你行礼了?“ “小心!”岁庭衡快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这里有盏石灯。“ 拂衣回头,落地石灯离她还有两三步的距离,见太子担心,她不再倒着走路,在离太子半步的地方站定:“多谢殿下。“ “不必道谢。“岁庭衡看了眼离自己极近的拂衣,避开她的视线往前走。 “殿下。”拂衣见岁庭衡带着她往左边小道走,忍不住开口提醒:“上河园在右边。“ 岁庭衡闻言停下脚步,对拂衣笑了笑:“对不住,孤第一次来上河园,对路不太熟悉。“ 拂衣摇扇子的动作顿住,她走到岁庭衡身边与他并肩:“恕臣女僭越,殿下与臣女一道走吧。“ 跟在两人身后的莫闻放缓脚步,他看了眼殿下与郡主碰在一起的袖子,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宫女太监们,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在这种时候,他们可以不用存在的,因为存在的意义不大。 上河园,里面有个很大的湖,湖边浅水处种着荷花。先帝在时,最喜欢带着曾贵妃在湖上欢乐。所以无论拂衣什么时候来,上河园都有无数的宫人伺候着。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园子里清冷了很多,就连挂在树上的绸花也都消失不见。一艘漂亮的画舫停在湖边,几艘小船护在四周,上面站着皇家带刀护卫。 “殿下说得没错,花儿年年都是相似的。”拂衣看着湖边开得极好的荷花,忍不住笑了。应该说,没了先帝时不时的折腾,这里的荷花开得更美了。 岁庭衡站在船舷边,摘下一朵荷花,朝站在岸边的拂衣伸出手:“小心。“拂衣看着自己面前的手,沉默地把手递给了他。 微凉的手掌,轻轻把她的手包裹,晚风卷着荷香拂面而来。她抬起头,看到了太子嘴角温柔的笑。 “这朵开得好看。”等拂衣在船上站稳,岁庭衡把荷花放到她手中:“我会划船,我带你去湖中心去。“ “好呀。”拂衣捧着荷花,盘腿在旁边坐下,饶有兴致道:“臣女也想见一见殿下划舟的样子。“ 然后她就看到,太子当真拿起船桨坐在了船头,小小的画舫晃了晃,慢悠悠离开了岸边。 刚走到上河园门口的皇后,看着远处的画舫,毫无仪态地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睛继续看了又看。啊,她儿无愧文武双全的美名,靠着自己都能划动画舫。 半晌后,她终于回过神来,猛地连连后退好几步,压低声音对身后伺候的人道:“赶紧离开这里,谁也不要出声。“ 她的好大儿需要安静,而她可能需要静静。 47可怕 画舫慢悠悠地在湖面飘荡着,拂衣用手指轻轻拨弄水面,几只胖嘟嘟的锦鲤围过来,半点也不怕人。 “这些鱼只要敲船舷发出声响,就会循声游过来讨食。”拂衣把一块点心捏碎投进水中,她看了眼吭哧吭哧划船的太子,端起一盘点心走到他旁边:“殿下,你要不要试试?” 岁庭衡放下船桨,尝试着敲了敲船舷,果然有鱼儿开始向他这边游。橙红金黄一大片,在夕阳余晖中仿佛是一大团被捏碎的金光。 “殿下,快给它们喂食,不能让它们白来。”拂衣把点心递到岁庭衡面前,突然—条鱼从水里跃出,落下时溅起的水全拍在了岁庭衡脸上。 “噗!”看到向来温润优雅的太子露出懵懂的表情,拂衣再也忍不住,趴在船舷边大笑起来。 岁庭衡抹去脸上的水,他看着云霞漫天下笑得开心的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 长长的披帛被晚风吹着垂落在水面,漂游起伏,成为了水中一道绚烂的色彩。 喂过锦鲤,岁庭衡甚至还摸到了一条胖头鱼的背脊。 “真好看啊。“拂衣望着倒映在湖面上的晚霞,有些失神。 宫人驱舟把晚膳送上了画舫,岁庭衡没有留人伺候,他为拂衣倒了一杯酒,静静地望着拂衣没有出声。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赏景了。”拂衣把目光转到岁庭衡身上,“谢谢殿下陪我欣赏这场美景。“ “是你陪我。“岁庭衡把筷子递给拂衣:“今日若没有你,我不会知道,原来连鱼都这么有趣。“ “那么我们就感谢彼此。”拂衣接过筷子,笑眯眯地举起酒杯:“这杯酒敬今日的美景。“美酒入喉,是熟悉的味道。 “这是我埋在桃花树下的酒?“ 岁庭衡点头:“答应过帮你收好,下次再一起喝。“ 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太子就把这种小事记了这么久,拂衣伸手去拿酒壶,不小心与太子伸出的手碰触在一起。 她收回手,岁庭衡握住酒壶,为她倒酒。 拂衣的目光扫过太子的手,微微移开视线:“这里的鱼可能不太适合钓。““嗯。“岁庭衡放下酒壶:“问清园养了很多食用的鱼,明日我们去那里钓?”拂衣见太子忘了替他自己倒酒,端起酒壶为他倒满。 没有听到拂衣的回答,岁庭衡道:“若是明日不方便,也可以后…...“好呀。“拂衣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明日殿下还来接我?”“还来。”岁庭衡手抖了抖,杯中的酒晃到手背上,滴落在了小桌上。 “月亮快出来了。”拂衣看着天际,晚霞已经渐渐黯淡,只剩下西边一丝丝亮光。 岁庭衡起身把画舫中的灯全部点燃,拂衣才发现画舫上挂着的灯笼,点燃后会在船上洒下明明灭灭的光点,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不知道今夜的星星会不会璀璨夺目,所以提前让人准备这些灯。“岁庭衡把一盏琉璃灯放到他们用膳的小桌上,烛火下他的面色越发温柔:“特意邀你赏景,总不好让你败兴而归。“ 偶有鱼儿从船边游过,似乎也想看一看满船的星辰。 “殿下有心了。”拂衣望着画舫上的点点星光,星光不仅在船上,也在太子的眼睛里。她把杯中的酒—饮而尽:“这些星星很漂亮。“ “好漂亮的画舫。“ 卢似月见上河园湖中漂着一艘画舫,画舫上璀璨的灯火,让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走在她前面的岁瑞璟没有说话,他们就连出来游园,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面子情,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夫妻情分。 这个时候还敢在上河园湖中泛舟的人,除了皇帝一家三口,就只有几个受皇帝信任的宗室。无论是谁,他都不想与他们见面。 “下奴见过宁郡王,见过王妃。”莫闻从角落里走出来,拦在岁瑞璟面前:“太子殿下喜静,麻烦二位换个地方游玩。“ “多谢公公提醒,我们这便离开。“听说画舫上的是太子,卢似月转身就准备离开。难怪一路上有这么多禁卫军巡逻,原来是在保护太子。 岁瑞璟没有继续往前走,他望着湖中的画舫,依稀能看到船上有两道人影。 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趴在船舷边摘下一片荷叶,递给了身边的男人。两人坐得很近,远远瞧着仿佛两人已是亲密无间。 岁瑞璟眼中的情绪明明灭灭,死死地盯着画舫,不愿意移开视线。仅仅一眼他就已经认出,与岁庭衡在画舫上的是云拂衣。 “宁郡王?”莫闻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您请。“ 岁瑞璟看了他一眼,缓缓转身离开上河园。这条路与三年前并没有多少差别,可这是他走得最狼狈的一次。 “今夜的星星还没出来。“卢似月慢悠悠望天,看也没看前面的岁瑞璟,打算过两日去找拂衣玩,也与她一起泛舟湖上。 此刻皇帝正与皇后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你真看见衡儿与拂衣一起游湖了?”皇帝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真是拂衣,你没看错?“ 皇后见他质疑自己有些生气:“你怀疑我?“ 皇帝怕皇后拧自己,吓得往旁边挪了挪:“我只是有些意外。“ 做老子的,对孩子的性格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衡儿会对拂衣有心思。难怪他不愿意选太子妃,对那些才华横溢的女子也不动心,原来是早就有心仪的姑娘。 “拂衣这么好的姑娘,他喜欢就喜欢呗,怎么还藏着掖着?”皇帝想不明白:“难道他还怕我们 棒打鸳鸯?“皇后沉吟片刻:“可能就是因为喜欢,才不愿意让我们知道吧。“ “为何?”皇帝不解。 “在乎一个人,就舍不得让她为难。”皇后叹息道:“他怕我们知道他的心意后,会不顾拂衣的意愿,让她做太子妃。“ 皇权之下,太子心仪的女子,除了与太子在一起,便再无其他选择。 “我突然想起,云望归前些日子还特意跟朕提过,他没有嫁女儿的心思。”皇帝有些愁:“这可怎么弄?“ “云大人还提过这事?“ “就是前些日子,刘子贺差点出意外后,我随口问起刘家差点向云家提亲那件事。”皇帝愁得眉头紧皱:“当时云望归却说,自从拂衣坠崖后,他就只想女儿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他还说世人对男子总是包容大度,女子在婚嫁上总是委屈的,所以他无意嫁女。“ 夫妻二人对视片刻,齐齐叹息:“麻烦啊。“ 皇后振作精神,推了推皇帝胳膊:“要不明天我们偷偷去给祖宗上几炷香,让他们保佑保佑咱们衡儿。“ 皇帝的祖宗与外祖家,还有她的祖宗与外祖家,四家子老祖宗,总有个起作用的吧?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哗哗的雨声。 “坏了,拂衣跟衡儿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画舫上。“皇后起身走到窗边:“这雨怎么说来就来了?“ 泛舟湖上,赏月赏星多好,这大雨一下,还有什么意境可言? “钦天监昨天就说了,今夜有雨。”皇帝疑惑:“昨日我在马车上就跟衡儿说过此事,难道他忘了?“ “下雨了?“拂衣坐在画舫里,雨水把画方的顶篷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岁庭衡把纱帐放下来,对拂衣道:“你先在里面坐一会儿,我去把船划到岸边。“ “殿下。”拂衣拽住岁庭衡的袖子:“外面雨这么大,我们先坐一会儿,等雨小了我们再回去。“ “都怪我。“岁庭衡听着外面的雨声,在旁边坐下:“昨日父皇跟我提过,钦天监预测今夜有雨,可我忘了。“ “难道殿下不觉得,在湖上听雨声也很有意思?”拂衣注意到船上有棋盘,“我们先下两局棋?“ “好。“岁庭衡摆好棋盘,把白子给了拂衣。白先黑后,拂衣知道太子这是让她先走。 平日家里人都不爱跟拂衣下棋,现在难得遇到愿意陪她下棋的人,拂衣顿时来了精神。 这一局下得有来有往,尤其是自己设的陷阱成功时,拂衣紧紧盯着棋盘,生怕太子发现自己做的局。 “啪嗒。“等黑子落定,拂衣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有发现! “我下这里。“拂衣喜滋滋地收走好几粒黑子,美得眉飞色舞:“殿下,该你了。““嗯...岁庭衡沉思许久,把棋下在右边角落。 “哈哈!“拂衣赶忙拿白棋堵上,生怕太子悔棋:“殿下,这几枚棋子又是我的了。“ 看着拂衣开开心心捡棋子的样子,岁庭衡闻声一笑:“嗯,是你的。“ 画舫远处的小舟上,金吾卫们撑着伞,望着画舫方向,表情十分为难。“莫闻公公,现在雨这么大,真不用我们去帮殿下把船划回来?“ “不用。”莫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把湿哒哒的拂尘插在腰间:“殿下自有打算,你们不用操心。“ 画舫上的鱼尾灯没有点亮,说明殿下不需要他们。 看着雨幕中那艘孤孤单单的画舫,莫闻在心底叹息,雨大才好啊,雨大了在船里一起躲雨,等会还能同打一把伞,同淋—场雨..... 嗯,怎么不算是美事呢? 拂衣与太子连下三局棋,每局都下得险象环生,趣味不断。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下棋如此有意思。 “雨还这么大。”她打了个哈欠,望桌上一趴:“殿下,我先趴一会,雨小了你再叫我。“ “到榻上睡一会儿吧。”岁庭衡收好棋子棋盘,指了指拂衣身后的软榻,起身帮拂衣放下纱帐:“我在旁边看一会儿书。“ “好。“拂衣取下鬓间的发钗,合衣躺在了软榻上,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大概是雨打在水面与船顶的声音太过催眠,又或是太子君子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拂衣看了眼纱帐外端坐着看书的太子,闭上眼睛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画舫安静下来,岁庭衡不敢望向身后,怕自己的视线冒犯她对自己的信任。书上的字入了他的眼,却进不了他的心。他无意识地翻了几页书,却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或许是雨声太过悦耳,他甚至生出了一丝妄念,妄想能与她相伴一生。 他摸了摸嘴角,才发现这里上扬着,也不知上扬了多久。 一开始,他只想她能活着,后来他只想再见她一面。再后来,他又想着,能与她说几句话就好。可是每一次的相处,只会让他更加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人心贪婪不知足。 即使他读再多的圣贤书,也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渴求。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上河园外,岁瑞璟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毫无动静的路口,没有挪动脚步。 “王爷。“岑楚担忧道:“这里不方便久留,我们回去吧。“ 现在理王才是天下之主,王爷深夜在这个地方出现,十分的不合适。 “岑楚,你说云拂衣究竟有多恨我?“岁瑞璟执拗地盯着能够出入上河园的大门:“为了报复我,她处处与我作对,甚至故意接近太子。“ 都是男人,他又怎么看不出岁庭衡对云拂衣的心思。岑楚道:“可是王爷,您已经有了王妃。“应该说,早在贵妃娘娘求先皇下旨斩杀云家人时,王爷与云姑娘就再无可能了。 轰!天上响起一阵惊雷,雷光下,岁瑞璟面色惨白一片。 “殿下?!”拂衣被惊雷吓醒,她坐起身看向纱帐外,岁庭衡仍旧规规矩矩坐在外面,背对着纱帐的方向。 “你醒了?”听到拂衣的声音,岁庭衡起身举着灯走到纱帐旁:“外面响了雷,没什么事。“ 拂衣披着被子坐起身,发现外面雨下了一些,画舫也不知何时被划到了岸边。 “雨小了,我们先回去。”拂衣把发簪收拾好,披散着头发直接走出纱帐:“快走快走,等会雨又要下大了。“ “好。“岁庭衡撑开伞,扶着拂衣走下画舫。 莫闻带着宫人与侍卫远远缀在后面,不敢离得太近。 快要到怡安居时,雨果然又大了起来,拂衣躲在岁庭衡撑着的伞下,略有些狼狈地跑回怡安居。“你早些休息。”岁庭衡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撑着伞站在雨中:“明日再见。““等等。”拂衣看着瓢泼般的大雨,叫住转身准备离开的岁庭衡:“殿下,你住的临华别苑离 这里太远了。“ 岁庭衡眉目温柔地看她。 “你不是在怡安居侧院住过吗?”被这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着,即使心冷如铁也会生出几分软意:“如果你不嫌弃,今晚暂时住侧院吧,等明日雨停了再走。“ “会不会打扰到你?“ “怡安居这么大,怎么会打扰。“拂衣的心更加软了:“殿下,你觉得如何?“ “那我..就叨扰拂衣了。“ 妄念是看不见底的深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只要一点点风浪,便会悸动不已。 雨下了一夜,天亮时才停。 林小五与岁安盈踩着满地的落花,手里拎着纸鸢冲进怡安居。林小五看了眼安静的院子,就知道拂衣还没起床,扯着嗓子喊:“拂衣,别睡了,快起来跟我们去放纸鸢!“ “拜见安郡主,林县主。”三福匆匆跑出来,死命给林小五使眼色:“林县主,小姐她还没起来,请您小声些。“ 别喊了,再喊太子就要出来了! “小声还怎么把她叫醒。”林小五声音更大了:“拂衣,拂..” 她声音一顿,看着侧院房门里走出来的人,脚底下一个打晃。 “太、太子殿下?“ 岁安盈与林小五的眼神,在顷刻间变得清澈与震惊。谁能告诉她们一下,太子为什么会从怡安居侧院钻出来?可怕得很! 48很好的人 太子一出现,林小五便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 岁安盈比林小五好一点,她给太子见过礼后,嘴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已经偷偷把太子从头到脚看了好多遍。 “大清早的,林小五你干什么?”拂衣披散着头发开门出来,脸上还带着倦意。 见林小五与岁安盈手上拿着纸鸢,她打了个哈欠:“我还没梳妆,你们吃早膳没有,没吃的话跟我们一起吃?“ “我们已经吃过了。“林小五还有些恍惚。 “那你跟安盈坐着等我们一会儿。”拂衣转头对太子笑了笑:“不知殿下可否赏脸陪臣女一起用膳?” “我们一个时辰后再来。“林小五终于回过神,她看了眼太子,太子正对着拂衣微笑,她拉着岁安盈匆匆离开怡安居,一口气跑出半里远。 “吓死我了。”她靠着树喘气,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其他人靠近才敢小声问:“太子怎么会在拂衣的院子?” “你问我?“岁安盈瞪大眼:“难道你觉得我会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想不通。 “安郡主,林县主!”三宝手里捧着两个盒子追过来:“小的给两位贵人请安,这是小姐给两位贵人送来的桃汁甜饼,甜饼要趁热吃,请贵人们尝尝。" “拂衣还记得我们喜欢这个呢。“林小五高兴地接过,她打量了三宝几眼:“我瞧着你有些眼熟,以前在拂衣身边伺候过?“ “回林县主,小的与兄长七岁起就在怡安居当差,前几年被调去了扫秽司,小姐回来以后,又把小的要回了怡安居。“三宝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十分讨喜。 听到三宝这么说,林小五才想起来,以前拂衣来长央行宫,身边总跟着两个听话的小太监,后来云家失势,又是两王造反,再是理王登基。 牵连进造反案的宗室死的死,被治罪的治罪,没参与进去的也都下破了胆。 这两个太监能在拂衣失势后保住性命,已算是幸运。 “回去替我们道声谢,我们一个时辰后再去找她。“岁安盈赏了三宝几粒银花生。“谢贵人的赏赐。“三宝喜滋滋地揣起银花生,连背影都透着欢快劲儿。 “这么多年了,拂衣还把这两个笨太监留在身边伺候。”林小五咬了口桃汁甜饼,被里面的馅儿烫得直抽气。 “记得小时候拂衣跟刘小胖在上河园打架,这两个太监也傻乎乎跟在拂衣身后冲上去,他们也没想过,拂衣受先帝宠爱,打了公主的嫡孙自然不会有事,他们只是小太监,也不怕公主记恨他们。“岁安盈也挑了一个饼吃:“不过他们傻,拂衣也愿意护着他们,倒也没什么不好。“ 拂衣不是皇室宗亲,也不是皇家媳妇,就算再受皇帝看重,也没有留太监一直在身边伺候的资格。这两个小太监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但他们仍旧对拂衣忠心耿耿,可见各人的缘法是无法用常理来形容。 天气热,拂衣梳了简易方便的单螺髻,与太子一起坐在餐桌旁。 待试膳太监查验过后,拂衣对岁庭衡道:“殿下,这些都是怡安居小厨房做出来的,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岁庭衡吃过怡安居小厨房的饭菜,那时候父皇刚刚登基,云拂衣已经失踪一年,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死了,而且因为找不到尸首安葬,连灵魂都无法得到安宁。 也有人说,灵魂得不到安宁的人,会在曾经住过的地方飘荡。可他在怡安居侧院住了整整三日,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那时候他就想,也许她如同话本里的主人翁那般,落入悬崖被高人所救,再等个三五年就会在万众瞩目下回来。 他找来了许多主人翁坠崖未亡的话本,期盼着任何一种可能的发生。记忆中怡安居的饭菜,是苦涩难以下咽的。 “殿下,怡安居做蟹黄包的老太监,手艺乃是—绝。”一个蟹黄包被拂衣夹到岁庭衡碗中:“你—尝尝?” 岁庭衡尝了一口,发现这个蟹黄包果然美味无比,他在拂衣期待的眼神中点头:“很好吃。” 他抬了抬手:“莫闻,赏怡安居的厨子。“ “是。”莫闻看得出殿下心情极好,笑着上前替太子与云郡主舀好粥:“殿下,下奴见今日的天气好,您近来日日帮着陛下处理政事,也该好好歇息歇息。“ 岁庭衡没有说话。 “云郡主,下奴斗胆请郡主劝劝殿下。“莫闻朝拂衣讨好一笑,连连作揖。 “莫闻公公说得没错,殿下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拂衣喝了一口莫闻舀的粥:“等会臣女要去放纸鸢,殿下陪臣女一道去吧。“ “我不太会放纸鸢。“岁庭衡一脸为难,甚至显得有些局促:“我怕扰了你们的兴致。“ 拂衣察觉到他眼中的期待与小心翼翼,想起幼时的他被关在理王府,成为太子后恐怕又整日跟着太傅学文习武,心再次软了下来:“没关系,臣女教你。“ “那就有劳拂衣了。“ 莫闻捧着拂尘,笑着退到一边,不再打扰殿下与郡主用膳。懂事的太监,永远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降低存在感。 等林小五与岁安盈再次登门,看到换了一身束袖锦袍,手里还提着纸鸢的太子,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拂衣。姐妹,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带着太子去玩乐? “要不,我还是下次再去吧。”岁庭衡垂下眼睑,把纸鸢也藏在了身后:“你们... “什么下次。“拂衣看着此刻的太子,莫名觉得他像一只落水的潦草小狗。她—拽他的袖子:“跟我走!“ 被拂衣拖着往外走的太子回过头,对岁安盈与林小五友好一笑。 林小五与岁安盈一声不吭地跟上,无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天地元合殿。皇帝拿着朱笔批着好像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频频往门外看。 张福替陛下换了一盏凉茶,低着头没作声。 半个时辰后,皇帝还是没忍住:“张福,你安排人去临华别苑看看,太子今日还没过来。“ “陛下。”张福把热茶撤走,小声对皇帝道:“太子殿下这会儿不在临华别苑。“ “那他在哪里?”皇帝把奏折推到一边,端起凉茶喝了两口,起身走到殿外透气。 凉风徐徐,皇帝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他仰头往天上看了看,眉梢一挑:“哟,是哪些人在行宫里放纸鸢?“ 张福腰弯得更低了:“回陛下,是太子殿下与几位郡主县主。“皇帝住在行宫里,禁卫军发现有人放纸鸢,早就去查过了。 “你说太子在陪着几个小姑娘放纸鸢?”皇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是不是云郡主也在?”“陛下神机妙算,云郡主确实陪伴在太子殿下身旁。“ “那就不奇怪了。”皇帝把手背在身后:“走,朕也瞧瞧去。“难得见到衡儿玩乐,他实在有些好奇。 穿过九曲回廊,皇帝远远就看到平日连坐姿都讲究板正的儿子,正拉着一根风筝线跑得两腿都抡出残影,拂衣站在树荫下,拍着手掌笑声不断。 “殿下,继续跑不要停,风筝已经飞高了。“ 风声把岁庭衡的笑声传到了皇帝耳中,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些年他几乎从未听过儿子如此畅快的笑声,在此时此刻,他在儿子身上终于看到了年轻人的模样。 他往柱子后面躲了躲,有些不想上前打扰这份快乐。 “殿下,你看,飞好高。“ 树荫下的少女拎着裙摆跑到他儿子身边,两人仰着头望着天空,笑得无忧无虑,连他都要忍不住跟着笑。 皇帝静静看着这一幕,对身后的张福道:“明日朕也陪皇后来这里放纸鸢。““是,老奴记下了。“张福抬头间,看到太子殿下伸手扶了一下云郡主的肩膀。 有些东西能够掩藏,而有些东西就算装作漫不经心,也会从眼神中透露出来。 张福就算已经做了二三十年的太监,也在太子殿下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云郡主的在意与小心翼翼。 “殿下果然做什么都厉害。“拂衣指着空中飞翔的纸鸢:“小小纸鸢,根本难不住你,看来世间 真的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世间变幻,我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岁庭衡看了眼拂衣,仰头拉纸鸢线,调整着它在空中的角度,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大片阴影。 “殿下是人,而不是神,世间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拂衣仰头看着自己的纸鸢:“殿下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做得很好。“ 生为皇孙,却因为父亲被爷爷厌弃而遭到其他宗室子弟欺负,自幼没有名师教导却凭借自身毅力学得文武艺,遭受过苦难却没有因此变得愤世嫉俗,对平民百姓怀抱着仁爱之心。 “在你的眼里,我真的很好?”岁庭衡看着她。“当然。”拂衣笑了:“殿下是个很好的太子。“ 岁庭衡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可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更想听到另一种答案。他只是一个很好的太子,而不是别的。 “殿下,你看。“拂衣指着天空,那里有一团很白的云:“你看那朵云好白。“ 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眸,岁庭衡释然一笑,能够与她在一片天空下放纸鸢,已是他曾经不敢想的事。他的妄念,不该成为让她不快乐的理由。 她应该是快乐的,应该是自由的。 “嗯,很白。“岁庭衡笑道:“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理王府院子里看天上的白云。“ “殿下小时候的性子一定很安静。”拂衣揉了揉仰得有些酸的脖颈:“我小时候坐不住,就爱偷偷往外跑。娘亲说,我像是曹将军家的闺女,没个消停的时候。“ “其实我小时候也偷偷溜出过理王府。“岁庭衡见拂衣累了,拉着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把纸亦给了古人·“丑rr寸候我+一岁因为从去曲独中过工府6gn出门沿夫久远就迷改了“ “嗯。“岁庭衡笑着点头:“她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太阳越来越大了。”林小五拉了拉岁安盈的袖子,望着坐在太阳下的两人:“我们要不要去提醒拂衣到这边坐,这边晒不着太阳。“ “我不去。“岁安盈猛地摇头:“要去你去。“ “我也不敢。”林小五见太子对拂衣笑得那么开心,眼神也那么温柔,忍不住道:“你说,太子会不会是对... “别瞎说。“岁安盈捂住林小五的嘴:“太子长着一双桃花眼,这种眼睛好看的男人,看狗都深情。“ “那倒也是。”林小五恍然大悟:“全京城想跟拂衣一起玩的男男女女多了去了,太子想跟拂衣一起玩也不奇怪,我就是怕这事传到那几位太傅耳中,他们会说拂衣带坏太子。“ 云拂衣几位纨绔带着太子在长央行宫玩纸鸢的事,在当天中午传进了几位太傅的耳中。几位太傅正准备上书劝诫太子,一直沉默不言的陆绅突然开口了。 “放纸鸢怎么了?”陆绅绷着脸道:“太子想放纸鸢,难道云郡主能拒绝?太子是君,云郡主是臣,她能有什么错?!“ 几位太傅用震惊的眼神看着陆绅,仿佛看到一条恶狗突然变成一只大蚂蚱。 49汤圆 在座诸位谁不知道,陆绅最讨厌纨绔子弟,每次纨绔子弟犯了错,陆绅弹劾他们的劲头比御史还要足。 这样一个讨厌纨绔的人,突然帮着云拂衣说话,实在令他们感到疑惑。 “放个纸鸢,怎么就玩物丧志了。”陆绅性格倔强,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太子殿下是个年轻人,在座诸位年轻的时候,难道从未有过清闲?” “太子殿下已经做得很好,陆某认为大家实在不该吹毛求疵。“ 不过有了陆绅这次打岔,原本正准备上书责备太子与云拂衣的人停下了笔。不写吧,担心太子受不纨绔蛊惑,继续写吧,又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陆绅说完就走,留他们在这里不尴不尬的。 好半晌后,才有一位大人问:“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没有作声,能把官位做到现在这个地位,大家都不是傻子,没人愿意为了这点事,与陆绅闹得不愉快。 主要是陆绅实在太能说,谁要是跟他吵架,他能连夜写十几页奏折跟人当朝对骂。 太子府的官员没有反应,朝堂上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陛下闹得不愉快,经历过先帝那样的皇帝以后,大家对明君的标准已经很低了。 唯一受到惊吓的人只有云望归,因为赏赐他了,而且赏的还是真金白银,不是陛下那些毫无艺术造诣的墨宝。 “云卿家,你与拂衣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皇帝和颜悦色道:“天色这么晚,云卿家留下来与朕用一顿午膳。“ “多谢陛下赏膳。“云望归恭敬谢恩,假装没有看见陛下脸上过于灿烂的笑。 皇帝在饮食方面并不讲究,与先帝动辄六七十道菜相比,皇帝面前的十几道菜显得过于简朴了。 云望归以为陛下留他用膳,是有要事与他相商,谁知直到用完膳食,还饮尽两杯茶,皇上也没安排他什么机密要务,反而时不时提起太子。 只要他夸太子,陛下就眉开眼笑,似乎吃这顿饭,就是为了听他的这些夸赞之言。 “看来云爱卿对太子很是满意。”等云望归离开,皇帝摸着下巴:“看来我们家衡儿也不是没机会。“ “”张福: 哪个朝臣会当着皇帝的面,说太子的不好? “如果云望归真的对太子有所不满,或是太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即便他不会当着朕的面说他不是,也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夸他。“皇帝笑了笑:“云家人不是谄媚之辈。“ 当年先帝厌恶他,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讨好皇帝,对理王府不理不睬,甚至是落井下石。唯有云望归曾当众夸他心胸开阔,有君子之德。 愿意夸太子,就说明他对太子很满意。四舍五入就是太子还有做云家女婿的希望。 “陛下,离岩国使臣求见。“ 离岩国在京城留了这么多日,就是想在大隆借粮食回国。大隆一直没有松口,他们就不愿意走。皇帝不愿意跟这些人耍嘴皮子,只好派人去请太子过来。御前的人前脚把太子叫走,岁安盈后脚就围住了拂衣。 “姐妹,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林小五挺直的背脊终于放松下来:“你怎么会留太子在怡安居?” “太子怎么会陪我们一起放纸鸢?”放了半天纸鸢,岁安盈早就渴了,碍着太子在场,一直小口小口的抿茶,这会儿连灌三大杯茶水下肚:“大清早看到太子侧院出来,我魂都差点吓飞了。” “昨夜大雨,我就留太子在侧院暂住。”拂衣给岁安盈与林小五各倒了一杯茶:“这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拂衣。“林小五期期艾艾开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替你想办法。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满朝上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不要给自己惹来麻烦。“ 岁安盈没有说话,但她脸上也有掩盖不住的担忧。当年那么多人刺杀云家人,以拂衣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拂衣笑了:“难道是担心我故意靠近太子?“ “你们不要多想,我从未想过利用任何无辜的人。会跟太子在一起,是因为..”拂衣语气—顿,想起昨夜太子背对着纱帐的模糊身影。 “是因为太子本身就很好。”拂衣站起身:“你们方才不是说,行宫外面开了很多小吃摊,我们出去看看。“ 长央行宫里住进这么多人,有胆子大的老百姓在行宫外面支起了小摊,见行宫的卫兵并不驱赶他们,短短一两日,外面就形成了小吃—条街。 “隆朝皇帝对这些贱民实在太过纵容。“仲将军翻身下马,看着不远处的各种小摊,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百姓的嫌弃:“若是在离岩,哪有这么大胆的贱民。“ “仲将军,这里是隆国行宫,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食物味道,六王子抬起手掩住鼻子:“无论这次隆国皇帝愿不愿意借粮,我们都不能在隆国继续逗留了。“ 他没有借到粮,父皇已经对他心生不满,若他还不回去讨父皇欢心,朝中哪还有他的位置。 近些年离岩在隆国习惯了耀武扬威,进京前他们从未想过,新帝会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殿下,隆国如此不识抬举,等末将回国,必会让他们后悔。“仲将军对隆朝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恨不能明日就回国领兵攻打隆朝。 他们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有太监来接他们进行宫。更让他们感到耻辱的是,隆朝卫兵要他们卸下身上一切武器,连小小的匕首都要取下来。 “我家殿下是离岩王子,这把黄金匕首是他身份的标志,你们此举是在侮辱我们离岩尊贵的王子殿下。“ “诸位使臣,这是我们隆朝的规矩,诸位若是不愿意,那就请回吧。”引路的太监皮笑肉不笑 道:“这样我们大家都不用为难。“ “你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对本将军无礼?”仲将军掏出腰间的匕首,“信不信本将军杀了你,你们的皇帝也不敢追究?“ “仲将军这是做什么?”拂衣从汉白玉阶上下来,见仲将军掏出了匕首,对四周侍卫道:“胆敢在行宫前亮刃,还不把他围起来?“ 侍卫们早就忍了许久,听到拂衣这话,当下便拔出腰间佩刀,把离岩国的使臣们团团围住。 “云郡主这是何意?”六王子目光扫过这些侍卫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刀剑,最后落到拂衣身上:“你是想代表隆国与我们离岩为敌?“ “六王子怎么能冤枉人?”拂衣瞪大眼睛:“我们所有人都看到贵国的仲将军持刀准备闯入行宫,为了守卫陛下的安全,我们才不得不拔刀相向,怎么就成了我们大隆想与离岩为敌?“ “我们大家都看得真真的,对不对?““对!“林小五与岁安盈跟着点头。 “郡主好胆量。“六王子冷笑,他拿过仲将军手中的匕首,把它插回刀鞘中。 “护卫陛下安全义不容辞,算不得好胆量。”拂衣等六王子把匕首交给守门的护卫,才抬手示意众人收起佩剑。 “在我们大隆地界,自有大隆的规矩。”拂衣挑眉:“若是诸位不愿意遵守,会让我们大隆人以为,你们有意与我们大隆为敌。“ “多谢云郡主提醒。“六王子把自己腰间的匕首也取了下来,直接扔给隆朝护卫:“郡主如此咄咄逼人,千万不要再失势了,不然.... “我也多谢王子的提醒。”拂衣走过六王子身边,“不过王子还是多管管自己,在下如何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小王确实不该多操心,毕竟想要郡主性命的人不少,轮不到小王多管闲事。“六王子嗤笑道:“你们隆朝的事与我们离岩无关,别把我们牵扯进来。“ 说完,他拂袖便走。 “他是什么意思?”林小五瞅着六王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嘀咕道:“他看起来好像斗败的秃毛鸡。“ “他的意思是想告诉我,前几日的刺杀事件与他们离岩无关。“拂衣转身朝众护卫拱手道:“多谢各位兄弟方才帮我助阵。“ “郡主客气。“众护卫笑着回礼,“我们早就看他们嚣张的样子不顺眼了。“现在看到离岩国不得不把匕首交出来,他们心里畅快得仿佛喝了几碗烈酒。 离岩国使臣还没到天地元合殿,发生在行宫大门的事已经先传到了皇帝与岁庭衡耳中。 皇帝偷偷瞥了眼儿子,见儿子垂眸敛脸,就站起身道:“衡儿,朕突然觉得有些不适,离岩国的事交由你全权处理。“ 岁庭衡看着皇帝面色红润的脸:“..” “不用顾忌,离岩现在没我们有底气。“皇帝道:“云爱卿在户部任职的半年以来,不少宗室勋贵开始归还户部的欠款,还有南边拖欠几年的盐税银也已经收缴了上来,国库现在有钱了。" 还是云望归有手段啊,短短半年不仅让宗室老实还银子,还把盐商收拾得服服帖帖。看到国库盈余的银子,他半夜睡着了都忍不住乐醒。 “父皇。“岁庭衡看了眼门外:“你身体不适,回屋去休息。“ 皇帝:... 就是嫌他话多的意思呗。 离岩国使臣走进天地元合殿,发现坐在御案前的不是皇帝,而是隆朝的太子殿下。仲将军面上露出难堪,大隆皇帝竟然如此欺辱他们,让太子代君接见他们。“小王参见尊贵的太子殿下。“六王子神情几经变换,弯腰给岁庭衡行礼。“免礼。“岁庭衡开门见山道:“若诸位要提借粮—事,孤劝尔等免开尊口。“ 殿中气氛凝滞,六王子没想到隆国太子会对他们如此强硬与不客气。 “这些年贵国隔三岔五向我们借银借粮,从未归还过一粒半钱,我们大隆日子也甚是艰难。“岁庭衡翻开一本账册,里面整整齐齐记录着离岩近三十年在大隆“借”走的东西。 “贵国近两年天灾不断,孤本欲明年再向贵国讨回欠款,只是诸位屡次对我朝云郡主不敬,又对我国百姓耀武扬威,孤只好替我朝的郡主及百姓讨回公道。”岁庭衡把账册扔到六王子怀里:“六王子是自己归还欠款,还是由孤派人来取?“ 六王子没有翻开账本,他面色很是难看:“太子殿下宅心仁厚,难道能眼睁睁看着离岩饿舜遍地?“ “让离岩饿殍遍地的人是诸位,并非我大隆。“岁庭衡神情平淡:“孤是大隆百姓的太子,想庇护的自然也是大隆百姓与大隆郡主。“ “你...”仲将军正欲发作,被六王子—把按住手臂。 “是小王御下不严,冒犯了云郡主。”六王子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账册:“在下愿意向云郡主请罪,请太子殿下原谅我等无心之失。“ 现在的离岩,根本无力与大隆发动战争,他也承担不起这份责任。所以现在的他们,只能像曾经的大隆人一样,把所有的愤怒都忍下来。 “退下吧。“岁庭衡没有说行不行,轻飘飘地挥手让离岩国使臣退下,仿佛再多看他们一眼,就是对他们的恩赐。 明明都是皇子,岁庭衡就那样坐在雕刻着龙纹的椅子上,而他只能被动接受他的羞辱。 六王子对远在离岩的国王生出些许不满,都是皇子,为何岁庭衡能够代替君王下命令,而他却要在父王跟前处处小心忍让? 拂衣跟姐妹们在小吃街走了一圈,把肚子吃得八分饱后,忆起她跟太子约好晚上一起钓鱼,转身就准备回去。 “姑娘,老婆子的汤圆又甜又糯,您要不要尝尝?“ “明日再来。“拂衣脚下一顿,扭头看向汤圆摊老板:“婆婆瞧着有些眼熟。“ “姑娘还记得老婆子?”老婆婆乐呵呵道:“老婆子在京城卖了十多年的汤圆,姑娘每年元宵都会来老婆子这里来吃汤圆,前几年老婆子回乡下照顾生病的丈夫,去年才回到京城,没想到还能见到姑娘。“ 她没有替生病的丈夫如何了,只是那双干裂憔悴的手,诉说出了她近些年的苦难。 “原来是你。“拂衣想起自己幼时确实去过好几次老婆婆的汤圆铺,但是记忆里老婆婆是个中年女子,仅仅几年不见,她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你还认得我?“拂衣看到她的手,语气温和道:“刚好我有些饿了,麻烦你给我煮两碗,我带回去吃。“ “姑娘长得好看,老婆子哪能不认得。“老婆婆笑了:“记得姑娘你小时候,带了个不爱说话的小男孩来我的摊子上,那个小孩长得也俊。去年我回京城重新摆摊,他还来吃过好几次汤圆呢。” 50神仙降临 “我跟太子殿下约好去钓鱼,眼看就要迟到了。”拂衣看了眼已经快要落山的太阳,“等会我直接回怡安居,你们俩慢慢玩。“ “跟太子..…钓鱼?”岁安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钓鱼怎么了?”拂衣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笑着道:“放心吧,就是单纯去钓鱼,你们别又瞎想。“ “可是太子殿下从小就不爱靠近水边啊。“岁安盈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六岁时到崇文馆上学,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让他不小心跌进荷花池里,从那以后太子殿下就不爱靠近水深的地方。” “后来两位逆王的孩子知道太子殿下怕水以后,就故意把他的书本或是鞋袜丢进水里。”说起这些过往,岁安盈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这些皇家的脏事,我不想告诉你,可是陛下只有太子一个孩子,你别犯了皇家的忌讳。“ 描大沉许 加市次相起昨临那个雨方由士子船下安静的背影 “我记起来了。“等进了行宫,林小五才突然道:“刚才那位卖汤圆的婆婆,你以前带我们去吃过她家的汤圆。“ 她回头看了眼外面大门外,声音有些低落:“才几年没见,她就老了这么多,要不我们回去多吃几碗,照顾她生意?" “你别担心,我刚才看到拂衣偷偷给老婆婆塞银子了。”岁安盈拽住林小五的袖子:“你现在也吃不下,下次再来吧。" “好吧。”林小五看向走在前面的拂衣:“拂衣,你走这么快干嘛?” “我跟太子殿下约好去钓鱼,眼看就要迟到了。”拂衣看了眼已经快要落山的太阳,“等会我直接回怡安居,你们俩慢慢玩。“ “跟大子 钓鱼?“岁安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是我来得太早。“太子走到她面前:“怎么走得这么急?“ “怕殿下等太久。“拂衣目光扫过太监们手里捧着的渔具,把气喘匀后道:“殿下,夏夜蚊虫多,要不今夜我们不钓鱼了吧。“ 岁庭衡眼神微微黯淡,很快又恢复常态:“也好,昨夜我们睡得晚,今晚早些入睡。等你想去钓鱼时,我再陪你一起去。“ “殿下昨夜没有睡好?”拂衣想了想:“行宫外面有很多有趣的小摊子,臣女原本还打算带殿下到外面走走,既然你.... “那我们去走走。”不等拂衣把话说完,岁庭衡开口道:“我还从未看过行宫外的小摊,他们都卖什么?” 拂衣笑着看他,等他耳朵尖都开始泛红后,才笑眯眯道:“殿下请随我来。““有劳拂衣。“岁庭衡也知道自己出尔反尔被拂衣发现,但他舍不得错过这个机会。清凉的晚风拂面,岁庭衡忍不住侧首看走在身边的拂衣,又快速收回视线。 “诸位,你们看前面的人像不像太子殿下?”几位刚从天地元合殿出来的官员远远看到一个像太子的人,与一名女子走在一起,齐齐停下了脚步。 “陆大人。“—位官员用手肘撞了撞陆绅:“你看看,那是不是太子殿下?““殿下怎么会往行宫外面走?““跟殿下在一起的女子是谁?“ “你们看错了,殿下喜穿素色袍衣,此人衣着华丽,怎么可能是殿下。“陆绅把手背在身后,满脸严肃:“诸位不要认错了。“ “连陆大人都说不是,肯定是我们看错了。“几位大人连忙改口。“对嘛,太子殿下勤政好学,这个时候怎么会出来跟女子玩耍。“ 陆绅看着远处离去的背影,没有再吭声。 他做了太子两年的老师,虽然太子今日穿着异常的华丽,但他一眼就认出,那位与女子同行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而那位带着太子出行宫的女子还是.…云拂衣。 他本该去劝诫太子的,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选择了帮太子与云拂衣掩饰。难道……这就是救命之恩的力量? “快走,快走。”拂衣往后望了一眼,拽着岁庭衡就跑。 莫闻看着殿下躬着腰,学着云郡主的模样,狗狗祟祟往外跑的模样,在那个瞬间有种说不出话的荒诞感。 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有这么….活泼的模样。 “殿下,你怎么问也不问也跟着我跑?”拂衣拉着太子躲到回廊后面,见太子乖乖跟着自己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为何要问?”岁庭衡跟着笑:“我相信你。” “你看那边。”拂衣把他往后拉了拉,指着远处几个走过的官员:“若是被他们发现你出去玩,你又要被骂了。“ 两人挨得很近,岁庭衡甚至闻到她发顶的清香。 “被他们看见了也没关系。“岁庭衡回过神,让自己离拂衣远一些:“只是出去走走,不必顾及他们。“ “这几个都是朝中肱骨,虽然很多时候烦人了些,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闹得不愉快。“等这几位官员走远以后,拂衣才带着太子走出来:“有几位大人年纪也不小了,经常生气对他们身体不好。” “拂衣的胸襟,很多人都不及。“岁庭衡跟在拂衣身后,神情温柔。“臣女也这样觉得。”拂衣整理了一下衣衫,带着太子出了行宫大门。 傍晚正是护卫换值的时候,一些小吃摊旁围着下值的护卫,食物的香气缭绕在四周,汇成一股有些奇怪的食物味道。 有护卫认出岁庭衡,惊慌失措下准备行礼,全都被岁庭衡抬手阻止了。 “这几家店的东西又好吃又干净。”拂衣把食物递给随行的试食太监:“今天下午我提前尝过了。“ 原来下午她来了这里。 “殿下...”见太子殿下真打算吃试食太监呈上的食物,莫闻有些担心。 “能摆在这里的食物,早就被金吾卫查过很多次。”岁庭衡把竹签上的小食吃进嘴里,舌尖尝到了民间的烟火味。 “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卖汤圆的老婆婆见到拂衣,脸上挤出笑容:“您先请坐,我先把锅里的汤圆煮好。“ “多谢婆婆。”拂衣注意到这里已经坐着好几个吃汤圆的人,拉着岁庭衡在角落僻静的地方坐下。 “下午跟姑娘提及公子,姑娘这会儿就把您带了过来。”婆婆看向拂衣身边的岁庭衡:“公子还是吃芝麻花生馅儿的汤圆?“ 岁庭衡转头看了拂衣一眼,微微颔首。 小吃街很喧闹,但莫闻觉得太子殿下与云郡主之间很安静。 直到老婆婆把热腾腾的汤圆端到两人面前,拂衣按住岁庭衡的手腕,才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殿下,先让试食太监尝尝。“ 莫闻用勺子取走一个汤圆,莫名觉得太子此刻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殿下对这位婆婆很信任,婆婆也认识你。”拂衣搅动着碗里的汤圆:“殿下以前吃过婆婆煮的汤圆?“ “吃过。”片刻沉默后,岁庭衡垂着眼眸:“第一次吃,是在我十二岁那年。“ “殿下...”拂衣放下勺子,把身体转向岁庭衡:“对不起,臣女忘了当年的事。”岁庭衡抬起眼眸看她,眼神灿烂如火。 “是臣女的错,忘了当年与殿下一起吃过婆婆家的汤圆。“ 难怪当初在彩音坊与太子初遇,太子会对她如此和颜悦色,也难怪太子待她总是耐心又温柔。她—直以为是父亲的功劳,没想到两人早就相识。只是她早把事情抛在了脑后,太子殿下还记得。 想到太子牢牢记得这件事,还把她当做一个大好人,而她早就忘了这件事,也不记得跟太子见过,拂衣心底就升起几缕难言的愧疚。 颇有几分负心汉的心虚感。 “不是你的错。“岁庭衡摇头:“你帮过很多人,身边也有很多小伙伴,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忘记了很正常。“ “我幼时没有玩伴,也从未感受过陌生人的善意。当你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带我去吃的那碗汤圆 时,我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友好。“ 拂衣难受得吃不下汤圆了。 当年太子殿下日子那么艰难,她不仅没有好好关心他,还把他给抛之脑后,忘得干干净净?她真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啊。 “我们一家被先帝厌弃,所以我一直不敢主动找你,所以这都是我的错。“岁庭衡看着拂衣:“你在寒冷的元宵夜帮了我,从没想过让我回报你,所以你才会不记得我,一切皆因你太好,你从未有过任何错。“ 拂衣恍然,当年如果太子真的主动与她相认,以她的性子大概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太子从不在她面前出现,是担心她受到牵连,遭到先帝厌弃? “殿下后来真的见过我很多次?“ “嗯。“岁庭衡点头:“曾贵妃的千秋宴上,你坐在先帝右手边第三个位置,我坐在宗室席最后面。宁王的诞辰礼上,你与宁王路过崇文馆时,我正好在草丛里找笔,抬头就看到了你。“ “还有每年的年宴、万寿、中秋宴,我都能见到你。“ 从他的十二岁到十七岁,他每年都能在宫中无数次遇见她,只不过她的身边永远都有宫人簇拥着,而他待在小小的角落里,无人在意,也不敢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害怕别人知道他认识拂衣,连每一次抬头都小心翼翼。 皇宫里四处都充满着她的身影与笑声,他与她有无数的相遇,只是这无数次相遇,她毫不知情而已。 拂衣怔怔地看着太子,他的笑容温柔又包容,似乎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很好的回忆。 在那些她不知道的,他被欺负的岁月中,原来她已经无数次路过他,却从未看过他一眼。 “殿下。”拂衣心里堵得有些难受:“等回到京城,我再帮你把岁徇捧一顿吧。“ “你已经帮我捧过他。“岁庭衡的笑容越发温柔:“那年先帝万寿宴上,有位堂兄的玉佩掉进荷花池,他们把我推进荷花池,让我把玉佩捞起来。“ “我不识水性,是你拽住我的手,把我从荷花池里拉了出来,还把他们全部揍了一顿。“岁庭衡见拂衣神情茫然,“只是那时候我浑身狼狈,脸上还沾着荷花池的淤泥,你大概也不记得了。“ 拂衣记得夏雨跟她提过,她曾在先帝万寿上醉酒,把岁徇等人揍了一顿。 难道就是那次? “荷花池的水很凉,但你拉住我时的手很暖和。”岁庭衡看向拂衣身上的裙摆:“那天你穿的裙子很漂亮,可惜被我身上溅下来的泥点弄脏了。“ 她把他挡在身后,不让别人靠近他半分,抬脚就把岁徇踹进了荷花池时,他真的以为,她是神仙降临人间,专门救他于水火。 51不信 “我. 拂衣没有想到,她与太子殿下还有这样的渊源。 汤圆馅很甜,她吃下半碗后,才慢慢静下心来。 吃完汤圆,天色已暗,拂衣刚站起身就迎面遇上了陆绅。 陆太傅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拂衣及她身边的岁庭衡,突然抬起袖子遮住脸,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陆大人这是...”拂衣被陆绅的态度弄得满头雾水,自从上次陆家带着大堆礼物上门后,好像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不必理会,我们走。”岁庭衡看了眼陆绅略显仓皇的背影,恰在这时有个扛着竹筐的男人匆匆跑过,他伸手挡在拂衣面前,与拂衣伸出来挡在他面前的手碰在了一起。 “两位关系真好。”老婆婆注意到两人下意识的动作,笑着擦干净桌子,把莫闻给的银子还了回去:“下午姑娘已经给了很多的银子,已经足够你们吃上百碗汤圆了。” 拂衣偷偷塞到她口袋里的碎银子,已经被她发现了。 莫闻还想把钱强行塞到老婆婆手里,拂衣开口笑道:“那今晚就算婆婆你请我们吃的,下次我们再来,你一定要收钱,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再来了。“ “好。”老婆婆从布兜里捧了一大捧山枇杷放到莫闻手里:“这些是自家树上结的枇杷,姑娘与公子拿回去尝尝味。“ 拂衣从莫闻手里拿了一颗枇杷尝:“好吃,谢谢婆婆。“ 莫闻看着手里这些枇杷没有说话,与行宫里供给贵人的那些枇杷相比,这些枇杷实在上不得台面。 可他看到老人听到云郡主夸枇杷好吃后,露出的灿烂笑容,忽然有些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对这位郡主如此特别。 “月亮跟星星都出来了。“走在行宫的青石路上,拂衣仰头看着天空:“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岁庭衡停下脚步,也跟着扬起头,浩瀚夜空中圆月高挂,星辰稀稀疏疏闪烁,整座行宫都在月光的笼罩中。 昨夜没有赏到的夜景,在今夜终于看见了。 莫闻:“殿下,郡主,摘星楼很适合观景。“ “我不喜欢站在太高的地方。“拂衣摇头拒绝:“殿下,我们一起逛逛园子吧。“ “好。“岁庭衡笑了笑:“我也想好好逛—逛这里。“ 莫闻默默退到一边,恨自己此刻长了嘴。 长央行宫历经几代帝王修建,先帝为了享乐,大肆敛财扩建,整座行宫涵盖了各地风格的建筑,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堪称美轮美奂。 拂衣对行宫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便带着太子四处观赏。 路过一处时,拂衣皱起了眉头:“这里是斗兽园,臣女不太喜欢此处。“ 先帝虽然面对敌国唯唯诺诺,但私下里却喜欢看角斗,不仅喜欢看兽斗,还喜欢看人斗。拂衣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前就算她住在行宫,也很少来这里。 “几年前,先帝与曾贵妃把忤逆他的朝臣子嗣召来斗兽园,让他们与恶兽相争,若是赢了就能免他们家族的死罪。”说到这里,拂衣几乎掩饰不住她对先帝与曾贵妃的厌恶:“当年我偷偷救下几个曾贵妃讨厌的朝臣子嗣,被她发现以后,她就对我越来越不喜。“ 那些年她的纨绔名声在外,行宫的宫人与侍卫都不敢得罪她,加之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宁王交好,她趁机救下来一些人。 “我屡次败坏曾贵妃取乐的兴致,一开始她看在宁王与云家的份上还能忍,后来她想让先帝立宁王为太子,家父在朝上公然反对,而我也不愿意帮着宁王在先帝跟前说话,所以我们云家彻底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提到这些过往,拂衣叹息一声,随后又笑了:“幸好继承皇位的是陛下,这是我们整个大隆的福气与生路。“ 听完这席话,莫闻有些感慨,云郡主这句话,比任何逢迎拍马之言都讨喜,比任何歌功颂德的文章更动人心。 “现在这里已经不是斗兽园,父皇登基后就已经命人把里面拆除。“岁庭衡带着拂衣踏上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月色皎洁,拂衣在门后看到的是一个已经建好的蹴鞠场。 “这里空着也是浪费,所以前年我就请父皇把此处建成了蹴鞠场。”岁庭衡见拂衣面上露出惊讶之色:“等天气凉快一些,你可以跟朋友们一起来蹴鞠。“ “外面人都说殿下你讨厌蹴鞠,却不知殿下把斗兽园改建成了蹴鞠场。“拂衣在观众席上坐下:“可见谣言有多不靠谱。“ 岁庭衡在她身边坐下,空旷安静的蹴鞠场,是个赏夜景的好地方。 “为什么...…”岁庭衡顿住,把目光移向天空中的圆月。 “什么?”见岁庭衡话说了一半又收了回去,拂衣忍不住好奇:“殿下想问什么?“ 或许是月色太温柔,也或许是拂衣终于知道他们曾经也有过交集,岁庭衡终于问出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你不赞同宁王做太子?“ 他们曾经那么的要好。 “他不合适。”拂衣愣了愣,没料到太子会问这个问题,她单手托腮,侧着脸看他:“岁瑞璟眼里没有普通百姓,也不知民间疾苦,他做不好太子,更做不好一个皇帝。“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其实也不算糟糕,但他还有曾贵妃这样的生母。“拂衣垂下眼睑,陷入回忆中:“宁王与曾贵妃之间的母子感情很好,大隆百姓有一个昏聩的皇帝已是不幸,不能再有一个不把人当人看的皇后或是太后。“ 曾贵妃死在火灾里已经算是一种幸运,若是她还活着,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把她凌迟处死。“他们都说你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但我知道你是难得的明白人。“岁庭衡道:“是外面那些人没有眼光。“ 听到这话的莫闻:..啊,对对对,别人都没眼光,只有殿下才配做云郡主的知己。 “还有那些承过你恩惠的人,不该任由别人说你是纨绔。“岁庭衡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直视拂衣:“如果我是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都会为你正名。“ “殿下,其实外面的人也没说错,我本就是爱玩乐的纨绔。”拂衣被太子的话逗笑:“跟那些饱读诗书的人比,我确实不够上进。“ “你很好。“岁庭衡抬头认真地看着拂衣:“在我眼里,无人能与你相比。”“咳。“拂衣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太子的目光,这么夸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你不信我?“岁庭衡眼神多了几分委屈。 “我信。“拂衣耳朵尖红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些:“不过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在看我的时候,有那么一些的偏爱。“ “不是偏爱。”岁庭衡摇头,看向拂衣的眼神温柔得仿若一汪春水:“我说的皆是事实,是他们不懂你。“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拂衣心想,世上有谁能说得出反驳的话?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拂衣用手捂着脸,眼角余光偷偷透过手缝看岁庭衡:“殿下,我们还是换个话题。“ 美色惑人,她怕自己守不住底线啊! “好。“岁庭衡轻笑一声,当真偏不过不再看拂衣:“俗话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拂衣想要怎样都可以。“ 嘶。拂衣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她瞥着太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如果拂衣愿意,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行。”岁庭衡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拂衣,面上尽是调侃之色。 “行。”拂衣见岁庭衡的表情,知道他是在说笑,跟着调侃一句:“好,明日臣女便请曹三郎他们做轿夫,用八抬大轿把殿下你抬回云家。“ “那可能需要挑几个力气大的,我陪嫁多,如果轿夫力气不够大,我怕他们抬不动。”岁庭衡眼底眉梢是散不尽的笑意。 “好好好,选力气最大的。”拂衣点头连连,她目测了一下太子的身高与体重,不自觉开始思考,自己背着太子能走多远。 站在两人身后的宫人们:“...不是,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殿下!你可是文武双全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跟人开这种荒唐的玩笑?!云郡主,太子殿下敢说,你就敢接话,你胆子这么大的吗?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宫人们齐齐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有人来结束这段荒唐的对话了。 但是当他们回过头,看清来人是谁后,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早知道是他来,还不如让殿下与云郡主继续荒唐的对话呢。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云郡主。”跟在岁瑞璟身后的岑楚看到并肩坐在一起的太子与云拂衣,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之情。 太子陪云郡主在水上泛舟已是让人奇怪,现在两人又一起坐在这里赏月看星星,难不成两人之间真有什么... 岁瑞璟盯着拂衣,许久后自嘲道:“你以前不爱来这里,现在倒是有心情坐在这里看月亮。“ “因为我讨厌的不是这个地方,而是讨厌这里发生的事。”在岁瑞璟出现的那一刻,拂衣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叔。”岁庭衡站起身,月色下他身姿如玉,恍如仙人下凡:“你又忘了,见孤当行拜礼。“ “太子殿下礼仪如此周全,就不该跟一个外臣之女单独坐在这里。”岁瑞璟朝岁庭衡拱了拱手:“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你对云郡主都不是好事。“ “皇叔的礼不诚。“岁庭衡把手背在身后:“请皇叔重新给孤见礼。“ 见太子如此咄咄逼人,岑楚把目光投向拂衣。拂衣避开岑楚的视线,低头把玩腰间荷包上的花纹。郡王面见太子,当行揖拜礼,这是皇家的规矩,看她也没用。 “小王拜见太子殿下。”夜风中,岁瑞璟按捺住所有的难堪,朝岁庭衡重新行礼:“愿太子身体康泰。“ “皇叔多礼了。”岁庭衡盯着岁瑞璟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免了他的礼:“不知皇叔为何到此处来?” “难道此处小王不能来?”岁瑞璟望向他身后的拂衣:“还是说,太子不想我来?“ “皇叔此前虽然犯了错,但父皇并没有禁你的足,当然可以来。“岁庭衡神情平静:“皇叔请随意。“ “殿下,既然宁郡王喜欢此处,那我们便换个地方。“拂衣笑了笑:“我们要尊老爱幼。“ 岁庭衡点头:“好,都听你的。“ 看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岁瑞璟—把抓住拂衣的手腕:“云拂衣!“ 拂衣正准备—脚把岁瑞璟踹开,刚把脚提起来,岁瑞璟已经飞了出去。 “皇叔,对姑娘家动手动脚可不是我们皇家的规矩。”岁庭衡用手拍了拍衣摆,仿佛刚才那一脚不是他踢出去的一般。 幸好岑楚眼疾手快扶住了岁瑞璟,不然他会从观众席跌到下面的球场上。 “真该让文臣们看看,太子殿下对长辈动手的样子,不知他们还能不能夸太子克己复礼,风度翩翩?”岁瑞璟指着被岁庭衡挡住的拂衣:“云拂衣,现在有岁庭衡为你撑腰,你是不是特别满意?” “是啊,特别满意。“拂衣从太子肩膀后面探出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身份高贵,容貌俊美,这样的君子愿意为我这样的纨绔撑腰出去,我怎么能不满意呢?“ “岁庭衡,你还没看明白吗?“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身份,为了你能帮她报仇出气,就像当年她利用我那般。““这个女人向来擅长玩弄人心。”宁王看向拂衣的眼神中,带着恨意:“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真心可言。“ 整座蹴鞠场安静下来,拂衣站在岁庭衡身后,没有为自己反驳。 忽然,站在她前面的岁庭衡错开身,与她并肩站在了一起。 “孤不信皇叔的话。“ “而且孤乐意。“ 52桃核 “人性生来贪婪、嫉妒。”戴着帷帽的人拨弄着桌上几粒珍珠:“男人总是希望女人被他们倾倒,然后一遍又一遍要女人证明,她们的心意是纯粹的,是美好的。“ “什么情啊爱的,都比不上他们的自尊与颜面。”—粒珍珠从桌上滚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蹦跳声:“宁王自小骄傲,只要让他相信云拂衣对他从未有过情谊,他们一切过往皆是云拂衣对他的利用,以他的性格必会恨她入骨,就算我们不向云拂衣下手,他也不会让她好过。" “岁庭衡那里,需不需要使计让他厌恶云拂衣?” “不必。”帷帽人不愿意手下自作主张,把珍珠一粒一粒推到桌沿:“岁庭衡心思深沉,就连身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我们的人贸然接近他的人,只会引起他的怀疑。“ 自从刺杀云拂衣失败,他们在京中的人手折损了大半,宫中能用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太子待云拂衣十分亲近,属下担心他会成为云拂衣的助力。”手下急道:“这次的事,就是因为岁庭衡插手,才坏了我们这么好事。“ “岁庭衡也是男人。”帷帽人冷笑一声:“有个对云拂衣起了恨意的宁王在,拆散岁庭衡与云拂衣轻而易举。“ 身处高位的男人,如何能忍受有好感的女人,是因他的地位才靠近他? 啪嗒、啪嗒.... 桌上的珍珠尽数滚落,帷帽人笑出声来:“没了有权有势的男人庇佑,漂亮的珍珠也只能成为肮脏不堪的鱼目。“ 无论如何,云拂衣绝不能留。 “姑祖。“一个锦袍男人跨门而入,弯腰捡起脚边的珍珠:“今日离岩国使臣在在长央行宫门口与云郡主闹得十分不快。“ “云拂衣行事向来嚣张,会与离岩国使臣起冲突一点也不奇怪。“帷帽人见他进来,语气冷淡:“我如果是你,现在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与大隆权贵交好,让大隆那些眼高于顶的文臣对你另眼相 待。“ “最近京城里戒备森严,很多官员跟随大隆皇帝去了长央行宫,我不敢让隆朝的人怀疑我。”他弯腰把地上所有的珍珠捡起来,放回桌上的木盒中:“姑祖,我先回房看书了。“ 帷帽人没有说话,她抬了抬手:“你们都出去吧,岁庭衡那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以为他真是传言中那个高雅君子。“ “皇家,哪有真正的君子。“ 此刻长央行宫的蹴鞠场,因为岁庭衡的一句话,变得寂静无比。就连拂衣也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震惊地望着岁庭衡。 “拂衣,皇叔对我有些误会,才让你受了我的牵连。“岁庭衡叹息出声,一副对宁王无理取闹十分无奈的模样:“我让金吾卫先护送你回去,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莫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连头都不敢抬。 宁王究竟是冲谁来,在场众人心知肚明,但太子说云郡主是被他连累,那宁王肯定就是冲太子来的。 拂衣看了眼岁庭衡,想说她并不在意岁瑞璟闹出来的这点事,更不在乎流言蜚语,可是面对岁庭 衡关切又认真的眼神,她想,若是自己拒绝这份善意,也许太子并不会开心。 “好。“拂衣点了点头:“多谢殿下,臣女告退。“ 她走到蹴鞠场门外,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了一眼。月光下,太子站在台阶上,正含笑看着他。或许是因为月光温柔了他的双眼,所以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染上了月光的柔和。 收回视线,拂衣接过宫人递来的宫灯,带着三宝与三福回怡安居。 “宁郡王真是莫名其妙,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抹黑小姐,好歹毒的心思。“三宝上前替拂衣提着灯,避着后面的金吾卫耳目小声骂岁瑞璟:“他就是见不得小姐你过得好。“ “好好看路,别摔了。“拂衣微微皱眉,岁瑞璟虽然是个狗东西,但她回京将近半年时间,他从没说过她一直都在利用他的话。 现在突然说这种疯言疯语,倒像是受了什么新的刺激。 “你倒是护着她。”见岁庭衡派金吾卫护送云拂衣回去,岁瑞璟讽刺一笑:“说不定她私下里嘲笑你是个蠢货。“ “皇叔。”岁庭衡平静地开口:“男人嫉妒的嘴脸,十分丑陋。“ 岁瑞璟神情有些扭曲,他盯着岁庭衡看了许久,才勉强让自己看起来神情正常:“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云拂衣冷情无心,她不可能对你动真心,她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皇叔如此疾妒孤,是因为孤对拂衣有价值,而你已经没了作用?”岁庭衡淡淡—笑:“如此说来,皇叔嫉妒孤也算情有可原。“ 岁瑞璟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失败者的无能狂怒,孤能理解。“ 岁瑞璟看到岁庭衡脸上开心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你以为一个女人愿意利用你,就是你的胜利?“ “她愿意利用孤,说明她心里有孤。”月色下,岁庭衡的眼瞳黑如鸦羽,他看向岁瑞璟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与杀气:“皇叔在孤面前说这些,是为了炫耀你与拂衣曾经交好过?” “她那般耀眼的人,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就是曾与你结交。“岁庭衡拽住岁瑞璟的衣襟,把他—脚踹倒在地:“她五岁与你相识,十五岁离开京城。十年的时光在你口中,全部成了利用。这样的话你有脸说出口,我听着只觉得恶心。“ 唰! 岁庭衡抽出金吾卫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岁瑞璟喉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皇叔屡次对孤不敬,孤对皇叔十分不满。“ 眼见剑尖划破了岁瑞璟喉咙上的皮肉,岑楚吓得冷汗直流,单膝跪在岁庭衡面前:“求太子殿下饶命,王爷—时失言,绝无不敬之心,求太子殿下饶命。 “孤认得你,你叫岑楚。你还是个孤儿时云郡主救了你的性命,后来你做了宁王的亲卫。”岁庭衡冷冷看他一眼:“云郡主救了你的命,然而当初曾贵妃派人追杀云家人时,你却知情不报,不如猪狗。“ 岑楚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反驳。 岁瑞璟怔怔地看着岁庭衡:“你说什么?“ 岁庭衡收起剑,嗤笑道:“当年云郡主遇袭落崖,她的好友到宁王府向你求救,你全都避而不见,难道只是巧合?“ “我那时候只是病了...岁瑞璟抹了一把喉咙上的血:“我不知道她遇险。” “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病好后听说拂衣落崖,为何不派人去寻她?“岁庭衡厌恶地移开视线:“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心虚,因为就连你自己也在怀疑曾贵妃。“ “作恶的人,就不要装可怜人。都是男人,你那点的心思,孤难道还不明白?”“都别急。“岁庭衡垂下眼睑,漠然地看着身形狼狈的岁瑞璟:“一个一个慢慢来。“ 岁瑞璟浑身一寒,他看着浑身冷漠的岁庭衡,仿佛在看一个平静的疯子。 什么君子如玉,什么端方仁爱,原来都是岁庭衡做给别人看的假象,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皇叔,明日孤有一份好礼送给你。“岁庭衡转身往外走,衣袍在黑夜中翻飞。 “皇叔今晚要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长央行宫闹出了一件大事。宁郡王对太子殿下无礼,太子不过训斥他两句,他便持刀想要伤害太子。 昨夜有不少人看见宁郡王衣服沾血,从蹴鞠场回到别院,当时大家就在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事情跟太子殿下有关。 尽管曾贵妃已死,但宁郡王的嚣张跋扈仍旧深入人心。虽然传言是说宁郡王欲伤太子,但是大家已经默认太子受了伤,只是太子仁厚,碍于叔侄情分把此事隐瞒了下来。 太子乃一国储君,又是陛下独子,众大臣纷纷上书,请求陛下重罚宁郡王。 几位太傅更是冲到临华别苑探望太子,见太子面色有些苍白,就更加笃定宁郡王伤害太子一事。 “殿下,为人仁厚是好事,但过于仁厚就是助长恶人气焰。”杜太师注意到太子今日穿了身玄衣,屋子里还点上了熏香,就知道他在故意隐瞒自己受伤,叹息一声道:“殿下,宁郡王不得不罚。“ 说完,不再听太子的解释,与几位太傅退出临华别苑,转道去了陛下居住的天地元合殿。 一时间,宁郡王说自己没有伤害太子,太子也为宁郡王澄清,但朝中上下尽无一人相信,最后就连皇室宗亲都站出来请皇帝责罚宁郡王。 “真是一份好礼。“岁瑞璟看着自己喉咙上的伤口,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在地,如今满朝上下,谁不夸岁庭衡仁厚? —件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就把他逼到如此地步,岁庭衡仁厚的形象当真是深入人心。 这种情况下,谁会在乎真相? “王爷为何如此气恼?”卢似月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岁瑞璟院子:“这些年因曾贵妃含冤而死的忠臣良将可不少,王爷不过被人指责几句,就受不了了?“ “卢似月,你究竟是谁的王妃?!”岁瑞璟看着这个幸灾乐祸的女人,实在想不明白,他若是失势,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处? 卢似月挑了挑眉:“王爷,妾自然是您的王妃。“ 她走近岁瑞璟身边,捡起地上被砸碎的玉佩:“王爷可曾听过报应?“ 岁瑞璟盯着她。 卢似月把碎裂的玉佩放回桌上:“今日一早,妾在别人口中听完了王爷与拂衣的故事。“岁瑞璟眼睑颤了颤。 “王爷,你当真对曾贵妃派人追杀拂衣之事半点不知晓?“ 此刻,一群金吾卫与禁卫军冲进了院子。 “圣上有旨!“ “宁郡王对上不敬,杖责四十,遣送回京,于府中闭门思过。““宁郡王妃留长央行宫为大隆祈福。“ “王爷放心,四十杖死不了。”卢似月抽出手帕遮住,嘤嘤哭泣:“王爷,你一定要多多保 重。“ 四十杖可轻可重,岁瑞璟年幼时,也因为调皮被罚过打板子,但只是破了点皮,第二天父皇便会赏赐很多东西哄他。 可是现在的这四十杖,让他真正知道什么叫痛入骨髓,生不如死。 “十六、十七... 行刑的侍卫数着杖数,岁瑞璟紧咬牙关,疼得视线模糊。 “不得用的奴才,打杀了便是。““这些跟我们唱反调的官员,若是不让他们多吃苦头,他们怎么懂得听话?“ 院门外,拂衣看着被按在宽凳上挨打的岁瑞璟,对身后的三宝三福道:“走吧。“ “小姐,你不看了?”三宝忙道:“还有十九杖没有打完呢。“ “没什么好看的。”拂衣抬脚往前走:“你若是想看,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看。“ “不看了,不看了。“三宝连忙跟上拂衣:“小姐你现在要去哪?“ “去临华别苑。“ 外面都在传太子受了伤,虽然她觉得太子应该不会被岁瑞璟伤到,但还是想去看看。反正看一眼…..也不费事。 临华别苑是离天地元合殿最近的地方,从宁郡王居住的院子到临华别苑,需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一路上蝉鸣不断,越靠近临华别苑,路上的侍卫与宫人就越多。 可是当她到了临华别苑,却发现里面格外安静。太子殿下正捧着一个空花盆出来,把它放在了太阳下。 从未见过太子穿玄色衣服,拂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待太子朝她看过来,她才跨进院门。“殿下。”拂衣看了眼四周:“怎么不见门口的护卫与伺候的人?“ “我想安静待会,所以让他们暂时先退下。”岁庭衡看着出现在院门口的拂衣,露出了笑容。 她还是来了。在她心里,他是有一席之地的。 “殿下花盆里种的是什么?”拂衣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空盆。 “—粒桃核。““你现在过来,是在担心我受伤?“ 53药引 拂衣想,若是自己说自己不担心,对方一定会很失落。她看到他捧着花盆的手,指节泛起了白。这个瞬间,她心软了。 “外面都说殿下受了伤,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拂衣看着这个空荡荡的花盆:“殿下可还好?" “别担心,我没有受伤。”岁庭衡洗干净手,邀请拂衣到树荫下坐着乘凉:“不过没人相信我的话。" 宫侍端来瓜果茶点,装点瓜果的盘子透着点点凉意。 “殿下是为了帮我出气?” 穿过树叶的光斑落在岁庭衡身上,仿佛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绽开了明亮的花朵。 “殿下英明神武,此刻对宁郡王发难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拂衣抱起一块甜瓜啃了起来:“是臣女影响了殿下的判断?" “不是因为你,是为了我自己。”岁庭衡把甜瓜最中间的部分留给拂衣:“我不想再看到他。”“一个人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源于自己内心,与他人无关。”岁庭衡不喜欢“我为了你如何”这种说法,因为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院子里再度安静下来,拂衣啃完一块甜瓜,瞄了一眼岁庭衡特意挪到她面前的甜瓜,伸手把它拿起继续啃。 见拂衣愿意吃自己特别选的一块瓜,岁庭衡眼中浮现出笑意。 在这个安宁的院子里,拂衣忽然觉得,就这样坐着,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是一种心灵上的享受。 “充州的夏天比京城更热,蚊虫也比京城多,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就连在睡梦里,都在思念京城。”啃完太子特意选给她的瓜,拂衣肚子有些撑,她怕岁庭衡继续给她塞吃的,开始给他讲充州的风土人情。 “充州的人很勤劳,即使是六七岁的小孩子,都能在水里抓点虾蟹出来解馋。”拂衣望着院墙外:“后来我渐渐习惯了充州的气候,便不怎么梦到京城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充州的日子很苦,我却时不时回忆起充州的三年。”拂衣笑了笑:“可能是想念那里的美食了?" 充州虽比不上京城富裕,但那里民风彪悍,没有京城的规矩与讲究,倒更像另一种世界的生活。“因为……”岁庭衡缓缓开口:“因为充州更自由吧。” “或许是?”拂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礼盒:“这是给殿下的探望礼,请殿下不要嫌弃。”“我可以现在打开吗?”岁庭衡伸手接过了礼盒。 “当然可以。” 礼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玉雕的笔杆,只有笔杆没有笔尖。 “我不知道殿下喜欢何种材质的笔尖,所以就没有准备。”拂衣笑了笑:“殿下是国之储君,文能指点天下,武能号令万军,这支笔杆的玉质很好,好玉配君子,我第一眼看到便觉得它很适合殿下。" 笔杆触手温凉,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物。 “殿下,家母让臣女回去用晚膳,臣女不便久留,先行告退。”拂衣站起身,看了眼太子略有些苍白的脸:“请殿下多多保重身体。” 岁庭衡把笔杆紧紧握在掌心,起身把拂衣送到门口。“拂衣。”岁庭衡叫住她:“这里靠近父皇母后的天地元合殿,来往人员身份复杂,我送你一 程。" 拂衣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是面对太子那双温柔的眼睛,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有劳殿下。” 宫道上落了满地的花叶,洒扫太监见到太子,连忙放下扫帚靠着墙角跪着。 几个粗使太监抬着石缸经过,也跟着跪了下来,拂衣停下脚步,看向缩在角落的太监。 这个太监死死低着头,肩膀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拂衣发现他。如此异样的行为,引起了拂衣的注意。 “左边最靠墙角的那个,你在何处当差?”“回云郡主,小的在杂役房当差。” “行宫杂役房的太监,竟然也认识我?”拂衣见这个太监抖得更加厉害:“把头抬起来。”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稚嫩的脸,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见这个小太监抖如筛糠,拂衣抬手让其他太监全部退下,只留下他回话。 “求云小姐饶命,求云小姐饶命。”小太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朝拂衣连连磕头。 “别磕了。”拂衣终于想起,先帝身边有几个得用的太监,其中一个最喜欢挑长得好看的小太监收作干孙子。 先帝驾崩以后,这几个太监下场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至于他们收的干儿子干孙子,自然也都成了人人能打的落水狗。 “云小姐,当年都是炼丹房的骗子在先帝面前进献谗言,小的当年没资格在御前伺候,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太监见拂衣不说话,心里害怕到极点,又开始磕起头来。 "小的人微言轻,不敢有害您的心思,那些都是丹药房骗子的主意,求郡主明察。" 听到这话,拂衣向岁庭衡递了一个眼神,岁庭衡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丹药房骗子出的都是什么主意?” “小的、小的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干爷爷提过几句,说是……说是先帝欲取您心头血炼丹。" “哦?”拂衣故作淡然:“为何本郡主听到的跟你不一样,他们都说陛下后来反悔了,想把我召回宫,只是曾贵妃与御前的太监们从中作梗?" “您待我们阉人向来和蔼,我们又怎会在您落难时落井下石?”小太监连忙解释:“您离开京城后不久,先帝就病了,炼丹房的骗子就跟先帝说,小姐您命格特殊,若用您的心头血炼制丹药,会让先帝延年益寿,百病全消。" 小太监偷偷看了眼拂衣,见她神情平静,才敢继续往下说:“先帝怕此事被人知晓,便派人在路上追杀小姐,想偷偷把您带回来……炼制……炼制成药。" “他也知道做这种事不光彩,所以只敢偷偷摸摸做。”拂衣嗤笑:“难怪当年追杀我的人马中,有股势力格外不对劲,只想活捉我却不敢伤我,原来那些是先帝的人。" “你走吧,刚才那些话要烂在心里。”拂衣无意为难一个半大孩子,挥手让他退下。小太监见太子没有说话,朝拂衣又磕了两个头,才匆匆退下。 “这件事殿下已经知道了?”拂衣问岁庭衡。 “我只知道先帝曾试图偷偷派人把你带回来,但我不知道……”岁庭衡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当年的拂衣若不落入悬崖,就会被先帝带回京城,成为先帝的药引。无论是哪种命运,对她而言都是苦难。 岁庭衡感到恶心,如果他是拂衣,又怎么会再对皇家人有好感?多么恶心的人与命运,他看着拂衣,却不知能说什么。 “殿下?”拂衣注意到太子面白如纸,眼角发红,顾不上男女间的礼节,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殿下,你怎么了?” 她伸手摸他的额头,冰凉一片,还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殿下,得罪了。”拂衣左手扶着太子,右手在岁庭衡胸口几个穴位处重重一拍。 待岁庭衡面色好了些许后,她无奈叹气道:“差点被做成药引的是我,怎么受到惊吓的反而是你?" 太子的反应,大得有些出乎她意料,难道是被先帝用人血做药引恶心到了? “先帝已故,我还好好活着。”拂衣在岁庭衡后背轻拍了几下:“殿下不要害怕。” 岁庭衡嘴唇颤动几下,怔怔地看着拂衣。 “冷静冷静。”拂衣转而拍他的胳膊,再次叹息:“算了,还是我送殿下回去吧。” 可能是看尽了先帝做的荒唐事,听闻先帝想拿她做药引时,拂衣竟丝毫不意外,反而有种“果然是这老登干得出来的事”的淡然感。 能因为修士一句批命,就对亲儿子打骂圈禁的皇帝,又怎么会对她一个外臣之女有什么真感情。这种贪婪、昏聩、自大又自私的人,只会爱他自己。 世人都爱责骂曾贵妃,却忘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是先帝,若没有先帝允许,曾贵妃如何杀得了朝中大臣? 追杀云家的十七波刺客中,两次是二王爷的人,六次是先帝的人,不知剩下的这九次里,有多少是曾贵妃母子的人? 角落里,皇后与皇帝看着弱风扶柳般的儿子,以及稳稳扶着儿子,还时不时给他拍背的云家闺女,齐齐陷入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刻如果现身,他们会很尴尬。夫妻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弯着腰狗狗祟祟躲进旁边的假山后。 “你说我去给云爱卿提亲,他会不会致仕不干?"皇帝有些发愁:“户部离了云爱卿不行啊。” 人家辛辛苦苦为国库攒钱,他儿子却想娶人家闺女,偏偏人家又不想嫁女儿,这事儿说出去怎么想怎么不厚道。 “都是先帝与宁王的错。”皇帝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们,云爱卿又怎么会舍不得女儿成亲?“ 遇事不决,就要勇于责怪他人,抬高自己。 “以吾儿的容貌与才华,也不是毫无机会。”皇帝偷偷从假山后探出半边脸,此时拂衣已经扶着太子往回走。 “拂衣还愿意扶着咱们儿子,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如果是岁瑞璟,早就被她一脚踹开了。”“嗯。”皇后跟着点头:“别的不说,咱们家衡儿长得还是好看的。”她想了想:“都说长嫂如母,宁王行事如此嚣张,我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传本宫懿旨,宁郡王不知上下尊卑,罚抄礼记五十遍。”《礼记》总共九万多字,再不冷静的人,抄个几十遍,也就冷静了。 岁瑞璟被杖责遣送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他们不该这么早就对宁王发难。”帷帽人听到消息后,坐在椅子上愣怔了许久,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握紧桌上的茶盏:“可有查明什么原因?” “据说是冒犯太子,持刀伤害了太子。“ “宁王身边的人呢,不知道劝他冷静吗?”“宁王府的人被调换大半,很多都是皇帝的人。“ “都怪那三个暴露宁王府暗道的蠢货。”帷帽人情绪不宁的把茶盏推到一边:“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云拂衣!" “想办法把我们的人安插到宁王身边。宁王受此难也是好事,至少更容易与我们站在一起,受我们所用。" “主人,此事恐怕不行。”“为何?” “隆朝皇后降下懿旨,罚宁王抄《礼记》五十遍,在宁王没抄完五十遍《礼记》之前,不得离开王府。" “他不能出来,我们的人难道还不能进去?” “皇后派了昭阳宫太监监督宁王,确保宁王每一个字都不会假手于人。” 帷帽人:“…. 堂堂皇后,居然派心腹太监监督王爷抄书?理王一家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54出气 “云小姐遇袭落下了悬崖。“ “皇孙,陛下不会见您的,您先回去治头上的伤吧。”“二王爷与三王爷造反了!” “皇子殿下,充州还没有消息传来。”“云家小姐还活着,她的命可真大。”“你们听说了没有,云家那位纨绔女回京了。” 她还活着,她回来了。黑暗中,岁庭衡坐起身,掀开被子走下床。 守夜的太监听到动静,忙从外间跑进来:“殿下,您有何吩咐?” “没事,退下。”岁庭衡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才发现自己端茶杯的手在发抖。放下茶杯,他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的瞬间,皎洁的月光倾泻了进来。他转身在枕头下拿出拂衣送他的玉笔杆,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笔杆末尾处有些凹凸不平,他举起笔杆,才发现末尾处有一串雕纹。 “来人,掌灯。” 烛火亮如明昼,岁庭衡终于看清了纹路。 安平康乐,长寿无忧。 轻轻摸着这八个字,岁庭衡神情动容:“无忧….….” 这是她给他的祝福吗? 此刻他突然有些卑劣的庆幸,庆幸先帝对他不好,这样他才会成为拂衣心中的受害者,而不是流着先帝血脉的皇孙。 他与拂衣都是先帝荒唐昏聩统治下的受害者,所以他不会如岁瑞璟那般被她厌弃。 “殿下,您夜里容易惊梦,不宜饮茶。”莫闻从黑暗角落里走出来,换走桌上岁庭衡倒的凉茶:“今天下午云郡主离开前,特意吩咐小的要照顾好您,您若是糟蹋自己的身体,小的该怎么向郡主交待?" 郡主扶着面色苍白的太子回来时,他们都吓了一跳,幸好御医说没什么大事,只需要好好休息。 “她向来对身边每个人都好。”岁庭衡嘴角微扬,随后又垂了下去:“孤不过是她众多关心的一员罢了。" 莫闻给岁庭衡换上一杯热饮,陪着笑脸道:“殿下,小的可没见过云郡主对其他男子如此体贴温柔。” 岁庭衡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虽然这只是莫闻宽慰他的谎言,但他很想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皇帝拿着太子递给他的名单,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痕:“衡儿,你昨晚一夜没睡?" “半夜醒来睡不着,就把当年先帝炼丹房的修士名单整理了出来。”岁庭衡喝了几口浓茶:“先帝驾崩后,有一部分修士畏罪潜逃,儿臣担心这些人继续在外面招摇撞骗,所以恳请父皇下令把他们缉拿归案。" 皇帝翻开名单一看,里面一部分死于二王叛乱中,一部早已经押入大牢,逃走的仅三人,这也能算一部分畏罪潜逃? 这种小事情皇帝没有不应的,当即便下旨捉拿这几个逃走的修士。 “怎么现在才想起抓这几个人?”皇帝派人把圣旨送往三省六部,望着岁庭衡的眼神称得上小心翼翼:“衡儿啊,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跟你母亲,不要闷在心里,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帮你想办法。" “儿臣知道父皇与母后对儿臣的爱护之心,只是……”岁庭衡何等聪明,从皇帝的表情中就察觉到,他对拂衣的心思被父皇母后知晓了。 “儿臣不想为难她。”岁庭衡站起身,单膝跪在皇帝面前:“父皇,拂衣是自在的性子,儿臣只想求她一个自愿。" “唉。”皇帝起身走到岁庭衡面前,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可是若她不愿呢?” “若她不愿,“岁庭衡勉强笑了笑:“那就不愿吧。”她能快活无忧便好。 “这样的日子,真是快活赛神仙。”拂衣懒洋洋地坐在靠椅上,微风吹着她面前的钓鱼竿,她坐直身看了眼,见没有鱼儿上钩,又没骨头似的躺了回去。 “还是怡安居的点心好吃。”林小五惬意地闭着眼,连鱼竿都懒得看,伸着手等丫鬟把点心递到她手里。 岁安盈已经靠着躺椅睡着,连鱼钩上的饵料被鱼吃光了也不知道。 卢似月看着一个比一个懒散的三人,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小声问拂衣:“我们就这样躺坐在这边,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拂衣移开遮在眼睛上的团扇:“卢姐姐,你且放心吧,这边外臣不敢过来,陛下天天陪着皇后娘娘,咱们在这里钓鱼刚刚好。" 卢似月:“…….重点不是钓鱼,而是这种钓鱼的姿势。 “就算陛下与娘娘看到也没关系,陛下与娘娘最是宽厚不过。”拂衣知道卢似月习惯了大家族规矩,笑着安抚道:“我们钓的不是鱼,而是这份悠闲。” 卢似月看了眼桌上的各色茶点瓜果,还有太监宫女环绕的三人,这样的行为若是被卢氏一族看见,定会指责她毫无仪态,辱没门楣了。 “你最近怎么没有陪太子殿下玩,刚来行宫那几日,你不是天天跟太子在一起吗?”一直在睡觉的岁安盈睁开眼,坐起身看向拂衣:“难道说太子殿下被伤得很重?” “太子殿下是储君,总不能天天被我带着玩闹。“拂衣没有接太子伤势这个话茬,“再多玩几日,我怕殿下挨文臣的骂。" “文臣向来如此,吹毛求疵,规矩大过天。”林小五接完话,想起岭北卢氏也是有名的诗书世家,不好意思地看向卢似月。 “你说得对,有时候他们规矩多得我也受不了。”卢似月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小声道:“骂了他们不骂我就行。" “卢姐姐这么好,我们才舍不得骂你。”拂衣等人被卢似月逗笑,林小五神情也恢复了自在:“拂衣能与太子关系这么好,我也很意外。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桃干,查清是谁冒用我的名义没?" “不用查了。”拂衣移开视线,似笑非笑道:“他只是想给我送吃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咦?"岁安盈怀疑地望向拂衣:“被来历不明的人送了一两年吃食,你竟然不继续追查,这不像你啊。" “难不成……”林小五笑得满脸促狭:“难不成是哪个心仪你美男子所赠,你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京城那么多美男子,心仪她的不少,你见她何时怜香惜玉过?”岁安盈把空荡荡的鱼钩从水里提起来:“她对美娇娥比男儿郎温柔多了。” “那倒是,幸好拂衣生来是女郎而不是儿郎,你若是儿郎,不知京城有多少女子想与你在一起。”林小五有些遗憾:“你若是儿郎,我就跟你成亲了。” 拂衣故作惊恐道:“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对我心怀不轨?” 明明是惊世骇俗的话,卢似月却只觉得有趣,被她们逗得笑声不断,连鱼儿被吓跑也顾不上。自从岁瑞璟被打得半死送回京城后,她看路边的杂草都觉得眉清目秀,心情好得仿佛在过年。 正笑闹着,她们看到几个大力太监押着三个戴着脚镣与枷的人经过。 “去问问,怎么把囚犯带进行宫里来了?”岁安盈眉梢皱了起来。 “见过几位贵人。”一个大力太监很快跑过来:“启禀几位贵人,小的奉陛下的命令,把这三人押送到临华别苑。" 太子点名要见的犯人? 拂衣看着那三个蓬头垢面看不出容貌的犯人:“他们所犯何罪?” “回云郡主,这三人是冒充修士的骗子,曾在先帝跟前妖言惑众,谗害忠良,二王造反时他们趁乱逃走,最近两日才把他们抓住。”大力太监认得拂衣,回话更是小心翼翼:“这三人满身污秽,小的马上把他们带走,免得污了诸位贵人的眼。" 先帝炼丹房里逃走的骗子修士? 拂衣心中一动,想起前些日子杂役房小太监说的那些话,当时太子也在场……“我知道了,你们办事要紧,不要耽搁。” 片刻后,拂衣放下鱼竿,看了眼大力太监与犯人离去的方向,忽然站起身:“你们先玩,我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儿。“ “哎,你去哪….”林小五的嘴被岁安盈一把捂住:“你别闹,安静钓鱼。” 掰开岁安盈的手,林小五犹疑不定道:“拂衣该不会是去了……临华别苑吧?” 太子长得好看她承认,但是她家拂衣真不是好色之人。一定是拂衣有事找太子。 一定是! “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智者不沾情爱……”林小五小声嘀咕,就算是太子,也配不上她的好姐妹。 “殿下,那三个逃走的修士骗子已经被抓住,陛下说全部交给您处理。” 岁庭衡看着这三个形容猥琐,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的犯人:“是父皇让你们把人押来这里的?”“是的,殿下。“ 父皇为何绕这么大一圈把人送到临华别苑?这样肮脏的臭虫,竟然也敢鼓动先帝,拿拂衣做药引,他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求太子殿下饶命!"一个干瘦的骗子,吓得裆下流出了黄尿:“求殿下饶命!” “先拖下去用刑。”岁庭衡面无表情,这三人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死物:“不能轻易让他们死……" “殿下?”拂衣从院门口探出头,她的出现让原本求饶不断的三个骗子,突然歇了声音,他们甚至企图往旁边藏躲,仿佛这样拂衣就不会发现他们。 “拂衣,你怎么来了?”岁庭衡略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冷漠的脸上恢复成拂衣常见的温和。 此刻的天地元合殿里,皇帝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特意要大力太监经过拂衣钓鱼的地方,行宫里突然出现带着枷的犯人,拂衣总该多看两眼。 他答应了儿子不以势压人,但没说不能帮儿子讨心上人欢心。至少要让拂衣知道,衡儿在努力帮她出气。可不能做了好事不留名。 临华别苑。 拂衣跨进院门,走到岁庭衡身边,目光扫过被他抓得起了褶皱的袖子:“殿下,你特意把这些人抓回来,是不是为了帮我出气?" 55发芽 “这三人招摇撞骗,祸害百姓,抓他们也是为民除害。” 两人好几日没见,太子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外袍,身上玉饰皆无,唯有头上那顶金龙祥云冠显得华贵。 见其中一名犯人吓得尿了裤子,莫闻给大力太监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人拖下去,别冒犯了贵人。 “等一下。”没有等到太子确切的回答,拂衣也不着急,叫住拖着犯人往外走的大力太监:“我还有事要问这几人。" 三位犯人见拂衣一步步走近,浑身哆嗦不断,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在先帝跟前仙风道骨的修士,沦为阶下囚后,再不见往日故作的高深莫测,只剩下对死亡与权力的恐惧。 “看来你们还记得我。”见三人吓成这个模样,拂衣就知道先帝准备拿她当药引的人,他们肯定知情,甚至有可能参与。 “云小姐,那都是师父的主意,求小姐饶了我们。” 见拂衣不为所动,其中一个犯人连忙道:“小的们不敢骗您,您离京后不过几日,先帝就病了,先帝要我们炼制长寿不老丹,可我们……哪里有这种东西?“ 若他们真有让人长寿不老的本事,又怎么会攀附权贵,对皇帝极尽讨好? “没过两日,陛下病得越发严重,师父害怕陛下责难,便以您为借口,说您是为庇佑紫微星而生,所以只要以您的心头血为引,就能让先帝药到病除,延年益寿。" 为了活命,犯人竹筒倒豆子般出卖自己的师父:“小的们人微言轻,劝阻不了师父,求小姐看在我们曾经替您美言过的份上,饶我们一条狗命。" “你们的师父呢?” 三人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了岁庭衡一眼:“师父早在二王谋逆时就被斩首了。” 那夜宫里乱作一团,他们炼丹房的人收拾金银细软跑到半路,就被还是皇孙的太子殿下发现。太子殿下浑身浴血,仿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神,见到他们就杀,师父当场就命丧太子的剑下。 “死了?”拂衣以为这是一场特意针对云家的阴谋,没想到是几个骗子贪生怕死之下的私心以及皇帝的昏聩与荒唐。 若非先帝不做人,天下本不该有那么多的苦难,云家与她只是无数苦难中的一个缩影。 “拂衣。” 拂衣闻声转身,与岁庭衡的视线相遇。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呢?愧疚、不安还有掩盖不住的悲伤与担忧。 面对这样的眼神,拂衣心口仿佛被又酸又甜的热水浸泡,当下便心软了。 “这三人作恶无数,留着他们也只会让更多的人上当受骗。”拂衣对这三个骗子失去了好奇之心:“按照咱们大隆律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三个骗子还想求饶,被大力太监捂住嘴,以最快的速度拖了下去。 宫侍们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熟悉的香味,让她仿佛再次回到三年前。 初回京城时,太子宴请自己时的熏香与美酒佳肴,她以为只是巧合,原来是太子根据自己三年前的爱好而精心准备。 那时候她对太子殿下说,她那些挑食的习惯早改了时,太子面对满桌精心准备的佳肴,该是何等心情呢? 三年的时光并不长,不足以让稚童成为大人。 三年的时光并不短,因为它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早知道那是太子精心准备许久的宴请,她怎么都不会把那句"早就改了"说出口。 日头已爬上中天,岁庭衡缓缓开口:“外面热,我们先进屋歇息可好?”他垂着眼眸,等着拂衣的拒绝。 “多谢殿下,臣女打扰了。”拂衣见岁庭衡仍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偏了偏头:“殿下难道跟臣女说的是客套话?" “并非客套。”岁庭衡怔忪地看了拂衣一眼,转身带着拂衣进屋。屋子里十分清雅,拂衣看到墙上挂着一副桃花绽放图,画上没有落款,应该是殿下亲手所画。 看到这幅画,拂衣突然想起,春日里殿下在桃花园给她画过一幅画,后来太子一直没有主动提起,她也就忘在了脑后。 “殿下,你还记得三个月前,在桃花园给我画的画吗?”拂衣扭头问岁庭衡:“你该不会是画了一半,就忘了吧?" “没有忘。”岁庭衡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又快速松开:“我把它好好地收藏在书房里,等回了京城,我再拿给你看。" “好。” 见太子没有忘,拂衣就放心了。 “日头越来越大,今日的午膳就留在临华别苑用吧。”岁庭衡走到拂衣身边站定,望着画上绽放的桃花,眼神如冬日晨雾忧郁。 “殿下。”拂衣轻声叹息,转身看着岁庭衡:“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岁庭衡眼睑颤了颤。 “难道……”拂衣探出头,离他又近了些:“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云家或是对不起臣女的事?” “拂衣,对不起。”岁庭衡抬起头,黑压压的眼瞳如深潭,极力压制着所有情绪,才显得风平浪静:“你本不该遭受这一切。“ 云家忠心耿耿,爱护百姓,是岁氏一族对不起他们。听到这句道歉,拂衣瞪大眼睛,心如雷击:“殿下.….…” “你本该….…” “殿下!"拂衣打断岁庭衡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殿下,你与我都是受害者,你为何要替先帝道歉?" “你因为先帝从小被人欺负,而我至少还过了十年的好日子。我以为殿下与我是一边的,这些过往只会让我们一起偷偷骂那些讨人厌的东西,而不是向我道歉。”拂衣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搭在了岁庭衡的手臂上:“殿下,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更不该说对不起。” 她微微用力,握住岁庭衡的手臂:“只要殿下心系天下百姓,不做先帝那样的人,就永远不用向臣女说对不起。" 屋内伺候的宫侍早就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臣女不是吹毛求疵的文臣,只要殿下做的是有益百姓的事,就算你去杀人放火,臣女也敢陪着你一起去。”拂衣见岁庭衡脸上的愧疚消失,满意地笑了:“殿下是殿下,先帝是先帝。至少现在臣女现在心中的太子殿下做得很好,没有任何的错处,无需向任何人说对不起。" 手臂上的手灼热似火,滚烫的火焰蔓延到全身,岁庭衡的眼里只有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再也看不见其他。 “其实该臣女向殿下谢恩。”拂衣移开搭在岁庭衡手臂上的手:“自臣女回京,殿下处处照顾,时时为臣女维护脸面。臣女曾与宁王交好,若非殿下护着,京城又怎么会无人敢说闲话。" 京城是个权力欲望交织的繁华之地,从来不缺拜高踩低的人。但她回京这么久,除了离岩国那几个使臣,几乎无人敢在她面前旧事重提,甚至有意在她面前避开与宁王有关的话题。 不是他们都是心软的神,而是她刚回京不久,就得太子与皇后重视,陛下接连两次为她加封爵位,让大家不敢得罪她。 “一切都因你值得。”岁庭衡看了眼失去热源的手臂,满腔情意化作一个温柔又内敛的笑:“父皇跟母后都很喜欢你。“ “殿下呢?"拂衣眨了眨眼:“也如陛下与娘娘那般喜欢臣女吗?” 哗啦啦。窗外的风,吹响了桌上的书页。 “喜欢的。”岁庭衡看向桌上被风翻动的书,藏在袖子中的拳头再次握紧:“我……如父皇母后那般喜欢你。" 拂衣笑出声来,朝太子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厚爱。”岁庭衡跟着笑,仿佛这样他便心满意足。 他怎么会如父皇母后那般喜欢她呢? 她是他整个年少时期最美好的梦,是他苦难中继续坚持下的温暖,是他深入骨血的……爱。“殿下!"拂衣指着花架上的花盆,有些惊喜道:“你种的桃核发芽了!” 岁庭衡快步走到拂衣身边,看到花盆的泥土中,冒出芝麻大小的嫩绿小点,今天早上还没看到动 静的桃核,竟然在此刻发芽了。 他愣愣地看着花盆,突然扭头看着拂衣。 “原来桃核刚发芽时,是这个样子。”拂衣低头凑近把那小绿点看了又看:“殿下,等这小嫩芽变成小树苗,你打算把它种到哪里?" 等了片刻,拂衣没听到回应,疑惑地抬头,发现太子正看着自己。“殿下?”拂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 “拂衣。”岁庭衡声音沙哑:“他们说,桃树最适宜发芽的季节在三四月。种下这粒桃核时,我曾想过一件事。" 他伸出手,想轻触这嫩嫩的芽孢,又怕弄坏了它:“若它能在我离开行宫前发芽,那我心中所愿之事便有希望。“ “我们只会在行宫待两个月,而桃核发芽的时间往往需要两三个月,殿下对你所愿之事,似乎没抱着什么希望?”拂衣也看着花盆中的嫩芽:“殿下这粒桃核种下多久了?” 她在充州无聊时,也曾把桃核埋进土里,足足经过了三四个月才发芽。 “十多日。"岁庭衡声音微颤:“只有……十多日。“ “刚来行宫时种上的?”拂衣惊讶:“殿下的桃核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芽,堪称奇迹。看来老天是在告诉殿下,你心中所求之事,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岁庭衡笑了,笑得十分开心,连头发丝都染着欢欣。 拂衣从未见过太子笑得这般满足与快乐。看来这个愿望对太子而言,是顶顶重要的事。 “拂衣,我真的能得偿所愿吗?”他看着她,仿佛只要她说可以,便一定能实现。 “能!” 没人舍得打破这份快乐,拂衣甚至想,只要太子不是拉着她去造反,她就能挽着袖子帮太子把愿望实现。 “殿下的愿望是什么?”被笑得这么好看的美人看着,此时此刻的拂衣充满了干劲。殿下,臣女愿意为你去战斗。 岁庭衡摇了摇头,他看着拂衣,上扬的嘴角慢慢抚平:“一定要现在知道吗?” “不一定是现在。”拂衣笑:“殿下想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 “好。”岁庭衡声音温柔:“拂衣,如果有一天,你会为某个人心动,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拂衣看了眼窗外,灿烂的阳光刺得她眼睛一花,转头看向屋内时,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她揉了揉眼睛。 “小心,别用手揉。”岁庭衡握住她的手腕,往她掌心放了一块柔软的手帕。 手帕还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跟太子身上的气味很相似。 拂衣仰头看他。心脏连蹦好几下。 “殿下这样的就很好。” 56心仪 殿下这样的就很好….. 自从这一句过后,岁庭衡走路是恍惚的,说话是恍惚的,直到午膳摆上桌,他才勉强恢复平时优雅自持的模样。 “多谢殿下特意为臣女准备的膳食。”看到桌上摆的饭菜,拂衣就知道,尽管她跟太子说过她现在不讲究饭食,太子仍旧精心准备了所有。 她不在京城的这三年,他花了多少精力去收集她的这些小爱好? 碗的位置,杯碟上的花纹,甚至她用膳前喜欢喝小半碗养胃汤的小习惯….拂衣端起碗尝了一口养胃汤,几乎与记忆中一模一样。“这是御膳房孙太监的手艺?” 莫闻没想到云郡主竟然对御膳房的人手艺熟悉,小声答道:“回郡主的话,这正是孙太监的拿手养胃汤,殿下很喜欢他的手艺,所以这次来行宫,把他也带上了。" “哦?”拂衣好奇,没有问岁庭衡,反而追问莫闻:“你家殿下何时开始喜欢这种汤的?” 莫闻偷偷看岁庭衡的表情,见他没有对云郡主有任何不满,倒是红了耳尖,于是硬着头皮道:“陛下登基后不久,殿下就很喜欢他的手艺。" “这些都是殿下喜欢的菜色?” 莫闻以为云郡主是在关心殿下的口味,顿时喜道:“是的,郡主。”郡主开始好奇殿下的生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郡主对殿下并非毫无情意! 养胃汤的热气,熏蒸着拂衣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难受。 他吃着她曾经喜欢过的饭菜,留着她曾经住过的院子,偷偷以她朋友的名义,给远在充州的她,送着她曾经喜欢过的东西….. 也许那日彩音坊的初遇,并非巧合,而是他有意为之的相见。 “殿下让商队送来的东西,我很喜欢。”拂衣捧着碗,把里面的汤喝得干干净净。 充州饮食喜辛辣,她掉落悬崖的那一年多,没人惯着她喝养胃汤的习惯。所以她早就习惯了充州的口味,后来即使与家人团聚,也不常喝这些汤水了。 曾经高傲讲究的云家小姐,早就变成为了活着愿意吃尽一切苦头的荆棘。她的家人接受了她的改变,她的朋友也都习惯了她的坚韧。 唯有他还守着她的过往,试图给她所有最好的,又怕被她发现而厌恶他,所以小心翼翼地掩盖着一切。 “喜欢就好…...”岁庭衡突然想起,拂衣不应该知道他曾经派人往充州送过东西的。想到这一点,岁庭衡脸色一白,筷子把手指压出深深的痕迹。她会怎么想他呢?欺骗?打扰?或是讨人厌? “我很喜欢。”拂衣笑了一声,这一声笑让岁庭衡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他抬起头,在拂衣眼中没有看出任何对他厌恶的情绪。 她不介意自己借用他人名义靠近她吗? “殿下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是因为向我报恩?” 窗外的风沙沙作响,许久后岁庭衡听到自己说:“拂衣的恩情,我无以为报。”风似乎吹进了他的胸口,凉得难受。 “哦。”拂衣点了点头,埋首用饭。 一顿午膳吃得很安静,拂衣吃饭的姿势很好看,桌上每道食物她都尝过。 吃完饭,拂衣放下筷子,由宫女伺候着漱口洗手,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千百遍,每个动作都入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殿下。”拂衣擦了擦嘴角:“臣女该回去午休了,臣女告退。”“临华别苑有很多空房间……. “殿下,臣女留在这里不合适。”拂衣站起身:“那些房间是未来太子妃以及太子嫔妾居住的地方。" “不会有太子嫔妾。”岁庭衡站起身:“我欲效仿父皇,此生只娶一人。”“太子殿下会是个很好的夫君。”拂衣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当太阳照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岁庭衡撑着伞追出来,帮她挡住所有炽热的阳光:“外面太阳大,我送你回去。" 拂衣想起前些日子太子送她回去,半路遇到一个小太监,结果她还要原路把他送回来的事….. 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看着这顶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伞点了点头。 “莫总管,殿下大半个身子都在太阳下,我们要不要去给殿下撑把伞?” 莫闻斜着眼瞪说话的小太监:“一边待着去,都远远跟着,谁也别去打扰殿下。”殿下晒的是太阳吗,分明是在沐浴未来。 即使是专门用来避暑的行宫,午时过后也正热。 拂衣摇着手中的团扇,看着太子被太阳晒着的半边脸,摇扇子的手挪了挪,让自己摇出的凉风也能吹到太子身上。 “陆大人,云大人。”天地元合殿外,等着帝王召见的一名大臣半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树下:“你们看那个为女子撑伞的人,像不像太子?” “不像。”陆绅斩钉截铁道:“尚书大人,你最近眼神有些不好,上次你也说某个路过的人像太子。我看你还是少晒些太阳,免得老是认错人。" 陆绅掰过这位大臣的肩:“好好站着,别东张西望,不能让陛下以为我们对他不敬。“陆绅梗着脖子望着天地元合殿上的牌匾,几乎不敢看云望归的脸色。 他一眼就看出,路过的人就是太子殿下,跟殿下同行的人是云望归的掌上明珠,但他哪里敢说呢? 云望归看着远处与太子并肩走在一起,自己在伞下遮得严严实实,让太子大半身子都在伞外的女 儿,默默垂下眼睑。女儿似乎从不会对朋友这样…… “云大人。”那位“眼神不好”的大人拉了云望归一把,小声道:“陛下快要宣召我们了,你赶紧站好。" “多谢提醒。”云望归转过身,对这位大人感激一笑。陆绅偷偷打量云望归的脸色,云大人对太子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从临华别苑到怡安居,会途经好几个园子。皇帝只有皇后一人,这些提供给妃嫔居住的别院,全都空置着。 先帝在世时,这些别院从来不缺人,拂衣每次经过这些地方时,总会与一些妃嫔巧遇,她们都想借着她到先帝跟前邀宠。 “先帝的太妃,有子侄愿意奉养者,已经送回了家。无子侄供养者,全都送到了长宁行宫安享晚年。”岁庭衡见拂衣望着这些别院,解释了太妃们的去处:“她们大多是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苦命人,母后不愿意为难她们。" “娘娘慈悲。”拂衣这话并非吹捧,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先帝不干人事,后宫不少妃嫔都是家族的牺牲品。皇后愿意如此善待他们,而不是把她们全部送去庵堂,堪称宅心仁厚。 "那些被强抢进宫,而家里又希望与她们团聚的女子,我已经做主把她们送回了家。"拂衣觉得此刻的太子似乎在等她去夸夸他。 “殿下仁善。” “有些女子还不满双十。”听到拂衣夸赞自己的话,岁庭衡唇角微扬:“她们的一生还有无限可能,不该为先帝埋葬一生。" 那时候父皇刚登基,他面对那些惊慌不安的年轻女子们,想起她们比拂衣大不了多少。若他愿意善待这些无辜的人,老天会不会看在他行善的份上,保佑落崖的拂衣好好活下来? 都说行善积德,只要他行足够的善事,总能等到拂衣活着的消息传回来。 拂衣停下脚步,她笑望着岁庭衡:“臣女没有看错,殿下果然是很好的人。” 身为上位者,能看到平凡人的苦难,愿意为他们寻找一条更顺遂的道路,这是上位者最难得的品质。 路过莲池,有几只鸳鸯在池中戏水,拂衣偏头多看了几眼。 “你在看鸳鸯?” 拂衣摇头,她其实在看林小五他们有没有回去,上午她们就是在这边钓鱼。 “鸳鸯确实不算忠贞的鸟。”岁庭衡道:“古籍中有记载,狼与鹤、大雁才是从一而终的忠贞动物。" “所以那些歌颂鸳鸯的诗词都是骗人的?”拂衣恍然:“难怪有些地方成亲,新郎会送新娘一对大雁摆件或是活的大雁。" “世人总是喜欢把美好的感情,寄托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动物身上,偏偏自己又极难做到。”岁庭衡的脸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你以后喜欢的那个人,一定要对你忠贞不二。若他对你不好,我会帮你。" “这句承诺一直有效?”"只要我还活着,就一直有效。" 凉风吹得树荫下的光斑也摇摇晃晃,拂衣点了点头:“臣女明白了,若他不好,我就让殿下以权谋私,挖坑把他给埋了。“ “好。”岁庭衡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 “怡安居快要到了。”拂衣走出伞下:“殿下,您请回吧。” 她朝岁庭衡行了一个万福礼,躬身退后两步,才转身离开。 微风吹着她身后的披帛,披帛拂过路边的花卉,带走淡淡的花香。岁庭衡看着她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花丛之后。 只需要等待几息,她便能走出他的视线。 “拂衣!”岁庭衡突然扔下伞,朝拂衣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殿下?”拂衣正准备取下缠绕在花枝上的披帛,见岁庭衡突然跑了过来,神情前所未有的慌乱,站直身体等他跑过来。 “拂衣。”岁庭衡在离拂衣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弯腰替拂衣取下缠在花枝上的披帛:“你刚才问我,做的那些是不是为了报恩,我撒谎了。" "我做的那些,并不是为了向你报恩。"“我确实想你遇见对你忠贞不二的人。” “我也想对你好,想你过得快活,想你永远肆意自由,不被皇宫束缚。”“可我心仪你。““我想做对你忠贞不二的那个人。”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方才说我这样的就很好,那我能不能……以身报你恩?” 57有迹可循 拂衣从未想过,冷静自持的太子,会在烈日中奔向她,说出这些话。 从她第一眼见到太子时,便觉得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他沉稳、优雅、文武双全又仁德知礼,还有着令人心动的容貌。这样的他,不该患得患失惊慌失措,而是矜贵从容,无需为任何人低头。 即使是与心仪之人在一起,也应该有清风明月相伴,以才诗为诺。 可就是这样的他,弯下腰替她解开与花枝缠绕在一起的披帛。高贵的太子殿下低下了他的头颅,以仰望的姿态,毫无保留的向她献出了一颗真心。 她身边从未缺过追逐她的人,但这是她第一次心生不忍。若是她拒绝,这双温柔深邃的眼睛,会不会盈满悲伤? “殿下。”拂衣笑了:“我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此事传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反对?” “我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见拂衣没有明确拒绝,岁庭衡眼中的快乐已经无法掩盖:“我会让他们知道,是我执意想与你在一起,与你无关。” 拂衣:“…” 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着岁庭衡一副准备与文臣争斗到底的模样,拂衣把头微微一扭:“殿下,我从未想过与谁成亲,相伴一生的事。” “我知道。”岁庭衡没有因为拂衣的话而失落,“我只是想对你好,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与不快乐,那我就不配站在你身边。" 拂衣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女子,若文官说三道四,那只能说明我还不够配得上你。”什么理智,什么矜持,都敌不过心头喷涌而出的情爱与奢求。他只想紧紧抓住那一缕缥缈的希望,在无限可能中,找到那条他能与拂衣相携不离的路。 "给我十日时间,给我一个证明我配得上你的机会。" 爱是自我怀疑,爱是亏欠,爱是不自觉仰望。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国之储君,在所爱之人面前,也会怀疑自己不够好。 “好。” 拂衣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有他配不上自己的想法。难道他没听过自己这些年的英勇事迹? 听到这声“好”,岁庭衡脑子里嗡嗡作响,许久后才哑着嗓子道:“这是……真的吗?“ “殿下,臣女可不敢犯欺君之罪。”拂衣踮着脚尖,伸手把他因为奔跑而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轻笑了一声:“那臣女先回去了。” 岁庭衡愣愣地看着拂衣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仍舍不得离开。 “殿下。”莫闻轻手轻脚走过来,把伞撑到岁庭衡头顶,小心翼翼开口劝道:“日头大了,您先回去吧。" 看到莫闻手里的伞,岁庭衡想起拂衣还没打伞,夺过莫闻手里的伞就准备追上去。 “殿下,前面不远就是怡安居,这会儿云郡主恐怕已经回屋了。”莫闻看了眼太子泛红的脸,您站在太阳下发了这么久的呆,以云郡主的脚程,说不定都已经躺在床上午憩了。 “你说得对,不能打扰她休息。”岁庭衡怔怔回神,自己撑着伞往回走,途径一个花草丛时,对花草丛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 藏在花草丛后面的三人:“….…. 等太子带着宫侍与护卫离开后,岁安盈从草丛里钻出来,挠着身上被蚊虫咬出来的红包道:“林小五,以后我再也不跟着你胡闹了。" 说什么看到拂衣回来,她们躲在草丛里吓她一跳。这下好了,受到惊吓的只有她们。 卢似月面色有些尴尬,她摘去头发上沾到的草叶:“刚才太子殿下.….…是不是发现我们了?“不然怎么会对草丛点头,还对她们笑。 “皇家长大的人,向来多疑又警惕,太子不仅知道草丛后面有人,而且还猜到了我们的身份。”岁安盈神情还有些恍惚:“两年多了,太子第一次对我笑得这么友好亲切。” 以前太子对他们宗室向来是礼貌有余亲近不足,展露在他们面前的笑容从不带半分笑意。今日的这个笑容很不一样,是很纯粹的快乐以及……皇家人难得一见的少年气。 多难得啊,面面俱到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竟然会有少年气的一面。 “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小五蹲在草丛里,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太子怎么会与拂衣扯上关系,拂衣怎么会给太子机会…… “我不相信,这都是假的……” “安盈,小五这样没关系吗?”卢似月很担心林小五。 “她从小与拂衣一块长大,每次拂衣参加蹴鞠比赛,只要有她在场,胜利花环永远都是戴在她的头上。”岁安盈双手环胸,神情有些无奈:“她平等讨厌每一个对拂衣有企图的男人。” 卢似月闻言更加担忧:“那….….” “你也别担心,等她见到拂衣就好了。”岁安盈把林小五从地上拽起来:“行了,你还是拂衣最好的姐妹,不要太难过。" “我愿意为了拂衣冲锋陷阵,太子能跟我比吗?” “你还记得三年前太子被先帝砸得头破血流,又在雨中跪了一夜,差点连命都没了那件事吗?”岁安盈之前不明白,为何近来几个月,太子频频出现在她们身边。 直到方才听到太子对拂衣的那番表白,她终于明白,太子用尽了力气与手段,都是为了让拂衣能够看到他。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之人用尽全力的强求罢了。 “什么意思?”林小五渐渐回神。 “太子跪在先帝殿外时,是不是拂衣落入悬崖的消息传入京城后的那几日?” 林小五猛地点头:“对,就是那几日。这事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想去找拂衣,无诏出京被抓了回来,母亲带我进宫请罪那日,太子就跪在殿外。“ 那时候太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她以为是先帝心情不好,所以又拿理王一家出气,从未想过此事会与拂衣有关系。 “如果说太子是想求先帝派人寻找拂衣的下落呢?”先帝极其厌恶理王一家人,那时的太子是抱着何种心情去乞求的先帝? “这……这不可能吧。"林小五结结巴巴道:“明知道先帝讨厌他,他去求先帝,不是自找麻烦,又不是傻……" 太子满腹才华,怎么会做那种明知不可能有结果的傻事? “我听说在先帝跟前伺候过的宫人,有些被发配到了行宫伺候。”卢似月比两人冷静:“你们如果想要查清此事,只需要召见他们问一问。" “不过你们都是皇室后人,召见先帝身边的人询问太子之事,恐怕不太合适。” “若是不查清楚,又怎么知道太子对拂衣是真心还是假意?”林小五来了精神:“就算被太子知道,看在我们是皇家后人的份上,他也不可能重罚我们。" 卢似月愣了愣,随后笑了:“好,我陪你们一起。“ 岁安盈闻言多看了她两眼,眼神里对卢似月多了几分亲近。倒是没有辜负拂衣对她的保护与情意。 长央行宫确实有好几个曾经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不到两个时辰,这些人就被带到了岁安盈等三人跟前。 听岁安盈问的是太子的事,这些人吓得面色苍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这几个人有些眼熟。”林小五看着这几人:“你们以前是不是在拂衣身边出现过?” 听到拂衣二字,这些宫女太监神情有了些微变化。 “云郡主刚进宫时,奴婢在郡主身边伺候过几日。”“云郡主小时候爱爬树,小的曾把郡主从树上抱下来。” “奴婢、奴婢没有伺候过云郡主,只是有一次曾贵妃欲刁难郡主,奴婢不忍郡主受苦,假装没有发现宁王,让他与云郡主一起进了御书房。“ 听完这些宫女太监的话,岁安盈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何还能好好活着。 如果她们今日没有问及此事,那么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太子会为拂衣做到这一步。 “你们尽管回答本郡主的问题,所有后果都由本郡主承担。”岁安盈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回话。” “安郡主,您问的这些,与云郡主有关吗?” 说话的宫女知道安郡主与拂衣交好,她见岁安盈点头,鼓足勇气开了口:“太子殿下那日闯入御书房,确实是求先帝派兵寻找云郡主的下落。" “先帝很生气,骂他狼子野心,想借此机会讨好天下文人。” “先帝一怒之下拿砚台砸破了太子殿下的头,可是太子不愿意离开,仍旧跪在殿外求先帝派兵寻找云郡主的下落。" “后来……”宫女记得那夜下了很大的雨:“雨下了整整—夜,我们谁也不敢靠近太子殿下,直到他晕倒,在雨中躺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被金吾卫拖回了理王府。" 岁安盈与林小五都沉默了。 多可笑啊,那时候她们去求宁王帮忙,宁王称病不见。从未出现在拂衣生活中的太子,却为拂衣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你们退下吧。”岁安盈给这些人赏了一笔银子,等他们全部退下后,才喃喃开口:“此事,也许应该让拂衣知道。" 林小五:“说不定太子已经跟拂衣说过此事。”这种讨好卖乖的机会,哪个男人愿意错过? 但是看着岁安盈分外严肃的表情,林小五还是跟着她赶往怡安居。 半个时辰后,怡安居。 “此事……”拂衣听完岁安盈的话,沉默许久:“太子从未跟我提起过。” 卢似月与林小五都有些意外。 倒是岁安盈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难怪陛下刚登基的那半年,太子频频往京城外派人。” "我怎么没听过说?"林小五一脸震惊。 “在皇家,知道得越多就越麻烦。”岁安盈喝了一口安神茶:“我名下有两个书铺,太子有段时间经常买一些侠义话本。" 她仔细回忆着太子买书的时间:“后来拂衣与家人团聚的消息传回来以后,太子身边的人再没买过侠义话本,转而买女子喜欢的话本子。" “那时候我以为太子有了心仪之人,所以不敢胡乱揣测,更不敢告诉别人。”岁安盈叹息一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 只是谁会想到,与拂衣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会对拂衣痴心一片呢?“侠义话本….….” 拂衣想起太子送给她的那些话本中,有些话本被人翻阅过,尤其是那些有关落崖修得神功重回江湖的话本,几乎每本都被人反复看过。 那时候她以为是胆大识字的宫女太监偷看过,没想到会是太子... “安盈,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拂衣起身往外走。“你去哪,天已经黑了。”林小五欲跟上拂衣。 “我去见爹爹与娘亲。”拂衣取下挂在墙上的宫灯:“小五,安盈,卢姐姐,你们先回去吧。” 58喜欢 温暖的烛光下,云家四口看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后,云照白顶着父母灼灼的视线,硬着头皮开口:“拂衣,你……当真想好了?”“嗯。”拂衣点头:“我想试试,人总不能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让自己活得不自在。” 一家人都明白,如果拂衣对太子没有半点心思,是不会特意赶来告诉他们的。而且还是天黑之后,提着灯笼来告诉他们。 “你确定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或是感动?”柳琼枝眼神温柔又包容:“如果不是因为动心而选择在一起,对你对他都是伤害。" “母亲,女儿身边出现过很多好看的儿郎,但太子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云照白很是好奇。 “嗯……”云拂衣举例:“比如太子给我撑伞的时候,我会想这只手真好看,想……” “咳!”云望归轻咳一声,打断兄妹二人越来越不像样的对话:“拂衣,只要你下定决心就好。” 他轻拍女儿的头顶:“爹爹与娘亲都明白。” 他闺女只是看中了一个品学兼优的男人,又不是杀人放火,他们为何要阻拦? 拂衣抱住云望归与柳琼枝的袖子:“我最最最最喜欢爹爹与娘亲啦。“ 云照白:“…” 从小到大妹妹都爱这么撒娇,偏偏父亲母亲就吃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在拂衣的脑瓜子上拍了又拍。陛下对皇后情深一片,从无二心,希望太子也能有这样的美好男德。 等拂衣离开后,柳琼枝脸上的笑容被忧愁代替,她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太子身份特殊,我怕拂衣受委屈。" 与别人家结亲,夫妻不睦还能和离,进了皇家的门,就再没有回头路。 “可若是拂衣真心喜欢……”柳琼枝苦笑:“若非真心,以她的性子,不会在晚上打扰我们。”“不要担心,陛下与太子都不是昏聩荒唐的人。”云望归揽着柳琼枝的肩:“我们要相信孩子的眼光。" 第二日上午,云望归刚踏进天地元合前殿,就看到了坐在陛下右下方的太子。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 “诸卿不必多礼。”皇帝近几日心情不错,因为每天的奏折都有太子帮忙处理。 想到这,他转头去瞧儿子,就看到自家好大儿走到云望归身边,亲手扶起了云望归。 与云望归同行的几位大人眼瞳瞪大几分,死死盯着太子扶住云望归的双手。不是,大家都在这里,太子凭什么就只扶云望归?云望归只是太子名义上的太傅,真正的陆太傅就站在旁边呢,太子是没瞧见吗? 大家偷偷拿眼角瞥陆绅,陆绅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玄色皂底靴,坚决不与任何人的目光对视。 大家本以为太子此举已经足够奇怪,谁知大家离开时,太子又扶着云尚书下了几级台阶,态度亲近无比。 “太子殿下,您折煞老臣了。” “应该的。”等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太子松开云望归的手臂,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襄:“夏日暑热,云大人公务繁忙,这里有一些避暑的药丸,请云大人收下。" 云望归接过这个散发着药香的锦襄,深深看了岁庭衡一眼:“多谢殿下赏赐。” “不是赏赐,是我对云大人的一点心意。”岁庭衡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此举会引得多少朝臣吃惊:“大人为户部事宜殚精竭虑,平日要多保重身体,免得家人为您担心。” 就算再蠢笨的朝臣,此刻也看出了一些不对劲。堂堂太子殿下,即使再礼贤下士,也不该有如此谦卑的姿态。 这哪是太子对待朝臣,分明是子侄对待长辈。几位大臣心中疑惑不已,也没听说云家有皇家血统啊。 大家心中疑云丛生,不过都是稳重之人,所以谁也没把这事宣扬开来。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有意替太子的行为做遮掩,太子却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今日给云家送赏赐,明日到户部办事的地方与云尚书亲切交流,后日又留云尚书在天地元合殿下棋喝茶。 不出五日,连长央行宫杂役房的老太监,都听闻了太子格外亲近云家的事迹。住进长央行宫的宗亲们觉得不对劲,纷纷跑去询问皇帝与皇后。 康阳公主作为宗室女眷的代表,求见了皇后。 “唉,姑母。”皇后叹息一声,满脸为难:“你应该还记得云家不打算嫁女儿吧?” “对。”想到云拂衣,康阳公主表情就有些别扭:“也不知道云家看得上谁,云拂衣天天在外面晃荡,瞧着就不像是安稳过日子的人。"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顿:“本宫倒觉得拂衣这孩子有侠义之心,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想起云拂衣对皇后有救命之恩,皇上还封了她为郡主,康阳公主话锋立刻一转:“娘娘说得是,云郡主与离岩六皇子比箭的飒爽英姿,京城无人不夸。" “谁说不是呢。”皇后笑着点头:“衡儿难得喜欢一个姑娘,可云家与拂衣都没有与皇家结亲的心思。云尚书对皇家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下功劳无数,我们也不好强逼着他把女儿嫁进我们岁家。姑母你见多识广,能不能替我们想想主意?" “啊?!”康阳公主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颤抖着嗓门问:“娘娘,您说太子喜欢谁?” “云家的姑娘呀。”皇后诧异道:“本宫以为大家都知晓了,原来姑母不知道?” “云云、云家?”康阳公主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云尚书家,只有一个闺女对吧?” 皇后点头:“云家除了拂衣,难道还有其他闺女?“ 康阳公主脑瓜子嗡嗡作响,后面皇后说了什么也记不得了,满脑子都只有太子心仪云拂衣这件事。 好好一个文武双全的太子,怎么就看上云拂衣那个纨绔女了呢?! 她走出侧殿,遇到同样神情恍惚的老王爷。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个瞬间,仿佛看到天塌了。 “糊涂,糊涂啊。”老王爷痛心疾首:“云家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与太子怎能强求云家把女儿嫁进皇家?" “王叔,陛下与太子怎么说?”康阳公主对宗室这位辈分最大的王爷还是很尊重的。 “你可知云家无意嫁女,太子却想强求?”老王爷问康阳公主:“我记得前些日子,刘家的有个小子也想娶云家姑娘?" 康阳公主支支吾吾:“隐隐约约听说过一点。” “当日离岩国意图比箭羞辱我朝,是云家姑娘站出来扬我大隆国威。”老王爷把手里的拐杖杵得咚咚作响:"人家小姑娘为国比斗,太子却对人动了歪心思,你说这像话吗?啊?!" 康阳公主咽了咽口水:"太子文武双全,怎么就配她不得?"这种声名远扬的纨绔女,哪里配得上太子? “你也糊涂!”老王爷训斥道:“太子再好,也要讲究你情我愿,难道他要效仿先帝,以势强夺美色?" 先帝那种后宫无数的老登,也配与太子相比?康阳公主怀疑老王爷是被陛下与太子的话气糊涂了。可她不敢说,她怕老王爷骂不了皇帝与太子,拿她当出气筒。 不出三日,京城的文臣都知道太子欲求娶云家姑娘之事。 大概是太子讨好云家的行为太过明显,竟无一人说拂衣是纨绔,配不上太子这种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是太子动了心思,云家人是无辜的。 拂衣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用这种激进自污的手段。现在外面确实没有文官说她的不是,因为骂全被太子挨了,不知内情的友人纷纷赶来安慰她。 送走第三波友人后,拂衣实在坐不住,从侧门抄小道去了临华别苑。 她赶到临华别苑时,岁庭衡正在给桃树小苗浇水,原本只有一点点嫩芽的桃树苗,现在已经有半个指节长了。 临华别苑的宫侍们见到拂衣出现,纷纷躬身行礼,就连院门口的禁卫军都没有阻拦她,任由她畅通无阻地走进大门。 “殿下。” 岁庭衡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水壶,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几步,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 “这小芽长了一点。”拂衣走到花盆边看了两眼,对岁庭衡笑了笑:“殿下把它照顾得很好。”“那日在桃园,我给殿下特意摘了一个很大的桃,这根小苗苗,该不会跟那个桃有关系?” 岁庭衡耳尖泛红:“那个桃很好吃,所以我留下桃核,想把它移栽到宫里。” 原来真的与她有关….. “外面议论纷纷,殿下的好名声都受到了影响,你还在院子里浇小树苗。”拂衣走到树荫下的石桌旁落座:“你当真不在乎这些?” 岁庭衡跟在她身后落座:“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不重要。” “殿下,以你的才思,可以用很多办法解决此事,实在没有必要自污。"拂衣叹气:“你这又何必?"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办法,能有现在这个办法快。”更没有这个办法对拂衣有利。 他自然有很多办法,温水煮青蛙,潜移默化改变朝臣的看法,或是为拂衣作势,让大家忘记她的纨绔行为。 可是他不想等那么久,更不想拂衣为了他改变。想要靠近拂衣的是他,凭什么要拂衣配合他作势,甚至去做他人眼中合格的太子妃? 他就是想要天下人知道,想要与拂衣在一起的是他,想强求的是他,一切因果都是他。无论拂衣是何等模样,他都想与她在一起,她不需要有任何改变与委屈。就算有人要骂,该挨骂的也只能是他。 “真是…” 拂衣伸出手,在岁庭衡泛红的耳垂处轻轻一捏:“太子殿下,你这个最聪明的人,选了最蠢的办法。" “不过,我很喜欢。” 她松开他红得发烫的耳垂:“也许臣女应该给殿下一个机会。殿下,你说呢?” 59炫耀 岁庭衡想说什么?他想说好。应该说,此时此刻无论拂衣说什么,他都能点头说好。 也许拂衣对他的情感,心疼多过喜欢,感动大于爱,但他已经心满意足。更何况,心疼才是一份真挚的感情的开始。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为何她只心疼自己,不心疼别人? “殿下,你在发什么呆?”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别人面前优雅俊逸的太子殿下,在心爱之人面前,也只是一个笨拙又忐忑的普通人,他伸出手小心地捏住拂衣的手腕,怕她觉得冒犯,只是隔着袖子的布料,轻轻的虚握着。 “做梦?”拂衣饶有兴致地欺身上前:“难道殿下想过很多次?” “嗯。”岁庭衡脸颊绯红,却意外的诚实:“想过。” "你跟皇叔从崇文馆外经过时,我曾想过,如果与你并肩走在一起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你跟皇叔在桃花树下埋酒时,我曾经想,如果是我与你一起埋酒,肯定日日派人看牢,不让任何人靠近。" www★ ān★c o “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是皇叔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日日陪着你。你蹴鞠时,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位为你加油,你打猎时我帮你捡猎物,你跟人打架,打得过我就帮你望风,打不过我就跟你一起打。” 拂衣原本想逗弄岁庭衡,未料到对方把心剖给她看。真诚永远动人心。明明剖白的是他,心疼的却是她。 “下次蹴鞠赛,你陪我一起去。"拂衣反手握住岁庭衡一根指节,笑眯眯道:“有殿下为我撑腰,就算我把对方踢得落花流水,对手也不敢来挑衅。" “好。”岁庭衡双眼充满光彩:“那样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站在你身后的人。”拂衣笑出声来:“既然殿下这么期待蹴鞠比赛,那么五日后你一定要来。”五日后,行宫蹴鞠场刚好要举办一场蹴鞠赛,主持这次比赛的人是岁安盈父亲顺王。 “殿下,我跟姐妹们约好半个时辰后一起投壶。”见岁庭衡面上露出不舍,拂衣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要不你送我过去?” “好!” 岁庭衡眼中的失落被高兴取代。拂衣愿意让他送她去见朋友,说明她愿意让朋友知道她的身边有他存在! 以杜太师为首的几位文官,刚从天地元合殿走出来没多远,就看到替云郡主殷勤撑伞的太子殿下。 眼见向来身姿挺拔的太子殿下撑着伞,为了方便与云郡主说话,微微弯着腰,太阳全晒在了他身上,几位文官心情复杂的程度无法用语言形容。 为首的杜太师实在见不得优雅矜贵的太子,露出如此讨好人的模样,眼睛一闭,扭头看向别处。偏偏太子好像并未察觉到他们复杂的心情,见到他们竟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走过来。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云郡主。”“诸位大人安。”拂衣回了一个半礼。 “诸位大人刚从元合殿出来?"岁庭衡抬手虚扶他们一把:“不必多礼,孤送云郡主回去,诸位请自便。" 几位文官:"……"你送就送,实在没必要亲口告诉他们,他们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岁庭衡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对他们优雅地点了点头,撑着伞继续陪拂衣前行。 “恭送殿下。” 文官们躬身相送,等太子陪着云郡主走远,他们才默默站起身,谁也没有作声。 “太子痴恋云郡主也不是坏事,至少云家满门忠良,云郡主也不是妖媚惑主之辈。”杜太师憋了半天后开口:“殿下是陛下亲子,日后夫妻琴瑟和鸣,两不相疑,于国于民是好事。” 杜太师把自己全解开了,痴情总比滥情好,太子没有先帝贪花好色的毛病,怎么不算是幸事呢? 春喜园内,公子千金们正在投壶。 能陪圣驾来行宫的人都身份不俗,所以平日玩不到一块的人,现在都聚在了一起,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与和气。 不过即使凑在一起,也自发分成了三组,读书人一组,习武者一组,纨绔们凑了一组。 在场众人都知道,还有个重要人物未到场,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略过不提。 “照白。”杜郎君手里拿着一支箭矢,避开众人,走到云照白身边小声问:“外面的传言是怎么一回事?" 云照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夺走他手里的矢,起身走到人群中,把矢投进了壶中。 “云郎君投中正壶!”“云郎君好手法。” 众人正在吹捧云照白,不知是谁唤了一声太子殿下,众人全都安静下来。园外的月亮门下,太子殿下为拂衣撑着伞,似乎在低声嘱咐她什么。 见大家发现了他,太子殿下对他们微微颔首:“孤只是送云郡主过来,诸位继续玩。”说完,他把伞递给身后一个太监,留他在云郡主身边伺候,自己则顶着大太阳离开。他身后的宫侍们也一分为二,一半跟着他离开,一半留在了春喜园外。 大家认得太子身边伺候的人,留在云拂衣身边的太监名为莫语,是太子身边得用的太监。太子把亲侍都留在了云拂衣身边,难道那事……是真的? 刘小胖惊得手里的箭矢都掉了,刘子贺心仪云拂衣已经让他足够意外,没想到太子竟然也痴迷这个彪悍的女人。 有时候他真想怀疑这些书读得多的人,是不是就喜欢凶悍的女人?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惧云拂衣悍名,不怕死地前仆后继? “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拂衣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把箭矢:“看壶啊,谁领先?“ 等拂衣开口,众人才回过神来,笑笑闹闹把刚才的事揭了过去。 原本大家还顾忌着太子,对拂衣有几分忍让,然而不到小半个时辰,随着拂衣越赢越多,大家都上了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纨绔赢了他们。 刘小胖平日虽然与拂衣吵吵闹闹,但是作为纨绔组的一员,他早就放下过往恩怨,沉浸在了赢过读书人与习武人的喜悦中。 纨绔的内部争斗与对外矛盾,他还是分得很清楚。 “一场投壶比赛算不得什么。”武将家的郎君们输红了眼:“五日后蹴鞠场上我们再见真章。” “蹴鞠我们也不怕。”刘小胖双手叉腰:“到时候看谁输得难看。”“对吧,云拂衣?”他扭头用手肘撞了撞云拂衣胳膊。 云拂衣:“…” 她塞了一个桃子到刘小胖嘴里:“刘小胖,你再多嘴一句,五日后你就自己上场。” 刘小胖把桃子从门牙上拔下来,小声嘀咕:“读书人的口味真奇怪啊。”怎么就想不开,会痴恋云拂衣呢? “你说什么?!” “岁庭衡与云拂衣,这怎么可能?!”难道之前宁王的挑拨,对太子没有起半点作用? “云拂衣与宁王的旧事,整个京城谁人不知。皇帝与皇后怎么会让太子娶这样一个女人,难道他们半点不在乎从前的事?”帷帽人沙哑的声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破了音:“这个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整个行宫的人都知晓。”手下不敢抬头看帷帽人。 “那个小妖女靠着何等手段勾引的太子?”帷帽人咬牙生恨:“这两年来,我们的人屡次接近岁庭衡,不仅没让他动心,还折了好些美人进去。云拂衣这种恶名在外的女人,究竟哪点吸引了他?" 手下头埋得更低:“行宫都、都在传,是太子对云拂衣动心,以势强求与云拂衣在一起。” 啪! 一个茶杯被帷帽人挥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就算表面装得再优雅,也掩盖不了他从小被忽视欺负的穷酸气,难怪会看上云拂衣这种女人。" 手下不敢说话。 “云拂衣这个女人小动作频频,又屡屡坏我们好事,真让她成了太子妃,日后我们恐怕寸步难行。”帷帽人声音中的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既然太子连云拂衣与宁王的过往都不介意,那么我们只能杀了云拂衣。" 手下欲言又止,上次对云拂衣出手,云拂衣毫发无伤,倒是他们折损了不少人手。现在云拂衣住在行宫,若是刺杀失败,行宫最后一点人手也保不住了。 帷帽人想不明白,天下男人有几个不在乎颜面,更何况是皇家的男人? 难道是宁王挑拨得不到位? 堂堂太子,宁可背负着以势压人的骂名,也要求得一个曾与其他男人传过流言的女人真心,这是何等可笑的事? 岁庭衡发疯,理王与理王妃难道也跟着一起发疯?天家无真情,她绝不相信会有为孩子做到这一步的皇帝与皇后。 京城炎热,岁瑞璟伤势刚好一点,就被皇后派来的太监盯着抄书。 日日被关在书房里,岁瑞璟从没见过这个太监脸上露出笑意。 今日突然见这个太监对他露出了笑容,还说能让他休息一日,岁瑞璟下意识怀疑,这是皇后针对他的阴谋。 “皇后娘娘心疼郡王臂伤未愈,所以特许您休息一日。”太监亲手为岁瑞璟倒了一杯茶,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更何况近来行宫发生了一件喜事,让郡王多休息一日,也算是同喜了。” “是何喜事?”岁瑞璟接过茶盏放到一边。 太监也不在乎他喝不喝自己倒的茶:“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拟定了太子妃,您说算不算大喜事。" “恭贺太子大喜。”岁瑞璟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知未来太子妃是哪家千金。” “说来也巧,这位姑娘与郡王您也认识。” 岁瑞璟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云家姑娘。” 嗡—— 岁瑞璟脑子里突然一阵轰鸣,他看着太监的嘴开开合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眼前归于一片黑暗,倒下的瞬间,他极力睁大眼睛,望向了墙上挂着的画。 60胜利花环 行宫蹴鞠场前所未有的热闹,各家的郎君千金齐聚看台,宫女太监无数,就连禁卫军都驻守现场,怕这些公子小姐输了球闹事。 卢似月看到球场上站着的宗室女眷,再一次感受到了京城与岭北的不同之处。岭北望族视蹴鞠为纨绔恶习,更别提允许女子上场比赛。 之前见拂衣蹴鞠,她已经足够吃惊,现在见到宗室女子大大方方站在球场,连禁卫军都来守护现场,她才真正的明白,京城与岭北有太多不同。 她虽生于岭北,但更喜欢京城的风气。 “你怎么了,大清早就噘着嘴?”岁安盈见林小五不开心,把自己带来的点心分给她:“拂衣怎么还没来,她今天不是要上场踢吗?" 林小五啃了一口点心,哼哼唧唧道:“她今天不跟我一块来。” 话音刚落,整个蹴鞠场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看着跟云拂衣一同进来的太子,喧闹的球场寂静一片,就连还在吵架的人,都紧紧闭上了嘴。 太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异样,直接走到场边落座,身上的大红绣金云纹袍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惹得女眷们没忍住偷偷多看了两眼。 再看云拂衣身上,同样穿着大红束腰窄袖袍,一头青丝高高束起,既利落又飒爽,几位年轻公子哥偷偷红了脸。 “太子怎么会来?”有胆子大的人小声问身边同伴:“不是说太子不喜蹴鞠?“ “那都是谣言。”同伴压着嗓子道:“几个月前太子还去过京郊蹴鞠场。再说了,就算以前不喜欢,现在应该也喜欢了。" 两人望向场边正与太子说话的云拂衣,云拂衣是京城蹴鞠最厉害的女子,太子还不能爱屋及乌?“照这么说,太子对云拂衣当真是痴心一片。”“行宫里各种传言沸沸扬扬闹了这么久,也不见皇家出来解释,这事基本就是默认了。” 刘小胖回头望了眼身后嘀嘀咕咕的两人,再怜悯地看了眼身边的刘子贺,伸出胖乎乎的手掌在刘子贺肩上拍了两下,拍得刘子贺一个踉跄。 “殿下,比赛要开始了,你坐在这里等我。”拂衣换了一双便于奔跑的鹿皮靴,转身就准备上场。 “等等!”岁庭衡叫住了她。拂衣不解地回头看他。 岁庭衡蹲了下来,帮她有些皱巴巴的裤腿整理好塞进靴子里,随后仰头看着她:“祝你旗开得胜。" 看着这个众目睽睽之下,蹲在自己面前为她整理裤腿的男人,拂衣心头一颤,笑着道:“等我。" “好。”岁庭衡笑着目送拂衣跑向蹴鞠场,一步步退到场外,等着比赛开始。 “唉,这……”目睹太子蹲地上为云拂衣整理裤腿,刘小胖憋了半天后对刘子贺道:“子贺哥,你输得不冤。" 随着比赛越来越激烈,看台上的众人已经顾不上太子在不在场了,各自挥着小旗为自己支持的球队加油。 “拂衣,拂衣!”方才还在生气的林小五,此刻扒在护栏上,拼命挥着小红旗,对着赛场高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球进了!” 听着观众台上沸腾的尖叫声,拂衣甩了甩脑袋上的辫子,朝众人挥了挥手,与队友们击掌,继续猛攻对方的球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林小五叫得声嘶力竭:“拂衣今天踢得真猛,踢得真漂亮,比上次比赛踢得还要漂亮!" 岁安盈摇着手里的团扇,看了眼球场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上半场结束,球员们可以休息两盏茶的时间。 宫侍们纷纷为比赛的公子小姐们端茶送水,拂衣接过岁庭衡的茶盏,一口气饮尽,歪头调侃道:“怎么好意思让太子殿下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 "小生被姑娘英姿所迷,愿为姑娘洗手羹汤,伺候姑娘一辈子。"岁庭衡重新给拂衣倒了一盏温热的茶,用折扇为她扇着风,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知姑娘可愿意?” “咳。”拂衣看了眼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位县主,拉过岁庭衡的手,用他手里的折扇挡住自己的脸,小声道:“殿下便是话本里的田螺郎君?” 岁庭衡看着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迷迷瞪瞪地点头。 拂衣笑着又喝了半盏茶水,把茶盏递给身后的宫侍:“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也学会了甜言蜜语。" “真心之言算不得甜言蜜语。”岁庭衡继续为她扇风,她鬓边的细碎绒毛随着风一翘一摆,连头发丝都那么好看:“你的腿还好吗?” “京城比充州干燥,更利于养伤。回京养了近半年,我的腿已经可以踢完全场。”赛场上传来敲锣声,拂衣回头看了一眼:"下半场要开始了,殿下不要担心。" 岁庭衡笑着点头:“那你下半场也要赢得开心。“ “没问题。”拂衣举起手,示意岁庭衡也举起一只手来。 岁庭衡乖乖举起手,拂衣笑眯眯地与他击掌:"我上场啦!"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岁庭衡真切感知到,拂衣在众人瞩目下碰了他的手掌。他红着耳尖坐回椅子上,反反复复看着自己的手掌。 “殿下,云郡主进球了!” 岁庭衡猛地抬头,看着与几位女球员抱在一起的拂衣,双目也染上了灿烂的阳光。蹴鞠场上的她太过明亮,亮得让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蓝队频频失利,有位球员输红了眼,直接朝脚下带球的拂衣膝盖踢去。 拂衣早就预料他的动作,双脚带球在空中一个翻滚,越过此人的围堵,把球再次踢进球洞中。正准备骂蓝队球员不讲规则的观众顿时兴奋尖叫:“踢得好!” “不好意思,又进了。”拂衣甩着辫子对偷袭她的蓝队球员笑得十分开心,不等他回话,转身跑向红队球员们。 随着锣声响起,比赛结束,红队大获全胜。 整个蹴鞠场欢呼声、尖叫声不断,荷包、手绢、鲜花如大雨般被投向场上。岁庭衡笑望着被队友们簇拥着的拂衣,静静地站在球场边没有上前。 莫闻不解:“殿下,云郡主赢了,您为何不去向她道喜?” “这是属于她的荣誉与快乐,孤若是上前,只会让他们处处顾忌我,忽略拂衣才是蹴鞠场上最亮眼的胜利者。"岁庭衡笑得很满足,当拂衣与队友们抱着跳跃时,他也跟着扬起嘴角。 这样的她,好像—颗温暖又灿烂的太阳。 在鲜花与欢呼中,拂衣得到了胜利者的花环与荷包,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球场边的岁庭衡身上。 穿过快乐的队友以及沮丧的对手,她踩着满地的花瓣,来到了岁庭衡面前。 “殿下,低头。” www ?tt kдn ?c ○ 岁庭衡茫然不解地弯下了腰。 拂衣取下头顶上的花环,花环上还带着露珠与浓郁的香气。她把花环戴在了他的头上:“为了庆祝殿下第一次陪我参加蹴鞠比赛,这个胜利花环送给你。” 后面看台上,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众人微微一愣,随后都跟着起哄,口哨声、叫好声、善意的笑声,化作一片欢乐的海洋,把岁庭衡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小心翼翼摸着头顶上的花环,声音有些干涩:“你把花环送给了我?” “殿下不喜欢?”拂衣弯腰把荷包系在了他的腰间:“这个荷包跟殿下今日的衣服很配。” “我……很喜欢。”岁庭衡看着拂衣,眼睛都舍不得眨:“可是我听说你从不把花环送给男子。" “其他男子自然不行。”拂衣帮他把腰间的荷包整理了一下,露出荷包上的金色绣纹:“可是殿下与他们不一样。" 拂衣用小手指勾了勾他的小手指,笑容不减:“殿下在我这里有特权。” 欢笑声、尖叫声在岁庭衡全部化作乌有,他的内心只剩下一句。——殿下在我这里有特权。 所以他对拂衣而言,是最特别的男人吗? “难怪你一大早就不高兴。”岁安盈终于明白比赛前林小五为何要噘着嘴,原来她知道拂衣今天会把花环送给太子。 “你居然只是不高兴没有跟拂衣闹起来。”岁安盈有些惊讶:“真是难得。” “哼!"林小五瞪着太子头上的花环,不高兴地扭过头,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那是因为拂衣答应三日后陪我回京城买东西,看在拂衣的面子上,我才不计较这种小事。" 岁安盈忆起,几日后是小五母亲安平郡主的诞辰,小五是想回京准备安平郡主的诞辰礼?卢似月用帕子掩着嘴角轻笑,拂衣的这些小姐妹都好有意思。 天地元合殿。 “太子怎么今日又不来元合殿?”皇帝把朱笔扔到一边,起身走到殿外活动筋骨。 “陛下。”张福满脸喜色地走进来,给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太子殿下派人来说,今日都不来元合殿用膳,请您与皇后娘娘不必为他留饭。" “太子去哪了?今日一直不见他的人影。” “殿下在蹴鞠场看云郡主蹴鞠呢。”张福脸上的喜色变得明显几分:“老奴去的时候,正巧见到云郡主把胜利花环戴在了殿下头上,全场贵人们都在欢呼呢。" “你没看错,当真是拂衣主动把花环戴在了衡儿头上?!” “老奴不敢欺君,此事千真万确。” 吾儿求得真心有望啊! 刹那间,皇帝腰不酸了,手腕不疼了,回殿一口气批了几十本奏折。批奏折算什么,哪有好大儿婚姻大事重要? 深夜,岁庭衡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放在枕边的花环与荷包,确定它们完好无损地放在原位,才又缓缓躺回被窝。 躺了片刻,他再次坐起身,捧着花环下了床,把已经凋谢的花环放进一个雕花嵌宝石的盒子中。 啪嗒。 他关上了宝盒。 拂衣送了他胜利花环,皇叔可从没得到过。皇叔拿什么跟他比。 61来都来了 “林县主哪能跟云郡主比,云郡主以后可是要做太子妃的。” “你们懂什么,我若是林县主,肯定也会好好巴结云郡主。林家没有能力出众的后辈,林县主又只能算皇家远亲,再往下传几代,连皇家门槛都摸不着了。" “那她还真该好好巴结云郡主,别被她丢弃了。” 林小五皱着眉,听着角落里两个小太监的闲言碎语,默默把手搭在了袖子上。 “县主,您别被这种闲言碎语影响了,这些人就是嫉妒……” 林小五身后的宫女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林小五已经撸起袖子冲了上去。不到片刻,角落里便传来惨叫声。 “县主!”见林小五直接冲上去打人,宫女既不敢劝,又怕林小五出事,急得原地团团转。 转头见云郡主就在不远处,她顿时喜出望外,顾不得礼仪尊卑,高声喊道:“云郡主,我家林县主在这边出了点事,您快来劝劝她。" 听到林小五出事,拂衣把手里啃到一半的桃子往三宝手里一扔,提着裙摆就冲了过来:“怎么回事?" “云郡主,县主正在跟人动手,您劝…” 这一次她的话又没能说完,就眼睁睁看着云郡主跑成一道残影冲向了林县主方向。还好,还好,有云郡主劝着她家县主应该…… 宫女这口气还没放下去,就听到里面的哀嚎声更加惨烈,连拳脚声也更加密集了! 宫女痛苦抱头,感觉天都要塌了,她是想云郡主来劝劝她们家县主,没说让云郡主来帮着县主一起打架啊!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林小五神采飞扬地放下袖子,看着地上鼻青脸肿的太监:“竟然敢把挑拨离间这一套用在你林奶奶身上。" 见林小五停了手,拂衣把手里的人推到一边:“小五,这两个太监是怎么回事?” 小五性子虽骄纵,但从不轻易责打下人,这两个太监惹得她亲自动手,肯定是犯了她的大忌。 “还能怎么回事?”林小五扬了扬下巴,伸手揽住拂衣的肩膀:“有人想挑拨我俩的关系呢。” 她把这两个太监刚才故意躲在她必经之路上,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啧。”拂衣抬手:“三宝,三福,给我上!” 早就跃跃欲试的三宝和三福闻言立刻冲了上去,对这两个太监进行了一番痛与生命的教育。 “宫里的太监宫女,行走在外无不是谨言慎行,以免招来祸事。”见拂衣帮自己出气,林小五笑容更加得意:“你们倒好,蹲在角落里高声交谈,生怕我听不见。” “我跟拂衣是打小的交情,你们这点闲言碎语也想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瞧不起谁呢?”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她跟拂衣天下一最最好? 林小五轻蔑地看着他们:“我不管你们是哪个郡主还是县主派来的,但我希望她们要有自知之 明,敢跟我林小五抢朋友,我能挠花她们的脸。" 她就知道有人觊觎她跟拂衣的关系,想替代她的地位,与拂衣成为天下第一好姐妹,她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对吧,拂衣,我们是不是天下第一好?”林小五扭头瞪拂衣。“当然。"拂衣连忙点头:“我家小五就是最好的。” “哼。”林小五终于满意了,对两个太监嗤笑一声。小时候她被恶犬追,拂衣一直护着她都没松开过手,她又怎么会因为这种愚蠢的话,对拂衣心生芥蒂?背后使坏的人,究竟懂不懂姐妹情谊? “三福,把这两个太监遣回殿中省,这种不懂规矩的人,不能留在行宫伺候。”拂衣拉过林小五的手:"走,咱们不搭理这种人。" 把林小五送回安平郡主那里,拂衣蹭了一顿午膳,才慢慢悠悠回怡安居。 “殿下。”拂衣看到站在怡安居门外的身影,快步跑到他面前:“你怎么不进屋子里等?” “没事,今天又不热。”岁庭衡把伞移到拂衣头顶,跟在屋里等待相比,他更喜欢站在门口看到她回来。 拂衣拉着岁庭衡的袖子进门,拉着他讲今日发生的事。 听到拂衣跟林县主揍了两个用心险恶的太监,岁庭衡给她倒了一杯茶:“拂衣心善,这种妄议贵人的太监,即使是杖毙也是应该。" “把人遣送回了殿中省,殿中省自己会查清楚,该怎么处罚也交由殿中省。”拂衣喝了几口茶:“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两人把行宫里一些可疑的人清理干净,也算是一举多得了。” “明日你与林县主进京城,多带几个护卫在身边。”岁庭衡有些不放心:“之前就有人当街给你下毒,我担心这次算计的人,与给你下毒的人有关系。" “好。”拂衣点头,她知道岁庭衡在担心什么。 “这把短剑你带着防身。”岁庭衡取下腰间的短剑:“我向父皇求了一道旨意,除了皇帝与皇后的宫殿,你可以带着这把短剑在任何地方行走。" “包括殿下的宸玺宫?”拂衣接过短剑,把只有巴掌长的剑拔出刀鞘。寒光闪烁,吹可断发,剑身上篆刻着青虹二字。竟然是有名的青虹剑?! “包括我的宸玺宫。”岁庭衡见拂衣眼中露出喜意,知道她喜欢这把短剑:“宝剑配佳人,我的宸玺宫你随时都可以带着它来。" “殿下,这是把世上难寻的好剑。”拂衣把剑插回剑鞘,把剑别在了腰间:“现在它是我的啦。" “此次父皇来行宫,带的东西不多,我挑了很久也只有这把剑勉强配得上你。父皇的私库里还有一些举世名剑,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去挑。”岁庭衡回忆了一下私库的东西:“还有各种匕首弓箭,到时候我们慢慢挑。" 帝王私库是她能够进去的吗? 拂衣见岁庭衡脸又泛着红,立刻反应过来。朝臣之女进不了帝王私库,但是有太子陪伴的太子妃却可以。 wwш⊕a n⊕c ○ 他是在隐晦表达,他想与她成亲的意思? 摸着腰间青虹剑剑鞘上的花纹,拂衣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在岁庭衡眼神渐渐黯淡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啊。” 如果他当真忠贞不移动,她又有何惧? “啊啾!”皇帝从床上坐起身,连打两个喷嚏,起身洗脸净手,转身替床上坐起身的皇后披上薄纱外袍:“奇怪,我没病没灾的,怎么打起喷嚏来,难道有人在背后算计我?” 皇后接过宫女递来的绢帕擦脸:"听说衡儿上午跟你讨青虹剑,你允了他?" “孩子难得开口,我怎么让他失望?”皇帝挥手让宫女太监退到室外,小声道:“当年我想讨你欢心,也把家里最值钱的玉佩送了出来。现在家里条件好了,更加不能委屈富人家拂衣。" 皇后出身不高,父亲因为上谏惹得先帝不快,先帝便把她这个家中独女指给了同样不受待见的理王。 她以为理王会把对先帝的不满转移到她身上,谁知理王却把身上最好的玉佩送给了她。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理王生母留给他的东西。 忆起年轻时的岁月,皇后笑容温柔:“不是说送青虹剑不好,我是想说不该只送青虹剑,女孩子家喜欢的钗环首饰绸缎布匹也该准备一些。哪家好儿郎给姑娘送礼,只送一把剑?" 皇帝挠头,他一个大老粗,哪里懂得这些? 当天晚上,拂衣又收到了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钗环首饰与布料。送东西的人,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用的宫女,对她的态度亲切到近乎殷勤,看她的眼神也炙热如火。 看着屋子里几乎堆不下的布料,还有满匣子的珍珠,拂衣笑出声来。殿下好,陛下与皇后娘娘也好,这让她如何能不动心?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大早,拂衣就被林小五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从行宫回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两三个时辰,今晚我们应该赶不回行宫。”林小五用湿帕子在拂衣脸上抹了抹:“晚上我们去彩音坊坐一会儿,明天上午再回来,你觉得如何?” “好。”拂衣有气无力地点头,匆匆吃了几块点心,就顶着晨露骑马出了行宫。 “殿下。”莫闻望着云郡主离去的背影,疑惑地问:“您为何不想让郡主发现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怎么还躲躲藏藏? “你不懂。”直只拂衣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岁庭衡才转身往回走:“她跟朋友出门玩,是一件开心的事,如果我贸然出现,会让她出门玩的时候,分心记挂我。" 他只是想看看她,没想打扰她。 莫闻:“…. 他确实不太懂,不过看殿下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就不多嘴了。 在行宫待了大半个月,再美的景也看得有些腻了。林小五一进城就大肆采买,连路边的糖葫芦都要买两个来尝尝。 等终于陪林小五逛完街,拂衣跨进彩音坊大门时,已经被热得奄奄一息,特意让坊主给她们找了一个安静的包厢,不去外面凑热闹。 许久不见拂衣等人,坊主亲自为她们端来茶点与酥山:“难得见两位姑娘不去外面玩,躲进了包厢里。我为二位安排一位琴师,给你们弹小曲?" 林小五正准备点头,想起守在屋内屋外的护卫是太子派来的,于是对坊主道:“近两日我喜欢听琵琶,请琵琶女来。" 彩音坊有几位琴师是貌美的男人,这会儿叫来包厢里为她们弹奏,不太合适啊。 “姑娘放心,奴家懂得。”坊主见拂衣与林小五特意从行宫赶回来,还带了身手不凡的护卫,知道这些护卫身份不简单,笑着退出房门外替她们安排女乐师。 两人在彩音坊待了没有多久,天就黑了下来,拂衣打了个哈欠:“明日一早还要赶回行宫,今晚我们早些回去歇息。" “今晚你和我一起回郡主府?”林小五挽住拂衣的胳膊。 "好。"拂衣打开窗户看了眼外面,彩音坊院子里已经挂上了彩灯,客来客往十分热闹。 她带着林小五从后门离开彩音坊,骑着马没走多久,拂衣注意到护在他们周围的护卫把手搭在了刀柄上。 “小五。”拂衣把林小五拉到自己的马背上:“今晚我们可能要去理王府暂住一晚。”离这里最近的,就只有帝王潜邸理王府。 “不会真……”林小五话还没说话,就发现一支箭朝她们飞来。 两人齐齐俯身,躲过这支箭。不等拂衣吩咐,林小五便弯下腰,抱紧了马脖子。 “敌在暗处,在这里打斗容易伤到百姓,都跟我来!”拂衣马鞭一挥,身下的白马在黑夜中化为一道白光,往理王府飞驰而去。 护卫们都是皇家精挑细选的高手,当下一分为二,一部分查找刺客,一部分护卫云拂衣与林小五安全撤离。 帝王潜邸有重兵把手,见有人冲过来,立刻警惕地拔出刀来。 谁知他们还没开口,黑暗中就有数支箭飞来。为首的武将持盾相护:“何人擅闯帝王潜邸?” “在下户部尚书之女云拂衣,被刺客追杀,希望诸位能让我们进府一避。”拂衣飞身下马,拖着林小五躲到卫兵的盾牌后面。 云拂衣? 潜邸护卫统领一愣,整个京城都传开了,太子痴恋云尚书家的女儿,难道就是这位姑娘?“王统领,护好两位贵人。”东宫护卫持刀与涌出来的刺客战在一起,还不忘为拂衣证明身份。“快快进府。”王统领看到了东宫护卫腰间的令牌,当即带着拂衣等人退进理王府。 “京兆府的人马赶过来需要半个时辰,这些刺客有心取我性命,必会想办法引开金吾卫巡逻队,甚至有可能拖延京兆府卫兵赶来的速度。”拂衣看着从理王府围墙处翻身涌入的刺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蹲在盾牌后面:“看来诸位对取我性命之事信心满满。” 刺客们没有说话,只有为首之人冷笑了一声:“你已是瓮中之鳖,不必多言,束手就擒吧。”王统领紧张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太子殿下的心上人若是死在潜邸,他一家子的性命能保住吗?“能这么恨我,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可不多。”拂衣看着这些身手诡异的刺客:“就算是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让你们杀我的人是谁?" “我们是来取你性命,不是来回答你问题,你行事嚣张跋扈,得罪的人难道还少吗?”刺客不耐烦与拂衣废话,持刀便冲了过来。 嗖嗖嗖! 数道利箭从屋内飞出,把冲过来的几个刺客射得满身都是箭。 没料到有此番变故,余下那些还活着的刺客顿时却步,警惕地看着四周。啪嗒啪嗒。 院子里的门窗依次打开,里面站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手中的箭正对着这些刺客。 王统领震惊地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弓箭手,这些弓箭手是何时藏在这里的,怎么没人通知他一声?! 盾牌后拂衣与林小五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露出满意的笑容。 “唉。”拂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嗯,你们刚才说谁是瓮中之鳖来着?” “云郡主果然料事如神。”理王府大门打开,京兆尹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门外面躺着几具刺客的尸首。 “如果不是伯父您愿意相信我,此事也不能成。”拂衣给京兆尹行晚辈礼:“多谢伯父出手相助。" 看到突然出现的京兆尹,王统领才反应过来,难怪今天下午京兆府那边突然来人跟他询问什么案子,原来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把弓箭手藏进潜邸里面。 “云郡主。"王统领满脸苦涩:“此事,陛下与殿下.……知道吗?“ “他暂时还不知道。”拂衣安慰他道:“别担心,此事由我一力承担。” “王统领不必忧虑,本官已经送了急奏到行宫,你护卫云郡主与林县主有功,陛下与殿下会理解的。”京兆尹笑得脸上的皮都拉开了,抓住这么多刺客,他今年的考评定是上品。 院子里还活着的刺客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引他们上钩的陷阱!他们转身欲逃,却发现院墙外面也站满了弓箭手,他们已插翅难飞。 “你是何时发现我们的?” “我被人追杀过很多次,今日刚进城门就有人跟踪我,我当然能察觉。”拂衣笑眯眯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问,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耐心可好了。" “对,我家拂衣可好了。”林小五站在拂衣身后,神气叉腰。 刺客没有想到,他们一举一动全部在云拂衣的计划里,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主人想要杀了这个女人。 “我不明白你们为何坚持要杀我,就像当年……”拂衣看着这些刺客:“就像当年的曾贵妃,无论如何都想置我于死地。" 为首的刺客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举起刀就想自尽,被弓箭手一箭射穿了手臂。 “来都来了,怎么还急着死呢?”拂衣笑了一声:“派这么多人来追杀我,你们的主子应该快无人可用了?" 62撒谎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必死的杀局,在云拂衣与京兆府的协力合作下,变成了引刺客现身的捉鳖局。 几十名顶尖刺客,死的死,伤的伤,抓的抓,偏偏整个京城还安宁祥和,普通百姓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用担心他们受到惊吓。 “外面局势不明,尚不清楚有没有刺客余孽,烦请王统领继续守卫王府,云郡主与林县主也暂时留在王府内。”京兆尹向王统领作揖:“云郡主与林县主的安危,便交给王统领了。” 王统忙不迭答应下来,还让自己手下的人,帮着京兆府把刺客尸体拖走。 “云郡主,林县主,老夫收到你们的传讯后,就已经把急奏送往长央行宫,陛下此刻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京兆尹担心两人受到惊吓,温言宽慰着。 “世伯不用担心,我们都没事。”拂衣知道京兆府今日会忙得脚不沾地,不想耽搁京兆尹的时间:“世伯您有事先忙,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好,有什么事就派人来找老夫。”京兆尹又嘱咐了一些话,才匆匆离开。王府护卫与仆役把整座府邸打扫干净,王府很快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月色皎洁,王府管家把两人带进客院,林小五拉着拂衣的袖子道:“拂衣,我们真要住进去?” “没事,放心睡。”拂衣推开门,把林小五按坐在床上:“睡吧,有我在,别怕。” 逛了一整天的街,又在刺客的追杀下极速逃命,林小五早就累得眼皮打架,在拂衣的安抚下,很快睡了过去。 看着林小五安睡的脸蛋,拂衣帮她盖好被子,对守在外间的丫鬟道:“林县主夜里若是醒来害怕,就来叫我。" “是。"丫鬟屈膝行礼:“请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县主。”“有劳。”拂衣摘下腰间的荷包,把银子打赏给了院子里的下人。 她走到院子里,却没有多少睡意,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郡主,您还有什么吩咐?”理王府太监总管见拂衣还没有入睡,忙上前行礼:“可是屋子不够舒适?" “屋子很好,我只是暂时没有睡意。"拂衣见总管如此小心翼翼:“你下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王府太监总管哪里敢真的去歇息,眼前这位姑娘可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理王府空置了两年多时间,他们这些守在王府的下人原本没什么指望,现在终于来了尊大佛,谁不想多露露脸,讨得主子重视? “郡主,您若是睡不着,要不由老奴陪您在王府里转转?”拂衣来过一次理王府,那时候太子陪她一起弹奏,倒没有好好看过王府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不方便?” “几个月前殿下就曾吩咐过我们,若是云郡主您来王府,一定要视您为主,王府里没有您不能去 的地方。"王府总管笑得一脸讨好:“您愿意赏景是老奴的福气。" "那就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王府总管面上一喜,连忙吩咐下面的人提灯捧茶,众星拱月般缀在拂衣身后,恨不得使出十二分精神伺候。 这厢拂衣睡不着赏景王府,那厢京兆尹的急报已经呈到了御案前。 听到有京城的急报,皇帝连衣服都没穿好,披散着头发来到前殿,接过了护卫手中的密信。看完整封信,皇帝神情严肃,对身边的张福道:“快去请太子…..” “父皇。”岁庭衡大踏步走了进来:“儿臣听闻京城有急报,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把密信递给他,他看完以后道:“父皇,儿臣想回京一趟。” “去吧。”皇帝知道自己也拦不住他,无奈叹气:“带足人手,一切安全为上。”“多谢父皇。”岁庭衡给皇帝行了一个揖礼,转身匆匆出了元合殿,最后更是跑了起来。 马已备好,岁庭衡翻身上马,马鞭一扬,率先出发。身后护卫们连忙跟上,差点跟不上殿下的步伐。 快马加鞭需要两个多时辰才能抵达的路程,岁庭衡只花了一个半时辰就赶到了。“来者何人?城门已闭,不得擅闯!” 城门上的卫兵见一群骑着良马还带着武器的人出现在城门外,连忙搭起了弓箭。 “孤乃太子,奉圣命回京。"”岁庭衡满身尘土,取下腰间的令牌,举了起来。 火炬照亮了他的面孔,城卫长见过太子的容貌,当即吓得软了脚,连忙下令开城门。 城门打开,岁庭衡把令牌扔到城卫长怀里:"紧闭城门,天亮之前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金闪闪的龙纹帝王亲临牌刺得城卫长眼睛发疼,他不敢多想,忙叫手下关好城门,打起精神守门。 “头儿,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守卫好奇地瞥了一眼城卫长手里的金牌:“方才我见到京兆府也派了好多人出来搜城。" “不该我们管的事情不要多问。”城卫长抖着手把金牌揣进怀里,仿佛揣了一个烫手山芋。 理王府。拂衣再次踏入上次与岁庭衡一起弹奏的院子,仰头看了眼天空,今晚的月色比那夜还要好。 “郡主,这个院子是太子殿下居住的地方。”拂衣注意到院中某个屋子里亮着灯,疑惑道:“这件屋子里有人住?" “殿下的院子,咱们下人哪里敢住。"王府总管怕拂衣误会,连忙解释:“这间屋子每夜都燃着灯,从未有过例外。“ 拂衣眉梢一动,可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她来理王府,这间屋子并没有亮着。 “一直都亮着?” “也不是一直,是从三年半以前开始亮着。” 三年半? 那时候岁庭衡只是个小小的皇孙,她也刚掉落悬崖。 她虽有些好奇,但并不打算窥探理王府的秘密。 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阵夜风起,吹开了这间屋子的房门。屋子里的烛光倾泻出来,在黑夜里并不可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屋子为何不锁门?” “回郡主,殿下不让锁,若是夜风吹开了门。” 隔着大开的门,拂衣看到屋子正上方立着一个供桌,桌上摆着一个长生牌,牌子上什么字都没有,空荡荡一片。 长生牌,是给活人离的牌,乞求上苍保佑这个活着的人长寿安康无病无灾,可是不刻字的长生牌又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太子殿下应该是不信鬼神的人,为何会在自己院子里,立一个无字的长生牌?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拂衣诧异地回头,就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站在了院门外。 “殿下?”她有些惊讶。 院门外的人看到她,疾风般跑到她面前,伸手把她紧紧拥入里。拂衣愣,随后放松了身体,反手搂住了他的腰:“殿下,我没事。” 她傍晚时分才传讯给京兆尹,从京兆府传讯到行宫,再从行宫到京城,就算骑最快的好马,一来一回也要四五个时辰。 太子能这么快赶回来,不知花了多少力气。 “对不起,我失态了。”急切又担忧的心在见到拂衣完好无恙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想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岁庭衡手足无措地松开拂衣:“你没事就好。” 听他声音沙哑,拂衣猜到他这一路行来恐怕没有停歇过,转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殿下,先喝杯热茶。" 岁庭衡这才察觉到自己满身灰尘,连发冠也有些松垮,伸出手准备接茶杯,发现手心也被汗水与尘土浸染,灰一块白一块。 他怎么能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拂衣面前? “我、我先去换洗。”岁庭衡仰头把拂衣倒的茶喝得干干净净,闷头跑进了屋子里。看着被太子关上的房门,想着他把杯子也带回了屋内,拂衣忍不住笑出声来。 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有个胆子大的宫女听到云郡主笑声,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云郡主笑得……真温柔真好看啊。 岁庭衡再从屋子里出来时,已经白白净净地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湿哒哒滴着水。 拂衣让他在石桌旁坐下,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给他绞头发。岁庭衡满脸通红,身体坐得板板正正。 察觉到太子在害羞,拂衣假作不知,只是擦头发的动作难得的温柔:“殿下一听说消息就赶来了?" “不亲眼看见你,我无法放心。”岁庭衡抬手想握拂衣的手腕,又怕拂衣觉得他冒昧,于是把手缩了回去:“你先去休息,我还要去一趟兵部与京兆府。” “殿下的头发真柔顺,我娘亲说,头发柔顺的男人对爱人格外心软。”拂衣把玩着岁庭衡的头发:“殿下是这样的人吗?” 岁庭衡面红似血,为了拂衣方便,他脑袋僵硬地斜歪着:"我….…我会对拂衣你心软。"“那么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岁庭衡抬头温柔看她,月光在他眼里洒下了一把星星:“好。” “那间屋子的长生牌,是殿下为谁立的?”拂衣用手指帮岁庭衡理好头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听说这个牌位是在三年半以前立的,难道是为我立的?” 岁庭衡没有说话。 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总是偏凉,可是她的手很温暖。 “殿下陪我进这间屋子里看看吧。”拂衣拉着他,走进了这间屋子。 跨进门后,拂衣才发现,这间屋子里不仅放着无字长生牌,还挂着各种祈福的红绸。红绸上绣着金纹,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她随意翻开一条红绸,上面绣着平安归来四个字。大吉大利、长寿无忧、平平安安、否极泰来….. 无字长生牌下面,放着一个手串,是她曾经戴过的手串,后来不知丢去了哪,她也没在意过。 “殿下,府里的太监说,这间屋子夜里一直亮着灯,这是为何?” “民间的老人说,生死不知的人,若是有人为她点燃回家路,就能活着回来。”岁庭衡眼神愧疚:“那时候的我没有办法,只能….….” 弱小无能的他,只能卑微乞求上苍保佑她。 若是她活着,他希望路过的漫天仙神看到这间屋子,早日保佑她回来。若她…… 他希望亮着的灯,能照亮她回家的路,不会在黑暗中彷徨。 “那日我来王府,这间屋子没有亮着。"拂衣握紧岁庭衡的手:“是怕你的心意,会对我造成困扰吗?" 甚至怕别人知道他的心意,长生牌上连她的名字都不敢留,只用一串她不在意的手串来替代。 岁庭衡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岁庭衡。"拂衣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你是傻子吗?” 岁庭衡张开双臂,缓缓地、坚定地回抱住了她。 离开房间前,拂衣摘下岁庭衡腰间的玉佩,放在了长生牌前。玉佩与手串叠放在一处,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 “愿仙神保佑太子殿下岁庭衡岁月无忧,安平长寿。”拂衣双手合十,看了身侧的岁庭衡一眼:“保佑他……幸福美满,好事成真。” 岁庭衡眼睑抖了抖。他心中最美好的事,就是与拂衣在一起,生死不离。 两人走出房间,岁庭衡束起披散的头发:“你早些去歇息,我去兵部了。” “等等。”拂衣叫住他:“殿下,我心里一直有个猜测。”岁庭衡停下脚步等她开口。 "我怀疑曾贵妃没有死。“拂衣微微皱眉:“这么想我死的人,除了她几乎找不出别人。" “她为何如此对你?”岁庭衡掩下眼中的杀意与冰寒,不让拂衣察觉到他无情的一面。 “可能….…”拂衣抬头望天:“几年前先帝欲立曾贵妃为后,但是怕朝臣反对,就召我与那些修士问话。" "我跟先帝撒了谎。"“我说我梦见凤凰黯淡啼血,曾贵妃或许不是真凤之体,不宜为后。” 曾氏残忍阴狠,身为贵妃就跟先帝一起残害忠良,若是成为皇后,天下百姓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 63碰瓷 岁庭衡忆起,几年前宫中的确传过先帝欲立曾氏为后的谣言,但是这个谣言很快平息下来,先帝也没主动提过此事,所以无论是前朝还是宗室,都以为这是宫中妃嫔互相算计的手段,没人放在心上。原来先帝当真起了这个心思? “先帝喜曾氏的甜言蜜语与美姿容,但是当曾氏影响到他自己时,就算一百个曾氏也比不上他自己一根头发。”曾氏虽阴狠,但是论恶心,无人能与先帝相比。 先帝因为所谓的命格优待她,因曾氏美貌宠爱她,但归根结底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当云家与她不能让他满意时,他毫不犹豫处置了云家与她,甚至还私下派人追杀她,只为了取她心头血炼丹。 当听闻曾氏命格不好,若是做皇后会影响他天龙贵气时,他便把对曾氏的诺言与爱怜抛之脑后,当做无事发生。 “不让她当皇后的人是先帝,她最恨的人不该是你。”岁庭衡立刻把错误归结到了先帝头上。千错万错都是先帝的错,他家拂衣能有什么错呢? “先帝已经死了,她能恨的人也只有我了。”拂衣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了倦意。 “我先送你回院子里休息。”见她困了,岁庭衡不放心她独自回院子。 “喏。”拂衣把手递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天黑,殿下牵着我走?” 岁庭衡伸出手,坚定地牵住了她的手。他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这座他住了近十八年的王府,脚下这条走了千百遍的路,他第一次走得这么小心,也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有无限好风景。 拂衣踩在岁庭衡踩过的青石板上,突然明白她刚才为何没有睡意。或许….. 也许她潜意识里相信太子会连夜赶来见她。她在等他。 想明白这点,拂衣脚下一顿。“怎么了?”岁庭衡回头看她。 拂衣对他笑着摇头。他真的来了。幸好她没有睡。 京城守备军统领在兵部见到面无表情的太子时,魁梧的后背渗出一阵寒意,连忙下跪行礼。 “京城重地,竟然让几十名刺客冲进了理王府。”太子高坐于雕花木椅上,目光扫过屋内的众位官员:“诸位大人都是镇守京城的重臣,今日若非云郡主机灵,与京兆尹联手提前设下埋伏,诸位还会让这些刺客在京城中潜伏多久?“ 守备军统领没敢说话,再偷偷瞧了眼屋里其他人,心中大定。 巡捕司、京兆府、大理寺、兵部、刑部、都尉府的官员都在,京城内部的治安问题,与他们守备军干系不大,最先受罚的肯定不是他。 “天亮之前,孤要诸位联合彻查京城,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岁庭衡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直接下令道:“孤不爱强人所难,诸位大人若是做不到,可以向父皇请辞。” 见太子动了真火,众臣连忙请罪求饶,恨不得这会儿就回去掘地三尺,把地里长得不正常的蚯蚓都劈了。 唯一被太子跨过的京兆尹暗暗庆幸,幸好他选择相信云郡主,冒着被皇上责罚的风险,在理王府暗中埋伏好弓箭手,不仅护住了云郡主安危,还抓住了刺客,不然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殿下,老臣已经审讯了那些刺客一个时辰,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京兆尹拱手道:“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众官员:“…. 京兆府的地牢是什么好地方吗,竟然敢邀请太子亲自去审讯刺客? “可。“ 众官员:啊?原来殿下如此关心京城的安危,连京兆府地牢那种地方都愿意去。 等到太子与京兆尹离开,屋子里其他官员才敢擦额头上的冷汗。众人顾不得寒暄,连滚带爬赶回去彻查整座京城。 “四更天了。” 帷帽人看着黑漆漆的窗外,问身后的手下:“还没有消息传来?”手下不敢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之后,终于有个人跑了进来:"主子,计划失败了。" “整整五十名绝顶高手,去杀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你跟我说,计划失败了?”帷帽人冲到来人面前,伸出犹如枯树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襟:“他们人呢,计划失败难道不敢来见我?” “全都是废物吗?”帷帽人气得扇了手下一巴掌,头上的帷帽被她过于激动的动作晃落,露出一张扭曲的脸。 这张脸仿佛融化的面团,坑洼不平,几乎看不出人的模样。 手下不敢看她的脸,曾经有一名丫鬟因为看到她的脸后露出恐惧神情,被主子凌迟,那个丫鬟整整哀嚎了三天三夜才咽气。 “主子,他们大多都死了,活着的几人也被抓走。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搜捕可疑之人,您暂时先离开京城吧。"手下急切道:“现在我们手上已无可用之人,您不能再有闪失。" “全都……没了?”帷帽人怔怔地松开手下的衣襟,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难道云拂衣当真是我的克星?" 云拂衣从充州回来不过半年,不仅她藏于后宫与行宫的眼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连培养的杀手也折损得十不存一。 她这么多年的隐忍与计划全都化作了乌有,这让她有何面目回国? “当年若不是她,我早就成了大隆皇后,我儿也会成为大隆的天子。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她摸着自己满是沟壑的脸,恨得浑身都在颤抖。 云拂衣的命,为何这么硬?! 片刻后,她捡起地上的帷帽缓缓戴上,声音也恢复了平常:“记住,京城的刺杀与我们没关系,你们俩都下去,不要让京城衙门的人抓住把柄。"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京城开始戒严,坊市府邸都开始清查人员,就连墙根角落里的乞丐,都被彻查了一番。 除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老百姓睡了个安稳觉,朝中勋贵几乎紧张得一夜未睡。 京兆府地牢关押的犯人三教九流都有,有些牢房里关着好些犯人,吃喝拉撒又不讲究,味道难闻得京兆尹每次进来,都要皱一皱鼻子。 京兆尹偷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太子殿下,殿下神情冷漠,仿佛闻不到地牢的臭味似的。 脚下的通道刚被衙役冲洗过,踩在上面还有黏糊糊的水渍,京兆府摸了摸鼻子,殿下仙人之姿,站在这种地方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刺客们被关押在特殊的牢房里,京兆尹怕他们自尽,就把他们五花大绑着。 “你们不必再问,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见有人进来,为首的刺客厉声道:“有本事就杀了我们。” 岁庭衡看着这些身上有鞭打痕迹的刺客,问京兆尹:“刺客的尸首上有什么发现?” “刺客尸首上皆有旧伤,应该是从小学习杀人的本事。他们膝盖上有厚茧,双腿微微外扩弯曲,平日应该有跪坐或是弓腿的习惯。”京兆尹道:“他们肠腹中有肉食,主要是羊肉与鸡肉,食用的时间大约在两到三个时辰之前,微臣猜测他们在出发以前已经知道了云郡主等人的踪迹,并且主人还赏了他们好菜。" “几十人食用肉食?”岁庭衡开口:“夏日肉食不能存放太久,派人去查近两日京城里各家购买这两种肉食的情况。" “是,殿下。”有时候死人比活人容易开口多了。 “殿下,这些刺客还要继续审讯吗?” “天亮之前他们若不愿意开口,赐腰斩。”岁庭衡冷漠开口:“拉到菜市口行刑,孤很想知道,京城里到底藏着多少刺客。" “是。” 京兆尹躬身下拜,不敢去看太子。 究竟是谁说太子温和好相处处的,这杀伐果断的样子,他瞧着都犯怵。 林小五一觉睡醒,洗漱好去前厅用膳,见到膳桌旁还坐着一个太子殿下时,雀跃的小步伐慢了下来。 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坐下用膳。”岁庭衡温和颔首,低头在拂衣碗里放了一块金丝卷。林小五沉默地坐在拂衣右手边,端起粥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 “喏,你喜欢的糕点,特意给你留着呢。”拂衣把一盘点心放到她面前。 林小五看了看拂衣,看了看太子,忍不住开口:“不知殿下是何时赶回的京城?”“昨天夜里。”岁庭衡放下筷子:“听闻你们遇刺,孤不放心,就赶回来看看。” “哦。”林小五咬着筷子不知道说什么,殿下不放心的人肯定是拂衣,行宫离京城那么远,殿下连夜赶回京城,说明他对拂衣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这么想着,林小五看太子殿下的眼神,也没那么排斥了。 “明日是安平郡主的生辰,等会你用完膳食就跟护卫军一起回行宫,顺便把我给郡主的贺礼也带上。”拂衣在林小五耳边小声道:“昨晚的刺杀案是冲着我来的,我恐怕还要在京城留两日。” "你要单独跟太子住在理王府?"林小五瞪大眼睛,这下她看太子其实也没那么顺眼。这样一来,拂衣岂不是成了默认的未来太子妃,以后她万一不想要太子,还怎么把他踹开? 两人姐妹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拂衣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发髻:“嗯,应该是就住理王府了。” 林小五深吸两口气,低头把点心咬得咯噔作响:“我知道了。” “那你小心一点,出门多带些侍卫。”林小五气归气,但不会影响姐妹的好事:“我在行宫等你回来。" 没想到,太子竟然勾得拂衣动了真心!她家拂衣从没对哪个男人这么好过! 她偷偷瞥了一眼太子,对方正对着拂衣笑得满脸温柔,一缕头发垂在脸颊旁,无端多了几分柔和。呵,都是男人勾引女人的手段。 岁庭衡似乎并未察觉到林小五的视线:“林县主出城你肯定不放心,等会我陪你一起送她。” 拂衣:“殿下事忙,我送她就好。” 岁庭衡为拂衣夹了一块牛乳糕,贴心极了:“她是你最好的姐妹,我跟你一起送送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这么一会儿也耽误不了什么。" 林小五:“….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是太子承认她是拂衣最好的姐妹哎。嗯,如果太子能一直得拂衣的欢心,也不是不行。 吃过早膳,拂衣把林小五送出城,回来的路上,马车不小心与另一辆马车撞上了。 “殿下,你先别出去。"拂衣按住岁庭衡的手臂:“我先去看看。”“好。”岁庭衡知道她行事谨慎,听她的话乖乖坐好。 拂衣掀开帘子,看着从对面马车里一瘸一拐出来的南胥国王孙,眉梢微微上挑。 好家伙,碰瓷到她头上了? 64道理 南淮身着紫袍,本就有几分姿色的脸,因为受到惊吓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他扶着随侍的手,因为不敢得罪大隆权贵,只能面色惶惶地站在路边。 看到马车里出来的人是云拂衣后,他明显放松了许多,松开扶着随侍的手,上前作揖行礼:“小王见过云郡主。" “王孙不必多礼。”拂衣回了半礼,她的马车没有什么大碍,南淮的马车已经歪歪斜斜,明显不能再乘坐:“真巧。” 大理寺门外的主动问路,彩音坊的巧遇,今日的马车相撞。若没有这些巧合,她一个朝臣之女,与南淮这个南胥国质子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王孙,您还要赶去崇文馆念书,现在马车坏了怎么办?”随侍看着撞坏的马车,焦急道:“要不奴才替您给先生告假?" “不行,先生最不喜懒惰的学生,更何况能在大隆学习是我们南胥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我怎么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南淮对拂衣歉然一笑:“云郡主,家仆无知,请您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嗯。”拂衣点头:“放心,我不会去告状。”崇文馆的那些老头子看到她都吹胡子瞪眼睛,她才不会傻到去送骂。 “郡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南淮拽着身侧的袍角,既胆怯又可怜:“能不能……麻烦您送在下一程?"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提的请求有些冒昧,白嫩的脸与脖子顿时泛红,低着头不敢看拂衣。 “既然是不情之请,王孙就不该开口。”岁庭衡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地冷眼打量这个搔首弄姿的南胥王孙:“王孙—心向学,又怎能惧这条求学之路?” “拜见太子殿下。”南淮神情惊惶地向岁庭衡行礼,下意识向拂衣投去求助的眼神。 “太子殿下说的是,是在下僭越。”南淮皱着眉:“只是在下的脚受了伤,若是一路走到崇文馆,只怕走到午时都赶不上。" 岁庭衡见他这副模样,在心中冷笑,都是男人,谁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 他走到拂衣身边站定,毫不掩饰他与拂衣之间的亲密:“南胥王孙,往你身后左方看看。” 南淮闻言转身看去,几辆驴车停在旁边,驴车的主人正在路边邀客,一头驴子发出粗噶难听的叫声,蚊虫在它周身飞来飞去,即使看一眼都能想到它身上有多脏多臭。 南淮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看了太子一眼,又偷偷看了拂衣一眼。 “殿下眼神真好。”拂衣似乎没有注意到南淮的眼神,笑着对南淮解释道:“王孙不用担心,这些驴车都在京兆府登记造册过,价格合理公道,童叟无欺,你放心乘坐,绝对不会语骗你的银钱。" “至于我的马车……”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叹口气道:“看在你远赴异国他乡的份上,就不用你赔偿了。“ “郡主心善。”理王府的太监瞥了眼南淮:“按照我们大隆的律法,马车不按道行驶,造成他人损伤,以下犯上者不仅要赔偿车主损失,还要受杖责之刑。" “王孙刚来大隆不久,不知道我朝律法也是情有可原。”岁庭衡牵住拂衣的手:“既然云郡主不愿意追究,王孙就退下吧。" “是。”南淮低头行礼:“多谢太子殿下与郡主对在下的宽恕。” 岁庭衡看着他低着的头,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牵着拂衣回到了马车上。就这点手段也想勾引他家拂衣,真是可笑。 “王孙,太子与云郡主离开了。”等马车一走,随侍立刻小声提醒:“我们现在怎么办?” 南淮抬头望着远去的马车,脸上的笑容与讨好没有半点变化,眼瞳黑压压沉了下来。 都说云拂衣虽行事嚣张,但有怜贫惜弱之心,上能与帝王共膳,下能与码头脚夫同行,京中好友无数。 他第一次向云拂衣问路时,她对他的态度确实没有上国勋贵的高傲。 她也并不惧怕离岩国,可是离岩国使臣在彩音坊羞辱他时,不仅她冷眼旁观,就连她的那些所谓的友人们,也无一人前来相助。 今天他精心打扮一番,本以为有机会靠近云拂衣,不曾想马车里还坐着一个太子。 身为太子,不坐自己的太子车驾彰显身份,反而挤在区区郡主车驾之中,隆朝太子难道不在乎自己尊贵的身份? “去坐驴车。”南淮转身朝驴车走去。“可是王孙…….”随侍抓着书袋跟在他身后。 “隆朝太子好意指点,我既一心求学,就不能拒绝这份好意。”南淮眼神越发阴冷:“上国太子的话,你我谁能违背?“ “可是若被其他几个国家的使者知道,他们会嘲笑您的。” “都是质子,他们又有何资格瞧不起我。”南淮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繁华的京城:“终有一日……" 就算再厉害的雄狮,也有老去倒下的一天。即使再小的蚊蚁,也能在倒下的雄狮身上咬下血肉。 “拂衣觉得南淮容貌如何?”踏进理王府大门,岁庭衡突然开口。 拂衣惦记着理王府厨娘给她做的酥山,听到岁庭衡乍然这么一问,想也不想便道:“南淮是谁?” “南胥国的那位王孙。” 岁庭衡拉着拂衣在内殿坐下,屋内摆着冰盆,拂衣舒适地往椅子上一仰:“我没怎么注意看,下次我认真看过后,再回答殿下这个问题?" 岁庭衡打开折扇走到她身边坐下,似笑非笑地替她摇着扇子:“当真没认真看?” 感受到凉风,拂衣把脑袋朝岁庭衡方向挪了挪:“嗯嗯。” 见她主动亲近自己,岁庭衡笑了:“既然你未认真看他,说明他没有过人之处,下次也别看了。" “殿下。”拂衣仰头看他:“难道你在吃醋?” 少女上扬的唇角,带着笑意的眼睛,都让岁庭衡忍不住心动。他伸手为她理好鬓角处凌乱的发丝,情不自禁俯身用唇角轻触她的额头,低声道:“你说得对,我吃醋了。” 近在咫尺的俊美脸颊上露出委屈了表情,拂衣心头酥酥麻麻,捧住他的脸在他脸颊边吧唧一口:“殿下仙人之姿,有你在我身边,我哪里还看得见其他儿郎?” 被拂衣主动亲了一下,岁庭衡先是恍惚,随后眼中迸出灿烂的星光,他看着拂衣,浑身上下的快乐几乎要凝结成形,化作快乐的麻雀,在整座京城里欢唱。 莫闻端着冒着寒气的酥山站在门外,瞧着太子殿下一边帮云郡主打扇子,一边笑得不值钱的模样,赶紧低下头:“殿下,膳房送来了酥山。” “快呈上来。”拂衣抬头看向门外,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宫女太监。理王府的酥山,比民间卖的酥山讲究精致许多,就连碗都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味道如何?"岁庭衡等拂衣吃下第一口酥山,开口问了起来。 “殿下,张嘴。” 说完,拂衣把一勺酥山喂进他嘴里:“好吃吗?”这是……拂衣用过的勺子。 岁庭衡连口里的酥山是什么味儿都感觉不到,只知道晕乎乎点头。莫闻看着托盘里无人端起的那碗酥山,恨不得自己变成墙角的落地大花瓶。 “我知你夏日喜用凉食,只是外面鱼龙混杂,我担心你被人暗算,所以前些日子在王府安排了会做民间小食的厨娘。”岁庭衡不想拂衣误会他想控制她,补充道:“你若是喜欢,等从行宫回来,我就把她们送到云府。" “原来是殿下特意为我准备的。”拂衣这才明白,为何没有主人居住的理王府,还会有做小食的厨娘。 是上次酥山里有毒的事情,吓着他了吗? “多谢殿下,等我们从行宫回来,我就把厨娘带走啦。” “好。”岁庭衡看着拂衣手中的勺子,希望拂衣再喂自己一勺。他精心的安排,没有被拂衣嫌弃。 看懂了岁庭衡的眼神,拂衣又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她家殿下这么好,她哄哄他又怎么了? “哈!”即将抵达行宫时,林小五终于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这是借着她的名义,向拂衣示好呢!男女同行赠行友人,大多是什么关系?夫妻或是兄妹。 城门口那么多人看到太子与拂衣送她,谁见了不说太子与拂衣感情好?真没想到,往日里瞧着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也会用这种手段。林小五皱着眉在马车里换了几个坐姿,脸色渐渐好转过来。太子身份贵重,他肯为拂衣花心思,说明他对拂衣确实真心一片啊。 他明明可以用权势压人,却从有过这种举动,反而处处体贴,甚至待她们这些拂衣的朋友,都比往日温和。 这样一想,也挺好。 “八百里加急,前方避让!”"八百里加急!" 林小五一行赶紧把官道让了出来,她掀起帘子看着奔向行宫方向的骏马,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离岩国使臣团在离岩与我朝交界处遇刺,六皇子断了一条手臂?”皇帝看完这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既然是两国交界处,跟我们隆国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他们自家人内斗暗箭伤人。” “陛下,离岩国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杜太师忧心忡忡道:“若是起了战事…… “若是离岩国敢如此不讲理,那便留太子监国,朕去前线御驾亲征。”皇帝把信放到桌上,神情凛冽:“朕为天子,自当为天下百姓守国门,护天下山河。” 众臣欲劝,可是面对帝王如此坚毅的表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陛下。”最后还是杜太师开了口:“离岩国态度不明,我们暂且等等。” “陛下放心,户部一定会作好战前准备。”云望归道:“若离岩国讲理自然是好事,若他们仍如往常狂妄无礼,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扭头看云望归,不是,你怎么都不劝劝的? 太子与拂衣听闻此事后,也都赶回了行宫。他们刚回到行宫,就传回了离岩国的最新消息。 离岩国传来国书,大意是相信此事与大隆无关,定是周边宵小挑拨离间,所以他们要对周边小国一个教训,希望大隆不要误解他们。 “陛下态度强硬以后,离岩国反而变得讲理起来。”拂衣越发觉得先帝软弱无能得可笑。 “离岩狼子野心,我们还是要加强戒备,不能放松警惕。”皇帝有些失望,把国书塞到岁庭衡手里:“朕还是比较欣赏离岩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离岩国行事张狂多年,听闻自家王子断了条胳膊,气不气?气啊。 可是隆朝的现任国君明显与前任皇帝不一样,动不动就想御驾亲征,他们离岩连续两年粮食欠收,拿什么跟隆朝打? 可若是不做出点反应,其他国家怎么看他们,天下百姓怎么看他们?! 离岩国皇帝想了半夜,连夜找来堪舆图,在上面指指点点,那就在周边挑个不顺眼的国家打吧。打不了隆朝,还打不了你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南胥? 65妖女惑心 南胥国的国主一夜醒来,就听到了离岩发兵十万,打得自家官兵连连后退的消息。 “又打我们?”南胥国主吓得坐不稳,召来臣子问:“离岩前段时间向我们发兵,我们已经签了十年的进贡文书,他们怎么又来打我们?" “王上,离岩国的理由是他们的六皇子在离岩与大隆交界处遇刺。” “在他们与大隆交界处遇刺,为何要打我们?” “离岩国说………我们小人行径,派杀手暗算离岩王子,妄图挑拨两国感情,其心可诛。”老迈的南胥国主听到这话,吓得面如土色,从王座上跌落下来。 他们做得如此隐蔽,甚至连那些杀手都是大隆人士,离岩国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报,王上!离岩已经连破我们五城,不到十日就能攻入王城。” 完了,全完了。 他就不该听信贱妇所生之女的话! “王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向上国大隆送求救书。”南胥国主已经吓得慌了神,离岩已经知道是他们南胥在背后动手脚,以离岩的行事作风,等他们攻进王城,他这个国主必定性命不保。 “只要大隆愿意派兵帮我们抵御离岩,我南胥愿向大隆俯首称臣,岁岁纳贡!”南胥国主老迈的眼睛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立刻飞书传讯,不得有半点延误!" 他还不想死! 面对离岩迅猛的攻势,南胥毫无反抗之力,连递三道降书给离岩统帅,都没有得到离岩的回应。捷报频频传回离岩,离岩百姓因为皇子遇刺的怒火终于降了下去,京城里四处流传着南胥的笑 话。 南胥的求救国书传到长央行宫时,拂衣正在陪皇后娘娘挑衣料,皇帝与岁庭衡在院子里练箭。皇帝穿着一身劲衣,不像是皇帝,更像是上阵杀敌的将军。 他接过礼部呈上来的国书,看完以后递给岁庭衡:“衡儿,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我们是仁义之国,怎好轻易起兵戈?”岁庭衡见拂衣对国书好奇,轻笑一声,把国书递到她面前。 “这个给臣女看,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拂衣不好意思地朝皇帝与皇后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皇帝大手一挥:“随便看。” “那臣女就大胆一观。”拂衣接过国书一看,里面对大隆极尽阿谀逢迎,但也掩盖不了南胥想要大隆与离岩打起来的小心思。 什么唇亡齿寒,什么离岩行事嚣张,历年对大隆也多有冒犯,最后还要表达自己对大隆的无比忠 心。 “南胥是善变的小人,臣女以为,若我大隆的将士们真为了他们与离岩兵戎相向,南胥也不会真的奉我们为主。”拂衣把国书递还给岁庭衡:“离岩没有向我们发兵,而是攻打南胥,本就是为自己搭台阶,我们无需在此时与离岩闹得不愉快。" “我大隆是礼仪之邦,怎好打打杀杀。”岁庭衡笑了:“不如父皇写信劝说两国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们若是不愿意听,那我们也没办法。"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向离岩发兵的最佳时机。 “我儿说得对,咱们大隆是礼仪之邦,喊打喊杀不合适。” “启禀陛下,南胥国王孙在行宫外跪拜求见。”禁卫军统领匆匆进来汇报。“南胥国王孙?”皇帝问岁庭衡:“还有使臣没走?” “父皇,这是南胥留在我朝学习的王孙。"岁庭衡解释:“还有好几个国家都送来了王子或是王孙来求学。" “哦。”皇帝反应过来,这些是各国主动送来的质子。他皱了皱眉:“我与你母后回屋休息,你留下来宣见他。” 一个他国的王孙,跪在行宫外面也不像样,而他又懒得应付,想也不想便把事情扔给了岁庭衡。 拂衣起身准备陪皇后同行,被皇后留了下来:“你留在此处与衡儿一起看看那南胥王孙怀着什么心思,不必陪我。" “对,陪着我们老头老太太有什么意思。”皇帝爽朗一笑:“你们年轻人自己玩。” 拂衣:“….…. 她一个外臣女陪太子殿下接见他国王孙,是什么好玩的事吗? 皇帝与皇后拍拍屁股就走,留下了神情尴尬的禁卫军统领还有送国书的礼部官员。 虽然他们早就听闻皇家想娶云郡主为太子妃,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与娘娘如此看重云郡主。 连三书六聘的流程还没定下来,就提前让云郡主拥有太子妃的权利,显得太子不太值钱的样子。 “莫闻,再搬一把金丝楠木椅来。"岁庭衡指着自己的椅子旁边:“就放在孤的旁边。” 金丝楠木,非天家不可用。 拂衣看着四个太监抬着金丝楠木椅放在太子座椅旁,再看了眼低眉顺眼的礼部官员。 礼部官员把头埋得更低,别看我昂,我只是礼部的官员,不是监督太子有没有守礼的官员。不过是把金丝楠木椅,又不是九龙椅,他们天家自愿的事,跟他有什么干系? “两位大人也请入座。”岁庭衡牵着拂衣的手,让她坐到了金丝楠木椅上。 他略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拂衣身下的椅子,还是素了一些,比不上母后的龙凤祥纹椅,既华贵又大 两炷香后,有人领着南胥王孙走了进来。 距离上次撞车,已经过去了近二十日。南淮看起来比上次憔悴了许多,身上穿着素衣,看起来落魄极了。 “南胥国王孙南淮拜见尊贵的上国太子殿下,郡主娘娘。”南淮走进来,就磕头行了一个大礼:“愿太子殿下长乐无忧,祝郡主娘娘身体康健。” 他的头抵在地上,姿态卑微无比。 “王孙快快请起。”莫闻上前扶起了南淮。 “王孙为何行如此大礼,更何况我大隆与南胥交好多年,你若称我朝为上国,倒是显得生分了。”岁庭衡淡淡一笑:“来人,给王孙赐座。” “谢太子殿下。” 南淮低着头,只堪堪坐了半边凳子。 礼部官员与禁卫军统领都皱起了眉头,这个南胥王孙该不会是厚着脸皮来求他们隆朝发兵吧? “南淮王孙。”拂衣一副仗着太子宠爱骄纵无礼的模样:“你是来为母国请罪的?” “难道你也知道贵国挑拨我朝与离岩,想做收渔翁之利的事?”拂衣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歪歪斜斜地靠着椅背,抬起下巴轻哼一声:“要我说,你们南胥实在胆大包天,竟然敢算计我们大隆。” “郡主,鄙国对大隆向来友好和睦,岂敢又如此此举,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求您明鉴。”南淮连忙起身跪下:“离岩行事张狂,今日发兵这锅,明日攻打那国,我等小国日日生活在离岩淫威之下,苦不堪言啊!" “你这话的意思是,离岩故意拿我们隆朝的名义来冤枉贵国?”拂衣作势大怒,拍着桌子道:“殿下,臣女最见不得别人拿我们作筏子。” 听到这里,南淮心中一喜。 “殿下你写信去骂离岩的人,让他们知道南淮王孙已经告诉了我们真相,他们就是拿我们作筏子。”拂衣抱住岁庭衡的胳膊,横蛮不讲理道:“现在就写,臣女一刻也等不了!” “好好好。”岁庭衡轻笑一声:“都依你。” 南淮被这席话惊得头皮都在发麻,若是离岩国收到这样一封信,岂不是要把南胥打得更狠? “郡、郡主。”南淮赶紧开口:“在下的意思是说,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许离岩也是被别人骗了。" “哦?”拂衣把又娇又作的姿态发挥到极致:“你的意思是说,也有可能是其他几个周边国家的阴谋?" 南淮冷汗直流:“对、对……” 纵然他心底打了无数个腹稿,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明明是国家大事,怎么就被云拂衣闹成了个人喜恶,偏偏隆朝的太子还真要顺着她的心意来。 “殿下,臣女记得周边那几个国家,都有王室后人留在我们大隆求学。”拂衣再次抱住岁庭衡的胳膊:“你现在把他们全都召来行宫,让他们跟南淮对质,我倒要看看,谁敢算计我们大隆。” 南淮倒吸一口凉气,国与国之间的事,岂能如此儿戏?他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两位隆朝官员,竟然都不说话? 隆朝人都疯了吗,一个郡主如此任性,都无人开口说点什么?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拂衣抱着岁庭衡的胳膊晃来晃去:“我不管,我不管,现在你就把他们叫来。" “好好好。”岁庭衡转头看向莫闻:“孤听说其他几位王子王孙也都随南淮王孙一起来了行宫,你去把他们都请来。" “我就知道,殿下对我最好了。”拂衣把头靠在了岁庭衡的肩上,她虽然没做过妖妃,但是见过曾氏如何做的妖妃,在南淮面前装装样子,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嗯,感谢曾氏的教导之功。 而岁庭衡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个坐姿,让拂衣靠得更舒服。今日的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只听心上人之言的痴心太子罢了。 禁卫军统领与礼部官员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平日里一个能打十个的云郡主,怎么突然变得妖妖娆娆,现在哪还不明白,云郡主此举分明是要把南淮的话堵回去,顺便再借着此次的事情在南胥身上撕下一块肉。 南胥虽小,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谁会嫌弃呢?太子是一国储君,有些话不好开口,但是由云郡主来做,那就是刚刚好啊。 礼部官员笑眯眯地看着云郡主,谁说这是妖妃之姿的,分明就是小机灵鬼嘛。隆朝的官员,自有一套实用主义。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礼部官员与禁卫统领心里是开心了,但南淮的内心却仿若雷劈。他刚才的话如果被其他几个国家知晓,岂不是要害得南胥四面树敌?心中焦急,却无解决之法,南淮几乎无法掩盖自己对云拂衣的恨意。妖女惑心,竟把他们南胥逼到如此地步。 “王孙为何不说话,难道是有什么心事吗?”拂衣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帮你们南胥洗清嫌疑而已,不要太感谢我。" 南淮挤出一个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多谢郡主为鄙国伸张正义。”为何不天降神雷劈死她?! “唉,没事,本郡主向来见不得人被冤枉受委屈。”拂衣单手托腮,幽幽叹息一声:“王孙有所不知,几年前我们家也曾受到奸人所害,差点连命都没有保住。所以现在看到你,就想起了当年的我,让我忍不住感同身受。" 南淮垂下眼睑沉默不语。 "幸而陛下英明神武,再次重用家父,让我有机会再次回到京城。”拂衣叹息一声:“你的难处我都懂。放心,等下我一定让所有人都来与你对质,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南淮欲言又止,听到身后传来的重重脚步声,浑身僵直得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 66吉日 几位质子来到长央行宫, 内心本就忐忑不安,突然听闻隆国太子宣召, 更是紧张万分, 一路上头也不敢抬。 等他们踏入元合殿,见南胥王孙跪在地上,各个都绷紧了身上的皮, 也没听说隆国太子有折磨质子的爱好啊。 他们心里害怕极了, 连忙下跪行礼。 “南淮王孙,现在人都来齐了, 你可以跟他们对质了。”拂衣用银叉戳了一块蜜桃, 喂到岁庭衡嘴边:“太子殿下日理万机, 今日难得抽出空闲来处理这桩疑案, 诸位一定要辩清辩明, 不要冤枉了他人, 更不要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质子们听到这话满头雾水,辩什么?哪来的不白之冤? 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南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在质子们的疑惑不解与南淮沉默不语中, 拂衣戳了块蜜桃自己吃, 然后给莫闻使了个眼神。 莫闻心领神会, 微笑着开口:“诸位贵人可听闻离岩出兵攻打南胥国之事?” 质子们纷纷露出惊惧的神情, 他们被母国送到隆朝做质子,本就是不受帝王重视的皇家血脉,母国又怎么会冒着风险给他们传递这些消息? “看来诸位不如南淮王孙消息灵通, 我朝也才刚刚得知消息, 南淮王孙已经来替南胥求救兵了。”拂衣放下银叉, 银叉在碰在琉璃盏上叮铃一声。 南淮脸色大变,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忘了, 一个在隆朝求学的质子,是不可能这么早接到消息的。 质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云拂衣这话是何意,都不敢轻易开口。 莫闻再次开口:“诸位贵人应该对离岩六王子遇刺一事有所耳闻?” 这次质子们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是知道此事的。前几日京城里便有流言传出,说离岩六王子在两国交界处被刺客砍断了胳膊。 他们不安了好几日,生怕离岩与隆朝打起来,他们这些邻近小国也跟着遭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莫闻:“后经查明,此事是南胥从中挑拨,企图挑起离岩与大隆两国之间的战争。” 质子齐齐扭头看向南淮,你们南胥居然敢玩这么大? 南淮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已经预想到,这个太监接下来的话,会让质子们何等的愤怒。 质子们其实也有些奇怪,既然是南胥从中作梗挑拨离间,隆国太子为何要召见他们? 莫闻是个热心为他人解惑的好人,所以没有让质子们疑惑太久:“不过南淮王孙却说南胥国是冤枉的,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其他相邻的国家。太子殿下与云郡主心善,不愿意冤枉任何好人,所以特招诸位来问问,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挑起我大隆与离岩的争端?” 不是,这怎么还有他们的事呢? 在大隆与离岩中夹缝求生的南乡王子当场就跪了下来:“太子殿下明鉴,我南乡对贵国忠心耿耿,愿为大隆的看门狗,如何敢做此等恶事?” 此时此刻大家也顾不上贵族体面,当场跪了一地,忙不迭地表达着他们的忠心与诚恳。 “这有些难办啊。”拂衣听着这些质子们甘做牛、马、狗等忠心言论,扭头对岁庭衡道:“殿下,我看这些郎君们都很无辜,要不先让他们坐着回话?” “赐座。”岁庭衡对众质子温和一笑:“诸位的忠心,孤都明白,只是南淮王孙有此说法,孤也不得不召诸位来问问。” “多谢太子赐座。”质子们小心翼翼坐下半边屁股,内心恨不能给南淮来个三刀六洞。 这南淮真不是个东西,平日在崇文馆就爱装勤奋好学的模样讨好隆国学官,现在南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竟然还想把黑锅扔给他们? 这种祸国殃民的黑锅,谁敢背,谁又背得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南淮哪还不明白,在他踏进元合殿求见太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岁庭衡与云拂衣怀疑。把这些他国质子叫来,不过是增加他的难堪罢了。 “太子殿下,在下怀疑是南胥事迹败露,又不愿意承担罪责,才拿我等无辜之人出来背黑锅。” “南淮平日就爱结交上国的读书人与官员,在下早就觉得他居心不良了。” “前些日子在下还看到南淮在彩音坊打听云郡主的喜好,他定是没怀好意。” 原本还维持着礼貌笑意的岁庭衡听到这句话,笑容一敛,把目光落向说话之人。 见太子看自己,南乡国王子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赶紧道:“太子殿下,在下不敢撒谎,那日长列国的王子正好与在下同行,他也听见了。” 南乡与南胥相邻,两国祖上曾发生过多次冲突,所以即使来了大隆做质子,南乡王子仍旧看不上南胥的人,只要有南胥人在的地方,他都会想办法抓南胥人的小辫子。 长列国王子性格温和,平日也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听南乡王子主动提到自己,只好起身道:“启禀太子殿下,确有此事。” “南淮。”岁庭衡眼眸低垂,明明没有摆出任何愤怒的神情,偏偏所有人都不敢与他的双目对视,心生出几分惧意。 笃、笃、笃。 他的食指轻点了三下椅子的扶手:“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太子殿下!”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南淮再次跪下:“在下不敢冒犯云郡主仙姿,只是得知郡主常到彩音坊玩乐,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他仰头看着端坐上方的男女,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既遥远又不可冒犯。 他们又怎会明白下位之人的无奈与狼狈? “方才我便有一事不明,南淮王孙在我国求学,为何如此肯定此事与南胥无关?”拂衣叹了口气:“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此事不仅与南胥有关,说不定连王孙你也有参与。” “离岩使团何时出京,南淮王孙恐怕比南胥国君还要清楚。”拂衣目光一一从这些质子身上扫过,质子们纷纷露出惊恐却讨好的笑,生怕拂衣说他们也可疑。 “殿下,以臣女看,还是修书一封问责南胥国君,让他给我们一个解释。”拂衣站起身:“至于这位南淮王孙,就暂时拘禁在四方馆,在南胥国君给出满意的答复前,只能委屈王孙待在馆内不要出来。” “太子殿下!”南淮不敢相信,云拂衣竟然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下,对他进行软禁。 “殿下~”拂衣走到岁庭衡身边,拽住他的手晃啊晃:“你快说人家的建议怎么样嘛。” “郡主的建议自然是最好的。”岁庭衡看着自己被拂衣握住的手:“来人,送南胥国王孙回京,没有孤与云郡主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出馆。” “太子殿下,在下是南胥的王孙,您不能这样对我。”南淮神情惨白,抬高声音道:“没有尊贵的皇帝陛下圣令,您不能处置他国皇室后人。” “挑拨完大隆与离岩,还要挑拨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父子感情?”拂衣惊讶地看着南淮:“王孙,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早年曾氏祸乱后宫,难道您也要效仿先帝,任由云郡主惑乱人心吗?”南淮知道自己此次被押送回四方馆,南胥为了平息大隆的怒火,肯定会派新的质子,而他也失去了原本的利用价值。 “殿下,难道您想大隆出现第二个曾氏?!” “曾氏是个什么东西?”拂衣脸上的妖媚之色消失不见,她嗤笑一声:“南淮王孙不必叫得这么大声,就算你叫破了嗓子,今日也不会有任何关于我妖媚的话语传出去。” “你在挑拨孤与云郡主?”岁庭衡握住拂衣的手:“满朝皆知,是孤苦求云郡主的真心,你的意思是指孤乃魅惑之人?” 禁卫军统领:“……” 殿下,实在没必要在他国质子面前说这话,又不是多光彩的事。 想起拂衣这些年的赫赫威名,礼部官员也有些无言以对。 任谁出去说云拂衣是惑人妖姬,别人都只会以为此人在发癫。 谁家祸国妖姬天天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在大街上晃荡,动不动就自称游侠,要在京城行侠仗义,一个能打八个? “南淮王孙在说什么胡话,曾氏那种低贱妖媚之女如何与高贵的云郡主相比?”南乡王子连忙站出来道:“云郡主的美名,京城中人人称颂,当年为了反对妖妃祸国历经生死。依在下看来,云郡主分明是忠良之后,人美心善,与太子殿下是天上一双,地下一对的绝配。” 长列王子也跟着开口:“在下听闻曾贵妃出身不明,靠着美色惑得帝王心。云郡主与离岩王子比箭的飒爽英姿我等还历历在目,你此话实在有失偏颇。” 其他质子:“是啊是啊,美貌只是云郡主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罢了,太子与云郡主乃神仙眷侣,你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懂什么真感情?!” “诸位对大隆的诚意,孤都记在心里。”岁庭衡再次恢复了笑意:“近几日天气犹热,诸位先在行宫暂住,待天气凉快以后,与圣驾一起回京。” “多谢太子殿下。” 诸质子喜出望外,这可是奢华精美的长央行宫,能在这里住上几日,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拂衣扭头看岁庭衡,岁庭衡耳尖有些发红。 他一开始也没想留他们住的,可是他们夸他与拂衣天生一对,神仙眷侣呢,这让他如何忍得住? www _Λ n _c 〇 “南胥国王孙责骂我朝郡主,污蔑孤未来的太子妃,这是对孤莫大的羞辱,也是对隆朝的羞辱。”岁庭衡把目光投向礼部官员:“即刻给南胥下发问罪书,十日内南胥若不赔罪,便发兵南胥!” 听到“太子妃”三字,拂衣嘴角弯了弯,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鼓足勇气,在外面宣称她是未来太子妃,而她似乎对这个身份并不反感。 “是!” 礼部官员起身接令,谁知禁卫军统领比他喊得还要大声。 你一个禁卫军统领如此激动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上战场? “太子殿下,在下知罪……”南淮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岁庭衡,岁庭衡不该是如此冲动的人,更何况一国储君,在皇帝不在场的情况下,如何敢直接下令问罪他国国主,甚至还说出发兵的话? 难道不怕引得皇帝忌惮? 还有隆朝的这两个官员,为何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他们不怕引起皇帝的怒火? 南淮想不明白,但这并不耽误礼部的办事效率,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好了言辞犀利的问罪书,上面甚至还加盖了三省六部、帝王玉玺、太子金印十一道印章,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边关,转交到了南胥国人手中。 南胥国主看到这封加盖了十一道印章的问罪书,手抖得如风中残烛:“让南淮去向大隆求兵,他求来的是什么?” 这他爷爷的是催命符啊! 若离岩与大隆都向南胥出兵,他们南胥的地都能被犁两遍,地里的虫都能被掏出来劈成两段。 南胥的惶惶不可终日并不能影响大隆百姓的好生活,因为天气渐渐转凉,圣驾即将起驾回宫。皇后怕行宫外面摆摊的百姓在他们离去后还来行宫外摆摊,特意派人让他们早些回家,不要再来摆摊。 “云爱卿啊,衡儿已经当众说了拂衣是未来太子妃的话,拂衣也没反对,现在外面还有人说衡儿靠着容貌才俘获住拂衣的真心。咱们做长辈的,总不好一直把事情拖着,好歹给我儿一个名分。”皇帝把一本红册从抽屉里翻出来:“来,你来看看,这些都是朕让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你说哪日行纳吉礼合适?” 云望归看着那红通通的吉日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没纳彩,就先想着纳吉了? “这个月二十八就是好日子,这日朕让老郡王与康阳公主到你们家纳彩,问名就走个过场,俩孩子一看就是天生一对,八字肯定相合。这样一来,下月十五就能纳吉,这样也方便定下婚期……” 云望归看着陛下在吉日册上写写画画,挑的全是最近的日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小女烂漫天真,又是坐不住的性子,恐……” “这才好,衡儿就是太过沉稳,又是死心眼的性格,他俩一静一动多好啊。”皇帝假装没听出云望归的言外之意,唰唰勾好日期:“跟云爱卿交谈真是令朕高兴,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决定了。” 云望归:“……” 请不要把自说自话解释成交谈。 云望归绷着脸走出元合殿,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女儿与太子殿下站在柳树下,女儿不知从何处摘了几朵野花,非要往太子殿下头上戴。 太子殿下只好无奈地低下头,任由女儿把太子的发冠插得乱七八糟,然后被女儿拉到树下席地而坐。 夏风把女儿的笑声送到了他的耳中,他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皇帝硬塞给他的吉日册,轻轻叹息一声。 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何时如此不顾形象席地而坐过? 他把吉日册揣进袖子,只要孩子喜欢,那便没什么不好。 67吓着 “恭喜郡王爷, 终于抄完了书。”监督岁瑞璟抄写的太监,给他行了一个恭敬的礼:“希望郡王爷日后不要再犯, 以免陛下与娘娘为您担心。” 岁瑞璟看着这些处处恭敬, 却把他软禁在王府两个月的太监,面无表情道:“多谢公公提醒,也请公公替本王向皇上与皇后娘娘问安。” “下奴遵命。”太监弓着腰:“王爷书既已抄完, 便可以离开王府了。” 他没有说话, 太监不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书房,他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 才起身迈着有些僵直的腿走出书房:“何事如此喧哗?” 跟他回话的是一个面生的太监:“回王爷, 是圣驾回京了。老王妃与王妃一见如故, 邀王妃去小住, 王妃院子里的下人正在替王妃收拾行礼。” 宗室里唯一能被称为老王妃的, 只有辈分最大的那位老王爷正妻, 他记得这位老王妃喜静,到了老年更是不爱动弹。 今年的长央行宫她根本就没去,如何与卢似月一见如故? 更何况卢似月刚与他成亲时, 老王妃都没拿正眼看过她, 这份一见如故时隔大半年才赶到? 他走出王府大门, 也不管身后跟随的下人是谁, 走出东街后,怔怔地望着喧闹的街道出神。 在屋子里关了两个月,他竟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陌生。 “听说了吗, 太子殿下要娶媳妇了。” “什么媳妇, 那叫太子妃。” “能做太子妃的姑娘, 一定是天仙似的人物吧?” 太子妃? 他恍然回神, 猛地抓住路人的手臂:“太子妃是谁?!” 难道云拂衣当真诱得岁瑞璟不顾她纨绔名声, 急着想把她娶回去做太子妃? “放手!”路人被吓了一跳,见抓住他手臂的人衣着华贵,把即将出口的骂声咽回肚子:“公子,您这样的贵人都不知道,小的哪里又能知道呢?” 岁瑞璟松开路人的手,神情恍惚地走到一个地方,听到里面传出悦耳丝竹之声,停下脚步望了一眼。 彩音坊。 是云拂衣常去的地方。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踏进了这个曾经无比鄙夷的地方。 喧闹声、欢呼声,还有那些他瞧不上的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弹奏着难听的曲子。 他永远都无法理解,云拂衣为何会喜欢来这种低贱的地方。 所以每次她来这里,他都不会与她同行。 一眼望去,他看到了人群中笑容肆意的云拂衣,她靠在一个身着彩衣的女人身边,嘴里叼着酒盏。明明是吊儿郎当的举止,被她做起来,却是人群里最光彩夺目的存在。 离了他,她又傍上了太子,日子又如何能不好? 人群中还有与云拂衣关系不好的刘寿昌,他胖乎乎的身躯挤在众人身边,不知道跟身边的伙伴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瞪她。 拂衣取下叼在嘴里的酒盏,目光余光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曾经张扬如珍珠的小王爷,现在已经变成了落入尘土的鱼眼珠,骄傲的眉眼变得阴郁,瘦削的脸颊有几分苍白,连身上的紫袍都仿佛失去了神彩。 四目交汇,岁瑞璟往旁边避了避。 她拿着酒盏在手里转了一圈,起身与友人们说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拂衣出去的时候,岁瑞璟正站在一棵树下,地上落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散发着树叶独有的腐烂味道。 两人隔着五步远的距离站着,拂衣没有再继续往前:“郡王爷怎么会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岁瑞璟忆了起来,他以前瞧不起云拂衣的朋友,也不喜欢她刚跟他们来这些地方,所以总说这些地方乌烟瘴气。 两人因为这事闹得很不愉快,后来还是他主动示好才和好,也默契避开谈论这些。 旧事重提,他忍不住想,若是当年对拂衣的朋友好一些,也许他们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岁瑞璟低头看着脚下的枯叶:“无意间路过,就过来看看。” 两人再次沉默,拂衣神情漠然:“郡王爷最好离臣女远一些,我们之间有些旧怨还没有算清楚,我怕你下次单独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你当真如此恨我?”岁瑞璟心有不甘:“就算母妃当年真的派人追杀你,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该把对她的仇怨,转移到我身上。” 拂衣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宁郡王,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该不会以为把一切都推到曾氏身上,我就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究竟是你太过天真,还是觉得我太傻?” 岁瑞璟反问:“那我们结交的这十年又算什么?” “算我的人生污点。”云拂衣转身就走。 “站住!”岁瑞璟追问:“岁庭衡要娶的太子妃是不是你?” “宁郡王,太子是君你为臣,你应该尊称他为太子殿下。”拂衣转身:“直呼太子殿下名讳乃大不敬。” “大不敬?”岁瑞璟冷笑:“可惜当年我让他跪在地上时,没叫你看看他的狼狈模样。” 拂衣沉下脸来。 “狗东西一朝得势,倒装得人模人样起来。”岁瑞璟讥讽道:“你瞧上的不也是他的身份吗,有他为你保驾护航后,报复我是不是简单了很多?” 若非云拂衣的种种行为,他又怎会被降位,被杖责、被软禁抄书,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 拂衣没有说话,手搭在了披帛上。 “以你的性子,又怎么会看上性格寡淡的岁庭衡。跟他这种满口仁义规矩的人在一起,你还有多少机会来这种地方,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岁瑞璟见拂衣不说话,已经说中了她的心思:“承认吧,你根本不爱他,你爱的只是他储君的身份。” 院门外岁庭衡的脚下一顿,转身就准备离开。 “殿下!”莫闻急道:“这都是宁郡王在胡言乱语,您与郡主之间不能有什么误会。” “孤知道。”岁庭衡摇头:“岁瑞璟话说得太难听,孤此刻若是出现,拂衣会尴尬。” 莫闻:“……” 殿下,您不要太爱了。 都这种时候了,想的竟然只有云郡主尴不尴尬。 忽然院子里传来声音尖利的惊呼声:“使不得啊,云郡主!” 岁瑞璟竟然敢对拂衣动手?! 岁庭衡顾不得尴尬不尴尬的问题了,拔腿就往里面冲。当他跑进院子,看到眼前的一幕后,顿时原地停了下来。 “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拂衣把披帛往地上一扔,撩起袖子就飞踹在了岁瑞璟身上。 被杖责几十下,又被软禁在屋子里抄写了两个月书的岁瑞璟,几乎连闪躲的能力都没有,被云拂衣一脚踹进了花丛里。 拂衣三步上前,抓住岁瑞璟的脸左右开弓:“欺负我家殿下是吧,装模作样是吧,践踏我家殿下对我的真心是吧?”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在院子里回荡。 跟随岁瑞璟出府的两个太监都殿中省新派来的,既不敢去拉云拂衣的手,又怕岁瑞璟被云拂衣打死,在旁边连连求情。 “谁跟你说我不爱他?”拂衣怒火上头,谁的脸面也不给,耳刮子挥得虎虎生风:“我家殿下文武双全,优雅风趣,待我友人也礼貌周到,我每天跟他待在一起开心得不得了。我不爱他,难道爱你这个人模狗样的玩意儿?” “告诉你,我稀罕他,稀罕得不得了。少在我面前喳喳哇哇,老子要把你打得钻老王八肚子,让你变成龟儿子。”拂衣在充州三年没有白待,学了不少骂人的话:“从充州回来,我就想揍你了。你不是说我看中了我家殿下权势吗,那我今天揍了你,有殿下把我护着,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云郡主!”宁郡王府的太监见宁郡王被拂衣打得面色紫红,连鼻血都冒了出来,吓得跪在拂衣面前:“郡主,您再打下去,王爷就要死了,求您饶他一命吧!” 见两个小太监吓得要给她磕头求饶,拂衣停下手:“如果敢磕头我就真的揍死他。” 两个太监吓得不敢磕头,见拂衣停手,连忙上前把他花丛里扶出来。 “哎哟,宁郡王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喝这么多酒,还把自己摔成这样?”莫闻上前给拂衣行了一礼:“下奴拜见云郡主。” 见到莫闻出现,拂衣立刻转身,就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岁庭衡。 她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血,掏出手帕默默把手背在身后,一边偷偷擦手一边问:“殿下,你怎么来了?” “听云府的下人说你来了这里,我就来看看。”岁庭衡笑容温柔得能把人化成水:“里面好像很热闹……” “你可不能进去。”拂衣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出彩音坊:“若是被文臣知道,他们又要上奏折弹劾你了。” “进一两次他们会弹劾,多进几次他们就见怪不怪了。”岁庭衡把他从地上捡起来的披帛拿在手里:“总不能因为文臣的几句骂,就不陪你出来玩。” 拂衣叹气:“别胡闹,你喜欢安静的地方,陪我来这里作甚?更何况你若是来了,他们也放不开玩。” “委屈你了。”岁庭衡垂下眼睑:“那我以后找机会在宸玺宫宴请他们,等他们与我熟悉以后,我再陪你来彩音坊。” “殿下。”拂衣无奈:“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地方。” “可我喜欢你。”岁庭衡笑:“有你在的地方,怎么都不会讨厌。拂衣稀罕我,我亦视拂衣如心如命,想陪你走过每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擦干净脸,被太监扶着走出来的岁瑞璟听到这句话,吃力地抬头看向岁庭衡。 阳光下,岁庭衡牵着云拂衣的手,从头到脚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快乐。 “皇叔。”见他出来,岁庭衡分神瞥了他一眼:“下次酒后走路要小心,别再摔了。” 拂衣瞥了眼岁瑞璟,抱着岁庭衡的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嗤嗤笑出声来。 见她一个劲儿往自己臂弯里挤,岁庭衡用手臂环住她,另一只手用袖子挡住拂衣上半身,然后对岁瑞璟微微颔首:“皇叔快把脸挡起来吧,莫吓着孤未来的太子妃。” 68所图不小 吓着未来太子妃? 目睹云拂衣奋起暴揍宁郡王全过程的两位太监不敢抬头, 怕自己脸上的震惊吵到其他人的眼睛。 他们不敢多言,扶着浑身狼狈的宁郡王匆匆离开, 回去的途中, 还不小心撞到了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痴恋云郡主这件事深入人心,竟然真的没有文臣弹劾太子去彩音坊这件事,就连隶属于太子的詹事府官员, 都无人作声。 云家人口简单, 清名在外,除了云拂衣纨绔名声过于响亮以外, 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更何况这是太子主动求娶, 纨绔了些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圣驾回京刚满三日, 皇家就按照民间三书六聘的礼节, 请了宗室辈分最高的老王爷与老王妃出面, 给云家赠礼, 表达了求娶之意。 云家收下皇家送来的纳彩礼后,宫里才把册封太子妃的诏书颁布天下,给足了云家尊重与颜面。 钦天监的监正拿着太子与云郡主的八字越算神情越轻松, 最后眉飞色舞地放下八字庚帖, 抚着胡须笑道:“太子殿下与云郡主的八字当属天作之合, 世间少有啊。” 八字庚帖刚送到钦天监, 他就收到了皇上、皇后、太子三波暗示,就差没明着告诉他,他们一家三口不信这些, 不管八字合不合, 都不能毁了这桩婚事。 对着他这个钦天监的监正说不信八字, 无疑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监正当真是敢怒不敢言, 窝窝囊囊地捧着八字庚帖算吉日。 谁知这一算,才发现太子与云郡主再合适不过。两人若在一起,不仅琴瑟和鸣,还利国利民,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命格。 他捧着八字,兴奋地求见了陛下与太子。 御书房还有其他几个重臣在,监正顾不得这些,当即便开了口。 听着钦天监监正滔滔不绝的夸赞与吹捧,皇帝忍不住给他使了个眼色,虽然朕暗示了你说得好听些,但这也太夸张了,朕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 “爱卿啊,你说得这些朕都知道,你不必……” “陛下,臣说的都是真的!”监正已经激动得无比言表,甚至直接打断了皇帝的话:“陛下,太子与云郡主当真是天作之合,他们若是不能在一起,是我们大隆的损失啊!” 皇帝见监正激动得脖子都红了,方才反应过来,难道这不是做戏,是真的? “当真?” “千真万确!” 八字不合? 去他的神鬼之说,通通都是假的! 天作之合,天佑大隆? 就知道吾儿与拂衣合适,老天长眼! 皇帝高兴道:“诸位爱卿,你们可都听见了,太子与云郡主的婚事,乃是天命注定啊!” 重臣们将信将疑,但是吉祥话嘛,大家都爱听,万一是真的呢? “恭喜陛下,恭喜太子!” 他们大隆君臣,自有一套选择性相信的本事。 此事很快传扬出去,不到两三日,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太子与未来太子妃是天生一对,拆开他们就是违背了老天爷的意愿。 听到这个传言后的拂衣:“……” “这都是打哪传出来的?”她问云照白,云照白手里捧着一本书,头也不抬道:“不知道。” 拂衣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哥,你不是说不打算参加这次科举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云照白放下书,对拂衣笑了笑:“在长央行宫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本就有功名在身,此次秋闱若不参加,就要等到三年以后。” “陛下与先帝不同,我想试试。”云照白拿书在她头上一敲:“读书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不如给我端盘水果来。” “读书人最大,我亲自去厨房给你拿。”拂衣去厨房洗了一些水果装进盘子里,出门就遇到厨娘期期艾艾地看着她,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拂衣停下脚步,等着她开口。 “小姐,您与太子殿下何时成婚?”厨娘擦干净手,脸上出现期待的笑容:“我们听说你跟太子殿下是老天爷保佑的人呢。” 拂衣:“……” 谣言是越传越离谱了。 见拂衣不说话,厨娘以为拂衣不愿意跟太子成婚,又不想姑娘嫁给不喜欢的人,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可是有什么不好?” 拂衣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奈笑着解释:“婶,你别听外面的传言,我跟太子殿下好着呢。太子是一国储君,成亲礼繁琐又复杂,没那么快。” 见拂衣没有不情不愿的样子,厨娘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小姐。”夏雨见拂衣从厨房出来,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水果:“你怎么去了厨房?” “照顾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拂衣避开夏雨的手,眨巴着眼睛:“你跟秋霜忙去吧,不用伺候我。” 夏雨一听就知道,小姐在跟公子闹着玩,也不帮着拂衣端水果,笑眯眯地点头离开。 与云府的轻松欢乐相比,此时某个茶楼里,气氛却格外冷凝。 “你就是给本王塞纸条的人?”岁瑞璟不屑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身灰衣,头戴斗笠,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有什么话直说,不用装神弄鬼。” 对方没有说话,他有些不耐烦,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王爷若无半点心思,又怎么会因为一张来历不明的纸条,就来了此处找我?”灰衣人说话了,她声音粗哑难听,依稀能听出这是个女人。 “本王倒是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学得本王母妃的字迹。”岁瑞璟厌恶地望着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他脸上还带着前几日云拂衣打出来的伤,看起来阴郁极了。 那日回去的路上,有人撞在了他身上,他手里便多了张纸条。 灰衣女人答非所问道:“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岁庭衡与云拂衣天生一对,难道你就不恨?若非理王夺走了你的皇位,现在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莫说一个云拂衣,就算是十个云拂衣,也要乖乖待在你的后宫里。难道你就不恨,不怨?”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本王?”岁瑞璟心情本就不好,听到这话以后,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灰衣人并不动怒:“如果我说,我能替你除掉理王一家呢?” “你说你爹呢。”岁瑞璟嗤笑:“你要有这个本事,还需要找我?” “若非云拂衣坏事,理王一家早就死在我手里了。”灰衣人语气里带上冷意:“我要你帮我杀了云拂衣。” 岁瑞璟没有说话。 “她如此羞辱你,你还想留着她?” 岁瑞璟半眯着眼观察这个灰衣女人,突然伸手揭开了她头上的帷帽。 帷帽下,是一颗没有头发的脑袋,以及一张丑陋扭曲的怪异脸。 不等对方有反应,他又把帷帽给女人戴了回去,被她容貌恶心得退到门口:“天下漂亮的人有很多,你杀不完的。” “你以为我是在嫉妒她的容貌?!”灰衣人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他:“你这个蠢货!” 一个身份不明的老女人,也敢对他如此无礼? 岁瑞璟眼神阴冷地看了她一眼,想到这里是茶楼,把涌到心口的杀意压了下去。 他不再搭理她,拉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 “宁郡王为何会独自来茶楼?”陆妍打开包间的门,见岁瑞璟怒气冲冲地从对面房间里出来,下意识掩上门,隔着门缝观察门外。 没过多久,屋里又走出一个戴着帷帽的灰衣女人,对方似乎很警惕,不仅观察了一下四周,还盯着陆妍所在的房间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以后,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陆妍胆子生来很小,所以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虽然那个女人戴着帷帽,但她仍旧能够感觉到,那个女人在隔着帽纱在判断她所在的这个屋子里有没有人。 她起身就想离开,突然想起拂衣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如果当你觉得某个人危险时,不要以为她离开就马上跑出去,因为对方有可能守在某个角落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对,她不能急。 她转身看向身后几位姐妹,若无其事地融入她们,聊起最近新出的诗集。 “最近京城里的读书人好像多了起来?” “应该是各地进京赶考的举人,冬天雪大路滑,不容易赶路,所以一些家里条件好的举人,会提前半年来了京城。”陆妍道:“最近每天都有人往我家递文章。” “我家也是,每日塞进来的文章,能装满整个箩筐。” 守在茶楼下面的人,等了近一个时辰,确定没见到神情异常的人下楼后,才放心回去。 “请主子放心,茶楼那边没有异状。” “我知道了。”灰衣人已经无暇多顾,南胥陷入战乱,南淮被软禁在四方馆,母国也不再相信她,她现在已是独木难支。 皇兄贪生怕死,她甚至怀疑,为了保住性命,他甚至能把她出卖给隆国。 她必须要想个办法,比如…… 比如让大隆陷入混乱,那么离岩便会放弃继续攻打南胥,而是趁机南下攻占隆国。 当天夜里,一封信传到了拂衣的手里。 第二天早上,拂衣盛装打扮,乘坐华丽的马车,赫赫扬扬进了宫。 世人皆知她是未来太子妃,还是帝后以及太子都很喜爱的人,无人觉得她此时进宫有什么不对。 “陛下,臣女怀疑与岁瑞璟见面的人,有可能是曾氏。”拂衣道:“陆妍胆子虽小,但极擅长观察,她说灰衣人穿的鞋子刻意垫高过,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腕部分,有烧伤的痕迹。” “她假死保命,朕也没再追究往事,她居然还敢出来接触岁瑞璟,是嫌自己命长?”皇帝摸着下巴想:“看来她所图不小。” “可是她手里没兵没权,难道还能帮岁瑞璟夺皇位?”皇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曾氏的自信是从何处而来? 拂衣:“说不定她就是单纯想让我们不好过。” 皇家三口齐齐看向她,岁庭衡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笑容温柔。 拂衣说的是“我们”哎,她拿他当自家人。 帝后二人连忙扭开脸,他们年纪大了,不好意思看。 69铺路 皇帝实在看不下去, 摆手让岁庭衡跟拂衣退下,别老在他们面前晃悠。 秋高气爽, 鸿雁高飞, 清幽桂香伴着风飞来。闻着桂花的甜香,拂衣才想起,宫里应该要准备祭月了。 隆国向来重视中秋祭月, 不仅帝后会率领文武百官与命妇们祭拜月亮, 就连民间也会自发祭拜月亮。 “在想什么?”岁庭衡见拂衣发呆,握住她的手道:“不要担心, 宁王府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 他不会有进宫的机会。” “啊?”拂衣回过神:“我可没在想他的事。” 岁庭衡笑了笑。 “你不信我的话?”拂衣挑眉, 伸手去捏他腰间的痒痒肉:“嗯?” “我信, 我信。”岁庭衡忍不住笑出声, 转身就跑, 试图躲过拂衣那双灵巧的手。 两人你追我跑,岁庭衡再也维持不了端正的模样,笑得往假山后躲。 “皇宫重地, 谁人在御花园里打闹?”康阳公主紧皱眉头, 问前方引路的太监。 引路太监尴尬一笑:“公主, 奴才不知。” 康阳公主往前走了几步, 看清趴在假山后面的人是太子以后,忍不住狠狠拍了两下胸口,才让自己突然停止跳动的心脏变得正常。 岁家难得出了一个文武双全又优雅斯文的太子, 怎么短短几日不见, 就变成了这样?! “哎呀!”另一座假山后传出女子的娇呼声, 一听就知道是在装模作样。 听到这矫揉造作的娇嗔, 康阳公主顿时火冒三丈, 太子刚跟云拂衣定下亲事,怎么能跟其他女子如此亲近?! 简直荒唐! 她大步一跨,正准备上前训斥,就看到太子紧张地跑向女子所在的假山方向。 “这下抓住你了吧!”云拂衣从假山后探出头,一把拽住了太子的衣袖。 康阳公主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原来是云拂衣啊,那没事了。 不过太子居然被这么粗浅的手段骗过去…… 啧,男人啊。 再瞧太子被云拂衣拽着袖子还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模样,康阳公主闭眼扭头,转身就走。 怪老岁家的种不好,岁家的男人,不是滥情的狗东西,就是大情种。 跟先帝那种滥情的狗男人相比,还是大情种好一些。 都说比较是吸走快乐的妖魔,可如果比较赢了,那就是给予快乐的神仙嘛。 康阳公主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有没有把云拂衣得罪得太厉害,也许还能有缓和的余地? 中午皇后留康阳公主在昭阳宫用膳,岁庭衡与云拂衣也同桌作陪。康阳公主见太子一会儿给云拂衣端茶倒水,一会儿给云拂衣夹菜递果,自己没吃两口,反而乐得跟什么似的,就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些多余。 再扭头看皇后,对方正朝云拂衣笑得一脸慈祥,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拂衣是公主,岁庭衡是皇家招进门的驸马。 康阳心中疑惑,皇后对云拂衣的喜爱也太过明显了些。 等云拂衣提出要离宫,太子出门送她,康阳才揣摩着开口:“皇后娘娘,您似乎对云郡主十分喜爱?” “拂衣这样的好姑娘,本宫是打从心眼里喜欢。”皇后没有掩饰自己对云拂衣的偏爱,她太了解世人了,大多是见高踩底,她的偏爱足以让很多对拂衣抱有恶意的人止步。 “在不知道衡儿心思的时候,本宫跟陛下曾想过收拂衣为义女。” 康阳震惊,云拂衣是对皇家三口下了蛊吗? “姑母有所不知,本宫与拂衣还有几段旧缘。”皇后知道康阳在惊讶什么:“十一年前年宴上,衡儿身上被人泼水,很快就起了高热。您也知道本宫跟陛下在宫里的境遇,不仅找不到太医帮忙,甚至连宫女太监也怕受我们连累,既不敢帮我们叫人,也不敢拿干净的衣衫给我。” “那天雪大风冷,衡儿缩在我的怀里,烫得像个火炉。”回忆起这段往事,皇后就压制不住自己心底对先帝的恨意:“那时候我就想着,如果有人愿意帮我,哪怕要我的命,我都愿意。” 康阳公主有些脸热,甚至不敢抬头看皇后,因为她也是袖手旁观的一员。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抱着衡儿往宫外走。” 雪地湿滑,她抱着九岁大的孩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就在她陷入绝望时,一顶轿子出现在她面前,轿子里坐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婶婶,你怎么哭了?” 她看到了她的落魄与艰难,把轿子给了她。 那顶轿子里暖和极了,把她那颗绝望又寒冷的心也暖和了过来。 轿子出宫时,侍卫拦着不让出,陪着她一起出来的小丫鬟开口:“我是云家姑娘的贴身婢女,请各位侍卫大哥行个方便。” 云家姑娘? 她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贴着他红彤彤的脸,把这个小姑娘牢牢记在了心里。 后来京城勋贵皆说云家姑娘云拂衣肆意妄为,纨绔无状,可她一个字都不相信。因为在她最难过的那个雪夜里,只有那个被世人诋毁的纨绔女子向她伸出援手。 小小的她摇摇晃晃走在雪地里,拍着胸膛对她说:“婶婶不必担心我,快带你的孩子回家。” 后来再相见,小姑娘早已经不记得那个雪夜,但每次都会给她屈膝行礼,尊呼一声“理王妃”,从未因理王府的困境对她有半点懈怠。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何况是救命大恩。 听皇后说完这段过往,康阳公主许久都回不了神,她喃喃道:“那会儿云拂衣才六七岁的年纪……” 也正是受先帝看重的时候,过着众星拱月般的生活,就连他们这些宗室也要给她三分颜面。 若非皇后主动提及,谁会料到还有这样一桩往事。 她以前一直觉得云拂衣仗着所谓的命格,行事嚣张无礼,还爱欺负她的好大孙,所以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云拂衣有些讨厌。 初生牛犊不怕虎,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六七岁时的云拂衣却做了,甚至连皇后的身份都不问,只是因为她觉得皇后需要她的帮助。 如果当年没有云拂衣帮忙,岁庭衡被冻死或者病死,帝后是否会有第二个孩子? 如果没有,即使陛下是长子,皇位也不可能给一个年近四十却膝下无子的皇子。 “都说云郡主是旺紫微星的命格,皇后娘娘,您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康阳公主灵光一闪:“或许陛下才是真正的紫微星,所以云郡主一直都在旺你们。” 云拂衣坠崖后不到一年,先帝就因为两王造反被气得吐血而亡,当时宗室私底下就有传言说,没准是因为先帝赶走了云拂衣,才会落得被儿子气死的下场。 要不然先帝昏庸了那么久,偏偏就是在云拂衣坠崖后才出了事? “命格之说乃无稽之谈。”皇后笑着摇头:“为君者仁爱世人,庇佑天下百姓,便是百姓心目中的紫微星。” “本宫待拂衣如亲女,与她命格无关。”皇后握住康阳公主的手:“姑母,拂衣年幼,姑母乃族中长辈,希望拂衣日后嫁入皇家,姑母能帮我好好照顾她。” 康阳终于明白,皇后为何会对她说这些往事,原来一切皆为了她与拂衣之间的那些小矛盾。 她在宗室里辈分高,皇后又不想云拂衣受半点委屈,才特意费神跟她说了这些。 “请皇后娘娘放心,老身明白了,以后会与宗中其他女眷一起好好照顾太子妃,以太子妃为首,不让她为难。”康阳是识时务的聪明人,在这一刻,云拂衣在她心里已经不是纨绔子弟,而是大隆朝女人里掌握第二大权力的太子妃。 不,应该说当皇后为云拂衣费心铺路的这一刻起,云拂衣便成了大隆朝女人中最有权力的人。 近来因为离岩与南胥的事,朝中政务增加了很多,岁庭衡把拂衣送到宫门口,就被她赶回去帮着皇帝处理政务。 拂衣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唤她。 “湖衣姐!” “湖衣姐!” 这个声音带着明显的充州口音,把拂念成了湖。 她立刻让马儿停下,四处张望。 “这里。”一个手里捧着两个包子的少年挤开人群,冲到马儿前,仰着头敬佩地看着她:“湖衣姐,真的是你啊。” “二毛?”拂衣又惊又喜,从马背上跳下来:“你怎么会来京城?” “我跟王郎君一起来的。”二毛把手里的包子分给拂衣一个,捧着剩下的那个包子啃得满眼放光:“今天刚到的京城,京城可真大,我跟王郎君差点迷路。” “王郎君?”拂衣不解,啃着热乎乎的包子问:“那是谁?” “是充州王员外家的公子,他可是举人老爷。”二毛高兴道:“几个月前王员外家招书童,说是要力气大,还会识字的,我就被选上了。一年能给二十五两银子,所以我跟王员外家签了两年的契书。” “现在知道读书识字有多重要了吧,当初我教你们识字,你们还不愿意。”拂衣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难得在京城里相遇,我请你吃饭。” 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一个包子哪里够。 “京城里东西太贵了。”二毛有些扭捏,京城的繁华与热闹都让他感到不自在:“要不我们去吃碗面,我听说京城里可以吃羊肉面?” “怕什么,我有钱。”拂衣拍了拍腰间的荷包:“你请我吃包子,我请你吃饭。” 二毛压低声音好奇问:“湖衣姐,他们都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原来是真的?” “嗯哼。”拂衣笑着点头:“是有点小钱。” “那我就不客气了!”二毛顿时不扭捏了,他跟拂衣姐可是一起抓鸡撵鸭的交情。 “咦?”走到酒楼大门外,二毛突然停下脚步,把拂衣拉到角落里道:“湖衣姐,你看到那个灰衣中年男人没有?” 拂衣点头。 “去年这个男人来过我们那边打听过你。”二毛问:“你认识他吗?” 充州管辖的地界共有四个县,他们所在的县最为穷困,若是有个外乡人来,不出五日都能传遍整个县。 拂衣看着二毛所说的男人,此人下盘沉稳有力,对靠近他的人十分警惕,像是习武之人。 她把二毛一把拉进酒楼,不让男人注意到他:“不用管他,我先带你去吃饭。” 吃饱喝足的刘小胖正从楼上下来,在楼梯间遇到云拂衣,见她手里还拽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吓得连忙往四周张望,把云拂衣拉到楼上角落处:“云拂衣,你都快要成为太子妃了,怎么还带其他小白脸来这里?” 二毛隐隐约约听到小白脸几个字,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脸也不怎么白啊。 此刻在酒楼外不断徘徊的灰衣男人,再次回到酒楼门口,极力掩盖脸上的不耐烦。 隆朝的纨绔子弟吃饭究竟要吃多久,刘寿昌为何还没出来?! 70都懂 “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这是我在充州认识的朋友。”拂衣对刘小胖的脑子从来都没抱过希望。 “真的?”刘小胖半信半疑,论关系他跟太子是表兄弟, 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拂衣跟其他男人吃饭:“相逢就是有缘, 那我请你们,走!” “不、不用……”二毛红着脸摆手,他见刘小胖穿金戴银, 腰挎玉佩, 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连忙道:“怎能让您破费。” “没关系, 他有钱。”拂衣见二毛不自在, 跟他解释道:“他是我未婚夫的表兄弟, 家中长辈疼爱, 最不缺的就是钱, 咱们等会敞开肚子吃。” “未婚夫?!”二毛惊讶道:“湖衣姐, 你跟人定亲了?” 刘小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她跟人定亲你很意外?” “是有一点。”二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身上透着一股憨劲:“像湖衣姐这样仙女似的人, 我们想不到谁能配得上她。” 他默默打量了一下胖乎乎的刘小胖, 心里有些担心, 万一湖衣姐的未婚夫, 长得跟他这个表兄弟差不多,那可怎么办啊。 “当朝太……” “刘小胖。”拂衣打断刘小胖的话:“我们找个包间坐着慢慢说。” 被拂衣打断话,刘小胖皱眉瞪她一眼, 带着两人走进包间, 豪气道:“想吃什么随便点。” “那感情好, 店里的招牌菜全都上一份。”拂衣抬了抬下巴:“刘小胖, 给我倒杯水。” “你自己没有长手?”刘小胖骂骂咧咧倒了一杯茶, 重重放在云拂衣面前:“喝吧你。” 他察觉到云拂衣并不想透露身份,瞥了眼满脸懵懂的二毛,给他又倒了一杯茶:“你跟云拂衣是怎么认识的?” “湖衣姐是我们从河里捞起来的。”二毛扭头看了眼云拂衣,见她没有阻止自己,才继续开口道:“那时候湖衣姐浑身被水泡得发白,我们以为她已经没气了。” 谁知对方身上插着箭,腿都断了,还能活过来。 “村子里的人都说湖衣姐没救了。”回忆起云拂衣当时的惨状,二毛都忍不住打个寒颤:“可是每场高热湖衣姐都熬了下来,还咬着牙让杨大夫把她的腿掰正,连哭都没哭一声。” 那时候全村的孩子都觉得湖衣姐厉害极了。 “杨大夫是什么神医吗?”刘小胖听着二毛讲这些过往,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望向拂衣的眼神里满是敬仰,如果是他恐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神医?”二毛连连摇头:“杨大夫不是什么神医,就是能抓点草药,看点小病。他们都说是湖衣姐命好,才能把命保住。” “哎,湖衣姐,我刚才看你的腿好像全好了?”二毛十分高兴,“杨大夫还说你的腿一直都要这样了,幸好你家人请到的大夫厉害。” “嗯,后来与家人团聚,他们为我请到了良医,走路就正常了。”拂衣笑了笑,没有跟二毛说,由于刚受伤那会腿伤没有好好治疗,后来刘大夫为了让腿恢复正常,只能打断腿重新医治。 个中滋味她不愿意回忆,更不想让二毛他们知道,徒惹难过。 “她的腿原本成什么样了?”刘小胖莫名觉得自己的腿隐隐作痛。 “没什么样,就是走路时有些跛。”拂衣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店里的堂倌开始上菜。 刘小胖整日混迹京城各大酒楼饭馆,出手又大方,他点的菜自然是最快上桌。 很快各色美食摆了满满一桌子,二毛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筷:“湖衣姐,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不多,吃不完就带走。”拂衣极其自然道:“二毛,等会吃不完的我们一人一半,带回去热热还能吃。” “好!”二毛终于高兴了,挥舞着筷子吃得飞快。 刘小胖多看了云拂衣两眼,以他们的身份,吃不完的饭菜都是交给下人处理,何时会打包带走。 云拂衣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二毛更自在? 拂衣在宫里用过膳食,现在根本不饿,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饭还没吃到一半,刘小胖已经连二毛一路走来吃了什么东西都知道了。 不是云拂衣有意套话,而是这个二毛实在太过实诚,什么都告诉了云拂衣。 “你跟村里的老百姓相处得居然还不错?”刘小胖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就凭云拂衣那不吃亏的性格,会过不惯偏远山村的穷苦生活。 “湖衣姐可厉害了。”二毛不容许任何人说拂衣不好:“她不仅教我们识字,还做了几把弓箭教我们打猎。后来村里遭灾,是湖衣姐带着人帮我们找到县衙门,安置了我们全村所有人!如果不是湖衣姐相助,我们村里很多老人小孩都活不下来,她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 湖衣姐离开时,不仅让他们搬进了坚固宽敞的房子,还让他们拥有了肥沃的土地,县衙里的官老爷也常常来关心他们,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湖衣姐帮他们得有的。 “二毛,你说反了。”拂衣给二毛夹了一个大鸡腿:“如果不是村里收留我,我早就没了性命。” 村子里的大家,才是她的恩人。 二毛拿着鸡腿,啃得满脸油光:“可是你教大家识字打猎,早就报完恩了。” 拂衣无奈一笑,又给他夹了一个香猪蹄:“我们不谈这事,你先吃饭。” 刘小胖默默看着这一幕,此刻的云拂衣看着有些陌生,她不像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千金,更像是沉稳可靠的姐姐。 灰衣人又在酒楼外等了大半个时辰,怕自己走来走去引起别人怀疑,只能打道回府。 “你是说刘寿昌在酒楼里吃饭,吃了两个时辰都不见人影?”帷帽人差点被手下的回复气笑:“他今日就带了两个随从,随从不与他同桌,他一个人吃饭能花两个时辰?” 灰衣人知道主子不相信他的话,可他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冲进酒楼包间把刘寿昌直接拖出来吧? 帷帽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如今她已经无人可用,南淮也被软禁在了四方馆,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只能留着这个蠢货的性命:“刘寿昌从小被康阳公主娇养着长大,是个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辈,如果我们的人没机会与他交好,那就只能选择威逼。” “他身份尊贵,只要挟持他,让他带我们的人靠近岁庭衡或是皇帝,我们的人肯定能顺利进宫接近岁家父子。” “不,不对。”帷帽人很快否定自己的计划:“即使是刘寿昌进宫,他身边的人也要接受禁卫军的搜查,我们只能借着岁庭衡出宫与云拂衣幽会的机会,利用刘寿昌靠近他们。” 无论如何,隆国必须要乱起来。 刘小胖坐在桌旁,旁观拂衣认真的与二毛分着桌上剩下菜,一声也不敢吭。 二毛拎着大包小包的熟食,趁着刘小胖去结账的功夫问拂衣:“湖衣姐,你的未婚夫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是个极为优秀的郎君。”拂衣知道二毛在担心什么,笑着道:“我很喜欢他。” “是你喜欢的就好。”二毛不懂什么两情相悦,只要拂衣觉得好那便是好的:“湖衣姐,你以后还会回充州?” “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回充州看看的。”拂衣嘱咐着二毛:“不要担心我,我的父亲是个大官,我的日子过得很好。” “那就好。”二毛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们就放心啦。” 我们,指的自然是他与村里的大家。 “在京城里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就去京兆府报官。”拂衣把腰间的一枚玉令放进二毛怀里:“把这个收好,不要让人看见,若是有人敢欺负你跟村里的人,就拿这个去州府报官。” 二毛只是最普通的百姓,与她牵扯太多并非好事。 被撑得肚子滚圆的二毛乖乖点头,怕小小的玉令被人发现,还努力往怀里塞了塞,保证他往地上打十个滚,东西都不会掉出来。 等二毛离开以后,刘小胖才走回拂衣身边:“怎么不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最近有人想杀我,二毛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我怕他受我连累。”拂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今年才十五岁,对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言,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又没多少见识的乡野小民,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可是对他的家人而言,他是心爱的孩子,是有些调皮的弟弟,是会带好吃的回家的哥哥,他是家里不可或缺,非常重要的存在。” 刘小胖呆呆地看着拂衣,许久都没有回神。 他突然想起,一开始他与云拂衣发生矛盾,也是因为他欺负人引起的。 “你别想了,反正你也想不明白。这两日如果要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人跟着。”拂衣晃了晃手里的熟食:“多谢招待。” “这些你真带回去吃啊?”刘小胖问。 “这是我跟伙伴分好的,当然要拿回家吃。”拂衣挑眉:“怎么,你也想拿?” “那、那分我一包。”刘小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的拿走了一份剩菜。 等他回了马车,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一拍脑门:“我脑子也是出了问题。” 中秋佳节,帝后祭拜月亮以后,在宫中设宴,宴请宗亲与勋贵。 这也是拂衣第一次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出现在宫宴上,她刚一现身,就收到无数友好的目光,就连平日会背着她偷偷翻白眼的康阳公主,也朝她笑得满脸和蔼。 活了十八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受欢迎”,就连先帝最宠爱她的时候,也没这么多宗室成员向她示好。 一番互相见礼后,拂衣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居然是女眷席位左首第二的位置。 她只是未来太子妃,还不是太子妃,殿中省这么安排席位,是不是过于谄媚了些? “皇后娘娘驾到!” 拂衣起身与众人一起屈膝行礼,皇后身着华丽凤袍逶迤而过,路过拂衣时停下了脚步。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上走:“坐我身边来。” 众人大骇,皇后娘娘对云郡主竟是喜爱到了如此地步? 皇后可不管女眷们怎么想,径直带着拂衣在自己身边坐下,甚至还点了贴身女官伺候拂衣用膳,就差没明着告诉众人,拂衣就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媳。 “太子殿下求见娘娘。” “宣。”皇后见拂衣起身站了起来,又把她拉回去坐好:“你安心吃饭,不必管他。” “儿臣见过母后。”岁庭衡走进内殿,见拂衣坐在母后身边,不自觉便露出了一个笑。 他走到皇后身边,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为皇后布菜:“这些菜可合母后胃口?” 皇后见好大儿的眼神时不时落在拂衣身上,忍着笑意对众人道:“园子里桂花开得正好,诸位随本宫一道去看看?” 春江花月夜,好大儿想赏月。 老母亲懂。 众女眷纷纷称好,起身随皇后往外走。 大家懂的都懂。 71真心 跟皇帝刚登基的前两年相比, 今年的中秋夜宴举办得格外盛大,不仅各宫主殿挂上了漂亮的灯笼, 连御花园都挂上了灯笼与彩绸。 拂衣与岁庭衡慢悠悠跟在众人后面, 其他人也有意无意与他们错开而行,很快他们身边除了伺候的宫人,便再不见其他。 “殿下, 你拿的什么?”拂衣见岁庭衡手里拎着一个看不出是兔还是狗的丑灯笼, 她正想问这是哪个匠人做的丑东西,就听到岁庭衡开口了。 “这是……我扎的兔子灯。”岁庭衡大约也知道自己亲手扎的灯不太漂亮, 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灯往身后藏了藏。 “殿下居然会做灯?”拂衣惊喜地瞪大眼睛, 绕到岁庭衡身后看他手里的灯:“可以给我看看吗?” 岁庭衡轻笑一声, 把灯柄递到拂衣手中。 灯笼虽做得有些丑, 但每个地方都被打磨得很光滑, 找不到丁点扎手的地方。灯的底部用很小的字写着“花好月圆, 岁岁平安”。 “这兔子多看上几眼,觉得还挺可爱。”拂衣扭头看岁庭衡,橘红的烛火照在她脸上, 连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殿下能不能把这盏灯送给我?” 见拂衣竟然不嫌弃自己做的灯, 岁庭衡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明年我再做一盏更好看的灯给你。” “好。”拂衣提着灯, “那我明年想要一只小猫灯。” “小心, 前面路滑。”岁庭衡见前方有台阶,伸出手把拂衣的手轻轻包裹进掌心。 两人的袖袍笼在一起,谁也没有松开对方的手。 “外面一定很热闹。”岁庭衡望向宫外。 “殿下现在还是待在宫里比较好。”拂衣离岁庭衡更加近了, 踮着脚在他耳边小声道:“岁瑞璟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我怀疑曾氏放弃了他这个选择。” “也许她不想把皇叔牵连进来。”岁庭衡与拂衣慢慢并肩前行:“曾氏身份不明, 皇叔是她的亲子, 她对皇叔总有几分母子情分。” 宁郡王府一片风平浪静, 也不知是岁瑞璟越来越擅长隐忍,还是压根就不清楚跟他在茶楼见面的人,就是曾氏。 一路上灯火辉煌,路过九曲回廊湖心桥时,拂衣与岁庭衡看到了湖心八角亭里坐着的岁瑞璟。 两人极有默契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哐当。 亭中岁瑞璟打翻了酒壶,他看着桥上华丽的宫灯,朝拂衣与岁庭衡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金桂飘香,月圆花好,太子殿下竟如此不想见到我这个皇叔?” “皇叔月下独酌,雅兴正好,侄儿不忍打扰。”岁庭衡回头看他。 “是不忍打扰,还是不想打扰?”岁瑞璟目光落在拂衣身上。 “郡王何必明知故问?”拂衣不怒反笑:“臣女与殿下乃未婚夫妻,在这种花好月圆之夜,自然是想赏赏花,看看月。您若是有三分知趣,就不该问这个问题。您看看整个皇宫,有谁像您一样没有眼色,跑出来打扰我们吗?” “俗话说得好,坏人好事,天打雷劈。”拂衣扬起自己与岁庭衡交握在一起的手:“您说说您,哪有这样当人长辈的?” 十指交扣,神情缠绵。 岁瑞璟神情有些恍惚,他与云拂衣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若是当年母妃没有陷害云家,没有派人追杀云家,若他能早一些发现母妃的所作所为,不曾为卢家的势力心动,跟云拂衣站在一起的人,会不会是他? 明明是他早早地遇见了拂衣,守护着她长大,最后他却成了拂衣心中的仇人,而他曾经看不起的人,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大隆未来的帝王。 命运何其可笑。 他想问云拂衣,她对他是不是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可是当他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漠与厌恶时,他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你们走吧。”他冷笑:“成王败寇,本王无话可说。” “有些人是这样的。”拂衣在岁庭衡耳边小声嘀咕:“自以为深情,感动了自己不说,还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情深,倒显得被他惦记的人冷漠无情了。” 拂衣不吃岁瑞璟这一套,拉着岁庭衡就走:“我们得走远点,免得晦气沾我们身上了。” 本来心里还有些泛酸的岁庭衡,见拂衣对岁瑞璟避之不及的模样,顿时心不酸了,眉不皱了,一派大气端庄的模样:“拂衣说得对。” “生活又不是写话本。”见岁庭衡附和自己的话,拂衣骂更起劲了:“话本里的人物,好像只要打着爱的旗号,就可以杀人放火,做尽一切伤人的事。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才有一份真心,只有他的那点心意感人,别人的生死都比不上他那点破情意。” “当年我们一家被赶出京时,他连面都没露过,可能是怕跟我们一家接触,会惹怒先帝,毁了他的太子梦。” “我不信所谓的难言之隐。”拂衣停下脚步,凝神看着岁庭衡:“当年什么都没有的你,能为了我去跪求先帝,被他用茶盏砸得头破血流,而他连我的朋友都不敢见。” “岁瑞璟那样的真心,狗都嫌弃。”拂衣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若我当年没有所谓的旺紫薇星命格,岁瑞璟能搭理我?” 因利益而接近,因权势而分离,就别提什么心意情分了,实在让人觉得恶心。 “如果他成了皇帝,恐怕早就广纳各大世家女子为妃。也许某日想起了我,就把我召回京城,以我父母性命相逼,把我强纳进宫,然后让我天天受曾氏的折腾。”夜风一吹,拂衣忍不住打个寒颤:“曾氏本就讨厌我,等我进了后宫,她折腾我还不跟玩儿似的,还有我的那些好友们……” 越说越觉得可怕,拂衣紧紧搂住岁庭衡的胳膊:“殿下,幸好是陛下登基,幸好你是太子。” “我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岁庭衡把拂衣紧紧拥进怀里,闭上满是寒意与杀气的眼睛:“永远都不会。” 若真有那么一日,他会想办法杀了岁瑞璟,即使与岁瑞璟同归于尽,也不会让拂衣成为笼中囚鸟。 “殿下,你抱得有点紧。”拂衣反手搂住他的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这是我在胡说八道,都是假的。我们云家人都是宁折不弯的性格,就算岁瑞璟做了皇帝,也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 岁瑞璟若真敢把她弄进宫,恐怕晚上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娇娇儿,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那你会怎么做?” “嗯,让我想想。”拂衣把下巴搁在岁庭衡的肩膀上,打趣道:“杀皇帝宰曾氏,然后与你们理王府内外勾结,夺下江山,立下从龙之功。” “嗯,好主意。”岁庭衡笑了:“在事情还没成功之前,我还能做你的地下情人。” “嘶。”拂衣倒吸一口凉气,她挣开岁庭衡的怀抱,捧着他的脸道:“殿下,你好野的心思。” “嗯,我想做你的野男人,心思若不野一点怎么能行?”岁庭衡俯身在拂衣耳边道:“孤只想与拂衣在一起,哪怕是做你的外室。” 啊啊啊啊啊! 是谁,究竟是谁带坏了她家高洁出尘的太子殿下! 她家殿下怎么会说这种虎狼之词! “难道是我长得不够好看,不能让……” “殿下。”拂衣捂住岁庭衡的嘴巴,偷偷瞅了眼不远处的宫侍们,红着耳朵道:“我向来没脸没皮,倒没什么干系。这话要是传出去,你的脸可就要丢光了。” 岁庭衡在拂衣掌心轻轻一吻,握住她的手腕温柔笑道:“若能得拂衣三分真心,我要那脸面有何用?” 他自小受尽欺辱,狼狈落魄的模样,被无数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即使现在有再多的人夸赞他高贵优雅,难道当年那些毫无尊严与颜面的时光就可以不存在吗? 他其实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他只是想以最好的名声出现在她的耳中,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她的眼前。 若他们注定无缘,当别人在她面前提及他时,能够夸一夸他,至少他在她的心里,能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他不敢求得太多,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遇,让他终于放出了心中欲望的深渊。 幸好,她凝望了他的深渊,与他相拥。 在拂衣面前,颜面与自尊,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殿下的脸面已经没了。”拂衣笑着再次牵住岁庭衡的手。 岁庭衡怔怔看着她,心中怀着无限期望。 “我对殿下的真心早就不止三分。”拂衣晃了晃手中的丑兔灯:“所以殿下的颜面现在属于我,你在外面要好好保护属于我的颜面。” “嗯。”岁庭衡哑着嗓子点头:“以后这些话我不在外面说,只对你说。” 拂衣耳尖再次红了,她眼神飘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那、那也行。” 谁家好姑娘能拒绝一个甘愿为自己付出所有的美男子呢? 她又不是戒男色的修行人士。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岁庭衡把拂衣拉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道:“拂衣,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72邪门 成亲? 成亲不是你和我玩, 我跟你玩的小事。 拂衣在岁庭衡的眼中看到了忐忑、希冀以及不安。 见拂衣没有说话,岁庭衡的眼神渐渐黯淡, 他舍不得拂衣有半分为难:“成亲的事也不用急, 我们都还很年轻,缓……” “开春以后天气暖和。”拂衣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具体日子让陛下与家父去商量,我们才不要废这些神……” 后面拂衣说了什么, 岁庭衡已经听不见, 他握住拂衣的手,怕弄疼她又赶紧把手松开一点点:“你……真的愿意?” “殿下, 在我们家接下纳彩礼时, 就代表我愿意了。”拂衣没想到太子会如此患得患失, 她把他松开的手紧紧抓住:“殿下仪表堂堂, 容貌俊美, 文武双全, 不知多少人心仪殿下。” “这些人里,也包括你吗?” “当然。”拂衣举起两人交握的手:“若非心仪,又怎么能携手?” 夜风吹得灯笼摇摇晃晃, 岁庭衡的心比灯笼摇晃得还要厉害。 在他记忆里, 拂衣就算与岁瑞璟同行, 也从未牵过手。 他对拂衣而言, 果然是最特别的。 “太子殿下与云郡主感情真好。”远处几位女眷看到太子与拂衣相携走在一起,心情有些复杂。 陛下仅有太子一子,太子的地位自然是固若金汤。满朝上下虽没明言, 但膝下有适龄女儿或是孙女的, 谁不想要太子妃的位置? 不过是碍于陛下与皇后都没有开口, 他们也不好上赶着, 免得落下卖女求荣的恶名。 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办完冠礼, 他们正准备试探陛下与皇后的意思,太子反而率先看上云家的女儿了。 事情刚传出来的那几日,各大名门世家,辗转反侧好几夜也没想明白,太子那般高洁的人物,怎能偏偏就看上纨绔女了? 是他们世家的姑娘才华不够好,还是容貌不够出众? 又或者说太子殿下克己复礼了二十载,就喜欢云拂衣这种张扬无忌的姑娘? 太子年轻,喜好上有些奇怪便罢了,为何陛下与皇后也由着他? 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何等重要的位置,陛下与皇后也太过草率了。 尤其是今日皇后频频抬举云拂衣的地位,宗室的人也对云拂衣格外尊敬,只差没明着告诉所有人,皇家就是要给云拂衣做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拂衣才是皇家丢失多年的公主,而太子只是无关轻重的上门女婿。 “是啊,太子殿下与云郡主的感情好得让人羡慕。”一个穿着湖蓝裙衫的女子道:“不像有些人,与夫君感情淡漠,甚至为了权势地位,讨好自家夫君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不想招惹是非的人匆匆离开。 “卢姐姐,不必把这种故意挑拨的话放在心上。”林小五对卢似月道:“她姓陈,几个月前她兄长与诚忠公孙子王延河调戏民女,被拂衣发现以后,就揍了他们一顿。这位陈姑娘一直为她兄长打抱不平,所以有事没事就阴阳怪气两句。” “她家是两年前调任进京的,没经历过拂衣收拾人的场景,胆子也比其他人大些。”岁安盈怕卢似月多想,误会了拂衣,便主动提及一些过往:“拂衣与宁郡王之间,并没有外人所传的那般亲密。只不过是拂衣常被先帝召进宫小住,宁郡王又是唯一住在宫里的皇子,两人交集才渐渐多起来。” 她们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宁郡王面对她们时的傲慢:“曾氏最受先帝宠爱,宁郡王也就成了先帝最宠爱的儿子,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 岁安盈没有明言,卢似月却明白她未出口的话,苦笑一声:“卢氏一族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家族里以为岁瑞璟是下一任帝王,所以在曾氏有意为岁瑞璟选妃时,就迫不及待把她许配给了他。 可惜命运跟曾贵妃母子,跟卢氏家族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两王毫无预兆地造反,曾氏葬身火海,被所有人遗忘的理王荣登大宝。 跟岁瑞璟有婚约的她,就成了家族的牺牲品,放在她身上的羡慕目光变成了同情和嘲笑,京城里的卢氏族人也都纷纷远离她,不敢与她有半点牵扯。 她来京城后受到的第一份善意是拂衣给的,是拂衣让她知道女子也能多姿多彩的活着,而非为了一桩婚姻,便把自己终生埋葬。 “陈姑娘虽未婚嫁,对别人的家事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卢似月半点也不恼,她望着陈姑娘,面上甚至还露出了笑容:“人家夫妻关系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干系,难不成关系不好,你还能去别人家做妾?” “你?!”陈姑娘没料到卢似月不去恨云拂衣,反而与她过不去:“你一个被家族厌弃,被夫君冷待的女人,竟然敢羞辱我?!” “姑娘好大的嗓门,整个园子就只听见你的声音了。” 在场的几位姑娘回头,看到说话的人是云拂衣后,与陈姑娘站在一起的两名少女,齐齐往旁边挪开了几步。 陈姑娘见拂衣出现,又看到她身后还站着太子殿下,面色似红似白,半天没敢说话。 她的两位朋友屈膝行礼:“拜见太子殿下,见过云郡主。” “不必多礼。”岁庭衡抬了抬手,随后便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他是拂衣的随侍,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姑娘如此快人快语,不知是哪家的女子?” “你!”见云拂衣压根不记得自己是谁,陈姑娘面色变来变去,色厉内荏道:“云拂衣,不要以为你有了太子撑腰,我就会怕你。”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拂衣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在手上抛上抛下:“姑娘能来参加宫宴,想必也是知情知趣懂规矩的女子,怎么连礼仪都忘了?” 陈姑娘抿着嘴没说话。 “卢姐姐乃郡王妃,我是郡主,按品阶来说,我们都是从一品。”拂衣把石头放到石桌上,单手握拳:“按照规矩礼节,你应该屈膝向我们请安问好。” 说完,她扬起拳头砸向桌上的石头。 砰! 石头被她一拳捶得四分五裂,她掌心向下,碎裂的石头被她碾成了粉末,风一吹,粉末飞扬在空中,一部分拂过陈姑娘的面颊,落在了她的绣花鞋上。 “小女子无礼。”陈姑娘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石板路上:“见过郡王妃,见过云郡主。” “哎,姑娘怎能行此大礼。”拂衣吹了吹手背上的灰,上前扶起陈姑娘:“地上凉,姑娘的心意我收下,不过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掏出手帕,温柔的替陈姑娘擦拭脸上沾着的灰尘:“姑娘年轻直率,我很是喜欢,若是下次再有此行为……” 陈姑娘的两位好友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敢抬。 “不、不会有下次了。”陈姑娘牙齿轻轻打颤,甚至不敢看云拂衣的眼睛。 “乖。”拂衣轻笑一声,扶正陈姑娘鬓边有些歪斜的步摇:“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我们身为女子,更不该拿其他女儿家的不幸说笑,你说对不对?” 陈姑娘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是被拂衣吓的,还是被她这番话羞的,小声道:“对。” “跟朋友玩去吧。”拂衣看了眼旁边一声不敢吭的两位姑娘:“秋夜凉,注意不要受寒。” “我们马上就走。”两位朋友拉着陈姑娘就走,直到确定云拂衣看不见她们以后,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上次就跟说了,不要去招惹云拂衣,你怎么敢的?” 陈姑娘没说话。 “那次本来就是我哥跟你哥他们做得不对。”另一位姑娘也开口了,她是诚忠公的孙女,也就是王延河的妹妹:“那晚的事情祖父查得很清楚,确实是我哥哥他们拿卖花女取乐,云郡主才出手教训了他们。” “就连我爹也说云郡主揍得好。”她叹了口气:“你方才的话说得过分了些,宁郡王妃……也是苦命人。” 外面把岭北卢氏夸得再好听,大家也知道宁郡王妃是卢氏遗弃的牺牲品。 如果不是云拂衣主动亲近卢氏,恐怕整个京城都没人敢与卢氏交好。 陈姑娘有些慌乱:“不是说老王妃很喜欢她?” “老王妃多年不管事,怎么可能突然喜欢宁郡王的王妃。”王姑娘是国公府小姐,自然更了解京城的事:“不过是看在云拂衣的面子上,才出来护住她,不让她受宁郡王连累。” 如此种种,但凡云拂衣是个男人,宁郡王妃恐怕早就移情别恋,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宁郡王与云拂衣起嫌隙。 “你吓完小姑娘就走?”岁安盈见拂衣把陈姑娘打发走,就准备急着离开,调侃道:“不跟我们一起去猜灯谜?” 拂衣回头看了眼在树下等自己的岁庭衡,笑道:“我家殿下还在等我,先走了。” “啧啧啧。”岁安盈望着拂衣远去的背影:“美色惑人啊。” 林小五捂着嘴笑。 “今晚拂衣不陪你,你居然不生气?”岁安盈有些意外。 林小五笑眯眯地摸了摸发髻上的珠钗:“男人嘛,是要花心思哄一哄。” 今天一早拂衣就派人给她送来了钗环首饰,昨日皇后娘娘也给她家送了赏,她有什么不乐意的,她恨不能天天都过节。 见拂衣很快就回来,岁庭衡嘴角上扬,执起她的手,为她擦拭手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陪陪你的朋友?” “今晚我只想陪殿下。” 月色下,岁庭衡神情温柔。拂衣突然揽住他的脖颈,在他下巴处轻轻一吻,仿佛微风拂过。 岁庭衡浑身僵直,仿佛成了夜里的望妻石。 “以后每年的中秋月圆夜,我都会陪着你。” 此时此刻,某个小院里。 “主子,刘寿昌已经五天没有出过公主府大门了,我们还要蹲守吗?” 那刘寿昌不是天天都在外面晃荡吗,怎么他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反而就不出门了? 真是邪门! 73心不诚 手下等了半晌, 也没等到帷帽人的命令,开口劝道:“主子, 刘寿昌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与其在他身上下苦功夫,不如借宁郡王的手除去太子。” “你突然提起岁瑞璟,是怀疑我舍不得让宁郡王涉险?”帷帽人冷笑:“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 手下见她动怒, 连忙解释道:“主子,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担心王上对您不满, 降罪于您。王上的请罪书已经在路上, 还安排了两位王孙来隆国为质, 他们大概有三日就能抵达京城, 我们应该早做安排。” “王兄当真窝囊, 离岩与隆国任何证据都没拿出来, 他就急着下跪求饶了!”帷帽人既恨国君软弱无能,又对南胥的处境无可奈何:“来的两位王孙是哪位王子的子女?” “一位是南淮王孙的亲弟弟,另一位是二王子的幼女。”手下无奈:“隆国把四方馆看管得刀枪不入, 我们的人传不进消息, 南淮王孙恐怕还不知道此事。” “让守在康阳公主府跟宁郡王府外面的人撤回来。”帷帽人语气冷漠:“我怀疑已经有人发现了你们的踪迹。” “不可能, 这次派出去的人, 在隆国京城生活了二三十年,就连他的枕边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手下以为帷帽人舍不得利用宁郡王:“请主子放心,他们在皇城根下生活了二三十年, 绝对不可能有人查出他们的身份。”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不必多言, 立刻把人召回去。”帷帽人道:“刘寿昌这种爱玩闹的纨绔子弟, 接连五日不出门实在怪异, 不管隆国有没有察觉到, 我们都要小心为上。” “是。”灰衣人领命退出屋子,乔装打扮一番,挑起院子里的担子才出门。 谁知他刚走出院门,就被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男人叫住:“大哥,你卖的什么?” 灰衣人看了眼担子:“郎君,我卖的烧饼。” “烧饼?”书生掀开罩着担子的麻布:“多少钱一个?” “两文钱一个,五文钱三个。”灰衣人放下担子,露出热情的笑:“郎君,您要几个?” “我租的院子就在你家旁边,看在我们是邻居的份上,十文钱你卖我七个。”书生的官话不太标准,十与四说得有些含糊:“这会儿都下午了,你这饼再不卖出去,到了明天就更难卖了,看在我们是邻居的份上,我才照顾你的生意。” 灰衣人见书生一边挑烧饼毛病,一边偷偷扯下块烧饼塞嘴里,占足了便宜的穷酸嘴脸,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好,欢迎您下次也来照顾我的生意。” “哎,这个不要啊。”书生指着自己揪过一块的饼:“给我挑大的。” “好。”灰衣人摸了摸腰间,强忍心中怒火,弯腰给书生装饼。 “二毛,快出来拿饼,我们今晚的饭有着落了!”书生朝身后的院子喊了一声,顺手把揪了一块的烧饼揣手上:“这个饼缺了一块,左右也卖不出去,你干脆送给我,明日我跟朋友替你宣传宣传,让他们都来买你的饼。” 灰衣人看了眼安静无人的巷子,再次把手摸向腰间。 “公子,我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打开院门,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粗陶碗:“今晚我们吃什么?” 他看到站在书生面前的灰衣人后,脚步顿了顿,随即飞快跑到书生身旁,低着头没有说话。 灰衣人松开放在腰间的手,把七个烧饼扔进少年手里的碗中,挑起烧饼担子就走。 走到巷口处时,他又听到了书生的抱怨。 “这饼真硬,难怪还剩下那么多没卖出去。二毛啊,你赶紧去烧壶热水,这饼只能泡着吃。” 灰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抱怨不断的书生。 真吵。 还是死人好,至少不会张嘴。 “二毛,你在发什么呆?”书生回到院子,见二毛捧着碗呆愣着,艰难地啃着又硬又绵的烧饼:“快去烧水。” “好的,公子。”二毛回过神,见王公子已经把烧饼啃了一半:“公子,你不是说这个饼难吃吗?” “虽然难吃,但是便宜。”王公子对着胸口捶了两拳,把堵在喉咙的饼咽下去:“我来京城的这些天,还是第一次买到这么便宜的烧饼。” 二毛捧着碗没说话,也许对方本来就不是卖烧饼的。 “太子殿下,康阳公主府与宁郡王府的探子已经开始撤离,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还没发现联络他们的人。” “不急。”岁庭衡正在纸上描彩灯的花样:“幕后之人对我们隆朝很了解,也很谨慎小心。” 纸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小猫,他心情好极了,直到最后一只小猫画好,才放下画笔:“秋闱在即,还有很多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注意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是,末将领命。”禁卫军统领偷偷看了眼画纸上的各种猫,心下纳罕,宸玺宫又没养猫,太子殿下为何画这么多猫? “太子殿下,陛下召见。” 岁庭衡洗干净手,对伺候的太监道:“不要动桌上的画,孤回来自己收。” “是,殿下。” 莫闻笑而不语,自从云郡主说她想要一盏小猫灯后,太子殿下已经画了三天的猫了。 岁庭衡赶到御书房,见礼部与户部的官员都在,他先是对云望归等人颔首示意后,才向上首的皇帝行礼。 “吾儿不必多礼,今日南胥的使臣前来请罪,所以才叫你来一起听听。”皇帝让宫侍在自己右手边摆了一把金椅,把南胥国主亲手写的请罪书递给他:“来,坐着听。” “谢父皇。”岁庭衡在金椅上落座,把这封写满求生欲的请罪书看了一遍,微微有了些好奇:“以南胥的明珠请罪?” 不知是什么明珠,若是漂亮,可以用来给拂衣打首饰。 “把南胥使臣召上来。”皇帝也很好奇,南胥价值连城的明珠是什么。 南胥使臣进殿时,样子比以前还要谦卑:“南胥小臣,拜见上国尊贵的皇帝陛下,参见尊贵的太子殿下。” 皇帝开门见山道:“朕见南胥国主信中提及什么南胥双明珠,不知是什么东西?” “请尊贵的陛下稍等,小臣这就把这对明珠呈上来。”他转身看了眼守在殿外的护卫:“请陛下放行。” 皇帝抬了抬下巴,禁卫军放了一对男女进殿,这对男女身着华府,面戴薄纱,下跪行大礼。 “尊贵的陛下,他们是南胥王室最出色的两位王孙。男子献给贵国女子为婿,女子献给太子殿下为妾。”使臣笑得谄媚,示意两位王孙把面纱取下来。 待面纱落下,两位王孙的面容确实不俗,男的俊美,女子娇柔。 只不过在南胥使臣说出“女子献给太子殿下为妾”时,众人就看到太子殿下的目光,拼命地望向了云望归。 岁庭衡:“……” 岳父明鉴,这事跟他没关系! 云望归微微垂着眸,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放肆!”向来优雅矜贵的岁庭衡,一改往日的风淡云轻,语带冷意:“孤乃大隆储君,早与云郡主定下婚约,你们南胥却给孤送什么美人,孤看你们是居心不良,意图毁孤名誉!” 南胥使臣:啊?! 他们也没听说太子婚前要为太子妃守身如玉啊,怎么就毁他名誉了? “太子殿下误会了,鄙国王孙女常听太子美名,早就对殿下心驰神往,所以才跋涉千山万水来到您身边,只求能伺候殿下。”使臣不相信隆国太子会对他们王孙女的美貌无动于衷。 “喜欢吾儿的人能挤满整个皇城,难道各个都要到吾儿身边伺候?”皇帝有些不耐:“先说说你们的明珠在哪里?” 明珠都没献给他,还想先塞两个吃白饭的来,想得倒是挺美。 南胥使臣硬着头皮道:“回陛下,两位王孙……便是鄙国最亮眼的明珠。” 皇帝沉默许久,眯眼看着南胥使臣,看得使臣汗流浃背。 岁庭衡开口:“父皇,依儿臣看,南胥道歉的心意不诚。” “太子殿下。”王孙女泪眼朦胧,好不可怜:“殿下,小女子自知蒲柳之姿不配留在殿下身边,小女子愿为奴为婢,替鄙国向陛下与殿下展示鄙国对上国的忠诚。” “陛下,殿下,小王亦是。”王孙在南胥十分受女子欢迎,他相信即使到了大隆,仍旧会有许多女子为他动心。 “陛下。”张福从殿外走进来:“皇后娘娘与云郡主来了。” “快请。” 拂衣刚走进殿,就听到一个男子说:“小王愿为大隆宗室女子为婿,求陛下成全。” 什么玩意儿这么不要脸,居然敢肖想宗室贵女? 她看向说话的男人,紫衣金冠,矫揉造作,实在…… “拂衣!”岁庭衡挡在她眼前:“你怎么来了?” 这一对比,拂衣暗自感叹,她家殿下的美貌真是惊为天人。 “太子殿下,小女子甘为……” “南胥使臣对我朝无礼,全部押入四方馆。”岁庭衡开口:“南胥国主不尊上国,孤怀疑南胥有意与我朝为敌。即刻令边关驻军加强守备,调兵至我朝与南胥交界之地。” 南胥使臣吓得浑身哆嗦,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皇帝,希望皇帝能够驳回太子的命令。 “吾儿说得对。”皇帝开口:“即刻加派十万精兵驻守边关。” 十万精兵?! 南胥使臣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们南胥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大隆派出十万精兵,难道是想把南胥铲平? 他们南胥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十万精兵? 打南胥当然不需要十万精兵,但是粮食欠收的离岩见大隆突然准备十万精兵到边关,劫掠隆国边陲州县的心思彻底歇了下来。 隆国是不是有病,派十万兵来这里,究竟是来打南胥,还是打他们的? 以往都是他们欺压隆国,现在他们终于也体会到了被隆国恐吓的滋味。 74心跳 南淮被关在四方馆里, 与外面隔绝,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有关南胥国的消息了。 等他再次得到南胥消息时, 两位王孙已经被押进他住的院子。 南淮在母国不太受重视, 才会被当做牺牲品送来隆国。所以当他看到最受祖父宠爱的弟弟以及美名在外的堂妹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请两位王孙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若敢随意离开院门, 请恕我等无礼。”禁卫军统领对南淮拱了拱手:“南淮王孙, 请看管好您的弟弟妹妹,莫要坏了太子殿下名声。” 南淮听出这话不对, 陪着笑脸送走禁卫军统领, 才开始问这两人究竟做了什么, 为何隆国人说的话如此奇怪。 当他听到两人来到隆国, 一人是想做隆国皇室女子夫婿, 一人是想做太子妾侍时, 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祖父真是糊涂,隆国难道缺美人? 他不会以为,隆国皇室男人, 都似先帝那般贪恋美色昏庸无用? “都怪堂兄你无用, 没能诱得隆朝女子为你动心。”王孙女自小受尽宠爱, 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隆朝太子真是傲慢, 难道我还不配做他的侧妃?” “你们俩有用,就不会被直接押送进这个院子。”南淮懒得跟这两个蠢货说话,隆国待他们的态度如此强硬冷淡, 说明他们用什么手段都已经没用。 当强者愤怒时, 弱小者的一切手段都显得可笑。 南胥使臣被押入四方馆的第二日, 曹三郎宴请好友, 拂衣赶到的时候, 包厢里已经热闹开来。 见拂衣来了,曹三郎笑着朝她挥手:“快来,快来,就差你了。” 拂衣看向屋内,平日里与曹三郎玩得好的人都在,她挨着林小五坐下:“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你竟然这么大手笔?” 曹三郎笑了笑,端起酒杯先自饮三杯,再把酒杯倒满:“我今日宴请大家,是为了向大家辞行的。” 笑笑闹闹的包厢顿时安静下来,拂衣仰头看着曹三郎,在他眼中看到了坚毅与不舍。 “昨日陛下降令,需要十万精兵驻守边关,户部与兵部已经开始紧急准备军资,后备军明日便要出发。”曹三郎举着杯,平日吊儿郎当的他,今日格外精神:“我身为曹家儿郎,自小锦衣玉食,现在也该为百姓做点什么。” 先帝猜忌武将,对离岩国的傲慢挑衅处处忍让,武将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些年我受大家照顾良多。”说到这里,曹三郎深深看了拂衣一眼:“好听的话我也不会讲,大家今日吃好喝好,待我凯旋之时,再与大家开怀畅饮!” 这十万大军名为威慑南胥,实则是为了防范离岩。离岩争强好战,曹三郎这一去,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在座诸位虽是纨绔,但都知道个中厉害。一时间,这杯酒大家都有些喝不下去。 “曹家世代忠良,有你们驻守边关,天下百姓夜里睡得也能踏实些。”拂衣端起酒盏起身,与曹三郎碰杯:“边关苦寒,刀剑无眼,希望我朝儿郎平安凯旋。” “等明年开春,你与太子殿下大婚,我一定……” “不要说这些。”拂衣打断曹三郎的话:“话本里说这种话会影响运势。” 她端起酒盏把酒一饮而尽:“你尽管放心,有我盯着,边关将士的粮草绝对不会少一分一厘。” “好,那我就放心了。”曹三郎红着眼睛笑:“你是我们的老大,有老大你罩着,我们当然不会吃亏。” 拂衣是户部尚书之女,未来的太子妃,有她对粮草之事上心,自然无人敢苛刻边关将士的粮草。 这种话本不宜明言,可是拂衣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出来。 曹三郎鼻子发酸,他扭过头吸了吸鼻子,端起酒壶给拂衣倒酒:“我本以为,会在京城悠闲一辈子,幸而陛下不弃……” “来,喝酒。” “一切都在酒中。” 酒过三巡,无人提及离别,可是大家都知道,离别就在眼前。 “老大。”曹三郎醉意朦胧地坐在拂衣身边:“对不起,三年前没有与杨二郎、林小五一起出京来寻你。” “胡说八道什么?”拂衣用手肘撞了撞他:“曹家掌军多年,你若是私自出京,不仅曹家会受牵连,就连边关不少将士都要受到先帝猜疑,你的难处我都懂。” 曹三郎捂着眼睛苦笑,他捧着酒壶大口咽下苦酒:“你跟太子殿下要好好的,别让自己受委屈。” “放心吧,我肯定比谁都活得好。”拂衣拎来酒壶,与他碰了碰:“等你回京,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肯定还是我的,到时候我还罩着你。” “好。”曹三郎看着与自己并肩坐在地上的女子,有些遗憾地看了眼窗外,天快黑了,可惜今夜的月亮不会太圆。 众人皆醉,谁也不想先离开,直到曹家的马车把曹三郎接走,大家才三三两两散了。 拂衣把林小五与岁安盈送上马车,夜风吹着她身上的披帛,她渐渐回过神,原来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 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拂衣回过头:“殿下?” “天气凉了。”岁庭衡替拂衣系好披风:“我送你回家。” 拂衣脚有些打晃,脑子却格外清醒,她抬腿去踩脚凳,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小心。”岁庭衡拦腰揽住她。 拂衣把手搭在他的脖颈间:“殿下,我喝醉了,你抱我上去吧。” 看着她眉宇间的难过,岁庭衡打横把她抱起来,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进自己怀里。 咚、咚、咚。 拂衣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不要难过。”岁庭衡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岁庭衡把她抱进了马车,两人靠在一起,拂衣倚着他的肩:“我不是在难过,只是有些舍不得。” “我跟曹三郎,还有林小五与杨二郎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认识了安盈他们。”拂衣闭着眼,脸在岁庭衡肩上蹭了蹭:“我们一起成长,一起爬山玩水,一起打架捣蛋,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练武骑马,玩遍了整个京城。” 岁庭衡揽着她轻轻摇晃,仿佛在哄一个不开心的小孩。 “人总是要长大,总是要分别。”拂衣睁开眼:“曹三郎是武将后代,他想做保家卫国的将军。” “殿下……” 拂衣双手环住岁庭衡的脖颈,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其实我又在为他高兴,幸好有陛下,幸好有陛下,让曹三郎终于有了保家卫国的机会,而不是被禁锢在京城,眼睁睁看着他国使臣欺辱我朝百姓,却又无能为力。” “殿下。”拂衣靠着他,声音呢喃似在撒娇:“你要做一个太子,不要让百姓流离失所,也不要将士们流血又流泪。” “好。”岁庭衡拥着她,用下巴挨着她的发顶,轻声道:“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舍不得让你失望。” “我会陪着殿下。”拂衣笑了。 “一直都要在。” “好。”拂衣继续听着他的心跳:“一直都在。” 咚咚咚…… 朦胧中,拂衣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殿下,你的心跳得好快。” 岁庭衡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笑了一声。 如果心跳会说话,他想它一定是在呼唤她。 拂衣,拂衣…… 他的拂衣。 辰时,皇帝高登城门,亲自送军队出城:“衡儿,好好记住他们。他们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天下百姓远赴边关。” 岁庭衡站在他身边,朝众将士深深一揖。 为首的曹将军见到这一幕,虎目含泪,高举令旗:“全军出发!” 街道两旁,有送行的父母,也有依依不舍的妻子。 “孩子,边关冷,多带件衣裳吧。” “记得给家里写信,隔壁的账房先生说了,只要你来信,他就帮我念。” “孩子,要好好的,好好的回来。” “曹小三!”拂衣几人艰难地挤过拥挤的人群,把一道平安符扔到曹三郎怀里:“早些回来!” 曹三郎笑嘻嘻地把平安符揣进怀里贴身放好,他看着人群里发髻散乱,裙摆还沾着泥的拂衣、林小五等人,这是他们一大早去庙里求来的吧。 他朝几人拍了拍放平安符的胸口,直到大军出了城,才收回视线,坚毅地望向去道路前方。 送走曹三郎,大家没有心思玩耍,各自往家走。 街上四处都是讨论大军出城的百姓,拂衣手里捧着已经没了热气的包子,抬头看到哥哥站在巷口等她。 “哥哥。”拂衣愣了愣神,跑到云照白面前。 “昨晚喝得醉醺醺回来,今日天还没亮就出门,是不是累了?”云照白帮她理了理歪歪斜斜的发髻,拿走她手里凉透的包子:“走吧,哥哥接你回家。” 拂衣拽着云照白的袖子乖乖跟在他身后:“哥,再过几日就是秋闱,你怎么出来接我?” “少看几个时辰的书,影响不了我。”云照白笑:“我怕某个小丫头偷偷哭鼻子,所以来看看。” “谁会哭鼻子。”拂衣脚步一顿,指着街边的馄饨摊:“哥哥,我想吃。” 云照白正准备去买,眼角余光看到停在云家门口的马车,无奈一笑:“倒是显得我多余了。” 拂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岁庭衡正从马车上下来。 “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云照白取笑道:“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 “哥哥!”拂衣瞪他:“再胡说我揍你。” “见过太子殿下。”云照白忍着笑,见太子朝这边走来,向他行了一礼:“秋闱在即,在下回去看书,舍妹劳殿下多多照顾。” 再杵在这里,就不太懂事了。 “多谢云郎君。”岁庭衡微笑颔首:“我一定会好好照拂拂衣,请你放心。” 未来舅兄真好,还特意让他与拂衣独处。 拂衣的兄长是世上最好的舅兄。 75家人 太阳已经升起, 拂衣总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坐在馄饨摊旁时还在犯困。 莫闻把查验过的馄饨端到两人面前, 岁庭衡用勺子舀了一个喂到拂衣嘴边:“先吃点东西就回去睡觉。” “有点烫。”拂衣嘴里包着馄饨, 幽幽地看着岁庭衡。 第一次喂东西,有些不熟练。 岁庭衡赶紧放下勺子,让莫闻端来凉茶。 “没事。”拂衣被烫得精神了几分, 哈着气道:“我自己吃吧。” 岁庭衡闻言把碗推到拂衣手边, 眼神中似乎还有些许的遗憾。 “湖衣姐!” 岁庭衡抬头,远处一个少年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位书生打扮的男人。 二毛开心地跑到拂衣身边, 发现她身边还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 唯恐自己行事莽撞给拂衣丢了脸, 顿时拘谨起来:“湖衣姐, 我就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走什么?”拂衣把他拉到长条凳上坐下,起身招呼与二毛同行的男人一同入座。 王郎君一眼就看出与二毛说话的女子身份不凡, 他小心打量邻近几桌的壮年男子, 双手作揖:“小生这厢有礼。” “王郎君快请坐。”拂衣让摊主再多煮两碗馄饨, “相逢就是有缘, 先坐下吃东西。” 王郎君见拂衣知道自己的姓氏,回头看了二毛一眼。 “公子,这是云拂衣云姑娘, 三年前在我们村借住过一年多。”二毛不清楚岁庭衡的身份, 偷偷看了他一眼。 “我是京城人士, 三年前落难, 幸而有二毛他们相助, 所以二毛他们是我的恩人。”拂衣对王郎君笑道:“二毛性格活泼,多谢王郎君对他的照顾。” “云姑娘言重,二毛勤快又能干,有他跟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看书。”王郎君在拂衣跟前,把二毛夸了又夸。 馄饨上桌,二毛捧着大碗吃得津津有味,拂衣注意到他时不时偷看岁庭衡,带着笑意道:“二毛,这是我的未婚夫,他家里管得严,所以不常出门,你唤他衡公子就好。” “我与你拂衣姐是未婚夫妻,你称我公子不妥,就叫我衡哥吧。”岁庭衡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谢过诸位当年的救命之恩。” “不、不用。”二毛红着脸连连摆手:“算不得什么大恩,更何况湖衣姐帮过我们全村,恩早就还了。” 岁庭衡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先有你们相救,才有她后来的相助,小郎君理应受我这个礼。” 二毛脸变得更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他为郎君,听着还怪讲究。 王郎君没有轻易开口,他总觉得这对男女身份不简单,哪有人在馄饨摊吃东西,带这么多仆役随从? 京城这种地方贵人遍地,他一个充州偏远小城来的举人,实在不敢乱说话。 二毛却没有这些顾忌,他听闻岁庭衡是拂衣的未婚夫,又见他对拂衣温柔体贴,一碗馄饨还没吃完,就已经开始喊岁庭衡“衡哥”,把拂衣掉进他们村子里后的经历,抖落得干干净净。 “当时村子里的大人都说湖衣姐救不活了,大家还商量着为她打口薄棺,找个地方埋了。”提到这事,二毛就心有余悸:“幸好湖衣姐最后熬过来了。” 王郎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浑身是伤坠落悬崖还能活,那是话本子里主人翁才有的待遇,这位云姑娘身世必定不凡。 “王郎君进京赶考,北巷住得可吵闹?”拂衣见岁庭衡的表情越来越难过,在桌子下面偷偷捏了捏他的手腕,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如果住得不习惯,我让人给你换个院子。”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北巷环境清幽,很适合住在里面安静看书。” “难道不是因为对门卖的烧饼便宜?”二毛小声道:“你前两日还说旁边的狗叫得厉害。” 王郎君一口馄饨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笑容尴尬。 “王郎君不用客气,我家小有余财,在南街有空余的院子,那边读书人也多,你住在那边也方便与其他读书人一起交流。”拂衣道:“西巷太过偏僻,你们住在那里我也不放心。” 王郎君没想到自己竟然沾到书童的光,能搬去南街那种租金昂贵的地方。 “湖衣姐。”二毛犹豫了片刻:“多谢湖衣姐为我们考虑,我们等会就搬去南街。住我们对面院子的那个灰衣人,做烧饼实在太难吃了,天天穿着件灰袍子,瞧着有些吓人。” 灰衣、灰袍子。 拂衣顿时反应过来,二毛在暗示她,住他们对面院子的人,是曾经去充州打听她去向的灰衣人,所以他才会急着带王郎君离开西巷的院子。 王郎君默默看了二毛一眼,虽然书童代他答应这种事有些没规矩,但是南街的院子……他实在心动。 二毛,你真是个懂事的书童! 西巷,灰衣人面无表情地往担子里放烧饼,想起那个爱贪便宜的书生,他眼神阴冷,那个书生的话实在太多了,必须要想办法除掉他。 他掏出腰间的药粉,洒进烧饼里。 吃下这种药,想要活到过年那是难如登天。 多嘴多舌的书生,值得这个下场! “你在干什么?” “主子。”灰衣人回身抱拳:“住在对面的书生每天都来买我的烧饼,我怕他怀疑上我们。” “死人确实能闭上嘴,但此人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他突然死在院子里,会引来大理寺的人。”帷帽人不满道:“你是怕他们发现不了我们吗?” “主子放心,此毒只会让他慢慢衰败下去,等他死的时候,我们早已经离开京城了。”他担忧地看着帷帽人:“只是隆朝现在扣押了三位王孙,又发兵前往边关,我们该怎么办?” 帷帽人沉默不言,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若是男儿身,能执掌南胥大权,绝不会让南胥落入现今的境地。 “能怎么办?”她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我们自离岩国而来,若是我们能杀了皇帝或是太子,离岩与隆国的战争必不能免。” “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刘寿昌应该已经放松了警惕。”帷帽人叹息:“再过几日就是秋猎,他是最合适的利用人选。” “属下明白。”灰衣人挑起担子出了门。 出门以后,他在巷子里绕了好几圈,都没有等到那个嘴碎又爱占便宜的书生。 “货郎,你是在等那个书生?”附近邻居见了,知道货郎又想把他那难吃的烧饼卖给倒霉书生,幸灾乐祸道:“那书生遇到京城里的有钱亲戚,今天一早就搬走了。” 正说着,书生住的院子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陌生的男人,掏出一把铜钱:“这些烧饼我全买了,别在我门口晃来晃去,看你这模样都觉得晦气。” 灰衣男人咬牙强笑着把烧饼全给了这个男人。 吃吧,吃死你全家! “殿下,我们的人已经住进了对门,那灰衣人卖的烧饼有毒。” “有毒?”岁庭衡面色微变:“书生跟二毛那里……” “请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大夫为两人把过脉,书生跟二毛郎君都没中毒。”莫闻接过岁庭衡手中的弓箭:“他们两人运气好,今日是灰衣人第一次下毒,他们今日搬家刚好就错过了。” “那便好。”岁庭衡喝了一口水,“把弓拿来,孤要继续练箭。” 秋猎在即,他只想在拂衣面前做得最好。 先帝在时,沉迷炼丹与美色,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行过秋猎。 所以今年难得举行一场秋猎,京城里的公子千金们都上了心,好马好弓备上,骑装靴子穿上,都想在陛下与皇后面前露一手,留个好印象。 拂衣没有心思准备这些,云家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秋闱上。 贡院门口挤满了人,即使拂衣纨绔威名在外,此刻也只能跟其他人一起挤来挤去。 考试还没结束,就有生病的学子被抬出来,这下守在门外的人更加忧心,生怕自家的学子也被这样抬出。 “小姐,您别紧张,公子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我没紧张。”拂衣神情淡定。 夏雨看了眼自己被握得发白的手腕,你要是不紧张,拽我的手干什么? 咚。 随着一声锣响,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神情疲倦的考生们依次出来,拂衣见缝插针冲到最前面,伸手扶住神情倦怠的云照白:“哥哥,我们先上马车。” “拂衣,你怎么来了?”云照白神情疲倦,眼神却格外清亮有神,他爬上马车靠着车壁:“家里离贡院这么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 “这种大事,怎么能不来接你?”拂衣把热汤递给云照白:“先喝点汤。” 云照白接过汤喝了一口,汤不冷不热,一看就知道是为他精心准备的:“不问问我答得如何?” “有什么好问的。”拂衣把披风搭在他身上:“不管你考得好与坏,都是我的哥哥。即使你不去考试,不入朝做官,仍旧是我最好最喜欢的哥哥。” 云照白笑了笑:“那怎么行,我可不想别人说我是啃老啃妹的纨绔,咱们家有你一个纨绔就够了。” “反正已经有我一个纨绔了,再多你一个又怎么了?”拂衣见云照白喝完了汤,又给他盛了一碗:“哥哥,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知道,小小年纪不要操心这些事。”云照白把汤喝得干干净净,闭上眼睛道:“我先睡一会儿,到家再叫我。” 马车里安静下来,拂衣理了理云照白身上的披风。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与太子定了亲,哥哥是不会参加这次秋闱的。 哥哥也好,爹爹与娘亲也罢,都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可她亦舍不得家人受委屈。 曾氏大仇,她必报之。 76许愿 云照白一觉睡到天黑才醒来, 他坐起身披上外袍,拉开门就看到院子里坐着的父母以及妹妹。 “哥哥, 你终于醒了?”拂衣朝他招手:“快过来坐。” 院子里放着小火炉, 炉子上煨着鸡汤,旁边烤着喷香的栗子。 “快好几个时辰没有吃东西,先喝汤。”云望归把冒着热气的鸡汤端给云照白。 云照白喝着父亲舀的汤, 吃着妹妹亲手剥的栗子, 颇有几分狂士的风采。 “考完就该放松一下,这次秋猎你跟着一起去。”云望归夹了鸡翅放进云照白碗里:“这次秋闱, 又有好几个考生病重被抬出来。” “身体不好, 等你入朝为官, 万一有人因与你政见不合跟你打架, 你打不过怎么办?”拂衣把烤裂的栗子拣出来, 剥好放进碗里, 放到父母面前:“实在打不过,我只能托朋友照应你。” 隆国的文臣,多多少少是有点武德在身上的。 要不然皇帝与太子以南胥为借口, 派十万精兵驻守边疆, 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没事, 我跟其他人不一样, 我有裙带关系。”云照白把鸡汤喝得干干净净,鸡翅也啃得不留半点肉丝:“有太子殿下在,他们不敢向我动手。” “多大点出息。”知道他没吃饱, 柳琼枝又夹了个鸡腿给他:“吃。” “多谢母亲。”云照白笑嘻嘻:“我就拂衣一个妹妹, 靠妹妹有什么丢人?” “小时候我的笔被人故意摔断, 就是拂衣带着人帮我出的气。”云照白十分得意:“从那以后, 就再也没有人敢找我麻烦。” “小时候我跟其他纨绔吵架, 你可是所有哥哥姐姐里最拿得出手的。”拂衣用肩膀碰了碰云照白的肩:“别人说他哥长得高,我就说我哥三岁能背诗。别人说他哥会写字,我就说我哥十二岁考中秀才。” 拂衣笑得眉眼弯弯:“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 云照白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往锅里看了看:“另外的鸡腿跟鸡翅是不是被你吃了?” “娘亲说,夜里吃太多东西不好。”拂衣摸了摸小腹:“我这是为你好。” “云拂衣,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我可是你妹,吃你一半肉怎么了?” 眼见两兄妹又吵起来,云望归与柳琼枝揉着额头起身朝院子外走。 “这俩孩子,一天天没个安静的时候。”柳琼枝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还在争吵的兄妹此刻已经和好,正头挨着头剥栗子。 她忍不住笑了笑,这样的日子真好。 “你可记得照白考上秀才的那年?”云望归执起柳琼枝的手:“拂衣那时候刚满九岁,崔家的孩子拿照白考上秀才这事嘲笑她,说照白才华出众,她这个妹妹连照白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怎么不记得。”柳琼枝笑容越发温柔:“拂衣不仅没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说她哥就是这么好。反倒是照白听说此事后,第一次跟人打架,打得连鞋子都丢了。” “后来……”柳琼枝脸上的笑容疏淡下去:“后来崔大人得罪曾氏,被判了斩首之刑,也不知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他与母亲回了河东外祖家,连户籍都迁去了河东。”云望归道:“若是今年秋闱榜上有名,不久后就要回到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 此事还是他与几个同僚私下相助,才让这对母子平安回到河东。 先帝与曾氏作孽无数,那个孩子也只是无数受冤者的一员。 “陛下登基以来,已为无数忠臣洗清了冤屈。”云望归说着这话安慰柳琼枝,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冤屈虽已洗清,可是含冤受死的人却无法回来。 “当年曾氏想杀崔大人满门,不知后来先帝为何会改变主意,放过了他的妻与子。”柳琼枝还记得崔家那个孩子高高昂起下巴的模样,即使跟照白打架打输了,也没哭鼻子。 云望归摇了摇头,谁也不知道先帝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不过能让崔大人留下一条血脉,也算是好事。 灰衣人在康阳公主府外面一直蹲守到秋猎日,都没等到刘寿昌出门。 秋猎当天,圣驾出京,全城戒备,灰衣人连靠近圣驾的机会都没有。若非前几次刺杀行动失败,折损了所有的杀手,他们也不至于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 他刚回到院子,就挨了狠狠一巴掌。 “请主子恕罪!”灰衣人下跪请罪,不敢抬头。 “此次秋猎,宁郡王可有随行?” “回主子,宁郡王也在随行名单中。” 帷帽人沉默许久:“听闻彩音坊的坊主是个心善的女人,她一定不会拒绝一个容貌尽毁的妇人做坊中粗使婆子。” “主子,您身份金贵,怎么能……” “只要能让隆国天下大乱,没什么不能。”南湘一点点摘下帷帽:“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绝不能放弃任何一点机会。” 她人生大半时光都留在了隆国都城,如果所有努力都化作镜花水月,那她的这一生又算什么,一场可悲的笑话吗? 秋高气爽,拂衣身着艳丽骑装,金冠束发,骑在白马上仿若最艳丽的明珠。 她骑着马跟在卢似月的马车旁,秋阳照得她头上的金叶冠璀璨夺目。 “卢姐姐,你赶紧把你的骑术练起来,坐在马车里哪有外面好玩。”拂衣指了指前方同样骑着马的林小五与岁安盈:“你看看她们。” 卢似月把头探出马车,只看到无数身着骑装的男女,根本找不到林小五与岁安盈在哪里。 “要不,我带你骑一会?”拂衣见卢似月眼中浮起羡慕,朝她伸出手。 “明日吧。”卢似月见远处有人骑着马朝这边赶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拂衣一眼:“明日你再带我一起玩。” 察觉到卢似月笑容有些奇怪,拂衣扭头看去,微微愣神。 阳光下,玄色骏马上的男人丰神俊朗,马蹄扬起的金黄落叶仿佛是他身上落下的星光。 “拂衣!”岁庭衡身着玄色骑装,让马儿停在拂衣跟前:“前方有一株活了近千年的银杏,满地落叶如熔金,你可要去看看?” 他如此急切赶来,只是想跟她分享他看见的美景。 拂衣看着阳光下笑容温柔的他,怔怔出神。 她错了,她家殿下并非是不染尘埃的谪仙人,而是夏日最耀眼的星辰,是灿烂的秋阳,是冬日的初雪,更是温暖的三月春风。 他的真心,是如此美好。 “好啊。” 拂衣歪了歪头:“你带我去。” 卢似月看着骑着马并肩前行的两人,单手托着下巴,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 真好啊。 “真漂亮啊。”拂衣看着满地金黄的银杏落叶,下马捡起一片叶子。 落叶松软,她踩在上面仰头看这株巨大的银杏树。 岁庭衡走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负责看管这棵银杏树的人说,它是千年前一位帝王为他心爱的皇后亲手所栽,时过千年,帝后早已作古,但是这棵树还在。” 千年的时光,不知有多少人驻足在这棵树下,感叹过它落叶时的美景,亦不知有多少人谈起过这对帝后之间深情。 拂衣拉着岁庭衡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银杏粗糙的树干:“殿下,说不定千年前的帝后,也这样摸过它。” 斑驳的阳光撒在两人身上,有光点落在了岁庭衡的唇角。 拂衣笑着拉他袖子:“殿下,低头。” 在岁庭衡低下头的瞬间,拂衣忽然踮脚,在他唇角轻轻触碰。 岁庭衡怔怔地愣住。 “银杏树神在上,请你保佑我跟岁庭衡此生平安无灾,还有……”她的手指穿过岁庭衡的指缝,十指相扣:“保佑我们白首不离,无所猜忌,永不背离。” 呼—— 秋风起,银杏树上的金色叶子飘落,下起了一场金色的雨。 “殿下,岁庭衡,这棵树听到了我的话,它同意了。”拂衣笑着看他:“你要不要也许一个愿?” 岁庭衡眼眶微微发红,他看着两人扣在一起的手,仰头看着漫天飘落的黄叶:“拂衣,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永远都不会背离你,也不会猜忌你。” 他只有一个愿望。 拂衣永远欢喜。 这个愿望从未改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都不会变。 “好吧。”拂衣笑出声来:“那我帮你许一个。” “希望岁庭衡与云拂衣在一起欢喜无忧,安康常在。” 风停,拂衣牵着岁庭衡的手晃来晃去:“走吧,殿下,明年秋猎我们再来看它。” “刚才你叫我名字了。”岁庭衡任由拂衣晃着自己的手,眼中星光点点:“可不可以再叫一次。” “岁庭衡?”拂衣侧身看他,把头凑到他胸前:“庭衡~” “我在。”岁庭衡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拂衣,我以后都会在。” 他何其幸运,此生能陪伴在她身旁。 远处的马车上。 “祖母,我觉得你的马车很好,我不要下去骑马。”刘小胖赖在康阳公主的马车上,打死也不愿下马车:“外面的太阳大,晒得我头晕。” 他怕有人突然冲出来,一箭取了他的性命。 他可是太子的表弟,公主的宝贝好大孙,要惜命! 只要他不作死,就不会死! 77不过如此 到了猎场, 皇帝终于释放了天性,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跟在他后面的护卫差点都追不上他。 众臣觉得皇上过于放松了, 转头想请太子劝劝陛下,不曾想平日优雅斯文的太子,骑在马背上却颇有名将雄风, 拎着弓把凶兽追得满地乱窜。 “诸位大人有何事?”岁庭衡骑在马背上, 他身后的护卫抬着一头巨大的老虎。 众臣:“……” 岁庭衡把目光投向工部尚书:“尚书大人,你觉得这虎皮给女子做脚垫可合适?” 工部尚书一脸茫然, 啊, 用虎皮做脚垫, 这是正经问题吗? “孤也觉得虎皮粗糙了些, 孤再去猎些白狐给云郡主做裘衣。明年开春孤就要与云郡主大婚, 不多准备些皮料, 孤怕委屈了她。” 工部尚书:我什么话都还没说呢。 旁边的礼部尚书更惊恐,太子与云郡主的大婚之日定下来了?他怎么不知道? “还要去养两只大雁,孤与云郡主开春后大婚, 这些由孤亲手准备才有诚意。”岁庭衡摆了摆手:“诸位大人都退下吧, 孤去寻云郡主。” 众臣:“……” 不是, 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啊。 “殿下大婚的日子定了?”众人望向礼部尚书。 礼部有两位尚书, 一位是太子太傅陆绅,一个就是他。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他又不想被人认为他在太子心中地位比不上陆绅, 于是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嗯。” 陆绅可真该死啊, 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提前告诉他。 拂衣刚走出营帐, 就感觉到有人在偷偷看她, 她摸着腰间的匕首, 朝目光所在之处望去。 一颗浑圆滚胖的脑袋正缩在帐子后面探来探去,仿佛见不得光的小偷。 见拂衣发现了自己,他激动地连连招手:“云拂衣,你快过来!” “刘小胖,你在干什么?”拂衣松开匕首,走到刘小胖营帐前:“你不跟你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去打猎,躲在营帐里做什么?” “你先进来。”刘小胖把她拉进营帐:“你前些日子提醒我小心些是对的,最近我总感觉有刁民想害本世子。” 没想到刘小胖惜命到这个地步,拂衣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见过太多行事张扬给自己招来祸事的蠢货,刘小胖这种谨慎小心的行为,就显得可爱起来。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来猎场?” “陛下出了京城,我怕歹人进公主府暗杀我。”在爱护自己小命这件事上,刘小胖的脑子格外好使:“猎场有重兵把守,肯定比公主府安全。” “你刚才叫我……” “你是未来太子妃,太子肯定会派不少人保护你。”刘小胖有些扭捏道:“祖母身边全是女眷,我白日跟在她身边不合适,所以……所以这几日我跟你身边。” 而且云拂衣特别能打,跟在她身边安全感加倍。 面对刘小胖如此惜命的行为,拂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你想跟就跟着吧。” “小姐,太子殿下来了。”帐外,夏雨道:“太子还带了很多猎物过来。” 拂衣掀开帐走出去,刘小胖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跟在拂衣身后走了出去。 他远远就看到太子站在云拂衣营帐前,身后跟着一大串捧着猎物的太监。他正准备向太子行礼,就见到太子风一般来到云拂衣面前,说着这些猎物如何得来,最后还谦虚地表示,猎来的这头虎有些小,以后再给她猎更好的。 刘小胖:“……” 他小时候向隔壁家小姑娘炫耀时,也是这个模样。 “见过太子殿下。”刘小胖上前行礼,怕太子再显摆下去,他就要被灭口了。 “寿昌也在?”岁庭衡看了眼在拂衣身后缩头缩脑的刘小胖,疑惑地看向拂衣。 他这么大坨杵在这里,太子竟然没看见? 以后谁再说他胖,他可就不认了。 “进去再说。”拂衣拉着岁庭衡的手进帐,刘小胖趁机跟在两人身后溜了进去。 他一进帐,就看到太子给云拂衣倒茶,帮她把弓挂好,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究竟谁才是贤内助。 他就知道情爱这种东西碰不得,染上这玩意儿就变得不值钱了。 随后他便看到拂衣端起桌上的茶杯,喂到了太子嘴边,太子喝了一口茶,笑得跟吃了灵丹妙药似的。 两人亲密的模样让刘小胖如坐针毡,感觉自己非常多余。 岁庭衡见刘小胖扭来扭去,满脸不自在却不愿意离去的模样,在拂衣耳边轻声问:“刘世子为何一直跟着你?” “惜命呢。”拂衣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岁庭衡,说完后笑着摇头:“知道保护自己是好事。” “也就是说,盯着他的人可能还不知道他来了猎场?” 两人眼神一亮,望着对方道:“这也是好事。” “啊?”刘小胖可怜巴巴地抬头,有人想要暗算他,怎么还成了好事? “没事,你不需要懂。”拂衣拍了拍他胖墩墩的肩膀:“这几日好好跟着我,保证你安全回到公主府。” “拂衣姐,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姐。” 此刻,能屈能伸这个词在刘小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从这天开始,云郡主身后就多了一个戴着面罩的长随,这个随从长得虽然胖了些,但是手脚格外机灵,每次云拂衣打到猎物,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捡回来。 这日有人与云拂衣射中同一只野兔,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小胖子就蹿出去拔下对方的箭,一脚踹飞对方拣猎物的小厮,再拎着兔子跑回了云拂衣身边。 “哟,云拂衣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如此机灵的长随?”康阳公主正好看到小胖子踹飞小厮的一幕,对同行的几位老郡主道:“就是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老郡主们越看越觉得,这戴着面罩的小厮像康阳公主的独孙,但是刘寿昌与云郡主不合是众人皆知的事,怎么想都不可能跟在云拂衣后面跑。 彩音坊。 常来坊里的一些郎君姑娘们跟随圣驾去了猎场,坊内这几日比平日安静了些许。 少了王孙小姐们在台上乱蹦乱跳,常客们反倒有些不习惯,离了彩音坊,还有何处会有公子千金表演? “那些郎君与姑娘全都去了猎场,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一位客人问彩音坊内的小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小厮笑着岔开话题,哪里敢透露贵客们的行踪。 “不对啊,我上午路过一家酒楼时,还看到刘世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酒。”旁边的顾客接话:“难道他没去猎场?” “贵人的事情,咱们如何清楚?” 到底是龙子凤孙,大家不敢谈及太多,打着哈哈揭过了此事。 趴在地上给桌腿擦灰的妇人动作稍微一顿,随即擦得更加卖力。 “来一壶桃花酒和几碟点心。”有人在桌边坐下,露出一双皂底云纹靴。 妇人浑身僵直,把脸上的粗布脸巾往上拉了拉,把头埋得更低。 岁瑞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跟随圣驾去猎场了吗? “公子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咱们彩音坊?”小厮带着笑小跑上前:“您还需要些什么,可需要小的介绍?” “不必……” “等等,上几样云郡主常吃的菜。” “好嘞,您稍等。”小厮早就习惯了这种客人,自从云郡主与太子定亲后,几乎每日都有人来吃什么云郡主同款酒菜,让他们赚了不少。 台上的乐师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客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闲谈,虽有些吵闹,却比安静的王府多几分活气。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岑楚见岁瑞璟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酒,按住他的手劝道:“您称病提前从猎场回来,若是被人知道您醉酒,对您十分不利。” “我不提前回来,难道要我留在那里,看他们俩如何恩爱吗?”岁瑞璟颤抖着手倒酒:“我不让她来这种地方,只是想让她名声好一些,她名声好母妃就不会挑她的错处,更不会反对她做我的王妃,这有什么错?” 岑楚神情怔忪,他看着满脸不甘的岁瑞璟,沉默许久后开口道:“她现在仍旧什么也没有改,可太子殿下能娶她做太子妃。王爷,您跟云郡主没有缘分,您已经娶了王妃,过往种种都放下吧。” “连你也觉得都是我的错?”岁瑞璟打翻了酒壶,酒水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他低头看到桌角边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一脚把她踹开:“不长眼的东西,谁让你在这里的?” “对不起贵客,我马上就离开。”妇人抓紧手里的抹布,低着头连连告罪。 岁瑞璟看到她手背上狰狞的伤痕,厌恶地移开眼睛:“滚下去!” 这个云拂衣总爱来的彩音坊,也不过如此。 他丢下一锭银子,起身往外走。小厮见他菜还没动几筷子就离开,连忙上前询问:“贵客,可是鄙坊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岁瑞璟冷哼一声:“招待不周?贵店招来的粗仆面如恶鬼,客人说话时也不知避开,下次谁还敢再来?” 妇人捂着被踹疼的腰回到后厨,管事就来告诉她,她因为得罪贵客被开除了。 “丑婆子,你也别怨我,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郡王,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彩音坊关门大吉,我们得罪不起。” 管事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钱,塞给妇人:“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隔壁的茶楼要招一个倒夜香的,对容貌年龄也没要求,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等会我跟茶楼管事打声招呼,看在我的面子上,茶楼应该会收留你。” 南湘紧紧拽住手里的破抹布,刺啦一声,抹布瞬间四分五裂。 “怎么,你不想去?”管事一脸怀疑地看着她:“难道你之前的话都是在骗坊主,你根本不缺钱?” “多谢管事,我缺。”南湘扯着嘴角狰狞一笑:“很缺。”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她真该一把掐死那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