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影剑》 第一章 月下竹林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洛绝影步入竹林,抵至一处墓地。 甫至霜月,四周清冷寂寥,凉风拂来,他望着墓碑上的字:「爱妻柳如烟长眠于此」,心中一阵百感交集,眸中透出悵然若失之色。 流光易逝,转眼间便过了四年,一切却彷彿不过昨日之事。 这四年来他退隐江湖,闭关山谷,潜心修练,如今武功独步天下,那又如何?再见到此墓,他仍是悲从中来,任凭千呼万唤,亦喊不回他那曾深爱的女人。 每一年,他来墓前扫墓,放上鲜花,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洛绝影抬起右手,酒壶一斜,清澈透明的琼浆玉液如涧泉般落下。他想起柳如烟笑靨如花,捲袖下厨,捧壶斟酒,那时认为理所应当,等到一切失去之后,他才悔恨自己没有珍惜。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如今往事成空,教人唏嘘不已。 洛绝影神色落寞,眺望夜空,酒似飞箭,溅射入喉。 晚风冷凉,酒水冷凉,他的心也是冷凉。 月色交映之下,银光照在他脸上。 他剑眉斜飞,轮廓棱角分明,深邃锐利的眸子,宛若一泓深不见底的黑潭。他负手在后,目光轻瞥后方,薄唇上翘,淡然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他的语声沉稳,散发一股独特的魅力。 倏忽间,一道人影从竹林里疾飞而出。 冉月嬋一袭雪白色的齐腰襦裙,衬出山峦起伏,窈窕的玉体。她的纤腰不堪一掬,双腿修长,浑圆结实,挑不出半分瑕疵。她头结凌云髻,不施半点脂粉,肤若凝脂,眸如秋水,朱唇皓齿,一双白腻藕臂环着雪纺披帛,貌美倾城,宛若广寒宫下凡的仙子。她玉步轻移,脸上绽出一抹娇美笑容,缓缓道:「你果然在这。」 洛绝影眨了眨眼睛,问道:「找我有事?」 冉月嬋美眸闪动,轻声道:「那个人来了。」 洛绝影微一皱眉,轻抿壶口,啜了一口酒后道:「我大概知道他为何而来了。」 冉月嬋柳眉轻蹙,微噘着嘴,不悦道:「你好不容易隐退江湖,与世无争,他就不能稍微为你着想吗?」 洛绝影转过身来,笑了笑,反问道:「这话你跟他说了吗?」 冉月嬋怔了半晌,轻摇螓首,答道:「没有。」 洛绝影笑而不语,旋即抬起头来,望向竹林深处,道:「既已来此,何不一叙?」 说这时迟那时快,云逍遥如箭矢般射出,迅若闪电,晃眼之间便来到两人面前。他轻晃拂尘,意态悠间,洒然一笑道:「吾之好友,别来无恙。」 洛绝影道:「若当我是朋友,今晚请离去吧!」 云逍遥道:「唉,我这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非我所愿。」 洛绝影面色忽沉,冷峻道:「行走江湖,难免上当,重蹈覆辙,便是自作孽。」 云逍遥又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 洛绝影脸色古井无波,不为所动,道:「你认为你能说服我?」 云逍遥无奈道:「你应当之道,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来此打扰你。」 洛绝影被他这话勾起兴趣,问道:「听你所言,似乎发生大事了。」 云逍遥抬起目光,语声为顿,淡淡道:「十年之约已至,真龙教捲土重来。」 曾几何时,中原第一魔教真龙教威震武林,其教主真龙不败,武功高深莫测,坐实魔教第一高手之名。他所向披靡,未尝败绩,令九大门派为之失色,拿他莫可奈何。 洛绝影道:「我与真龙教并无过节。」 云逍遥道:「真龙教已下战帖,近日将血洗武林,重掌天下第一。」 洛绝影冷笑道:「当年九大门派对我过河拆桥,如今善恶循环,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云逍遥面色一沉,道:「此事非同小可,当中牵扯不少无辜之人。」 洛绝影不以为意道:「我负伤之时,九大门派不仅未抱持半分怜悯之心,甚至落井下石,污衊我杀妻弒师。如今他们遭逢劫难,你却要我助其一臂之力,真当我是任人欺的软柿子吗?」 云逍遥神色凝重,道:「我知道此仇难解,可事关重大,还望你再作思量。」 洛绝影眼神掠过一丝厉芒,语气冰冷道:「当年他们以如烟的命威胁我出手,待我替其击退五仙坛,自己反而身中剧毒之时,他们却不愿伸出援手。如今我退隐江湖,没因此事大开杀戒,找他们寻仇,已是仁至义尽。」 云逍遥沉吟半晌,道:「退一步来说,你与五仙坛之间,总有恩怨要解。」 洛绝影皱起眉,道:「这就怪了,你方才口口声声提到真龙教,如今又扯到五仙坛,眼下究竟是五仙坛要入侵中原,亦或是真龙教?」 五仙坛和真龙教虽与正派人士对立,但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五仙坛、万妖宫和百鬼门并列叁邪之地,作风卑劣,阴险狡诈,令人不齿。相较而言,真龙教虽目空一切,横行霸道,但其不屑暗箭伤人,倒也称得上光明磊落。 云逍遥解释道:「此次真龙教先行发难,五仙坛势必趁虚而入。」 洛绝影道:「所以说到底,其实你是要我对付五仙坛?」 云逍遥点头道:「你躲着这儿,终是权宜之计。」 洛绝影浅浅一笑,自信道:「我已藏了四年,五仙坛若要置我于死地,何不倾巢而出?你应当很清楚,他们着重利益,执意杀我的代价,对他们极不划算。」 云逍遥蹙眉道:「你当真要躲在这儿一辈子?」 洛绝影极目远眺,若有所思道:「此处清幽恬静,乃世外桃源,又何不妥?」 云逍遥闻言一怔,脸容颓丧,叹道:「罢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多费唇舌了。不过,我还是要转告你,此次九大门派齐聚金陵,你若改变心意,我便等你好消息。」 洛绝影心念电转,似是察觉什么事,追问道:「你确定九大门派都会到场?」 云逍遥点头道:「九大门派广发英雄帖,若无意外,应当如此。」 洛绝影冷笑道:「当年九大门派一盘散沙,不愿团结,如今是虚张声势,亦或是迷途知返,犹未可知。」 云逍遥沉声道:「无论原因为何,若你肯出手,我必然欣喜。」话音甫落,他倏然跃起,衣袂颯起,猎猎作响,转瞬之间,人已至十丈之外。冉月嬋望向夜空,心中大凛,暗叹此等绝世轻功,世上又有几人能办到? 良久之后,冉月嬋定过神来,问道:「你当真要去金陵?」 洛绝影反问道:「你一向很少过问我的决定,今次似乎特别上心?」 冉月嬋撇了撇嘴,蹙起柳眉,语重心长道:「连他这样的高手都得低声下气来求你,此次金陵之行必然凶险万分。真龙教向来好战闻名,最喜与高手决一生死,若他们知道你前往金陵,绝不会轻易放过与你交手的机会。」她曾投靠真龙教,说出这句话,格外有说服力。 洛绝影笑问道:「你认为我会怕他们?」 冉月嬋睫毛低垂,眉眼如画,剪水秋眸掠过一丝担忧,微嗔道:「真龙教人多势眾,纵然你武功盖世,终要吃上大亏。唉,其实我很清楚,你前往金陵,便是为了那九死冰蚕功。」 四年前,洛绝影与五毒坛一战,身中独特剧毒,本该馀命百日,机缘巧合下,他习得了五毒坛绝学九死冰蚕功。九死冰蚕功以毒攻毒,化去剧毒,无奈寒毒接踵而至,真气反噬。本以为潜心修练便可化解此毒,孰料随着功法提升,寒毒越发强烈,每每施展,寒毒发作,令他如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令他痛不欲生。 洛绝影道:「既然练功无法缓解,那便只有以丹药下手。」 冉月嬋咬着唇皮,道:「你别出手,我去帮你偷来。」 洛绝影摇头道:「凭你一人,想挑战九大门派,那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冉月嬋不服气,反驳道:「没试过的事,谁又能下定论?」 洛绝影道:「总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冉月嬋道:「你若独自去找九大门派,不也是羊入虎口?」 洛绝影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道:「谁是羊,谁是虎,这不好说。」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道:「不管怎样,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洛绝影笑声渐止,轻吁了口气,无奈道:「你何必蹚这滩浑水?」 冉月嬋问道:「你当我是朋友吗?」 面对这个问题,洛绝影不假思索,道:「当然。」 冉月嬋续问道:「你会为了朋友鋌而走险吗?」 洛绝影道:「那得看是何事。」 冉月嬋抬起俏眸,美目深注,试探地问道:「倘若我受伤,世上只有九大门派的丹药能救我,你会否去为我去取来?」 洛绝影点头道:「赴汤蹈火,无须多言。」 冉月嬋先是嫣然一笑,旋又正色道:「同理可证,我也会为你这么做。」 洛绝影摇头叹道:「不,这不一样。」 冉月嬋眨了眨美眸,不以为意道:「没有不一样,除非你方才说谎。」 洛绝影微一苦笑,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似是都不会退让?」 冉月嬋语重心长道:「若我妥协此事,我定当后悔一辈子。」 洛绝影思索半晌,微笑道:「不若咱们各退一步,结伴而行,你意下如何?」 冉月嬋秋波流转,迎着目光,欣然道:「好,一言为定!」 她的笑容很美,令人如沐春风。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可惜洛绝影的心早已被填满。 一半是柳如烟。 一半是酒。 酒的存在,亦是为了冲淡对柳如烟的思念。 第二章 结伴同行 第二章结伴同行 洛绝影拔开酒塞,仰头豪饮。 良久,他移开酒壶,拭去唇边酒渍,轻声道:「还不出来吗?」 人影倏动,掠空而至。 一个頎长身影佇立竹子旁,此人脸庞瘦削,鼻樑微勾,面色苍白如蜡。他目光如炬,眸子像是稜角状的红宝石,精光发亮,不怒而威,教人不敢小覷半分。此人名为「毒医」腾蛇毒君,出身五仙坛,曾威震江湖一时,使毒手段绝顶高明,使人闻风丧胆。 腾蛇毒君虽年过五十,但其内力精纯,深諳医术,从外观上来看,毫无衰老之感。此外,他「毒医」的名号虽然吓人,却举止却不像什么毒蛇猛兽,反倒透露出一股书卷气息,颇有隐士温文儒雅之风。 他走上前来,捋了捋灰鬓,嘴角微牵,笑道:「我以为你会喝个酩酊大醉。」 洛绝影摇头道:「人若喝得太醉,错失良辰美景,未免可惜。」 他虽嗜酒如命,但从不买醉,一直以来都保持七分清醒之姿。 他很想放纵自己,徜徉酒国之中,但他不能这么做。 一个人若喝得太醉,神智不清,旁人见有机可趁,危险就随之而来。 洛绝影无权无势,仇家又是满天下跑,若因喝醉丢失小命,那真是得不偿失。 一个人若喝得太醉,头昏眼花,祸从口出,误会就容易发生。 洛绝影任何决定,均深思熟虑,他不希望一时衝动,犯下难以弥补的大错。 平日他虽然总是握着酒壶,但绝不会把自已喝得烂醉如泥。 腾蛇毒君看了看他,问道:「你要去金陵?」 洛绝影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金陵此行未必是坏事。」 腾蛇毒君沉吟半晌,道:「若非我将秘笈交给你,你无须承担寒毒之苦。」 洛绝影道:「蛇老这话见外了,若我未曾修炼九死冰蚕功,如今早已曝尸荒野,你这份恩情,我感激都来不及了。」 腾蛇毒君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道:「当日我实为一己之私,借你之手替我解毒。」 当年,腾蛇毒君与五仙坛正式决裂,他窃出九死冰蚕功秘笈,遭到五仙坛派人追杀,逃了七天七夜,他才好不容易突破重围,甩开追兵。 不过,他也因此身负剧毒。 本来他已活不过叁个月,机缘巧合下,他遇上同样中毒的洛绝影。他深諳九死冰蚕功的可怕,不敢贸然修练,故意半劝半诱,说服洛绝影修习此功法。 半个月后,洛绝影不负眾望,练成九死冰蚕功,两人得以续命。他们成了忘年之交后,屡屡谈及此事,腾蛇毒君总认为亏欠对方,内疚万分。 洛绝影神情自若,浅浅一笑,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无关任何人的事。」 腾蛇毒君本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把话吞回喉咙去。良久,他忽地想起什么,道:「你既然要去金陵,我乾女儿刚好也在那里。」 洛绝影问道:「蛇老也想去金陵?」 腾蛇毒君瞇起双眼,笑道:「一个人喝酒,不觉太闷?」 洛绝影怔了怔,失笑道:「说得对,一个人喝酒,委实无趣。」 腾蛇毒君笑道:「就衝你这句话,到了金陵,咱们不醉不归。」言罢,他倏地跃出叁丈,一个凌空翻身,转瞬之间,身影没入夜色。 洛绝影抬起酒壶,欲要饮下,忽又顿住,摇头苦笑道:「想不到今日贵客真多。」 月色之下,一人长身而立。 他的轮廓五官分明,眼似星光,双眉浓密,有股充满粗獷的男性魅力。身上疾装劲服,衬托身板结实,肩膀不宽不窄,恰到好处。 冉月嬋美眸轻眨,失声道:「大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兄长冉子陵。 冉子陵下朝两人走来,道:「十里外发现五仙坛的人,为免夜长梦多,我将他们杀光了,尸体已用化尸水毁去,绝不留半分痕跡。」 洛绝影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是时候做个了断。」 冉子陵挺起胸膛,洒然一笑道:「给我半个月,我必找出他们的老巢。」 洛绝影道:「此事不可,他们绝非易与之辈。」 冉子陵微微一愕,道:「你要放过他们?」 洛绝影嘴角泛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冰冷道:「九大门派齐聚金陵,五仙坛必定到场,到时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冉子陵问道:「你可有把握?」 洛绝影耸了耸肩,苦笑道:「若我有十分把握,早把他们灭了。」 冉子陵不解道:「既然你尚未有把握,那你为何要去?」 洛绝影摸了摸鼻子,不以为然道:「如果只做有把握的事,那岂不是很无趣?」 冉月嬋心中一凛,反驳道:「此事攸关性命,你怎能这般草率?」 洛绝影双手负后,意味深长道:「这好比下棋,人人以为胜券在握,看透五步后的局势,殊不知对方可能看得更远,更透彻。常人自以为的把握,或许在他人眼里,根本微不足道。」 冉月嬋秀眉轻蹙,道:「生死之事,不可儿戏,你不是常跟我这么说?」 洛绝影道:「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冉子陵沉吟半晌,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冉月嬋跺足不依,嗔道:「大哥,你这样是惯着他,要是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冉子陵笑道:「那大不了我陪他一块死,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总比一人好些。」 冉月嬋瞠大杏眼,哑然失声道:「你、你这个无赖!」 洛绝影看向冉子陵,问道:「你也要去金陵?」 冉子陵摆了摆手,笑吟吟道:「你若不想要我去,最好用锁鍊绑住我手脚,否则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爬也会爬过去。」 洛绝影道:「真希望你是个漂亮的女人,被漂亮的女人跟着,心里总是好受些。」 冉子陵瞥向冉月嬋,露出大有深意的笑容,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冉月嬋瞪着他,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为何总帮外人欺负我?」 冉子陵仰首大笑道:「小妹,你说错了两件事,正因我们两人是兄妹,我才会说出这种话。至于帮着外人,难道在你心里,洛绝影只不过是外人吗?」 冉月嬋别过目光,道:「我、我不理你们了!」 冉子陵没有继续戏弄她,反而看向洛绝影,道:「我再去巡视一下,免得有漏网之鱼。」他身形已掠起,不一会儿,人便消失在竹林里。 洛绝影回过头来,冉月嬋与他四目相交,想起方才之事,面颊酡红,赧然垂首。她乌黑如瀑的秀发随风轻扬,鹅蛋脸秀色可餐,眸子如星河般闪亮,情致嫣然,委实动人。 皎月之下,气氛正佳,冉月嬋心跳加剧,酥胸起伏不定。 陡然间,足音微微响起。 冉月嬋如惊弓之鸟,全身一震,猛地扭过头去。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觉察不到附近有人,可见此人轻功十分厉害。 那人从阴暗的竹林走出,踏入月光映照之处。 他浓眉大眼,颧骨高起,斑驳的白发披肩而下,双目灼灼有神,锐芒隐现。他脸上佈满皱纹,英雄迟暮,饱经风霜。他像一隻年迈的老猿,看似疲态毕现,人畜无害,但那只是他的偽装。他的手臂依然有力,稍一不留神,便会被他当场击毙。 此人是「猿魔」轩辕神侯,出身百鬼门,因理念不合,黯然离去。他与腾蛇毒君相同,曾为雄霸一方的高手,放眼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摸了摸蓬松白髯,仰首笑道:「这里还真是热闹。」 洛绝影斜眼一瞟,道:「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猿老现身此处,真是稀客。」 轩辕神侯摸了摸下巴,道:「我以为你今晚会更感伤,看来是我猜错了。」 洛绝影叹道:「若是情况许可,我倒想一人独自静静。」 轩辕神侯道:「我本来想找你喝酒,好让你别这么难过。」 洛绝影浅浅一笑,道:「但你没带酒来。」 轩辕神侯咧嘴一笑道:「你手上不是还有酒?」 洛绝影耸了耸肩,道:「我若请人喝酒,绝不会挑在这儿。」 轩辕神侯道:「但我不同,我若喝酒,从不挑地方。」 洛绝影道:「我以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没想到遇见猿老,这才知道人外有人。」 轩辕神侯拊掌大笑,道:「很好,难得我有件事能让你佩服。」 洛绝影道:「猿老若想喝酒,改日我再请便是。」 轩辕神侯话锋急转,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去金陵一事,请算上我一份。」 洛绝影微皱起眉,问道:「猿老去那里做什么?」 轩辕神侯贼笑道:「谁不知道金陵的姑娘娇艳欲滴,婀娜多姿,教人乐不思蜀。」 洛绝影似乎早已了然于胸,叹道:「当我没问。」 他知道轩辕神侯在说谎,但他没有说破。 很多时候,对方不肯告诉你,再怎么追问也没用。 轩辕神侯沉吟半晌,问道:「你有多少胜算?」 洛绝影从容一笑,道:「这句话你该去问五仙坛。」 轩辕神侯白眉微耸,正色道:「你可别忘了,你不只五仙坛这个敌人。」 洛绝影道:「五仙坛也不只我一个敌人。」 轩辕神侯讶然道:「你真不怕?」 洛绝影望着远方,气定神间,一字字道:「人生短短数十秋,整日提心吊胆,不过虚度光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究竟自信或愚昧,一去便知,多说无益。」他的语气十分平缓,听来游刃有馀,彷彿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令他心生动摇。 轩辕神侯面色忽沉,瞥了冉月嬋一眼,道:「不是每个人都与你同样厉害,她武功虽不错,但如今金陵是龙潭虎穴,她未必能应付得来。」 冉月嬋闻言大凛,忙道:「我不怕!」 洛绝影嘴角弯出笑容,柔声道:「别担心,我一定会带你去。」 金陵一行是否非得去? 答案是肯定的。 冉月嬋是否愿意乖乖留下? 答案是否定的。 既然金陵必须去,冉月嬋又肯定不会留下,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洛绝影不喜欢浪费口舌,更讨厌拖泥带水。 他知道冉月嬋这种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除非将她五花大绑,否则别想阻止她。 一想到这里,洛绝影想起冉子陵方才的话。 这两人果然不愧为兄妹,想法相差无几。 洛绝影轻握酒壶,拧开壶盖,仰头豪饮。 别人喝酒越饮越醉,但他不同,酒水下肚,他却没有感觉到半分醉意。 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夜空,思绪越发清晰,彷彿正在筹画什么。 是时候该算算这笔帐了。 倏忽间,洛绝影眸中精光一闪,锐如利刃,划穿夜幕。 第三章 百花仙子 叁天后,眾人齐聚隐龙亭,准备动身。 腾蛇毒君说要顺道去办事,牵走了一匹乌黑骏马。 轩辕神侯表示习惯一个人,牵走了一匹棕色骏马。 目送两人离去之后,冉子陵驾着一辆马车,急驰而至。 良久之后,马车驶出竹林,洛绝影和冉子陵、冉月嬋叁人共乘一车。 冉子陵坐在辕座,手拉韁绳,专心驾车。 洛绝影斜倚车窗,托着脸颊,若有所思。 冉月嬋交叠双腿,轻拢云鬓,品啜香茗。 鸽子虽小,五脏俱全,这辆马车也是同理。里头铺着软榻,绣被锦褥,羊毛枕头摆放整齐。不光如此,尚有一张桌几,几上有精美的青铜酒壶和酒盏。壶里酒水香醇,均为上等酒,不是寻常客栈掺水的劣质酒。这里的摆设皆为冉月嬋精心安排,东西看似虽多,却不显半分拥挤,储存的乾粮至少可以撑上十天半个月。 以前疲于奔命的洛绝影,不奢望过多的物质生活,如今可就不同了。 他曾被人追杀几百里,躲在深林一边啃叶果腹,一边喝着混浊的溪水。 对他来说,明天可能就会忌辰,因此他及时行乐,绝不让自己有丝毫遗憾。 同时,充分的准备让他更容易活下去,因为没有人能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突然出现沙尘暴,也许是可怕的暴风雪,若是困于当下,断粮缺水,不出半个月内必死。他可以允许自己死在他人剑下,死在刀下,但他却无法容忍自己活活饿死。 月色逐渐褪去,第一缕光辉从群山的后方射出,穿过层层山峦,遍地镀上一层金,耀眼无比。大地沐浴晨曦之中,途中山川秀丽,金光灿灿,蔚为美景。 过了许久,他们路经狭窄蜿蜒的山谷,山壁凹凸不平,多处遮掩,正是埋伏偷袭的好地点。冉子陵马车放缓,提高警觉,运功双耳,不敢半分轻忽。 峭壁上传来尖锐鸟鸣,接着一声刺耳鸣叫。 冉子陵曾是镖师,行走江湖,阅歷丰富,立时明白这是某种信号。他勒马停车,伸出大手,朝车厢里比划手势。 洛绝影武功修为高出冉子陵许多,早在最初之际,便已可察觉端倪。 冉月嬋抬起纤纤玉手,掀开窗帘,一双美眸瞥了过去,沉吟道:「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洛绝影泰然处之,道:「不必麻烦,交给冉子陵便可。」 冉月嬋诧道:「你不相信我的实力?」 洛绝影举起酒盏,失笑道:「我还要你帮我斟酒。」 冉月嬋抿着下唇,撇了撇嘴,道:「我不喜欢听谎言。」 洛绝影面如止水,道:「也许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你若走了,反而上当。」 冉月嬋秀眉微蹙,踌躇半晌后,道:「好吧,这次听你的。」 洛绝影苦笑道:「你好像颇为失望,难道你不信我?」 冉月嬋横了他一眼,噘起小嘴,道:「你心中有数,何必拿我作乐。」 忽地间,外头传来冉子陵的声音。原来在他们两人谈话之际,冉子陵早已去前方探查了,此刻他回到辕座,刻意压低音量,沉声道:「一里之外尸横遍野,多半曾有场血战。」 冉月嬋微微一愕,他们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冉子陵竟已来回两里。 洛绝影倒是不惊讶,悠然道:「对方武功如何?」 冉子陵先是怔住,旋即一笑,反问道:「这世上有多少人的武功能入你的眼?」 过不多时,他们乘车来到前方两里处,果真如冉子陵所述,方圆百尺内,空气中瀰漫血腥味,地上血渍尚未乾涸,尸首仍有馀温,多半死不到一炷香。 冉子陵跃下马车,环目四顾,缓步走到尸体旁。仔细端倪一会后,他沉声道:「看来这些人均是中毒而死,此毒以细针入体,手法熟练,不像寻常强盗山匪所为。」 「让我看看。」洛绝影道。 正所谓叁折肱而成良医,洛绝影与五仙坛交手数百次,早已对各种剧毒瞭若指掌。稍微检查一会后,他轻拍衣襬上沾附的污泥,倏地起身,叹道:「此乃五仙坛的凝血针,一旦中了此针,全身血液凝结,若不运功,犹可苟活数日,若是运功,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冉月嬋莲步轻移,来到两人身旁,问道:「他们若要杀人,为何不用立即见效的剧毒?」 洛绝影道:「若已知无法解毒,寻常人会选择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这是对方所不乐见的。」 冉子陵摸了摸下巴,道:「对方既用此招,说明出手的人并不多。」 冉月嬋冷冷道:「五仙坛罪大恶极,死不足惜,若是遇上,我必定不留情。」 洛绝影望着地上被沙尘盖过的足印,皱眉道:「他们应该走远了。」 冉子陵道:「我可以追上去。」 洛绝影摇头道:「抵达金陵之前,我不想打草惊蛇。」 可惜的是,世上很多事就是这般巧,你越想低调,事情便会蜂拥而至。 陡然间,足音骤起,两道身影疾奔而来。两人分别为一男一女,样貌年轻,均落在十五上下。少女身穿红色罗裙,玉带束腰,手持叁尺青锋,剑身熠熠生光。少年一袭素色长衫,羊毛长靴,双目炯炯有神,直勾勾朝他们盯来。 洛绝影稍作打量,他们修为不算差,若以九大门派来比较,至少是内门弟子。 红衣少女杏目圆瞠,柳眉倒竖,娇叱道:「贼人,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她身旁的长衫少年两眼寒芒一闪,手执长剑,附和道:「花师姐,何必与他们多费唇舌,先拿下再说!」他长剑横胸,摆出架势。 红衣少女脸容含怒,喝道:「五仙坛胆敢在此逞凶,真当我们百花谷是软柿子吗?」 冉月嬋瞥了一眼地上死尸,幡然醒悟,蹙眉道:「这些人与我们无关。」 少女不理会他的解释,长剑一指,抢攻而来。 洛绝影朝身旁两人使过眼色,低声道:「点到为止,勿伤他们。」 冉月嬋点了点头,身形一晃,袖中长索半截探出,气势宛若猛虎出闸。 红衣少女纤腕一转,施出「百花剑法」,挽出朵朵剑花,迎面而至。霎时间,漫天剑影洒下,剑光闪闪,如同春风沐浴,奼紫嫣红,百花齐放。 冉月嬋不疾不徐,身法轻盈似猫,气势凶狠如虎,玉手轻甩,长索飞出。 啪地一声,红衣少女手腕登时被狠抽一记,疼麻难受,险些令她握不住剑。 长衫少年惊诧之馀,为救红衣少女,箭步上前,朝冉月嬋狠劈数十剑。 冉月嬋窈窕娇躯,拔地而起,俐落旋身,长索一拋,舞成圆圈,尽数弹开少年的剑势。她手上武器名为虎啸索,黑白相间,覆有一层绒毛,似如白虎之尾。此索本为攀岩爬壁之用,在她多年锻鍊之后,如今已成杀人兵器,不可小覷。 啪!啪!啪! 长索所及之处,风声呼呼,杀气腾腾,宛若虎啸。 红衣少女闻其啸声,不敢轻敌,朝长衫少年使过眼色,改攻为守。 冉月嬋透过方才交手,已掌握两人大致修为。换作平常,她必会祭出杀招,务求速战速决,不过此次洛绝影交代不可伤及两人,她当然不会违背。 沉思片晌后,冉月嬋拟定好策略。 冉月嬋掷出长索,仅轻甩数下,长衫少年便紧张起来,横剑一封,立时挡在红衣少女面前,深怕她受到半分伤害。冉月嬋谋定后动,反握长索,将其中一端倏地甩去,捲上长衫少年的剑,直至肩膊,将其牢牢固定住。 若是行家,此刻必知晓胜负已分,无须再战。 无奈当局者迷,长衫少年血气方刚,身子不住扭动,试图想挣脱长索。 这条看似简单的长索,暗藏玄机,越想摆脱,越缠越紧。 红衣少女好胜心强,眼见冉月嬋与自己年纪相仿,不甘示弱,长剑纵划,再展攻势。她先挽了几朵剑花,施出一招「平沙落雁」,待冉月嬋侧身闪开,她紧接一招「白虹贯日」,弯腰出剑,手腕斗转,猛地突刺。 冉月嬋斜兜一眼,左手倏摆,长索似是被赋予生命般再次蜷缩回去。长索尚未返回掌心,她偷偷施以巧劲,令长索原地盘旋升起,犹如疾箭飞射而去。 长索破空而来,层层叠浪,从不同的角度刁鑽迅快击出。红衣少女身子掠后,长剑疾挥,剑索在空中碰撞交击,不到十回合,她便已大感吃不消,节节败退。 冉月嬋美眸闪动,知道对方大势已去,玉手轻晃,倏转长索,化出数道圆圈,不偏不倚箍住红衣少女纤细腰肢,使其动弹不得,进退两难。 长衫少年好不容易解脱长索,眼见红衣少女中招,怒从心生,提剑斜劈而来。冉月嬋并不打算收回长索,反施内力,往旁一甩,啪地一声,长衫少年的脸颊冷不防地挨上一记。 疼痛感传来,长衫少年摸了摸右脸,虽无出血,但是微肿,留有一道清晰红印。长衫少年不堪受辱,欲起身再战,忽闻后方一道声音传来,道:「萧浪,还不住手!」 一名白袍男子衣袂飘飘,掠空而至,他眉清目秀,面冠如玉,望着红衣少女,道:「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抬起纤手,指着洛绝影等人,叱道:「他们乃五仙坛之人,杀了这批商队的人想嫁祸于我们百花谷!」 白袍男子瞧着地上死尸,反问道:「你确定是他们所为?」 红衣少女冷然道:「这儿除了他们之外,方圆里许不见半个活人,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洛绝影走上前来,不卑不亢,道:「我们仅是路过,并无杀人越货。」 白袍男子打量了洛绝影一会,问道:「在下段无殤,你们路经百花谷,不知所为何事?」 冉子陵摸了摸下巴,大奇道:「你就是段无殤?」 洛绝影问道:「你认识他?」 冉子陵点了点头,道:「素闻百花谷『邪医』花恨风,门下大弟子段无殤,人称『小邪医』,年纪轻轻便尽得真传,前途不可限量。」 洛绝影饶有兴味,笑道:「看来是个厉害的朋友。」 长衫少年大喝道:「哼,谁跟你们是朋友!大师兄,你快把他们都杀了,为我们报仇!」 段无殤瞪向长衫少年一眼,道:「萧浪,何时轮到你发号施令了?」此言一出,长衫少年顿时吓得额头冒汗,连忙退后几步。 红衣少女附和道:「萧浪所言不假,五仙坛之人,人人得而诛之,犯不着对他们客气。」 冉子陵上下打量红衣少女,暗自运功,传音入密对洛绝影道:「若我没猜错,此女应是『百花仙子』花彩凤,她乃花恨风的独生女。」 段无殤神情肃穆,看向洛绝影等人,正色道:「我不愿冤枉好人,还请你们稍作配合,待我与家师查明真相,若此事非你们所为,我们必当放行。」 洛绝影沉吟半晌,笑道:「这提议不错,不过我拒绝。」 第四章 化敌为友 段无殤盯着洛绝影,眉头深锁,陷入沉思。他虽外貌年轻,其实年过叁十,因自幼习武,医毒兼修,平日行走江湖,教人不敢小覷实力。然而,洛绝影不仅对他视若无睹,甚至听到他师父花恨风叁个字仍无动于衷,面不改色,不免令他大感奇怪。 经过方才挫败,萧浪早已忍不下这口怨气,暴喝一声,手臂一振,挥剑劈向冉月嬋。 冉月嬋冷哼一声,怒道:「你活腻了不成!」言虽如此,她仍只用了七分气力甩出鉤索,捲註萧浪的小腿,稍施暗劲,令其应声跌地。 花彩凤虽想替萧浪报仇,但多少有自知之明,一双凤目瞥向段无殤,不快道:「师兄,莫非你真忍心看百花谷被贼人欺辱?」 段无殤皱眉道:「师妹,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花彩凤尚未出生之前,他便已是百花谷门下弟子,又怎会不知他这刁蛮师妹的任性之处。他暗自叹气,如今骑虎难下,他思忖不管如何,先把对方制伏,倘若对方真是冤枉,大不了事后赔罪。 心念至此,段无殤欺身而上,衣袖里滑出长鞭,凭藉巧劲,鞭似黑影,忽长忽短,鞭技精湛,令人讚叹。 洛绝影望向冉子陵,道:「他交给你了。」 冉子陵早已蓄势待发,猿臂一伸,袖口探出两截枪身。其中一截带有银色枪头,另一截为漆黑圆头,两截中间有卡榫,合而为一,便是一柄完整的丈二长枪。此枪为龙吟枪,枪身精钢所製,浮雕飞龙,栩栩如生。 冉子陵身形疾闪,枪影如雨,数道气劲立时横扫而去,破空之声,震耳欲聋,犹如龙吟。他后发制人,速度之快,迅若鬼魅,一柄丈二长枪出神入化。 段无殤大感诧然,侧身甩鞭,化去枪劲。兵器来回交击,分别在手、肩、臂、肘等处碰撞,两人足足廝杀了百多回合。此番交手后,段无殤越发惊讶,脸色沉重,丝毫不敢大意。他很清楚冉子陵枪法卓绝,内力浑厚,放眼整个武林,能施出如此凌厉枪法之人,绝不超过十人。 冉子陵嘴角逸出笑意,似是游刃有馀,手中长枪如同蛟龙,左翻右浪,搭配迅快步伐,原先直刺的枪突改角度,电射般朝段无伤空门甩去。 段无殤为之愕然,改攻为守,以鞭化圈,层层防护。 岂知冉子陵行云流水般,移前两步,枪桿紧贴腰身,身子倏旋,借转动之势,龙吟枪由直刺变成一招「横扫千军」,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段无殤大讶之馀,手腕一沉,连施精妙鞭法,反手倏地一撤,长鞭连舞,化作飞虹,回圈抵御。 冉子陵先发制人,占得先机,纵然段无殤习得百花谷鞭法真传,过于仓促之下,防手的力道稍嫌不足,手臂不自觉地被震得酸麻,连退数步。花彩凤眼见段无殤陷入苦战,还以为是他不愿下杀手,忙道:「师兄,他们是五仙坛的人,不必对他们留情!」 段无殤听到此话,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虽与冉子陵初次见面,但他很清楚对方修为绝不下于自己,若非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他毫无胜算。 段无殤心念电转,最终收回长鞭,抱拳道:「多有得罪,还请诸位见谅!」 花彩凤对此番结果大感惊诧,她望向段无殤,大嗔道:「师兄,亏我爹苦心栽培你,没想到你竟是贪生怕死之人。」 段无殤听她如此数落自己,微微动怒,道:「师妹,你难道真想死在这儿?」 萧浪挺着胸膛,理直气壮,喝道:「英雄好汉,死得其所!」 段无殤怒喝道:「好小子,我方才还没怪你胡乱出手,你反倒教训起我了?」 花彩凤一字字道:「师兄,萧浪并未说错。遥想五仙坛杀我们多少人,如今又在光天化日下行兇犯案,企图嫁祸,若我们再不作为,岂非被他们看扁了?」 段无殤沉声道:「师妹,看来你完全想错了,他们不是五仙坛的人,他们是『龙吟枪』冉子陵和『虎啸索』冉月嬋。」 花彩凤怔了半晌,道:「纵然如此,冉氏兄妹自镖局灭门后,投靠真龙教,已是魔教中人,当斩不赦,天经地义。」 段无殤摇头道:「他们两兄妹早就叛逃真龙教了。」 萧浪咋舌一声道:「哼,曾是魔教的人,身上的血腥味是洗不掉的!」 段无殤无视萧浪的抱怨,看着洛绝影等人,道:「看来是误会一场,诸位既与此事无关,我们就此分别,互不相欠。」 冉子陵挑起眉毛,冷然道:「你们的人先动了手,现在叁言两语就想打发我们?」 段无殤皱眉道:「诸位要如何才肯消气呢?」 冉子陵目光瞥向花彩凤,笑了笑,道:「这小妮子出言不逊,总得给她点教训,省得她日后闯下大祸。」 段无殤道:「我这师妹娇生惯养,行事犹如脱韁野马,委实不妥。今日回去百花谷后,我必稟告家师,让他老人家好好处理此事,绝不轻易宽恕。」 花彩凤甚是不满,道:「师兄,你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洛绝影瞧向段无殤,淡淡道:「素闻百花谷特產百花酿,位列当今十大名酒之一,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段无殤双目一亮,沉吟片晌,道:「原来阁下是爱酒之人。」百花酿虽產量不多,甚是稀罕,但若只用一罈酒便可化去血光之灾,那倒也是值得的。 洛绝影沉吟半晌,道:「我很久没见到花恨风了。」 段无殤皱眉道:「阁下莫非认识家师?」 花彩凤讶然道:「师兄,你不是真要带他们回去?」 段无殤闻听此言,暗自苦笑,冉氏兄妹若真动起手来,他们有拒绝的权力吗?他稍作沉吟,兀自道:「诸位随我来!」 萧浪凑到段无殤身旁,低声道:「大师兄,要不我先去找几个师兄弟埋伏在前头,等等趁他们不注意,咱们来个瓮中捉鱉。」 段无殤狠狠瞪他一眼,怒道:「你胆敢再乱来,我回去便罚你禁足叁个月。」 萧浪为之愕然,退后两步,嘴上呢喃有词,愤愤不平。 段无殤轻叹口气,他知晓萧浪本性不坏,只可惜歷练太少,日后若不找机会带他见见世面,有朝一日惹祸上身,那便后悔莫及了。 在段无殤的带领之下,眾人沿着蜿蜒窄径,行走于深谷之中。谷中怪石嶙峋,形态万千,山岩累累,危峰兀立,景色虽美,地势却异常凶险。 良久,他们来到一道偌大的山门前方。 山门巍然屹立,雄伟磅礴,两旁矗立的玄武岩柱深陷地面,浑然天成,完全看不出半分人工砌凿的痕跡。除此之外,周围鬱鬱葱葱,种植大片兰花和桂花,幽香扑鼻而来。冉月嬋轻抬美眸,左右环视,此处崖壁环绕,宛若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守在山门旁的两名弟子,看见段无殤,连忙走上前来,躬身一揖道:「大师兄好!」 段无殤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在吗?」 其中一名弟子不假思索,答道:「师父人在月榭。」 段无殤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们守着了。」穿过山门之后,眾人来到月榭,里头坐着一名身穿锦缎宽袍的中年男子。冉月嬋轻瞥一眼,乍看之下,对方悠哉愜意,宛若间云野鹤,可是直觉告诉她,此人来歷绝不简单,身上隐透肃杀之气,乃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冉月嬋面色凝重,无须多问,她也猜出此人必然是花恨风了。 花恨风背向眾人,嗓音低沉浑厚,道:「无殤,他们是你的朋友?」 段无殤尚未开口回答,花彩凤快步上前,一把挽住花恨风的手,娇嗔道:「爹,这次不管怎么说你得给女儿作主,师兄他袒护魔教中人,居然放任他们恣意行兇!」 花恨风挥开衣襬,倏地起身,转过身来,道:「真有此事?」 段无殤皱起眉,双手抱拳,恭敬道:「师父,此事错综复杂,切勿听信师妹片面之词。我已检查过了,那些人死于剧毒,与他们毫无瓜葛。」 花彩凤不服道:「师兄,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出自真龙教,难道真龙教就不是魔教?」 萧浪猛地点头,应声道:「师姐所言甚是,这群贼人滥杀无辜,大师兄却放任他们离去,委实令人寒心!」 花恨风挑起眉毛,不耐烦道:「够了,我相信段无殤的话,你们不必煽风点火。」 花彩凤诧然道:「爹,你难道不信女儿?」 位在不远处的冉月嬋俏眸一亮,心想这花恨风倒是明事理,不禁对他生起好感。 花恨风没有理会花彩凤,一双如炬目光,直勾勾盯着段无殤,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无殤眼见花恨风摆名更信任自己,心中大喜,连忙道出方才之事。 花恨风听完后,沉吟许久,目光转向冉子陵。冉子陵摆了摆手,洒然一笑道:「别看我,我可不是能作主的人。」 花恨风瞥见洛绝影的瞬间,双目忽地圆睁起来,轻叹道:「原来是你。」 洛绝影不卑不亢,从容一笑,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五章 救命之情 花恨风身形一晃,速度之快,冉月嬋仅能捕捉一缕残影。但见他双目炯炯有神,仰天长笑,笑声蕴含无比自信,冉月嬋心下微凛,轻抬玉手,蓄势待发。 洛绝影微一苦笑,伸手按下她的纤腕,稍使眼色,示意让她别轻举妄动。 冉月嬋收去杀气之后,花恨风神色掠过一丝惊异,他没想到冉月嬋年纪与花彩凤相仿,修为竟与她有如云泥之别。这下子,他总算明白花彩凤方才这般不满,原来是好胜心被人勾起。 花恨风凝视着洛绝影,问道:「你既已平安归来,表示你已找到解毒之法。」 洛绝影笑道:「看来上天待我不薄。」 花恨风道:「吉人自有天相。」 花彩凤咬起薄唇,忿忿道:「爹,何必跟他说这么多,他可是欺负了你的女儿!」 花恨风双目闪起精芒,冷冷道:「他要真想欺辱你,你早已是个死人了。」 花彩凤闻言愕然,大惊失色,一时之间茫然失措。她是花恨风唯一的女儿,纵使平日她耍些小孩子脾气,花恨风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如今却在眾人面前毫不留情地叱责她,她再不懂事,也明白其中必有蹊蹺。她秀眉一蹙,问道:「爹,此人究竟是谁?」 花恨风沉吟片晌,道:「还记得我一直跟你告诫的事吗?」 花彩凤鼓起脸颊,不满道:「你说过这么多事,我哪知道是哪件事。」 花恨风双眉微轩,目不斜视,正色道:「我一直告诫过你,出门在外,必须谨慎行事,倘若遇上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千万别尝试与之衝突。你应该要知道,所谓隐忍并非懦弱的表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花彩凤不以为忤道:「我怎么知道对方实力如何,这也得交手过后才明白。」 花恨风看了看她,摇头道:「既然连对方底细都不清楚,又怎能轻易出手,更别说你不仅可能会失败,甚至还会冤枉好人。」 花彩凤反驳道:「爹,你不总说要先发制人?」 花恨风没有理会她,兀自道:「还有一事,因为你不知情,此事不怪你。你可知道,你差点便要恩将仇报了?」 花彩凤纳闷道:「我与他初次见面,他如何对我有恩?」 花恨风双手负后,沉声道:「当年你被五仙坛的人下药掳走,正是他出手相救。」 花彩凤瞠大双眼,讶异万分,质疑道:「爹,我记得你说是你救了我!」 花恨风感叹道:「当时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远在二十里外,心有馀而力不足。幸好,他人便在附近,这才将你救下来。」 花彩凤问道:「既是如此,那爹为何瞒我此事?」 花恨风苦笑道:「当时他被仇家追杀,他希望我别说出去,避免暴露行踪。」 花彩凤顿了顿,思索半晌后,美眸流转,望向洛绝影,问道:「你方才为何不说?」 洛绝影笑道:「我记得你好像看见我们,不由分说便大打出手。」 花彩凤怔了一会,撇了撇嘴,道:「这说来倒是我不是了。」 洛绝影道:「实不相瞒,我方才也认不得你,当年天色昏暗,我也没看清楚你的脸。再者,仅仅不到四年,你已脱胎换骨,长得亭亭玉立,我又如何认得?」 花彩凤脸色涨红,美目轻眨,赧然道:「看来,我错怪你了。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 洛绝影思索良久,淡然道:「在下洛绝影。」 听到这名字,不光是花彩凤,段无殤和萧浪均大感诧然,不可置信地瞠大双眼。段无殤这才幡然醒悟,难怪冉氏兄妹如此高手,也甘愿为其驾车御马。同时,他也暗自庆幸,方才若真跟冉子陵拚个你死我活,洛绝影肯定坐视不管,到时自己必败无疑,场面更加难堪。 萧浪眼神尽透复杂之色,洛绝影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却是人人畏惧的绝世高手,反观自己不过是个百花谷随处可见的弟子,至多加上一个花彩凤跟班的身分。他馀光瞥向一旁,只见花彩凤的目光完全被洛绝影吸引过去,令他登时又气又恨。 不得不说,洛绝影确实长得好看,武功又高,如此之人,对女人充满着魅力。 花彩凤雀跃地看向洛绝影,欣然道:「我听过你很多事,爹说你才是真正的大英雄,若非当年你力抗五仙坛,我们百花谷可救遭殃了。」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发现新奇事物的小女孩,完全忘记先前处处针对洛绝影,甚至出言不逊的事。 萧浪瞧花彩凤对他如此亲热,耐不住心中妒火,插口道:「师姐,就算他是洛绝影,眾人皆知他早已堕入魔道,你何必与他亲近!」 一旁的冉月嬋秀眉紧蹙,双目闪动,本想出手教训萧浪胡言乱语,但她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收回了这份怒意。她看着萧浪,暗忖道,莫非此人喜欢花彩凤? 花恨风轻叱一声,道:「萧浪,你越来越放肆了,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段无殤忙着打圆场,道:「我师弟一时口直心快,还请各位别放在心上。」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此子尚且年轻,武功不凡,琢磨几年,必成大器。」他说的话有一半是客套一半是真话,若以同辈而言,萧浪的武功已算出类拔萃,可惜他过于急躁,若此性格不改,他日必吃大亏。 花恨风意有所指道:「你在他这年纪之时,早已威震江湖,技绝天下。」 花彩凤瞧着洛绝影,眼睛闪过光辉,娇笑道:「我听人提过你的事蹟,他们说你曾凭一人之力击败五大龙宗的代表,甚至以一招之差险胜皇龙宗宗主樊天霸,得以窥透皇龙诀奥妙的机会。皇龙宗仗势欺人,我当他们天下无敌,孰料有如此不堪往事。」 洛绝影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侥倖胜出。」 不等花彩凤再次开口,花恨风连忙岔开话题,道:「相隔四年,如今你重出江湖,莫非是为了前往金陵?」 洛绝影道:「不错,我正是要去金陵。」 花恨风为之动容,沉声道:「莫非你是为了对付五仙坛而去?若真如此,我可派人助你们一臂之力。实不相瞒,百花谷近年来饱受他们的侵扰,若你能重挫他们,我乐见其成。」 洛绝影道:「你误会了,我只是受人之託,前往金陵看看。」 花恨风眉毛微轩,沉下面色,暗自在心中盘算如何能让洛绝影愿意出手对付五仙坛。毕竟若有他的相助,五仙坛必会忌惮几分,缓解百花谷眼下紧张的局势。思索良久后,他缓缓道:「若五仙坛知道你在金陵,行事必然收敛,不失为好事。你方才说受人所託,此人真是福源不浅,令我万分羡慕。」 洛绝影知道他想套话,敷衍道:「或许只是隐居太久,日子过得无聊,我才出来走走罢了。」 花恨风道:「当年五大宗门为了巩固地位,绘声绘影,栽赃造谣,如今你在武林中的名声一落千丈,负评不断。此次九大门派齐聚金陵,他们若听到你归来,必然会针对你。」 洛绝影嘴角勾勒一抹笑容,不以为然道:「这几年来,他们何曾放弃过找我?」 花彩凤蛾眉微蹙,好心提醒道:「俗话说寡不敌眾,他们若围攻你,纵然你有叁头六臂,恐怕也是孤掌难鸣。」 洛绝影道:「若他们能团结一致,那我死而无憾。」当年他们拿柳如烟的命威胁他,逼他出手力抗五仙坛,正是因为九大门派分崩离析,形同一盘散沙,否则叁邪之地,又怎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他们如无物。 花恨风是过来人,当然知道此事。他眼神掠过一丝火光,既是无奈,又是愤怒道:「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不仅没学到教训,反而还变本加厉。特别是五大宗门,顾着追逐名利,勾心斗角,令人唏嘘不已。」 洛绝影似是不想提起这段往事,话锋一转,道:「当初我出手救了令千金,你承诺欠我一罈百花酿,今日我取走它,你应该不介意吧?」 花恨风笑道:「别说一罈,十罈都不成问题。」他斜眼一瞥,看向段无殤,道:「把酒窖里的百花酿都拿来,今晚我要与他彻夜共饮,任何人不得打扰。」 段无殤为之一愕,这百花酿乃百花谷特產,耗费九十九朵不同的花瓣酿製,酿酒过程繁琐,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大成。其味道香气扑鼻,入口甘醇甜美,朝廷甚至将其列为贡酒之一。就连花恨风自己虽是爱酒之人,平日也捨不得喝,唯有重要节日才肯小酌几杯。不过,段无殤也知道此举是想拉拢洛绝影,一同对付五仙坛。 洛绝影笑道:「一罈足矣,我尚有要事,不便久搁。」 萧浪瞪了洛绝影一眼,低声道:「师父老人家开金口,你居然不赏脸,真是狂妄自大!」 花恨风似是早料到于此,不以为意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强留了。」 花彩风忽地插上一句,道:「爹,女儿也想去金陵!」 此话令在场眾人惊诧不已,特别是花恨风,脸色忽沉,道:「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花彩凤撇了撇嘴,道:「爹不是打算让师兄过去,带我一块不行吗?」 段无殤道:「师父,此次我赞成师妹的意见。」 花彩凤美眸为之一亮,娇态百出,甜笑道:「师兄,我早知道你是疼我的。」 花恨风扬了扬眉毛,道:「无殤,你在打什么主意?」 段无殤恭敬道:「实不相瞒,师妹江湖歷练太少,早该出去见见世面,增广见闻。」炼无殤此言一出,花恨风立时明白其意,他所指的自是这次与洛绝影衝突之事。换作其他人,花彩凤如此莽撞行事,说不定会带来杀身之祸。 花彩凤嘟起小嘴,道:「师兄,你这不是指桑骂槐吗?」 花恨风捋了捋鬍子,看着段无殤,道:「好,我允许你此行带她去,不过你记得看紧些,别总是惯着她,听明白了吗?」 段无殤道:「弟子明白!」 萧浪心中一急,忙道:「师父,弟子也想去见见世面!」 花恨风意味深长道:「我可以让你去,但你得听无殤的话。」 萧浪大喜过望,一揖到地,道:「谨遵师命!」 花彩凤看向洛绝影,雀跃道:「我先去收拾行囊,你等我一会儿。」 洛绝影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我不便与你们同行。」 花彩凤撇了撇嘴,不依道:「顺道而行,彼此有个照应,有何不妥?」 「五仙坛说不定还在附近,倘若知晓我与你们亲近,处处提防,我便无法低调行事。」 花恨风道:「凤儿,不许你再胡闹了,否则不让你去。」他很清楚洛绝影吃软不吃硬,想要拉拢他绝不能急于一时半会,眼下保持距离,方为上策。待到洛绝影等人离去之后,他目光一凛,对着段无殤,沉声道:「叁日之后,你们动身前往金陵,等等凤儿先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段无殤和萧浪退下之后,花彩凤抬起美眸,撒娇道:「爹,凤儿知错了。」 花恨风见她主动示弱,楚楚可怜,一时心生怜悯,叹道:「我既答应让你去金陵,便不会轻易出尔反尔,不过有件事我想搞清楚,你是否喜欢那洛绝影?」 花彩凤不假思索道:「爹在胡说什么,女儿不过与他一面之缘,怎会有男女之情?」 花恨风叹道:「如今他在武林中的名声不佳,你若对他抱有其他想法,必会苦了自己。」 花彩凤嫣然一笑,道:「爹放心好了,女儿从未想过此事。」 江湖中人对洛绝影一直深感兴趣,除了茶馀饭后,他的事蹟甚至成为说书人最爱渲染的桥段。由于眾多纷紜,每个人的描述均有差异,教人感到雾里看花。如今洛绝影现身,身为当事人,他必知道当年所有内情。为此,花彩凤暗自发誓,等自己到了金陵之后,她绝对要想方设法找到洛绝影,好好问问当年的真相。 花彩凤的心思十分单纯,花恨风可就不同了。他锐利双眼,眺望远方,思忖着要如何让洛绝影对付五仙坛。最好是亲口答应,但若不成,或能製造两者的衝突,令他们自相残杀。花恨风向来英雄惜英雄,对洛绝影抱有好感,但在百花谷面临存亡之际,这种情感变得不这么重要了。 花恨风瞥了花彩凤一眼,似是盘算什么,脸上充满复杂之色。 第六章 一饭之恩 夜色清明,细雨方才停歇,满天星斗下,山谷闪闪生辉。 明月离开树梢,寂寥静謐,片片银粉洒在马车上。 陡然间,坡顶传来一声吆喝。 冉月嬋轻拉车帘,秀眉轻蹙,聚功双耳,细细聆听。 除了人声,尚有金属碰撞交集声,鏗鏘之音不绝于耳。她立时意会到有人在廝杀搏斗,且规模不小,双方至少数十人。 冉子陵眉毛一耸,沉声道:「不仅是武者,且是女人,为数不少。」 洛绝影淡淡道:「荒郊野外,一大群女子精通武艺,应是某个门派在此。」 冉子陵笑问道:「你要蹚这滩浑水吗?」 洛绝影缓缓闔眼,沉吟半晌,道:「这是毒的味道。」 「毒?」冉子陵嗅了嗅,旋即摇头道:「我连半点味道都没闻到。」 洛绝影笑了笑,道:「要不打个赌?」 冉子陵摆了摆手,道:「不了,跟你打赌准没好事。」 冉月嬋分析道:「若是五仙坛的人,兴许与今早杀死那批商队的人有关,我们若想低调行事,应当避免与之衝突,避免打草惊蛇。」 冉子陵不以为忤道:「死人是不会洩漏秘密的。」 冉月嬋讶然道:「当真要去?」 洛绝影悠然一笑,气定神间道:「放心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得到洛绝影的许可,冉子陵冷喝一声,韁绳一甩,策马疾行。 过不多时,洛绝影一行人来到山坡上。冉子陵环目四顾,一群尼姑气喘吁吁,疲态毕现,负伤累累,呈现颓败之势。一名左持拂尘,右执长剑的老尼姑大喝道:「别松懈!」 冉子陵审视一会儿,道:「想不到是忘尘师太,看来她们是玄静庵的人。」 冉月嬋指着前方不远处,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是五仙坛的人!」一大群头戴竹藤斗笠,身穿乌黑斗篷的人,手持涂满剧毒匕首,直勾勾望着那群尼姑。双方缠斗许久,各有损伤,不过相较起来,玄静庵伤亡似是更为惨重。 冉子陵仰靠辕座,问道:「我们要出手吗?」 洛绝影意味深长道:「遥想当年,玄静庵对抗五仙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冉子陵道:「听你意思,你要让我出手?」 洛绝影摇头道:「不必了,对方要走了。」 冉月嬋不解道:「五仙坛尚有馀力,若是全力抢攻,玄静庵必招架不住。」 洛绝影笑道:「要不打个赌?」 冉月嬋不假思索道:「哼,我不要跟你赌。」 一个人若从过赌输过,别人就不愿意与他赌,这本是讚美,但人生却因此少了几分乐趣。这正是为什么庄家诱骗赌徒时,开局总要故意小输个几把,好让对方放松戒心,误以为自己真的运气不错,从而一步步坠入陷阱。寻常人只要稍赢几次,就算后面连输了好几把,他们总能将原因归咎其他问题,绝不会想到自己早已是别人眼中的肥羊。 然而,事情果真如他所料,五仙坛虽佔上风,但却突然发出撤退信号。他们匆匆离去,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 眼见此景,洛绝影感到既可笑又可悲。可悲的是,五仙坛的行事风格与当年如出一辙,丝毫没有改变,完全没有长进。可笑的是,纵使五仙坛一成不变,他们仍对武林造成巨大的威胁,这意味着其他门派比他们更加不济。 一名负伤的素裳女子勉强撑起身子,喘气道:「师父,他们走了!」 忘尘师太收起长剑,将拂尘搁在胳膊上,沉声道:「别轻敌大意,他们可能会折返回来!」话音甫落,她走到素裳女子身旁,皱眉道:「你中毒了,赶紧运功,毒若侵心,万事休矣。」 待在不远处的洛绝影目光望去,素裳女子虽戴僧帽,却掩不住两旁鬓发,应是带发修行。此女柳眉杏眸,貌美如花,未施胭脂,肌肤吹弹可破,十足的美人胚子。 素裳女子听见忘尘师太的话,盘腿坐下,准备运功疗伤。 洛绝影微皱眉头,轻功倏施,身似鬼魅,欺身而去。待眾人察觉之际,洛绝影已出现在素裳女子的身旁,其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素裳女子仰首,骇然道:「你是什么人!」 忘尘师太双目寒光闪烁,喝道:「贼人,敢欺我徒儿!」她运起内力,拂尘疾挥,刷刷两声,气劲破空劈来。此招凶狠,毫不留情,她本以为必定得手,岂料洛绝影从容不迫,横移少许,食指与中指併拢,以两指之力弹开拂尘,轻易化解来势。 忘尘师太铁青着脸,再施招式,可为时已晚,在她方才收势之时,洛绝影便已覷准时机,出手反击。霎时间,爪影袭来,忘尘师太仓卒退后,待她定过神来后,手中那根陪伴她数十年载的拂尘竟不知何时被洛绝影夺去。 洛绝影洒然一笑道:「承让了。」他食指微弯,指劲轻弹拂尘棍桿,篤地一声,拂尘在半空中旋转数圈,再次返回忘尘师太手中。 忘尘师太大惊失色,她从未感到如此挫败之感,立时明白双方实力悬殊。她强作镇定,道:「你究竟是何人?」 洛绝影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忘尘师太仍不卑不亢道:「你为何阻止我徒儿疗伤?」 洛绝影转过身来,看向素裳女子,道:「我不想看如此美人香消玉殞,这答覆还满意吗?」听闻对方称讚自己是美人,素裳女子娇躯微震,耳根子泛红,赧然垂下螓首。 忘尘师太冷哼道:「她身中剧毒,若不运功抑制毒素蔓延,岂非等死?」 洛绝影道:「不是所有的毒,都可以运用内功压制。她所中之毒为『凝血针』,毒针窜入经脉,凝聚血块,堵塞真气运行。倘若中毒者强行衝破,一旦血块迸裂,五脏六腑俱损,到时才真是无药可救。」 忘尘师太震惊不已,质问道:「你为何对此毒如此清楚,你与五仙坛究竟有何关係?」 洛绝影从容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时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你。」 忘尘师太半信半疑道:「我如何信你?」 洛绝影道:「我若要骗你,何必插手此事?」 忘尘师太目光如电,反覆沉吟,问道:「你可有方法解毒?」 洛绝影道:「只要别运功,毒素暂不会蔓延,你们运气不错,此处离百花谷不远。」 忘尘师太皱眉道:「近年来百花谷声望一落千丈,恶名远播,先不说他们是否愿意医治,若真寻求其帮助,玄静庵日后恐会被武林中人责问此事。」 冉子陵指着洛绝影,笑了笑,道:「你们若不想求助百花谷,要不求求他?」 忘尘师太讶然道:「你懂得医术?倘若你救了我徒儿,我必感激在心,涌泉以报。」 洛绝影道:「你若知道我是谁,绝不会说这句话。」 忘尘师太闻言愕然,稍作思索,脸色骤变,沉声道:「你是邪道中人?」 洛绝影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与九大门派的人相比,我还不算太坏。」 忘尘师太紧握长剑,冷喝一声,道:「世上只有邪道中人,才会詆毁名门正派!」话音未了,一旁玄静庵弟子纷纷执剑,摆出架势,应声附和。 洛绝影环目四周,冷笑一声,双目寒芒疾闪,罩定在场眾人。强大的杀气震慑而下,她们顿时冷汗直流,胸闷头晕,宛若被千斤沉铁压得喘不过气来。 洛绝影自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望玄静庵叁思。」他说得很平缓,但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坚定意志,表明自己毫无畏惧的立场。 一名同为带发修行的红裳女子,剑尖遥指而去,喝道:「邪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冉月嬋美眸一瞟,秀眉轻蹙,怒火微微涌起。她痛恨不明事非,成天嘴上掛着正邪不两立,以为正义之人。不等洛绝影开口,她倏地甩手,袖中长索迅捷绝伦,呼啸破空。 长索不偏不倚打正中红裳女子,她哀嚎一声,应声倒地。她摸着发疼的脸颊,惊疑不定,呆若木鸡,浑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忘尘师太修为尚可,眼力颇佳,一眼便看出是冉月嬋所为。无奈其速度之快,她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徒儿受人欺辱。她既惊又怒,握紧拂尘,却又深对方武功可怕,倘若双方真衝突起来,她们胜算必然不高。 但是,眼下若让步,岂非让人看笑话?忘尘师太面露难色,眉头深锁,苦恼万分。 冉子陵看向冉月嬋,苦笑道:「你怎么贸然就出手了,这不是给洛绝影添麻烦吗?」 忘尘师太失声道:「你、你就是洛绝影?」 其他人闻言愕然,眼神纷纷露出畏惧之色,不自觉退后几步。 洛绝影摇头道:「唉,我本来是不想说的。」 忘尘师太怒视着他,道:「玄静庵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赶尽杀绝?」 冉子陵插口道:「他真要对玄静庵动手,你们早没命了。」 忘尘师太沉着面色,她虽嫉恶如仇,对邪道中人恨之入骨,但多少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自己绝不是洛绝影的对手。 洛绝影问道:「你不想救你徒儿吗?」 忘尘师太虽自知不敌,但态度仍坚决道:「此乃我玄静庵之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洛绝影冷冷道:「此话未免自私,命可是她自己的。」 素裳女子娇躯轻颤,低眉垂目,姣好脸庞上,尽显复杂之色。 若是可以,谁又不想活下去? 无奈洛绝影如今是武林公敌,若轻易受其帮助,传出去岂非让武林中人笑话? 忘尘师太踌躇半晌,道:「我们当即前往金陵,九大门派必会鼎力相助。」 洛绝影摇头苦笑道:「此毒若在体内待久了,软土深掘,势必落下病根,纵然救回一命,她只怕已成废人。五仙坛一贯手法,先偷袭使毒,接着佯装撤退,待你们饱受剧毒侵扰,自乱阵脚,再趁虚而入,将你们一网打尽。」 冉子陵双手环臂,接着道:「别说是去金陵了,你们能不能走出这儿,想来都是艰难。」 忘尘师太低头一瞧,凝视那名素裳女子,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定主意了。她沉吟良久,抬起目光看向洛绝影,道:「你与我徒儿初次见面,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洛绝影道:「若我没猜错,她应当姓夏。」 忘尘师太惊诧道:「你认识她?」素裳女子确实名为夏妙鳶,武功为同门之最,蕙质兰心,善解人意,深得眾人爱戴。 洛绝影笑道:「四年前的马家庄,她不顾同门劝阻,擅自曾将一碗热汤端给一名陌生人。」 夏妙鳶絳唇微颤,讶然道:「莫非那人是你?」 洛绝影道:「正是在下。」 第七章 杀妻弒师 第七章弒师之人 听到这番话,忘尘师太脸色忽沉,责问道:「妙鳶,这事你怎没跟我说?」 夏妙鳶面色尷尬,歉然万分,頷首道:「师父勿怪,当时天色昏暗,我瞧他衣衫襤褸,误以为是落难旅人,当下心生怜悯,便盛了一碗粥给他。」 忘尘师太半信半疑道:「仅是如此?」 夏妙鳶发誓道:「徒儿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半句!」 忘尘师太双目紧攫洛绝影,沉声道:「你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萍水相逢,你没理由帮她。」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纵然一饭之恩,但受人点滴,涌泉相报,合情合理。」 忘尘师太思索半晌,转过身去,瞥向夏妙鳶一眼,叹道:「妙鳶,这命是你自己的,为师也无法替你擅自作主,此事由你自己决定。」言虽如此,她刻意加重语气,增添威势。江湖皆知,忘尘师太一生憎恨邪道中人,她又怎会让自己的爱徒受其帮助?倘若夏妙鳶真答应洛绝影,她必不会袖手旁观,所以答案根本只有一个。 夏妙鳶垂下睫毛,凄然一笑,缓缓道:「徒儿感谢师父养育之恩,谆谆教诲,常记于心,愿来生再侍奉师父。」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在场眾人都看得出来,但没人敢出声。 忘尘师太点了点头,道:「好,不愧是我教出的好徒儿,为师甚感欣慰。」 洛绝影皱起眉,他并非因为玄静庵不接受帮助而生气,而是忘尘师太说词不一,前面口口声声说这条命是夏妙鳶的,最后却仍左右她的选择,令她困于死局之中。 洛绝影冷然道:「我改变主意了,我非救她不可。」 忘尘师太脸色难看,道:「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你为何咄咄逼人!」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欺人太甚的是你,待我救了她之后,她是死是活,我绝不再过问。」 忘尘师太道:「你究竟有何居心?」 洛绝影看着忘尘师太,意味深长道:「我不喜欢欠人,她既对我有恩情,我便要还给她。一旦我还清之后,两不相欠,从使再无瓜葛。」 忘尘师太铁青着脸,大喝道:「若我不答应呢?」 洛绝影冷笑道:「此事恐怕由不得你。」话音甫落,冉子陵身形一展,来到洛绝影的身旁,他双臂一伸,半截长枪从袖口滑出,威吓道:「你们若再靠近半步,休怪我枪下无情。」 忘尘师太勃然大怒道:「洛绝影,当年你杀妻弒师,震惊武林,如今还想逞凶杀人,你果真已堕入魔道了!」 冉月嬋咋舌一声,不耐烦道:「老尼姑,我劝你嘴巴放乾净点,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忘尘师太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纵然你杀了我,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洛绝影语气轻蔑道:「只怕叁人成虎,颠倒黑白,你死前还以为自己大义凛然。」 忘尘师太皱起眉,冷峻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何说词!」 洛绝影道:「当日之事,莫非你亲眼所见?如若不是,何来事实摆在眼前?」 忘尘师太厉声道:「此为紫龙宗掌门何远扬亲口所述,难不成他说了谎?」 洛绝影道:「有何不可?」 忘尘师太道:「简直荒唐,他堂堂一派掌门,何必诬赖你杀妻弒师?」 洛绝影道:「那我问你,我为何要杀死自己的师父?」 忘尘师太道:「你年纪轻轻,力挫各大门派,正值意气风发,欲角逐下一任掌门之位。孰料你师父何冲将钦定他的姪子何远扬,你一时气不过便杀他洩愤,我有说错吗?」 洛绝影道:「杀了何冲,不仅被逐出师门,甚至遭到整个武林追杀,若我真这般愚蠢,当初早给五仙坛的人杀了,哪轮得到你们在这儿指指点点。」 忘尘师太道:「你聪明一时,糊涂一时,可惜何冲对你这多年的养育之恩。」 洛绝影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要相信何远扬之言,我不想干涉。但是,我要医治夏妙鳶,此事你也休想阻拦我。」 忘尘师太喝道:「你敢!」 洛绝影虎目一闪,捏起剑诀,气劲弹出,忘尘师太倏地抬手,强大的剑气穿透拂尘,笔直地打在她的胸膛上,令她气息大乱,不得不退后数步。 洛绝影道:「既然你认为我是邪道中人,我又何必对你留情。」 冉子陵笑吟吟道:「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你或许无惧生死,但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忘尘师太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这样便可以吓到我?」 冉月嬋瞥向一旁的玄静庵弟子,道:「你认为她们跟一样倔强?」 洛绝影轻叹一口气,道:「我把夏妙鳶治好便走,绝不多留半刻。」不知是忘尘师太想通了,还是忌惮洛绝影的武功,她默不作声,静静看着他们。 洛绝影不想浪费时间,轻捲袖子,走到夏妙鳶身旁。夏妙鳶宛若惊弓小鸟,登时弹起,讶道:「你想做什么?」 洛绝影道大手一探,飞快点了她数处穴道,使她彷彿变成木头人,一动不动。他缓缓道:「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洛绝影仔细端倪夏妙鳶右肩伤口,伸手轻碰,夏妙立时脸红心跳。虽然她身为出家人,平日吃斋唸佛,但她正值青春年华,被一名陌生男子亲密接触,不免让她面颊酡红,大感羞窘。 洛绝影运起九死冰蚕功,将寒气匯聚掌心,透过肌肤注入夏妙鳶体内。陡然间,一股寒气阵阵窜入,游走经脉,令夏妙鳶不禁为之一颤。 忘尘师太双目圆瞠,失声道:「这是什么功法?」 九死冰蚕功乃五仙坛失传绝学,数十年载未曾现世,纵然忘尘师太阅歷丰富,仍无缘亲眼见到此招。不过,她仍隐约感觉此功透出邪气,阴寒可怖,绝非什么正道武功。忽地间,她想起当年一度盛传洛绝影修练九死冰蚕功,这才恍然大悟。 过了许久,洛绝影在夏妙鳶的「乳根穴」处发现凝聚的血块,大小等同一颗糖葫芦。他道:「夏姑娘,等等稍有不舒服,还请忍耐。」他一隻手送入源源不绝的寒气,将血块凝结成冰,另一隻手放在夏妙鳶胸膛,距离肌肤约莫叁寸,以避男女之嫌。他藉由内力虹吸之法,附着冰块,缓缓地上推。 过不多时,夏妙鳶感到喉中异物推挤,登时檀口张啟,咕咚一声,冰块坠入地面。 忘尘师太定睛一瞧,寒物内核为黑红色疙瘩状,应当是洛绝影先前所提的血块。 洛绝影拍了拍衣摆,倏地起身,道:「毒已解了,两不相欠。」 夏妙鳶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公子相助!」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忙道:「我那些师姐妹也中了此毒,公子能否帮她们?」 洛绝影道:「我救你是因为欠你人情,至于她们死活,不关我的事。」被当面拒绝后,夏妙鳶低下头,她隐约觉得洛绝影并非传闻所述这般残忍。但江湖中人已认定如此,纵然自己肯替他出面求情,那也只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再者,这些不过是她的臆测,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说不定洛绝影当真杀妻弒师,穷凶恶极之人。 忘尘师太沉默许久,兀自道:「当年何掌门说你修练毒功,走火入魔,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故而丧失理智杀死妻子,是否真有此事?」 洛绝影挥了挥衣襬,挺起胸膛,微笑道:「我看起来像疯子吗?」 忘尘师太沉着面色,道:「你说何远扬诬陷你,那你可有证据?」 洛绝影反问道:「就算有证据,那又如何?」 忘尘师太沉吟半晌,道:「我虽痛恨邪道中人,但我也不想冤枉好人,你坚称清白,为何这几年躲躲藏藏,不肯出面澄清?」 洛绝影摇头道「他如今已是紫龙宗掌门,我说话又有谁信?」 忘尘师太思索半晌,道:「好,我给你个机会,你将何冲身死的真相告诉我。」 洛绝影轻描淡写道:「那日我人根本不在紫龙宗,如何告诉你?」 忘尘师太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也无法相信你的话了。」 洛绝影道:「师太何不换个角度想,你不觉得此事尚有蹊翘?你仔细想想,何冲死后,紫龙宗如何处理他的后事?」 忘尘师太道:「我记得何远扬将他遗体火化后,埋在后山。」 洛绝影道:「五大龙宗源自同门,规矩大同小异,凡在门派中死去的人,无论辈分大小,尸体均被完整保留,埋于后山的剑塚。」 忘尘师答道:「我记得何远扬当时是说何冲死状悽惨,四肢破碎,因而改採火葬。」 洛绝影道:「纵然施行火葬,为何这般着急,不到半日便完事?」 忘尘师太道:「这事虽然奇怪,但无不妥。」 洛绝影摇头道:「这里大有玄机,只因他不想让人发现尸体的秘密。」 忘尘师太怔了半晌,不解道,「这尸体有何秘密?」 洛绝影道:「何冲武功不弱,想杀他可不容易。」 忘尘师太道:「何远扬说过此事,他说你埋伏床下,趁其不备,出手偷袭,施出你令人闻风丧胆的『紫宸金印』,残忍地杀死他。」 洛绝影道:「你这句话,有一个很大的盲点。」 忘尘师太板着脸道:「莫非你是想说,你不屑偷袭?」 洛绝影笑道:「错了,重点是在『紫宸金印』此招。」 忘尘师太露出困惑之色,道:「那是你的独门绝技,名震天下,有何不妥?」 洛绝影解释道:「眾人皆知,我修练完『皇龙诀』后,闭关半年,将其与『紫龙诀』融合,领悟出『紫宸金印』,自此所向披靡,利于不败之地。」 忘尘师太道:「正因如此,你才施展这招,确保他必死无疑。」 洛绝影摇头道:「若何冲死于这招,何远扬为何要匆匆处理尸体?若他不将尸体火化,眾人一瞧见尸体上的伤口,即便他不说半句,眾人也会认为此事是我干的,无从抵赖。」 忘尘师太道:「刚刚不是说了,因死状悽惨,不愿让世人瞧见。」 洛绝影道:「我的『紫宸金印』覷其破绽,剑气贯体,中招者伤口只会有一道浅浅的紫金色的六角印记,绝不可能造成四肢断裂。」 忘尘师太顿了顿,道:「紫龙宗上下,能杀死何老前辈的人也不多,你是唯一能做到的人,或许你非是用『紫宸金印』杀死他。」 洛绝影道:「如果真是这样,何远扬为何说谎?」 忘尘师太解释道:「也许他知道是你杀的,但希望眾人不要有疑虑,所以才说何冲死于你独门绝学手上。」 洛绝影道:「那你有想过,也许他根本不是死在我手上?」 忘尘师太纳闷道:「人若不是你杀的,他为何要陷害你?」 洛绝影道:「世上只有一种人,才会急着把坏事嫁祸给他人。」 忘尘师太瞪大双眼,哑然失声道:「莫非你是说,何冲是他所杀?」 洛绝影道:「我不知道是谁下此毒手,但我肯定他并非我所杀。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他若真死于我手,我绝不会卸责。」 忘尘师太困惑道:「他既已被指定为下任掌门,他为何还要杀了何冲?」 洛绝影道:「何远扬早对我心存芥蒂,深怕有朝一日,我会夺走这掌门之位。」 忘尘师太道:「若真属实,你同我前往金陵,我请九大门派还你个公道。」 洛绝影道:「如今你们自身难保,若不想殞命,还是趁早返回。恕我直言,纵然有你担保,九大门派仍不会信你。」 方才处处针对洛绝影的红裳女子,大喝道:「师父,别听此人编出来的谎话,若我们无法拉拢九大门派的帮助,玄静庵叁个月后便会遭到灭门之灾,此趟势在必行。」此女名为白艷青,她是玄静庵的大师姐,不过因喜怒无常,不受爱戴, 洛绝影剑眉微轩,问道:「为何玄静庵会被灭门?」 忘尘师太沉吟半晌,叹道:「实不相瞒,五仙坛下了战书,叁个月后便灭我玄静庵。此行我率人前往金陵,便是寻求九大门派的帮助,一同对抗五仙坛。」 洛绝影道:「我不清楚佛门和道门会否出手,但若你们最好别抱太大期待,特别是奢望获得五大龙宗的支持。」 白艷青道:「哼,危言耸听!」 忘尘师太双目闪动,怒道:「艷青,为师与他人谈话,你为何屡次插嘴?莫非为师行事,还得依从你指示?」 白艷青登时面色尷尬,忙道:「艷青不敢。」 洛绝影看向她们,轻描淡写道:「我话已至此,就此别过。」 言罢,他兀自转身,匆匆离去。 第八章 酒楼美妇 坐上马车,驰行两里后,冉子陵朝车厢里道:「我以为你不会说谎。」 洛绝影轻啜一口酒,微微一笑,反问道:「我为何不能说谎?」 世上没有人不会说谎,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一生当中不说一个谎话,说谎是天性,无论是出于善意的,保护自己的,为了私欲的,凡是人都会说谎。 洛绝影也不例外,他方才说了谎。 何冲死的时候,他人其实在紫龙宗。 同时,他知道何冲是毒发身亡,所以何远扬才要迅速处理尸体,避免被人察觉异状。 冉月嬋望着他,问道:「为何不告诉她们,何冲死于中毒?」 洛绝影道:「尸体已被处理掉,你如何证明是中毒?」 冉月嬋蹙眉道:「可是,她方才看起来有些动摇,或许你说了她就会信。」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若我真随她去找九大门派,别说是替自己辩解了,我怕是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对方已出手围攻于我。」 冉月嬋双手环臂,冷然道:「哼,枉他们自称九大门派,真是令人不耻。」 叁日后,洛绝影等人顺利抵达金陵。 天空中,月明星稀,皎洁银光倾泻而下。 金陵没有实施宵禁,纵使傍晚时分,街道上仍车水马龙,吆喝不绝于耳。 金陵的青楼花舫名闻遐邇,今晚夜色宜人,醉花江上一艘艘华美花舫并肩而行,江上时不时飘来琴音和嬉闹声,天籟之音,馀音绕樑。 冉子陵前去连找几间酒馆,全数客满,一问之下,这才知道九大门派齐聚金陵,各方人士慕名而来,所以才把客房全都挤满。这些人不是想一睹其风采,便是想趁机拉拢门派,无论为何,一房难求,已是不争事实。 眾人来到最后一间酒楼,招牌上写着「醉仙楼」,楼房高耸矗立,临近秦淮河畔。冉月嬋环视一扫,除了独栋酒楼,层层别院环于周围,延伸拓展,占地偌大,在这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极尽奢侈。稍作询问,他们这才明白为何此处尚有空房,原因无他,因为住宿昂贵至极,令人望而止步。不过,放眼瞧去,酒楼仍是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嬉闹声。 冉子陵昔日行走江湖,押镖送货,很清楚酒楼这种地方越是昂贵,越能让人彰显家世。许多普通人家硬着头皮连住几晚,打肿脸充胖子,正是为了碰碰运气,结识富家豪门。 所幸对洛绝影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绝对不是问题。他来到掌柜面前,轻描淡写道:「我要两间上房,替我安排一下。」 掌柜狐疑道:「客人,您说的是上房吗?」上房一晚要十两银,寻常人根本花不起。 冉月嬋瞧他狗眼看人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道:「这样够不够?」 掌柜眼睛一亮,立时心中打起算盘,笑吟吟道:「几位是生面孔,不知从何处而来?」 冉月嬋柳眉一挑,语气冰冷,道:「我们不过投宿几晚,你问这么多,意欲为何?」。掌柜被她发出的气势震慑,顿时语塞,一时之会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名风姿绰约的美妇盈盈而至,她轻轻款摆纤柳般的腰肢,娇媚俏眼时不时瞟向洛绝影。 她展顏一笑,道:「诸位不是本地人,大概不知我们醉仙楼的规矩。凡要入住此处,无论身分贵贱,均得登记身分。」 冉子陵大奇道:「这是为何?」 美妇挺起高耸的酥胸,瞇起一双迷人的秋眸,为之莞尔道:「别看这儿住宿费昂贵,我们不单提供奢华享受,除此之外,入住之人一律受我们的庇护。为此,我必须弄清楚你们的来歷,免得惹祸上身,砸了这醉仙楼的招牌。」 冉子陵半信半疑道:「你们当真有这般神通广大?」 美妇抿唇一笑,道:「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哪怕官府之人,与我们尚有往来。每年这儿上缴官府的钱,抵过他们数十年薪俸,他们当然要保护好我们这隻金鸡母。」 冉子陵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名美妇身姿妖嬈,举手投足之间魅力绽放,不逊花舫头牌。他沉吟半晌,问道:「你把这秘密告诉我们,不怕我们说出去?」 美妇摇了摇手中团扇,笑得花枝乱颤,道:「客官真是说笑了,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出来经商之人,谁的手还是乾净无瑕?」 洛绝影道:「不错,自命清高的人,通常活不长。实不相瞒,我乃茶庄少主,今日远道而来,无亲无戚,你若要证明,我也拿不出来。」 美妇道:「放心,我不过例行检查。顺带告诉你们,每年官府会把通缉犯的画像交给我,若让我发现你们有可疑之处,我绝不会包庇。」 洛绝影道:「我喜欢跟明白人交谈,省事不少。」 美妇仔细审视一会儿,目光移向冉氏兄妹,问道:「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冉子陵道:「我是茶庄管事,她是ㄚ鬟。」 美妇道:「诸位此行目的为何?」 冉子陵挑起眉毛,警戒道:「连这都要说?」 美妇嫣然一笑,道:「例行公事,大爷勿往心里搁去。若你们想结识权贵,我能替你们引荐,不过礼数自然是不可少。」 冉子陵苦笑道:「真不愧是商人,凡事都想着钱。」 美妇道:「大爷这么说就不对了,你们经营茶庄,咱们也算同行,商人之间錙銖必较,哪儿有利益就往哪儿去,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洛绝影思索半晌,道:「我听闻九大门派齐聚金陵,我是来凑个热闹。」 美妇蛾眉轻蹙,一双剪水秋眸凝视着他,质疑道:「你们真是为了看热闹而来?」 冉子陵瞧她生起疑心,故意道:「少主,我瞧她是个明白人,咱们不妨说出实话。」他装模作样乾咳两声,凑到美妇耳旁,低语道:「实不相瞒,我们茶庄地处偏僻,罕有美女,今日少主瞒着老爷前来金陵,正是想一睹青楼花舫的风采。」 美妇怔了半晌,旋即眉开眼笑,欣然道:「这你们可选对地方了,金陵美女数一数二,特别是秦淮河上的花舫,百花争艷。别怪我没事先说,你们玩归玩,别把身家挥霍精光,我们醉仙楼可不接受赊帐。」 冉子陵拍了拍胸,道:「放心,我们自有分寸。」 美妇露出如贝皓齿,一双眸子发出精光,彷彿看到一隻肥硕的猎物,道:「我这儿有些门路,只要出得起银两,我保证能挑选出令你们满意的美女。」 冉子陵一口回绝道:「不了,这花舫的醍醐味便是在于相识各式各样的女人,若一开始选定,岂非无趣得很?」 美妇笑道:「原来大爷乃花丛老手,那我不班门弄斧了,等会儿便遣人带你们去上房。你们茶庄的身分我会保密,绝不与外人说,儘管放心好了。」她嬝嬝转身,临走之前还拋了记媚眼。 冉子陵瞥向洛绝影,沉声道:「这女人走路轻盈,轻功必定不弱,你可得小心提防她。」 洛绝影道:「也许她不是女人。」 冉子陵讶然道:「你是说她是男人假扮?」 天下之间,无奇不有,若是精通易容者,雌雄莫辨,并非不可能。 洛绝影笑道:「也许她根本不是人。」 冉子陵问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洛绝影冷冷道:「若她真想对付我,我不会把她当作人看。在我眼里,不管男人或女人,下至老弱妇孺,只要我认定是敌人,那人很快便会是一具尸体。」 冉月嬋惊诧道:「连小孩都不放过吗?」 洛绝影耸了耸肩,意味深长道:「一个受过训练的小孩,比一个魁梧大汉还可怕,因为你根本不会去注意他,但是当你死在他手上时,你会后悔你把他当成一个小孩。」 冉子陵点头道:「不错,以前押标的时候,许多人会假扮成腿脚不便的老人或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妇人,故意亲近镖师,趁其不备,杀人越货。」 冉月嬋道:「我怎么没遇过?」 冉子陵笑道:「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么会让那些人近你半步?」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道:「或许他们是被你凶神恶煞的外表吓到,从而不敢靠近。」 冉子陵耸了耸肩,转过头去看向掌柜,问道:「方才那女人是谁?」 掌柜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她是我们的老闆娘。」 冉子陵惊诧道:「你是说这整栋酒楼都是她的?」 掌柜道:「别看我们老闆娘一介女流,她真动起怒,十八名大汉都拦不住。」 冉子陵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掌柜回道:「老闆娘叫苏嫣然,其馀私事,从来没人问过,也没人敢问。」 冉子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好一个充满谜团的女人。」 掌柜面色凝重,语重心长道:「我瞧你是外地来的,好心与你说一声,你切勿打我们老闆娘的主意。往年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一亲芳泽,入住酒楼,但我从未见过有人能获得她的青睞。有人耐不住性子,打算霸王硬上弓,反被她派人拖到后巷毒打,将其剥光衣服扔到大街上。」 冉子陵摆了摆手,故作无奈道:「看来为了我这条小命,我还是别去招惹她好了。」事实上,以他的武功,江湖上能与他匹敌的人少之又少,那些人也绝不会为苏嫣然卖命。他想起方才提过的事,眼珠一转,盯着掌柜,贼笑道:「你们这儿有名册吗?」 掌柜怔了怔,旋即笑道:「我们这儿是有花舫名册,不过可不能随意拿给别人看。」 冉子陵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上,道:「我懂规矩。」 掌柜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喜孜孜道:「稍等一会,我这就去拿来。」醉仙楼终年生意兴隆,大把银子如浪潮般涌入,但获得盈利的人只有苏嫣然。对他这一个区区的掌柜来说,若有其他收入来源,何乐不为? 冉月嬋秀眉轻蹙,鄙视道:「你真是死性不改。」 洛绝影瞥了她一眼,苦笑道:「我原本还担心我身分暴露,看来该担心的人不是我。」他所言不假,眼下已有不少人将目光移向冉月嬋秀丽绝美的玉容上,他们上下打量,彼此交头接耳,似是在拍卖场审视一件珍贵稀有的物品,委实令人不快。 冉月嬋聚功双耳,仔细聆听,发现他们提及茶庄二字,忍不住道:「他们怎会知道你方才编造出来的来歷?」 洛绝影道:「你莫不是真以为那女人会守口如瓶?」 冉月嬋不悦道:「好一个两面叁刀之人,下次若让我遇见,我势必不放过她!」 洛绝影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这我倒不怪她,毕竟两权相害取其轻,她若不这样做,得罪的便是那些背后有所倚仗的世家子弟。」 冉月嬋环目四周,蹙眉道:「若是他们来找我麻烦,我该如何做?」 洛绝影淡然道:「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 便在此时,一名英俊少年,身形頎长,面冠如玉,双目神光灼灼。少年朝着他们缓缓走来,露出一抹笑容,直白道:「在下齐鈺,想与诸位交个朋友。」 第九章 竞榜之争 面对齐鈺唐突的搭訕,洛绝影道:「我只是来凑热闹,不打算与武林中人深交,以免捲入江湖纠纷,得不偿失。」 齐鈺不疾不徐,道:「我出身苍龙宗,当属九大门派之一,何来祸端之说?」 冉月嬋秀眉轻挑,恨不得一拳打在齐鈺厚顏无耻的脸皮上。她思索半晌,心念电转,凑到洛绝影身旁,故意道:「老夫人交代记得带些胭脂水粉回去,我方才瞧巷子口有卖,趁天色尚早,我们去挑些如何?」 洛绝影心领神会,顺着她的话,笑道:「还是你细心。」 齐鈺脸色顿时铁青,他好歹是苍龙宗首席大弟子,各方势力的人见到他都给他面子,如今却被洛绝影视若无睹,简直屈辱至极。不过,他知道此处乃公开场合,人多嘴杂,若当场撕破脸面,被人加油添醋传了出去,冠上贪色之名,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齐鈺勉强挤出笑容,道:「我正准备参加聚贤楼的竞榜,若诸位不嫌弃,欢迎前来。」他看似对洛绝影说话,目光却时不时飘往冉月嬋身上,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洛绝影微一皱眉,他虽想问这竞榜究竟为何,但又不愿让齐鈺趁机与冉月嬋有所接触。他稍作沉吟,道:「多谢告知,若是有空,我必会赴约。」言罢,他与冉月嬋并肩离去。 眾人面面相覷,大感意外,他们暗自心想,对方居然连齐鈺此等人物都看不上眼,自己难道还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吗?不过,也有些自认家世不凡的人,对此丝毫不以为然,因为他们认为齐鈺终究只是个武林中人,论到权势和财力,又怎能跟自己相比。 两人踏出酒楼后,冉子陵紧跟而来,挖苦道:「不是说好低调行事?」 冉月嬋双手插腰,恶狠狠瞪着他,道:「你还真敢说,方才怎不见你人影?」 冉子陵摆了摆手,故作无奈道:「这话听得我心寒,我可是去打探消息,你不打赏便算了,怎反倒怪起我了?」 冉月嬋没好气道:「哼,你分明是见色忘事。」 冉子陵耸了耸肩,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你大哥的脾性,那不过是逢场作戏,我看上去越是玩世不恭,他们越容易对我放松警惕。」 冉月嬋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说说,你打探到什么情报了?」 冉子陵洒然一笑,道:「拿方才那人来说,他是苍龙宗大弟子齐鈺,剑法卓绝,年轻一辈公认的标竿。苍龙宗对他寄予厚望,精心栽培,传闻他将是下一任掌门的继承人。」 冉月嬋冷笑一声,鄙视道:「笑话,就凭他想当苍龙宗的掌门?百招之内,我若不能击败他,我名字倒过来写,再不过问江湖事。」 冉子陵道:「你这也太为难他了,你若无本事,真龙教又怎会派我们对付洛绝影?」 当年洛绝影与五仙坛恶战后,身负重伤,躲入深山,潜心修练九死冰蚕功。真龙教派冉氏兄妹寻找他下落,不料遭其负隅顽抗,两人遂败下阵来。洛绝影饶过他们一命,冉氏兄妹为之动容,毅然决然背叛真龙教。 冉月嬋撇了撇嘴,冷哼道:「谁让你把那人说得如此厉害,我当然不服气。」 冉子陵道:「不管如何,你们仍要谨慎些,勿再招惹九大门派的人。」 冉月嬋不以为然,道:「若非泰山一役,圣巖寺遭真龙教重创,五大宗门哪能趁隙崛起,建立今日这般辉煌。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罢了。」 遥想当年,真龙教意气风发,威震江湖,颇有统一武林之势。教主真龙不败高傲自负,为了追求武学至高境界,四处寻觅,最终拣了九大门派之首的圣巖寺当作对手。圣巖寺方丈圆空大师,外号「无相佛」,内力浑厚,招式刚猛,掌法尤其精妙绝伦。真龙不败派人下战帖,圣巖寺本不愿接受,无奈对方扬言屠杀圣巖寺,这才迫得圆空大师接下此战。 圆空大师与真龙不败双方订下君子约定,若是圣巖寺获胜,真龙教必须隐世十年,期间不得再任何门派出手。真龙不败心高气傲,并未将圣巖寺放在眼里,不假思索答应此事。双方相约在泰山对决,由圆空大师为首,率领十八名武僧,施出「十八罗汉棍阵」应战。 真龙不败原本应当可取胜,但他总想破这天下第一的棍阵,屡屡不肯出全力,导致双方大战叁天叁夜,仍未有果。最终,双方气力放尽,圆空大师以一招之差,险胜真龙不败。 真龙不败愿赌服输,率眾退居山林,不再干涉武林。此役看似真龙不败败阵,但世人明白他是以寡敌眾,兼之一心想要破阵,否则胜负犹未可知。 泰山一役过后,真龙不败声势大涨,虽暂隐江湖,但他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不逕而走。反之,圣巖寺损失惨重,圆空大师因内力耗损,经脉寸断,半个月后在禪房圆寂。十八名武僧,近乎一半也在泰山上死去,其馀人等伤势不一,如今仍留在圣巖寺之人,不足五人。 本该立于九大门派之首的圣巖寺,因元气大伤,影响力今非昔比。五大宗门趁势崛起,因不像佛门和道门远离俗世,不染红尘,故江湖中人对他们更为熟知,更为嚮往,如今已成为年轻才俊争先恐后想挤进去的地方。 冉子陵意味深长道:「小妹,五大宗门并非嬴弱之人,千万不可轻敌。」 冉月嬋道:「哼,不过是一群苟且之辈,何足为惧。」 冉子陵摇头道:「双拳难敌四掌,咱们以寡敌眾,势必吃亏。」 洛绝影道:「齐鈺虽别有意图,行事尚且君子,我们犯不着与他衝突。」 冉子陵道:「我刚才偷听了你们的对话,莫非你打算去聚贤楼?」 洛绝影问道:「你知道何谓竞榜?」 冉子陵得意道:「方才那掌柜告诉我,所谓竞榜,简易来说,当武林中人犯下滔天大罪,朝廷便会揭开此榜,请求各大门派将其抓捕归案。」 冉月嬋抬起俏脸,一双秀目射出困惑之色,不解道:「这般吃力不讨好之事,谁肯接下?」 冉子陵笑道:「纵然赏金不高,但不无小补,兼之可收穫名声,何乐而不为?若门派坚持拒绝参与此事,朝廷便会偷偷记上一笔,往后百般刁难,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洛绝影摇头道:「这招借刀杀人,朝廷倒用得精妙。」 冉月嬋轻蔑道:「朝廷明摆作壁上观,真是不知羞耻。」 洛绝影道:「横竖间着无事,去看看也无妨。」 良久之后,叁人来到聚贤楼。 聚贤楼规模不下醉仙楼,灯火照映之下,大厅高朋满座,喧闹声此起彼落。洛绝影甫要入内,两名守卫持着长矛挡住去路,要他们示出请柬。 洛绝影微皱起眉,他双手空空,哪来什么请柬? 幸好世上很多事,多半可以靠钱解决。 钱无法解决的事,或许钱给得不够多。 冉子陵丢出几枚碎银,守卫一把抓起,稍作掂量后,冷然道:「记住,进去后别惹事。」 叁人进去后,挑高两丈的大厅映入眼帘,两旁鼓乐声不绝于耳。四周草席代椅,视野空阔,二楼包厢以珠帘虚掩,讲究私隐,多为招待贵宾所用。两名美婢抬起俏脸,瞧见洛绝影等人步入,莲步轻移,笑脸迎上,微一欠身。 冉子陵低声道:「她们是招待宾客的下人,给她们好处,她们会跟在身旁侍候你。」 洛绝影将碎银扔去,摇头道:「我不需要人伺候。」 两婢闻言一愕,歛眉垂目,脸上难掩失望之情。 冉月嬋不解道:「她们明明拿了钱,怎么看起来丝毫不开心。」 冉子陵笑道:「这不过是开胃菜,若跟在大户人家身旁,后续打赏才是重头戏。这些婢女均精挑细选,受过专业训练,若是价格谈拢,她们甘愿为你做任何事。」 冉月嬋抿着下唇,冷哼道:「这与青楼女子有何不同?」 冉子陵苦笑道:「世间之道,大同小异。」叁人拣了处偏僻的角落,兀自入席。便在这时,洛绝影感觉有股视线盯向自己,冉子陵低声道:「别紧张,不过是这儿的护院。我们是生面孔,难免引人注意,他们看不出端倪,等等便会移开视线。」 洛绝影道:「你倒是熟门熟路。」 冉子陵道:「我以前押镖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得碰一碰,以免吃了大亏。」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一阵鼓譟声,原来是齐鈺走上擂台,亲手摘下榜上帛纸。他挺直脊背,右手执剑,将其交给一旁的聚贤楼管事冯范。 冯范将帛纸摊开,上头画着一个上半身的人像,旁边附上细细麻麻的小字。他将帛纸对着台下眾人,拉高音量,覆诵道:「苍龙宗齐鈺,十日之内,捉拿『鮫妖』海一色,赏银百两。』 一百两银子? 台下眾人闻言一惊,纷纷躁动起来,心想这可是笔大钱。不过,一向吝嗇的朝廷如此大方,不免让部分的人怀疑另有隐情。 冉月嬋皱眉道:「这海一色是什么人物,这般值钱?」 洛绝影思索半晌,缓缓道:「若我没记错,他应是万妖宫的人,据说剑法一流,行事凶狠,杀人如麻。他曾是苍龙宗的人,因残害同门,遭到追杀,可惜至今无人能擒住他,苍龙宗不愿再折损任何一名弟子,最终作罢。」 冉月嬋道:「看来这次苍龙宗想挽回顏面,你认为齐鈺有多少胜算?」 洛绝影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当年此事关乎苍龙宗门面,若海一色如此易与,他们又怎肯轻易放弃追捕?据说苍龙宗曾派出数名长老,仍不敌海一色,此事一度沦为江湖笑柄。」 冉月嬋讶然道:「那他这一去,岂非必败无疑?」 洛绝影笑道:「若你去劝他,说不定他肯放弃。」 冉月嬋冷冷道:「那可不必,我可没欠他。」 冉子陵环着双臂,苦笑道:「虽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就怕他没命汲取教训了。」 与此同时,台下一个声音倏地传来:「等等,我不同意!」 眾人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是一名红衫少年,他看来只有二十出头,宽肩细腰,面容修长英俊,像是个多金的世家子弟。 红衫少年挺起胸膛,无视眾人异样目光,迈开步子,大摇大摆走上擂台。 第十章 花舫之行 擂台上,齐鈺与红衫少年四目相交,眸子厉芒电射,迸出无形火花。琴音倏止,鼓声尽消,全场肃然,人人屏息噤声,似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冉子陵摸了摸下巴,咬起一块松糕,道:「看来,等会有场好戏看了。」 冉月嬋秀眉轻蹙,问道:「他们要如何争夺?」 冉子陵道:「江湖中人,自然是以武较量。」 冉月嬋讶然道:「若两败俱伤,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冉子陵摆了摆手,道:「就算如此,那也是咎由自取。」 冯范负手而立,眼见此景,似是司空见惯,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场中央。他朝台下鞠了个躬,旋即将目光移向两人,问道:「两位要争夺此榜?」 红衫少年冷哼道:「别人或许怕他,但我可不怕!今日我商璟在此,这榜单势在必得!」洛绝影仔细打量这名少年,他身穿褚红锦衣,胸口图案绣着一条浴火飞龙,应为丹龙宗弟子。 齐鈺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口气不小,就不知本领如何。」 冯范皱眉道:「聚贤楼可不是竞技场,明文规定严禁私斗,两位应当晓得此事。」 齐鈺收敛目光,故作恭敬道:「冯管事说笑了,苍龙宗一切依规矩行事。」 冯范大手一挥,道:「来人,把试剑石端上来。」八名壮汉听令而动,抬起重达数百斤的花岗石柱,将其移至场中央。眾人仰首望去,石柱矗立擂台上,高约一丈,看似坚硬不摧。 冉月嬋饶有兴味,看向一旁,问道:「这是什么名堂?」 冉子陵笑了笑,道:「此为试剑石,参与比试的两人轮流留下剑痕,剑痕越深,便是胜者。」 齐鈺傲然道:「让我先来!」他右手一翻,剑指石柱,气运丹田,蓄力剑尖。他冷喝一声,长剑倏劈,一道裂痕便出现在石柱上,清晰可见。 台下眾人惊诧不已,爆出震天吶喊,轰然喝好。 商璟咋舌一声,不甘示弱道:「萤烛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言罢,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取下背后长剑,飞快劈出一剑,剑气呼啸,击入石柱。 冯范上前检查,良久之后,他走到场中央,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聚贤楼在此宣布结果,苍龙宗弟子齐鈺剑痕叁寸,丹龙宗弟子商璟剑痕两寸叁分,毋庸置疑,此战由齐鈺胜出!」 商璟大惊失色,反驳道:「这不可能!」他作势上前,大汉立刻群拥上来。 冯范双目一凝,语重心长道:「既来我聚贤楼,便该遵守规矩,由不得你放肆!」 商璟咬了咬嘴唇,心有不甘,恶狠狠地瞪着齐鈺,怒道:「你莫要得意忘形,你遇上海一色,必死无疑。」不等齐鈺答话,他跃下擂台,匆匆离去。 洛绝影目赌一切,叹道:「看来苍龙宗也不过如此,居然使用这等卑鄙伎俩。」 冉月嬋一脸茫然,不解道:「此言何意?」 方才心胸狭窄,毫无君子之风的人分明为商璟,为何洛绝影却说是苍龙宗耍花招? 冉子陵微微一笑,补充道:「方才齐鈺那一剑,与商璟相差无几,但宣布结果之时,足足差了七分之多,其中必有端倪。」 冉月嬋诧然道:「你是说他买通了聚贤楼的人?」 冉子陵点头道:「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冉月嬋俏脸一沉,瞥了洛绝影一眼,咋舌道:「你方才还说他行事君子,我看简直无耻。」 洛绝影驀地起身,耸了耸肩,摇头道:「既是作假,那便没什么好看了。」 他们离开聚贤楼后,来到大街上,冉子陵打量四周,忽地道:「接下要去哪里?」 洛绝影思索半晌,道:「眼下天色渐晚,不若去趟花舫,喝酒赏月。」 冉月嬋脸色倏沉,杏眼圆瞠,冷冷道:「哪里不去,为何偏偏选那儿?」 洛绝影笑道:「出入花舫之人,多不胜数,若要打探消息,还有比那里更好的地方吗?」 冉月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你还真是说谎也不会脸红!」 冉子陵拊掌一笑,道「你身为女人,自然不明白。这男人通常做两件事的时候,他的内心尤为放松毫无警惕,一是酩酊大醉,二是沉迷美色。」 冉月嬋赌气道。「那我便过去瞧瞧,若没半分收穫,我瞧你们如何自圆其说!」 冉子陵闻言愕然,搔了搔脸颊,尷尬道:「等等,你真要跟来?」 冉月嬋挺起酥胸,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道:「莫非你怕了?」 冉子陵轻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次算我认栽了。」 过不多时,叁人抵达秦淮江岸边,杨柳低垂,水波粼粼。 冉子陵似是轻车熟路,雇了个船夫,打点好一切。 不久之后,他们登上了花舫,顿时间,燕语鶯声传来。 两名盛装打扮的美婢含笑施礼,莲步挪移,一左一右凑上来。冉子陵毫不避讳,偎红倚翠,张开粗壮的手臂,摸着两女高耸的丰臀。 很快地,又有两名美婢走过来,他们目标是洛绝影。 对于这些青楼女子来说,经验累积,她们一眼便能看出谁是肥羊。诸如冉子陵这种一上来便乱摸一通,色授魂与之人,只要顺其心意,打赏绝对少不了。 反之,洛绝影笑而不语,温文儒雅,实则不好亲近。好在他外表俊俏,相貌堂堂,纵然拿不到好处,至少赏心悦目。毕竟对青楼女子来说,很多时候没有选择权,无论高矮胖瘦,哪怕七十旬老头,瘦骨嶙峋,一口黄牙,都得好生侍候,不可轻忽怠慢。 两名美婢翩然而至,眉开眼笑,目光在洛绝影身上打了个转。她们将半边娇躯挨去,阵阵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令人醉心。 有人曾说过女人最大的武器是笑容,特别是美女的倾城之笑,简直就是世间上最好的鱼饵,男人必然上鉤。男人若是没有多少钱,最好别死盯着她们看,否则稍不留神,身上银两便会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绝影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目光只停留一会儿。纵是如此,冉月嬋仍脸如寒冰,死死地盯着他不放,彷彿他做了什么穷兇恶极的事。洛绝影露出苦笑,对着两婢道:「我身旁那位才是你们今晚的大爷,莫要浪费时间在我这穷鬼身上。」 其中一位美婢当他是护院,腰肢一扭,头也不回地往冉子陵扑去。冉子陵来者不拒,一隻大手抱住了她,笑道:「好香的美人儿!」顷刻间,他掏出几枚白花花的银子,围在他身旁的叁位美婢顿时眼睛发直,心中窃喜今晚总算钓到大鱼了。 洛绝影看着馀下的另一名美婢,问道:「你不过去?」 美婢嫣然一笑,道:「这儿是花舫,不管身分高低,只要公子有兴趣,我们都甘愿献身。」她檀口微张,呵气如兰,模样委实惹人怜爱。事实上,她怎会不想挣钱,只是如今冉子陵身旁已有叁女,她未必能从其中捞到什么好处。再者,她栖居花舫至少五、六年,多少能看出洛绝影言语中必有隐瞒。青楼女子之间流传着一段话,越是挑剔难服侍的人,身上羊毛越是丰盛。 原本这名美婢已打好如意算盘,不过在她瞧见冉月嬋之后,心中又感一阵挫折。冉月嬋一身雪白裙裳,美妙姿态,完美勾勒出来。裙下一截浑圆雪白的长腿,晶莹剔透,盈盈一握的柳腰,翠绿玉带束腰,曲线毕现,勾人心弦。 美婢脸上黯然失色,自叹不如,欲知难而退之时,洛绝影握起她的纤手,递了块金子,道:「我要一艘幽静的花舫,你应当知道如何做。」 美婢看见手中闪闪发亮的金元宝,顿时一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另外叁名美婢见状,妒心大起,一时之间恨得牙痒痒,纷纷后悔自己选错边了。 冉子陵搂着她们的腰,仰首大笑道:「别担心,你们若伺候得好,少不了这点好处!」 美婢们展顏一笑,小鸟依人偎在他身旁,娇态百出,道:「多谢大爷!」 很快地,那名美婢安排好了一艘花舫。 花舫虽小,傢俱一应俱全,外观梅花浮雕,低调奢华,前后分隔出两间包厢。冉子陵抱着美女,独佔一间,洛绝影和冉月嬋去了另一间。 一名风韵犹存的老鴇乘舟而来,似是听闻洛绝影出手大方,堆起笑意,挥着团扇,故意以酥胸作挤压之势贴上来,柔情似水道:「公子眼光独特,奴家尚有其他名册,不知意下如何?」 洛绝影微微皱眉,暗自懊悔,想来是方才赏赐金子太过高调,对方已认定自己是条肥羊了。他稍作思索后,道:「我极其挑剔,庸脂俗粉,一概入不了我的眼。不知等等你派来的女子,是否有比我身旁这位还美?」 老鴇瞄了冉月嬋一眼,皱起眉头,大感窘迫。她这儿虽美女如云,但要找出比冉月嬋更美丽的女人,简直是难如登天。她叹了口气,旋又恢復笑容,道:「既然公子眼光如此高,那我也不便自讨没趣了。不过,今晚翠儿登台表演,公子若有兴趣,不妨一看。」 洛绝影不经意问道:「翠儿,她是何人?」 老鴇笑得花枝乱颤,道:「看来公子并非本地人,翠儿乃我们花舫名伎,素有『秦淮双姝』的美称。只是,她向来卖艺不卖身,公子若想一亲芳泽,奴家也作不了主。」 洛绝影好奇道:「她不为钱吗?」 老鴇摇头道:「翠儿曾说过自己屈身花舫,就是想见识形形色色的人,若那人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她愿离开花舫,委身下嫁。不过,翠儿在这儿大半年,至今未有人使她动心。」 洛绝影不解道:「一个青楼女子,无依无靠,难道金陵里有权有势的人会放过她?」 老鴇美目一转,正色道:「不瞒公子说,翠儿与朝廷中人有所认识,深受太子喜爱,每年大典都会将其召入宫中跳舞。」 洛绝影浅笑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对她感兴趣了。」 老鴇道:「今晚她有表演,公子可命人将船驶去中央处,她会在花舫上表演。」 洛绝影微笑道:「我明白了。」他扔了几枚银子,收回前故意撑开荷包,里面白银闪闪发亮,看得老鴇口水直流,恨不得将其夺入怀里。 老鴇不死心问道:「公子真不要其他人陪吗?」 「我这人是酒鬼,你与其送美女给我,不如端上好酒!」 老鴇眼睛一亮,道:「奴家这就吩咐下人,等会便上等好酒盛来。」言罢,她匆匆告退,巴不得现在衝去酒窖把所有的珍藏美酒拿出来,一一摆在其眼前。 冉月嬋冷然道:「你故意向其展示财力,莫不是真看上那翠儿了?」 洛绝影苦笑道:「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又怎会看上她?」 冉月嬋问道:「那你为何表现这般积极?」 洛绝影道:「一个正常男人,来到花舫却对所有女人不感兴趣,这未免令人起疑。」 冉月嬋横了他一眼,道:「你们男人真多藉口。」 洛绝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难道你要我与你大哥一样,入境随俗?」 冉月嬋冷哼道:「好的不学,偏学坏的!」 第十一章 河上血战 良久,眾多花舫靠拢,围成圆圈,中央处是一艘偌大华美的花舫。 这艘花舫二楼有张圆形舞台,四周摆放鼓、琴和箏等乐器。甲板戒备重重,全是使刀好手,严防有人闹事。倏忽间,舱门一敞,八名盛装美女踏着轻快步伐、一齐走上舞台,载歌载舞,曼妙舞姿,听得眾人如痴如醉。 八女年轻貌美,容貌姣好,嫵媚娇嬈,眾人看得口涎直流,纷纷摩拳擦掌,心中盘算今晚定要她们陪寝,否则绝不肯离去。 乐曲未停,翠儿步至舞台,四女眾星拱月,蹲坐一旁。 翠儿抬起美目,檀口张开,黄鶯出谷,天籟之音不绝于耳。一曲接一曲,不知不觉,连唱叁曲之后,她在一片喝采声之中,盈盈入坐,举起酒盅,与眾人隔空对饮。 冉子陵走到洛绝影身旁,微微一笑,品头论足道:「当真是绝色佳人,世间难求。」 洛绝影瞥了他一眼,挖苦道:「你房里不也有四位?」 冉子陵摆了摆手,没好气道:「莫非你真当我是贪色之人?她们几人被我点了睡穴,一时半会绝对醒不过来。」 洛绝影喝了口酒,悠然道:「横竖没事做,你陪她们也无妨。」 冉子陵眉毛轻耸,若有所指道:「我可不信你只是来来这儿喝酒。」 冉月嬋瞪着冉子陵,冷峻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洛绝影早习惯他们兄妹的嬉闹打骂,兀自道:「若五仙坛来到金陵,势必会来前来此处。」 冉子陵半信半疑道:「有何依据?」 洛绝影冷笑道:「当年我与他们为敌,不知在青楼杀了多少他们的人。」 冉子陵环目一扫,道:「茫茫人海,如何寻觅?」 洛绝影负手而立,气定神间道:「后方数来第叁艘花舫,站在船尾的男子,形跡十分可疑,绝非易与之辈。」 冉子陵目光循去,诧然道:「他虽不是五仙坛的人,但他来自百鬼门。」 洛绝影道:「哦,你认识他?」 冉子陵点头道:「此人名叫逆天行,江湖人称『刀鬼』,毕生执着鑽研刀法,不近女色。」 洛绝影道:「他若不近女色,为何来此?」 冉月嬋道:「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表面正人君子,背地里都一个模样。」 冉子陵摇了摇头,反驳道:「换作别人,我兴许赞同,但他绝不可能为女人而来。」 洛绝影好奇道:「你似乎很了解他?」 冉子陵解释道:「这事是猿老告诉我的,逆天行曾走火入魔,意外伤到胯下,虽无性命之虞,往后却无法传宗接代,此事仅有少许人知晓。」 洛绝影沉思道:「他若不是寻花问柳,出现于此,又是为何而来?」 冉子陵道:「他可能不是一个人来。」 洛绝影道:「他会跟谁来?」 冉月嬋蹙起柳眉,不悦道:「何必在乎他,他又不是五仙坛的人。」 洛绝影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未雨绸繆,有备无患。」 冉子陵道:「你说得不错,待我等会有空,再帮你调查此事。」 冉月嬋问道:「怎么,你有其他事要做?」 冉子陵笑吟吟道:「隔壁有四位美人等我,我总不能辜负她们的期待。」 对男人来说,美女的魅力难以抵挡,特别是尚未上手的美女。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道:「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冉子陵耸了耸肩,迈开步子,返回包厢。 不一会儿,隔壁又传来欢笑打闹声,看来冉子陵将她们解穴了。 洛绝影来到船杆旁,眺望河面,饮下一口竹叶青,道:「及时享乐,倒也不坏。」 冉月嬋咋舌道:「你不会是也想叫人陪吧?」 洛绝影笑了笑,柔声道:「有你陪在身旁,星月也要黯淡失色。」 冉月嬋娇躯微颤,故作矜持道:「哼,算你识相。」 良久,叁更击鼓,四周灯火转暗。 河上花舫各自散开,一时之间,鶯声软语,娇吟不绝,尽显春色无边。 冉月嬋面色泛红,低垂螓首,双手不断搓着衣角,尷尬不已。 便在此时,洛绝影忽地道:「看来有戏看了。」 冉月嬋循着洛绝影目光瞧去,但见逆天行佇立在船尾,身旁多了两人,分别一男一女。男子身材伟岸魁梧,浓眉大眼,步履稳健,气息匀称,应是硬气功的练家子。女子面容姣好,秋水明眸,嫵媚动人,乌黑秀发迎风轻晃,细眉之间隐隐透出邪魅之气。 冉月嬋虽不认识这两人,但从动作看来,应与逆天行是同级别的高手。 陡然间,叁人纵身跃下,脚尖沾水,很快地来到翠儿所在的花舫上。 护卫见状,连忙抽出佩刀,高声疾呼道:「来者何人!」 逆天行袍袖一晃,拔起长刀,刀光倏起,霎时间化作漫天刀影。护卫不甘示弱,横刀格档,孰料鏗鏘数声,他们手中长刀竟齐断落下。与此同时,女子娇叱一声,长鞭出手,匡啦匡啦的声音阵阵响起,眾人仔细一瞧,长鞭竟以人骨串起,外观阴森,令人不寒而慄。 冉月嬋失声道:「此女乃『骨女』甄妃,九尺骨鞭,可怖骇人。」 江湖上,叁邪之地虽齐名,行事作风却天差地远。 五仙坛擅长偷袭,炼製蛊毒,杀人无形。 万妖宫训练美女,美人之计,动之以情。 百鬼门简单粗暴,金钱攻势,威逼利诱。 最后那名男子终于出手,他双目凶光大盛,一反手,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百斤玄铁佛珠,朝一旁护卫当即甩去,动作行云流水,手中佛珠似是轻如鸿毛。护卫一声惨呼,头颅如同西瓜坠地,砸个稀烂粉碎,鲜血和脑浆糊成一团。 男子振臂一挥,玄铁佛珠再次甩动。砰地一声,又有一人的脑袋喷出浆汁,其馀护卫见状,不自觉汗毛直竖,退后数步。男子冷笑一声,欺身而上,双拳疾挥,两个身长八尺的壮汉登时被轰出甲板,鲜血飞溅,双双落水。 冉月嬋沉着脸色,道:「这人是『鬼佛』铁佛陀,他曾是圣巖寺弟子,因戾气太重被罚禁闭,一气之下打伤戒律院叁十多名僧人,最后逃至百鬼门。」 洛绝影道:「这几人当是有头有脸之人,聚集于此,究竟所为何事?」 冉月嬋冷冷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笨,这不明摆着抢那翠儿姑娘?」 洛绝影神色不改,摇头道:「翠儿结识朝廷中人,又受太子青睞,他们这般明目张胆抢人,岂非不给面子?」 江湖上,但凡有势力所属之人,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决计不想与朝廷为敌。 纵然你武功高强,手下眾多,面对朝廷,你依旧毫无胜算。更别说百鬼门虽为邪道,但仍有生意往来,包括贩卖私盐、私铁和赌坊等等。这些商贸活动或多或少与当地官府有关,其中贿赂等官商勾结,早已是家常便饭。倘若他们为了一个名伎,得罪了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冉月嬋扬起柳眉,问道:「他们另有所图?」 洛绝影沉吟道:「若非如此,我想不出他们为何这般鲁莽。」 不到一会儿,逆天行等人已将甲板上的人屠杀殆尽,叁十多名护卫无一生还。冉月嬋本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孰料四面八方传来吆喝,一群人飞身跃上甲板。冉月嬋秋波流转,环目四扫,来者衣着整齐,身上图案均绣有龙纹,明显是五大宗门的人。 冉月嬋俏脸如冰,眼神尽是鄙视之色,道:「枉他们自詡名门正派,居然相约前来花舫,简直可笑至极。」 洛绝影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这些人又不是吃斋唸佛的和尚,也不是什么修仙隐居的道士,食色性也,及时享乐,人之常情。」 冉月嬋没好气道:「哼,我忘了你以前也是紫龙宗的人,看来是一丘之貉。」 不等洛绝影解释,甲板上一阵爆响,强大气劲将木块震碎。霎时间,木屑纷飞,血花四溅,惨呼四起,眼前景象宛若炼狱之貌。一具具尸体扭曲的脸庞上,留有临死前的惊骇之色,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慄。 五大宗门的人本以为以多敌少,纵然无法取胜,好歹也能分庭抗礼,但他们高估了自己,同时也低估了敌人。逆天行等人除了真气损耗,身上毫发无损,反观他们自身伤亡惨重,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眼见实力差距悬殊,苟活下来的人当即弃剑,不顾一切,全力逃跑,场面甚是难堪。 洛绝影暗自苦笑,当年五大宗门崛起之后,明面上广纳天下才俊,暗地却招揽世家子弟,藉他们势力壮大自己。那些世家子弟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前光鲜亮丽,道貌岸然,人后纵情酒色,走马章台。 这些人出身良好,身上宝剑均为名匠所铸,与之不相符的是,他们武功平庸无奇,简直是糟蹋了这一柄柄的宝剑。他们纵然成群结伴,遇上刀尖上讨生活的武林中人,多半吃亏,更别说眼下对方还是百鬼门的顶尖高手,说是单方面的屠也不为过。 其中铁佛陀虽是邪道中人,但他作风直率,最恨临阵脱逃之人,当即血性大发,大开杀戒。幸好甄甩出骨鞭,一把拦住他,朝他使了使眼色,这才打消他虐杀眾人的念头。 大局已定,逆天行一马当先,衝入船舱。砰地一声!舱顶被狠狠掀开,两道人影倏地飞出。其中一人是逆天行,另一人被逆天行扛在肩上的翠儿。 铁佛陀和甄妃两人有默契地左右开路,叁人一同飞往岸上,遁入夜色。 洛绝影双目闪动,身形一晃,迅若疾电,一步跃出十丈外,紧跟其后。 冉月嬋才刚反应过来,晃眼间,洛绝影已至岸上,且行且远。 冉月嬋大惊失色,连展轻功,疾追而去。 洛绝影忽慢忽快,倏停倏止,追至一处竹林后,方才停下脚步。 逆天行放下翠儿,扔至一棵大树旁,指着她苍白玉容,厉声道:「千万别想耍花样,乖乖配合我们,你尚有一线生机。」 铁佛陀冷笑道:「何必说这么多,莫非你以为她一个小姑娘,真能逃出我们手掌心?」 逆天行不满道:「谨慎行事,方为上策,你都给忘了吗?」 铁佛陀没有理会他,一双铜铃大眼扫去,翠儿衣裙下的浑圆长腿毕现,肤若胜雪,令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贼笑道:「要不打个商量,你们把她交给我。」 甄妃冷哼道:「你若敢碰她,别怪我不顾同门之情。」 铁佛陀咋舌一声,摆手道:「真是不懂风趣的女人,我不过说说而已。」言虽如此,他的目光仍没离开翠儿半步,饱餐秀色。 逆天行道:「后面还有人追来吗?」 铁佛陀仰首大笑,道:「那些人早被我们杀得屁滚尿流,哪敢追上来送死。」 逆天行神情肃穆,有些不快道:「按照原本计画,我们应当是把这女人抓来,引诱九大门派的人追过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如今你大逞威风,杀得他们不敢追来,岂非本末倒置?」 铁佛陀讥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些人弱不禁风。」 逆天行叹道:「若是上面的人追究起来,我可保不了你。」 铁佛陀耸了耸胳膊,看似一点也不在意。忽地间,他想起了什么,含有深意道:「传闻名伎翠儿深受太子喜爱,不仅精通音律,能歌善舞,甚至自幼习武。可是,方才你叁招便拿下她,看来传言夸大其词。」 甄妃惊觉不对劲,美眸紧攫着他,恶狠狠道:「你想打什么主意!」 铁佛陀道:「你们该知道,阎修罗要我们抓走武功高强的女子,此女显然不符合要求,要不你们把她交给我,我改日再抓一个给你们。」 甄妃怒道:「你疯了不成,你想跟阎修罗抢女人,你是嫌命活太长?」 铁佛陀不死心道:「你若将她交给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甄妃冷冷道:「你的人情没这么昂贵。」 铁佛陀喝道:「臭娘们,你这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逆天行眼见两人针锋相对,争执不休,不禁耸起眉毛,道:「别忘了百鬼门的规矩,你们为了一个女人撕破脸,成何体统!」 甄妃撇过头去,良久之后,她道:「既然没有人了,再待下去也无用。」 铁佛陀道:「别一直发号施令,我可不是你的手下!」 甄妃冷冷道:「别忘了是谁替你求情,免去禁闭之刑,若非如此,你上次违抗阎王命令,擅自屠村,一口气奸杀二十名妇女,此事若追究下来,你这半年不用想出来透气了。」 躲在不远处的冉月嬋闻言大惊,紧咬下唇,内心一股无名火涌起。由于太过气愤,她一时没注意脚下情况,踩到树枝,发出细微声响。 陡然间,逆天行转过身来,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第十二章 以一敌叁 冉月嬋自知犯错,歉然道:「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洛绝影以传音入密道:「你先去引开他们注意力,我趁机救人。」 不一会儿,冉月嬋孤身一人走了出来。 铁佛陀本来面色凝重,一见到冉月嬋绝美娇容,顿时心花怒放,上下打量。 甄妃道:「不要轻敌,她能追上我们,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铁佛陀道:「你慌什么,我们这儿有叁人,还怕她一人不成?」 甄妃似是看穿他的意图,提醒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我劝你别乱来。」 铁佛陀没有理会她,转头看向冉月嬋,笑吟吟道:「今晚你就好好陪着本大爷,我保证你明早手上有块金锭。」 冉月嬋冷笑道:「一块金子就想买我?」 铁佛陀道:「有价钱便好谈,你开个价吧!」 冉月嬋面寒如水,道:「天底下没人能出得起。」 铁佛陀不怒反笑,道:「好狂妄的性格,不过我不讨厌!你或许不知道,我平时最大的乐趣便是把像你这样自命清高的女人,好好蹂躪摧残,你们越是挣扎,我越是欢喜。」 冉月嬋脸色一变,咬紧牙根,恨不得当即扭断他的头颅,抽出筋骨,将其曝尸荒野。 甄妃皱起眉,咋舌道:「你可别大意,说不定她还有同伙。」 铁佛陀道:「臭娘们,别对我下命令,要不是少主看上你,你哪有资格站在这!」 甄妃反唇相讥道:「你虽比我老,但你的武功未必比我高。」 逆天行叱道:「够了,从开始到现在,你们吵完了没?」 趁着叁人起争执,洛绝影纵身一晃,飞快地抄起翠儿不盈一握的纤腰,旋即掠后数丈。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彷彿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洛绝影落到冉月嬋身旁,将翠儿交给她后,道:「看好她。」 逆天行和甄妃定过神来时,心下大惊,他们浑然不知洛绝影究竟是什么时侯出现。 一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来去自如的人,这是何等可怕? 铁佛陀喝道:「你是什么人!快把她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洛绝影摇头道:「你不是第一个说要杀我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天下之大,能杀死他的人是否存在?答案是肯定的。 这叁人是否能杀了他?答案也是肯定的。 甄妃向来谨慎,以为洛绝影尾随而来,想必早有对策。 但她失算了,除了冉月嬋之外,洛绝影没有其他帮手,也不需要其他帮手。 铁佛陀喝道:「我不管你是谁,我要把你全身的经脉打断,让你趴在地上求饶!」 洛绝影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若你真能办到,我这条命送你又何妨?」 甄妃出声道:「别过去,他这是激将法,其中必有诈!」事实上,她不在乎铁佛陀的生死,但铁佛陀若出了事,他们少了一人,便是增了一分危险。 逆天行认识铁佛陀的时间最久,他知道与其说服铁佛陀,不如身体力行,趁早把事情解决。 心念至此,逆天行抽出长刀,移至左侧,一双炯炯目光,直勾勾盯着洛绝影。 陡然间,铁佛陀欺身而上,气势磅礡,大手一挥,手中的玄铁佛珠破空甩去。 洛绝影眸中精光一闪,倏忽移前,掌立如刀,横切而入,掌刀印在铁佛陀的胸膛上。铁佛陀闷哼一声,往后退去,脸上煞白如纸。若非他方才以真气护胸,抵挡伤害,只怕现在早已身死。 甄妃和逆天行见状,纷纷大感惊讶,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他们很清楚铁佛陀虽傲慢蛮横,行事粗暴,但武功扎扎实实,绝不虚浮。如今他竟如孩童,毫无招架之力,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根本不会相信。 甄妃定过神来,朝一旁使过眼色,逆天行立时明白她的意思,眼下若想扳倒洛绝影,他们势必得联手围攻,当中绝不可有半分轻敌之意,否则必败无疑。有了共识之后,两人不敢有所保留,出手便是全力。 甄妃秀眸掠过刀刃般锐利的神色,身子倏地衝去,玉掌一翻,喀啦喀啦的骨鞭闪电般击出。 洛绝影不疾不徐,肩膀左倾,避开杀招之时,一脚踩在骨鞭之上,借力腾空而起。他俐落地翻了半圈,身轻如燕,悄然地出现在甄妃正前方,相距不过尺许。甄妃大叫不妙,右手急收骨鞭,左手盪开架势,意图先发制人。 洛绝影收敛心神,运功丹田,气贯全身,以肉身硬生生接下她一掌。 逆天行心中高呼,他知道甄妃平日虽使用骨鞭,但掌法也是不容小覷。方才那一掌正是百鬼门绝学「摧心掌」,专打胸口,令其心肺撕裂,痛不欲生。 不过,逆天行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甄妃面如死灰,额际渗汗,不一会儿,她口吐鲜血,整个人摇摇晃晃。 洛绝影摇头道:「摧心掌虽然厉害,但你临阵应敌,运功不全,仅仅发挥不到七成功力,一点也不足为惧。」 逆天行这下终于慌了,他们叁人均为高手,横行江湖,哪怕七成功力,也是极度强大。寻常人若受此一击,非死即伤,洛绝影却安然无恙,令人不可置信。 百鬼门虽擅长围攻,但多以正面交锋,少有偷袭。 不过,逆天行直觉告诉他,若想跟洛绝影交手,绝不能依照常规之举。他屏气凝神,趁着洛绝影跟甄妃两人对峙,绕至后方死角,暗中窥伺。陡然间,他双脚弹起,翻了一个觔斗,盪开长刀。刀势有如狂风,扑天盖去,毫无破绽。 洛绝影一个旋身,双手驀地划圆,气劲凝聚,轻喝一声,双掌拍去。 逆天行瞧他赤手空拳,大喜过望,暗忖此刀若是挥下去,对方必然双腕齐断。 可惜他遇上了洛绝影,长刀被一股无形气劲挡住,那股气劲宛若陀螺,不停旋转。 甄妃定过神来,忙道:「小心,这是紫龙宗的紫元归一!」她挥起长鞭,打算掩护逆天行,一旁的铁佛陀见机行事,趁势出手,与其呼应,联手抢攻。 洛绝影馀光一瞥,不慌不忙,气劲脱手,爆起一团紫芒,迅速扩散,激射全场。 鏗啦一声,清脆声响从前方传来,原来是逆天行手中长刀被震裂,当即断成两截。不单如此,气劲穿刀而去,直抵胸口,吓得逆天行大惊失色。他虽然运功抵挡,无奈他的运气没有像铁佛陀这么好,此次洛绝影稍施力劲,内力浑厚扎实,如同猛牛疾撞,迫得逆天行经脉受损,当场吐出几口血,模样狼狈至极。 逆天行捂着胸口,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们平时夹攻他人,何曾吃过如此大亏。 但见洛绝影横移侧身,闪过甄妃袭来的骨鞭,同时伸手抓住其中一端。 甄妃心中大讶,用力一拽,骨鞭纹风不动,彷彿卡在磐石之中。 说这时迟那时快,铁佛陀从一旁窜出,掠空丈许,直扑而来。 洛绝影仍是面不改色,腾出一隻手,两指併拢,捏起剑诀,一股淡紫色剑气飞出,似如闪电,不偏不倚打在那沉重的玄铁佛珠上。碰撞的一瞬间,铁佛陀竟被震飞叁丈之远,爬起身子后,他骇然地望着洛绝影,压根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之事。 逆天行心有馀悸,失声道:「这是紫龙剑诀!」 先是紫元归一,再是紫龙诀,除了紫龙宗之人,还有其他可能吗? 不过,甄妃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紫龙宗有这般人物的存在。若只有紫元归一倒还好,但紫龙剑诀乃紫龙宗的镇宗绝学,除了少部分资深长老和宗主,一般弟子根本不可能会这招。 甄妃语调转冷,沉声道:「此人太过诡异,咱们先撤为妙!」乍听之下,她似乎已示弱,但她却暗自施展传音入密,偷偷与逆天行道:「此人正面交锋绝对赢不了,以他轻功来看,我们多半也逃不出他的手掌。若想衝出重围,唯一方法是抓住他身旁那两个女人,有她们当人质,我猜他应当不敢轻举妄动。」 逆天行微一皱眉,他虽觉得此法卑鄙,但如今却是上上之策。 甄妃佯装退后,忽地欺身而上,鞭掌齐施,朝洛绝影面门劈去。 洛绝影双目闪动,身形疾晃,伸手攫去,一手握住她的玉手,一手握住她的骨鞭。 逆天行飞身一跃,动作迅捷无伦,刀如狂风,目标却不是洛绝影,而是冉月嬋。有了洛绝影的教训之后,他不敢有半分大意,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冉月嬋横移半步,娇叱一声,纤手柔软无骨,宛若迎风蝴蝶,翩翩轻舞。驀然间,一条长索从她袖口飞出,啪地一声,重重地甩在逆天行的断刀之上,迫使对方攻势戛然而止。 看似不起眼的一记攻击,威力之大,逆天行必须运足内力才能免于断刀脱手。 逆天行低头一瞧,右手掌心红肿,虎口阵阵疼麻。他不禁打起哆嗦,纵使方才与洛绝影交手后负伤,但他全力施为却被这般轻易挡下,意味着对方武功决计不在自己之下。 冉月嬋一双清澈眸子,嘲笑般盯着逆天行,道:「先是围攻,再是偷袭,如今又欺凌女子,百鬼门所作所为真令人唏嘘。」 逆天行本想反驳,但他注意到冉月嬋手中的长索,讶然道:「你是『虎啸索』冉月嬋?」 甄妃撇过头来,失声道:「什么!真龙教的冉月嬋?」 冉月嬋冷笑道:「我看以后你们别叫百鬼门了,改叫百鬼井,人人均为井底之蛙。」 铁佛陀大喝道:「贱人,你胆敢污辱我百鬼门!」 本来心若止水的洛绝影闻听此言,双目爆出精光,厉芒一闪,右掌突如气劲,位于前方的甄妃登时被轰出叁丈,仰头倒地。 洛绝影身似闪电,形如鬼魅,倏地直飞而去,铁佛陀只觉寒气扑面,不自觉抬手格挡。洛绝影凝功指尖,射出一股强烈剑气,眾人回神之际,铁佛陀已躺在血泊之中,肋骨断裂,哀号不已。 铁佛陀闯荡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伤势他还不放在眼里,但令他畏惧的是洛绝影身上如同漆黑深潭般的杀意。铁佛陀勉强撑起身子,欲要再战,忽闻逆天行喊道:「他是洛绝影,你毫无胜算可言!」 第十叁章 鬼女散花 甄妃闻言一怔,目光移向逆天形,惊疑不定道:「你、你说他是洛绝影?」 在百鬼门里负责情报蒐集的她,当然听过洛绝影的名字,但她从未见过本人。 事实上,不光她一人,江湖中人或多或少耳闻过洛绝影的事蹟,但仅有少数人见过他。甚至那些见过他的人,也只是看到他乔装打扮的模样,完全没见过他本来面目。 除此之外,为了对抗狡诈的五仙坛,他躲躲藏藏,避人耳目,适才在马家庄时,夏妙鳶见到他第一眼,还以为他是遇难的旅人,完全认不出他来。没人会想到闻名天下的洛绝影,甘愿易容成乞丐,独自一人行动。世人想不到,五仙坛也想不到,所以洛绝影成功了。 严格说来,哪怕是紫龙宗的人,对洛绝影本人也相当陌生。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洛绝影深諳此理,所以待在紫龙宗之时,他也戴着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 逆天行瞥了甄妃一眼,道:「据说真龙教曾派『虎啸龙吟』刺杀洛绝影,途中他们反叛,传闻已投靠了洛绝影。此人不仅会紫龙剑诀,冉月嬋也在其身旁,他的身分还能有假?」 甄妃顿时冷汗直流,嚥下一口唾沫,不自觉握紧手中骨鞭。现在仔细想来,若眼前之人真是传闻中的洛绝影,莫怪乎他们合叁人之力,依然拿他毫无办法。 该死,怎会惹上这傢伙?甄妃曾听闻百鬼门的人曾提起过洛绝影,告诫若是遇上了他,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趁隙逃走。当初甄妃以为他们夸大其词,如今亲眼所见,这才暗叹所言不假,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像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铁佛陀冷哼道:「哼,逆天行你是老糊涂了吧?江湖上人人均知,洛绝影样貌丑陋,他又怎会是这名少年?况且,据说洛绝影中了五仙坛的毒,早已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是死是活都犹未可知。」 逆天行反唇相讥道:「那不过是江湖谣言,凡是眼见为凭。」 铁佛陀讶然道:「难道真的是他?」 甄妃分析道:「若是懂得易容术,改变相貌也是很有可能的。」 逆天行道:「不管怎样,我们此战绝不可再轻敌!」 铁佛陀握紧玄铁佛珠,大喝一声,道:「大不了咱们拚个渔死网破,死也要有尊严!」他平日虽蛮横无理,贪色纵慾,心中仍保持一丝武者之魂,不愿苟且偷生。 甄妃冷然道:「我可不打算陪你死在这儿。」她取出一只黑玉雕成的小匣子,沉声道:「今日算我们栽了,那女人还给你便是,作为交换,你要让我们安然离去。」 冉月嬋嘴角上扬,道:「强弩之末,莫非还想逞口舌之快?」 甄妃高举黑玉匣,道:「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此为何物。」 洛绝影负手在后,轻描淡写道:「你以为凭着『鬼女散花』,我便会怕了你?」 甄妃杏目圆瞠,失声道「你知道此物?」 洛绝影道:「传闻『鬼女散花』以女子阴柔内力引爆,毒针飞散,方圆百尺,再无活物。」 甄妃故作镇定道:「既然你知道它的可怕,那么这场交易,你应当心中有数了。」 良久,洛绝影挥手道:「好吧,你们可以走。」 甄妃道往后退开几步,屏气凝神,全神贯注,深怕对方突然反悔。 不一会儿,他们叁人同时施展轻功,掠空数丈,身影没入竹林。 方才打斗之时,冉月嬋便已解开翠儿的穴道,眼见安全无虑,翠儿微一欠身,頷首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翠儿没齿难忘。」 洛绝影面色忽沉,道:「今日之事,你最好别与人提起我是谁。」 翠儿呆然半晌,道:「翠儿绝不会透露半句!」话音甫落,洛绝影倏地来到她身旁,点了她的睡穴,翠儿应声倒去。 冉月嬋美眸轻抬,望着竹林深处,不甘道:「想不到百鬼门竟还有此招,真是可怕。」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小ㄚ头,你未免太瞧得起此物了。」倏忽间,与他们许久不见的轩辕神侯纵身一跃,落到他们两人中央,捋了捋鬍子,缓缓走来。 冉月嬋心中一动,方才轩辕神侯下来的位置,恰巧是百鬼门的正后方,说明他早就来了。她蹙起秀眉,问道:「莫非猿老有破解之法?」 轩辕神侯洒然一笑,说:「这物虽厉害,对这小子来说尚不成威胁,他只是担心出了意外,怕你因此受伤,所以才不愿出手。」 冉月嬋恍然大悟,心中涌出一丝甜意。片晌之后,她忽地道:「对了,这『鬼女散花』如此强悍霸道,为何江湖上很少听闻此物?」 轩辕神侯衣袖一摆,解释道:「此物非到万不得已,百鬼门不会轻易使用,因为一经施展,等同玉石俱焚。再者,这物不仅稀少,若要啟动,必须武功不弱的女子催动内力,所以寻常人根本无法使用。」 冉月嬋道:「看来这翠儿运气不错,若非遇上我们,今晚恐怕要羊入虎口了。」 洛绝影道:「她没你想像这么弱,百鬼门想对付她,可能要付出极大代价。」 冉月嬋问道:「你是指她的靠山?」 洛绝影道:「此女不仅懂武,且实力绝不弱。」 冉月嬋惊讶道:「什么?」 轩辕神侯为之愕然道:「你是不是看错了?」像他这种级别的高手,单凭真气感应,多少能察觉对方修为高低,但他方才躲在树上,运功探查翠儿,并未有异状。 洛绝影道:「她藏得很深,若非我方才抱住她,故意催动内力试探她的丹田,我也不知道她居然还是个高手。」 冉月嬋若有所思,道:「我有吐真丹,要让她服下吗?」 洛绝影道:「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也许她只是习武自保。」 冉月嬋想起什么,道:「该不会青楼女子,都是这样的人吧?」 洛绝影道:「你在担心冉子陵?放心好了,他没这么傻,否则绝活不到现在。」 冉月嬋嗤之以鼻道:「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们男人怎就不懂?」 轩辕神侯仰首一笑,道:「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洛绝影看向轩辕神侯,问道:「猿老,你打算继续间晃?」 轩辕神侯道:「你想让我盯着此女?」 洛绝影道:「不是她,而是花舫。」 轩辕神侯道咧嘴一笑道:「别的不敢说,混入花舫这事我可最拿手!」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道:「真是为老不尊!」 轩辕神侯没有理会她,兀自道:「我昨日遇上毒君,你们打算会合吗?」 洛绝影道:「分开行动较不引人注意。」 轩辕神侯点头道:「凡事小心为妙,你武功虽很高,但百鬼门也不是好惹的。」 洛绝影笑道:「打不赢就跑,这还不简单。」 轩辕神侯笑了笑,道:「说得也是。」他一把抱起翠儿,腾空飞起,往后方轻轻一掠,竟至八丈之远,轻功委实可怕。 目送轩辕神侯离去后,洛绝影沉声道:「我们也该走了。」 第十四章 小道消息 一轮明月,高掛空中。 星光银粉洒满醉仙楼,搭配其五顏六色的灯笼,格外美艷。 洛绝影和冉月嬋两人身形一展,轻捷如雁,疾奔而去。 刷刷两声,二楼之处,两人穿窗而入。洛绝影怡然自得,斟了一杯酒,彷彿他本来就在这间屋子里,哪里也不曾去过。 房间里窗明几净,收拾得整齐,装饰均为上乘之物。冉月嬋将窗户闔上,担心道:「我大哥还在花舫,方才发生之事,不先通知他一声吗?」 洛绝影浅浅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冉月嬋冷哼道:「你们这些男人果真都一个样。」 洛绝影道:「此话差矣,我人可是在这,哪儿都没去。」 冉月嬋撇了撇嘴道:「那是因为我盯着你,所以你不敢去。」 洛绝影道:「若我真想甩开你,你以为能拦得住我?」 冉月嬋咬了咬嘴唇,不快道:「你真想跟他一起胡闹?」 洛绝影道:「俗话说得好,单嫖双赌,若我真想去,绝不会与他同行。」 冉月嬋道:「听你的口气,看来你还是想去。」 洛绝影举起酒盏,豪饮一口,道:「寧劝赌,别劝嫖。」 冉月嬋咋舌道:「男人有钱就爱作怪!」 洛绝影洒然一笑道:「这你就错了,有些男人没钱,肚子还是一堆坏水。再者,女人有钱也不见得会安分守己,不过是彼此彼此。」 冉月嬋别过目光,嗔道:「我不与你说话了。」 洛绝影道:「我要练功,你若没事请自便。」话音甫落,他闔上双眼,屏除杂念,双手搁膝,掌心朝天,宛若老僧入定。 半个时辰过去,就在冉月嬋打算起身回房,洛绝影睁开双眼,脸色一片苍白。他捂着胸口,身子前倾,咳出黑血。冉月嬋见状,连忙上前道:「发生什么事了?」 洛绝影拭去嘴角鲜血,道:「练岔气了。」 冉月嬋瞧他身旁阵阵白烟,伸出玉手,轻轻一碰,顿时感到冰冷刺骨。她蹙眉道:「你在修练九死冰蚕功?」修练此功法本无不妥,但这几年洛绝影潜心修练,九死冰蚕功早已达到瓶颈,再难有所突破。冉月嬋很清楚,洛绝影修练此功,无非是想再试看看能否抑制寒毒。 腾蛇神君说过他不敢贸然修练,便是因为寒毒侵体,无药可救,否则以他这般绝顶高手,当年身中剧毒之时,又何尝不想修练此功解毒。 洛绝影缓缓道:「别担心,我没大碍。」 冉月嬋抿起下唇,幽幽道:「你别再胡来了,否则哪天真的出事,后果不堪设想。」她很清楚洛绝影的厉害,正因如此,她才认为至今仍解决不了的问题,又怎能在轻而易举跨过。 洛绝影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若是不试,永远不知道结果。」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孰因孰果,无人知晓。 冉月嬋噘起薄唇,不满道:「你别说大道理了,还是先喝口茶喘喘气。」 洛绝影接过茶盅的同时,屋外忽传动静,声音虽细微,仍瞒不过两人耳朵。 冉月嬋握紧长索,循声望去,声音似是从窗外传来。 篤!篤!两声轻响。 冉月嬋长索一甩,弹开窗户上的木閂。 一道人影流星般飞入屋里,速度之快,连冉月嬋都看不清。直至停下脚步,冉月嬋才终于看清楚他的脸,来人正是冉子陵。冉月嬋松了一口气,旋即双手插腰,娇叱道:「哼,你还知道要滚回来睡觉?」 冉子陵苦笑道:「瞧你这说法,好像我是狠心拋妻弃子的丈夫。」 冉月嬋瞪了他一眼,道:「我看八成是你做了什么好事,给花舫的人撵出来了!」 冉子陵抓起桌上的桃子,咬了一口后,道:「你可别乱说,那些人巴不得我住上十天半个月,好把我身上的钱全都骗走。」 冉月嬋道:「我倒希望你的银两都被骗走,省得你整天乱跑。」 洛绝影笑道:「你真以为他会缺钱?」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就像变戏法一样。 他们身怀绝技,武功高强,只要找到门路,可以轻松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存不到的钱。 同样地,这些人也可以只用一晚就花光它。 他们的钱来得出奇迅速,花掉的时候也莫名其妙,好像那些钱从未属于他们。 就拿洛绝影来说,他喜好饮酒,酒分很多等级,掺水的酒廉价到乞丐都喝得起。 想当然尔,他喝的酒绝不这么便宜。 他从不赊帐,都是一次付清,所以他身上一定要有钱。 但是,钱太多又是件坏事。 一个人的钱带太多,就会被人盯上,那些人可能是强盗、扒手或是奸商。 幸好洛绝影的武功不错,对方纵有贪念,也绝不想为财而死。 冉月嬋板着脸道:「你这么晚回来,又不回自己房间,莫非有事?」 冉子陵环目四顾,摸了摸下巴,故意道:「我记得这间房间也不是你住的,叁更半夜,你一个女孩子家跑来男人房里,难不成你也有事?」 冉月嬋俏脸倏红,羞怒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冉子陵耸了耸肩,话锋一转,兀自道:「经我打探之后,我听闻九大门派这次劳师动眾,就连少出远门的长老都派来金陵了。尤其是五大龙宗,他们此行声势浩大,彷彿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过来一样。」 冉月嬋语透轻蔑之色,道:「他们嘴上说不怕,心里倒很慌,出动这么多人。」 洛绝影摇头道:「我看这更像是造势,好展现门派之威。」 冉子陵道:「除此之外,真龙教倾巢而出,据说四大护法全到齐了。」 洛绝影闻言一怔,眼神忽地锐利,若有所思。真龙教的四大护法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江湖上许多高手在他们眼里形容虚设,哪怕是轩辕神侯和腾蛇神君此等人物,与之交敌,胜负仍是犹未可知。他们全体出动,足以说明真龙教隐忍十年,此行横扫江湖,重返荣光,可谓势在必得。 洛绝影叹道:「早知如此,今晚便不该放百鬼门的人走。」 冉月嬋道:「你认为他们会暴露我们的存在?」 洛绝影道:「只要稍放消息,便可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 冉月嬋娇躯微颤,惊道:「要不我们走人?」 洛绝影苦笑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冉子陵忍不住道:「真龙不败与你,究竟孰强孰弱?」 这个问题,冉月嬋也很好奇,只是她一直不敢问。 洛绝影沉吟良久,道:「倘若九死冰蚕功的问题未能解决,我必败无疑。」 冉子陵道:「既是如此,我们最好按兵不动,省得节外生枝。此次九大门派召开剿龙大会,他们双方势必有场血战,我们不如隔岸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洛绝影笑道:「你会这样想,难道他们不会?不过你说得对,眼下是该小心行事。」 冉月嬋忽地想起什么,看着冉子陵,撇了撇嘴道:「你不是跟那四个女人在一起,为何你打探到这么多事,莫非是她们跟你说的?」 冉子陵双手一摆,道:「我亲爱的好妹妹,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是去玩的?」 冉月嬋目光闪动,冷峻道:「用不着装模作样了,你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很重。」 冉子陵尷尬道:「我这是以身犯险,牺牲自己,藉此打探敌情。」 冉月嬋道:「有你这成天说谎的大哥,大概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 冉子陵嘴角微弯,贼笑道:道:「看来你不想看到我,这样也好,我今晚自己一个人睡。我记得我们只有两间房,你若不想露宿街头,大概只能待在洛绝影的房间了。这孤男寡女,乾柴烈火,我是不是要变成人家的大舅子了?」 冉月嬋登时双颊染霞,羞怒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滚去走廊上睡!」 冉子陵抬起头来,拊掌笑道:「我这可是给你机会。」不等冉月嬋甩出长索,他一个翻身,再次跳出窗外。 第十五章 积怨已久 夕阳馀暉下,柳如烟佇立在湖畔旁。 柳如烟肤如凝脂,顏如温玉,一双乌黑眸子清澈如水。那张精瓜子脸上,完美无瑕,一顰一笑嫵媚动人。她身穿一袭丝质长裙,勾勒出丰姿绰约的迷人曲线,当真万种风情。 洛绝影凝视着她,快步走上前来,但不管怎么走,她永远跟自己保持一段距离,彷彿天上的太阳你永远追不到。洛绝影怔了一怔,旋即停下脚步。他鼓起勇气,开口道:「是你吗?」 柳如烟眼波流转,声音十分温柔,道:「夫君为何如此问?」 洛绝影顿了顿,讶然道:「我、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柳如烟嫣然一笑,兀自道:「夫君,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洛绝影道:「是什么?」 柳如烟美目一转,道:「我希望你活得开心。」 洛绝影不假思索道:「有你在我身旁,我必然开心。」 柳如烟抬起俏脸,幽幽道:「你不是曾在床榻旁答应我,倘若有朝一日我走了,你仍要好好地活下去?」 洛绝影凄然道:「倘若失去你,我如何快乐?」 柳如烟道:「你应当珍惜身旁的一切。」 洛绝影道:「没人能取代你。」 柳如烟淡然一笑,道:「你可以将我当成美好的回忆,但别让我成为你的负担。」言罢,她纤细的身子逐渐消失,整个人宛若棉絮一般,缓缓被风吹散一般。 洛绝影刚喊别走,一团巨大的黑球将他吞噬,再次睁眼之时,周围景物已变成酒楼的房间。 他登时意识过来,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过于思念而產生的梦。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耳旁传来,道:「你没事吧?」 洛绝影抬头瞧去,冉月嬋正望着他,明媚秋眸中透出一丝担心。他挥了挥手,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冉月嬋问道:「你梦到柳姑娘了?」 洛绝影怔了半晌,道:「你怎么知道?」 冉月嬋好一会儿才道:「你一直喊着她的名字,我想你必是梦到她了。」 洛绝影微微苦笑,许久之后,道:「也许我还是忘不了她。」 冉月嬋幽幽道:「她是你的挚爱,你本就不该忘了她,不过斯人已逝,你也该接受。」 洛绝影想起方才的梦,苦笑道:「你这句话真像她会说的。」 冉月嬋抿唇道:「一个女人被说像另外一个女人,这可不是什么称讚。」 洛绝影耸了耸肩,环视四周,问道:「冉子陵呢?」 冉月嬋咋舌道:「别提那傢伙了,一大早便不见人影,天晓得又去哪儿鬼混了。」 洛绝影望向窗外,晨曦透入,原来现在已经早上了,他本以为只是打了个盹。他看向床沿,被褥有被掀开的痕跡,心中暗暗吃惊,莫非冉月嬋昨晚真住在这儿? 洛绝影倏地起身,沉吟半晌,道:「你先去楼下,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冉月嬋道:「我在门外等你。」 稍作洗漱后,两人一同下楼。 一大清晨,大厅挤满人潮,酒楼伙计勉强腾出一张空桌给他们。刚坐下来,周围传来人们的谈论声,喧嚣吵杂,令人难以静下心来。洛绝影脸上古井无波,本不在意,但他却听见有人提及「齐鈺」二字,顿时手边动作停下,仔细聆听。 邻桌一名头戴红巾的大汉,浑身充斥酒臭味,一脸醉醺醺道:「我跟你们说,昨晚那真叫一个精彩绝伦,我好庆幸自己在现场,否则就错过这齣好戏!」 一名个子矮小,脸上带疤的男子咋舌一声,道:「你说归说,何必卖关子!」 红巾大汉道:「这是我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一名体态圆润,满脸横肉,下巴髯鬚打了个结的胖子,催促道:「别吊人胃口了!」 红巾大汉笑了笑,得意道:「你们应该知道竞榜吧?昨晚苍龙宗齐鈺接下这份榜单,前去抓捕海一色,结果不出叁十回合,便给人解决了!」 带疤男子皱起眉头,露出狐疑之色,道:「这怎么可能,齐鈺身为苍龙宗大弟子,江湖上素有龙门四少之称,怎会如此不济,你必是说了谎!况且,你又怎会在现场?」 红巾大汉喝了口酒,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海一色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明知道自己在竞榜上,仍孤身一人去花舫,寻花问柳。原本齐鈺没这么弱,但对方杀人不眨眼,阴险狡诈,故意将花舫女子抓起来当人质,齐鈺担心殃及无辜,反被他趁隙重创。」 长髯胖子道:「这么说来,齐鈺是输在歷练太少,并非武功不如人。」 红巾大汉道:「这不尽然,我看海一色不过是玩性大发,想藉此戏耍耍他。齐鈺绝不是海一色的对手,只不过输成这样,倒也出人意料之外。」 带疤男子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下次重来。」 红巾大汉不以为然道:「你当这是下棋?海一色是邪道之人,心肠狠辣,他把齐鈺手筋脚筋尽数挑断,毁其经脉,令其成为废人。」 带疤男子惊诧道:「当真如此?」 红巾大汉说道:「这叫杀鸡儆猴,我猜五大宗门的人绝不敢再找他了。其实一开始大家本就比较看好海一色,毕竟人家成名得早,至今逍遥法外,必然有过人之处。」 长髯胖子摸了摸肚皮,打了个酒嗝,道:「真是可惜了,我听闻苍龙宗极力栽培齐鈺,如今被人废掉。」 红巾大汉轻蔑道:「自作孽不可活,五大宗门平日嚣张跋扈,尤以皇龙宗和紫龙宗为最,简直是狗眼看人低。你没听过吗?当初福威武馆得罪了皇龙宗,他们说要切磋武艺,却让弟子在比试中下狠手。许多武师经脉寸断,甚至有人当场死亡,福威武馆自此一蹶不振。」 带疤男子道:「人在做天在看,他们终于栽了跟斗,成了天大的笑柄。说起来昨晚其实我人也在花舫,你们知道我瞧见什么了?」 长髯胖子皱起眉,不快道:「别又卖关子。」 带疤男子道:「百鬼门派人抓翠儿,五大宗门的弟子想要英雄救美,结果死伤惨重。」 红巾大汉拊掌大笑道:「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带疤男子道:「这事还没完,今早我听人谈起,百鬼门看似将翠儿带走,却在一个人手中吃了个闷亏,被迫交出翠儿。」 长髯胖子讶道:「什么人如此有本事?」 带疤男子顿了顿,道:「你们可听过洛绝影?」 红巾大汉瞪大双眼,骇然道:「你是说『龙祸』洛绝影?」 带疤男子道:「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洛绝影吗?」 长髯胖子纳闷道:「他此次前来金陵,莫非是为了寻仇?」 带疤男子喝了口酒,道:「江湖传闻五大宗门陷害他,污衊他杀妻弒师之名,若真如此,他肯定都嚥不下这口气。」 长髯胖子摇头道:「就算他再厉害,寡不敌眾,又能如何?」 带疤男子咋舌道:「纵然扳不倒,吓吓也好,省得五大宗门整天摆架子。你可知道,叁个月前紫龙宗摆席宴客,我们一行人到场后,他先嫌我们名望不够,再嫌礼物不够诚意,居然当场把我们轰出门外。」 红巾大汉道:「这事我听说了,好像不只你们,很多门派也这样。」 长髯胖子叹道:「一事归一事,齐鈺终是为民除害,此次只能算他运气不好。」 带疤男子摸了摸下巴,道:「这你就想太多了,我听说齐鈺是为了女人才接下榜单,他本想藉此夺美人芳心,博红顏一笑,岂料偷鸡不着蚀把米!」 冉月嬋忽地一怔,停下碗筷,想起齐鈺昨天跟她交谈的事,莫非他是为了自己? 红巾大汉精神一振,道:「我也瞧见了,他好像与一个叫『小红』的青楼女子曖昧不明,甚至还想帮其赎身。海一色打倒他时,小红正好在旁边,最后还被海一色带走了!」 长髯胖子耸肩道:「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葬送大好前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洛绝影左手托颊,右手举杯,悠间地啜了口茶,望向冉月嬋,笑了笑道:「想不到齐鈺竟是多情种子,方才有人会错意了,白白替他难过了。」 冉月嬋横了他一眼,道:「哼,我可没有。」 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咆哮,原来是坐在邻桌的几个人倏地起身,朝红巾大汉叁人走去。他们身穿褚红长衣,胸口有龙纹,腰系素色腰带,多为丹龙宗的弟子。其中一人,厉声道:「你们这群无赖,说够了吧?一大早就说我们的坏话,真当我们好欺负?」不光是丹龙宗的人,附近还有墨龙宗和紫龙宗的人,他们纷纷目露凶光,似是对这叁人极其不满。 红巾大汉挺起胸膛,冷笑一声,道:「古不凡,就算你身为丹龙宗大弟子,又能如何?方才我句句属实,你们又何苦自欺欺人。你们被百鬼门打得屁滚尿流,这事早传遍大街小巷,就算你能让我闭嘴,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古不凡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脖子冒出青筋,怒道:「我现在就让你瞧瞧,我们丹龙宗是不是随便的人都可以欺负!」刷地一声,他不假思索拔出长剑。 醉仙楼的管事许渊见状,连忙上前,冷喝道:「这儿是醉仙楼,你们当是哪里?」 古不凡怒道:「你想袒护他?」 许渊不卑不亢,一字字道:「你们的私怨我没兴趣,但你若要闹事,我奉陪到底!」 古不凡一脸傲气,不留情面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许渊冷笑道:「你以为全天下是你们的吗?你没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儿是金陵,你真以为可以全身而退?你若不信,大可一试,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胆敢与官府作对!」 古不凡内心虽不悦,但考量到对方有官府撑腰,最终仍隐忍下来。他挥开衣袍,朝桌上扔了几枚碎银,冷冷道:「这笔帐我记住了!」 红巾大汉淬了口唾沫,不屑道:「欺善怕恶,真希望他们今日在论剑台上惨败!」 第十六章 论剑比试 白天的金陵热闹喧哗,市集传来小贩叫卖声,路人车水马龙,人潮汹涌。饭馆、布铺和酒肆林立两旁,街旁沿着河岸,柳树低垂,随风摇摆。附近建筑多为瓦顶结构,鳞次櫛比,一楼舖面广阔,商品琳瑯满目。 饭后,洛绝影心想间来无事,暂时到处走走。 便在此时,大街上忽然就热闹起来。本来在巷子口的人忽然间全都涌入了大街,好像原本在巷子的人都出来,宛若潮水一般,瞬间将洛绝影和冉月嬋两人淹没。 高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闯入了一个极热闹的庙会里,四面八方都人满为患,各式各样的人,塞得水洩不通,挤得连动都动不了。这些人朝前方望去,似乎急着往某处赶过去。 洛绝影拦下身旁一名布衣男子,问道:「这位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布衣男子瞧了瞧他,怪异道:「你不知道吗?论剑台要开打了,大伙正要过去!」这是洛绝影第二次听见论剑台了,方才在醉仙楼里,红巾大汉也提过这几个字。 洛绝影奇道:「莫非有人要比试?」 布衣男子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这论剑台是五大宗门所设,相互较量,比武切磋。」 洛绝影问道:「既是如此,此事与你们有何关係?」 布衣男子笑了笑,答道:「既是比试,其中必有输赢,既有输赢,当然就有赌局。我昨天连压叁场,足足赚了十两银,若今天仍持续好运,我这几个月都不用工作了!」 洛绝影闻言苦笑,没有多说什么。 人活着总会找乐子紓压,生活越压抑的人,越需要释放的管道。尤其是繁华之地,嫖与赌更是兴盛,彷彿这两件事是人性的一部份。可笑的是,赌局上真正的赢家往往只有庄家,那些自以为能赢钱的赌徒,不过是一隻隻待宰的羔羊。 许多赌徒为此倾家荡產,闹得家破人亡,小赌怡情,大赌养家,根本是赌场骗人的话术。稍微想一下便可明白,除了安插的暗桩之外,庄家多为地方黑帮势力,他们哪有可能眼睁睁看人把桌上的银两赢走?很多人赢了大钱,过几日后再无踪影,箇中原因,无须细说。 洛绝影沉吟半晌,问道:「这论剑台都有谁上场?」 布衣男子看着前方渐去渐远的人潮,有些不耐烦道:「你何必问这么多,去了不就知道。我不跟你说了,要是少下注一场,我岂非亏大了。」言罢,他头也不回,疾奔离去。 冉月嬋冷笑道:「他好像以为自己一定会赢。」 洛绝影摇头苦笑,道:「任何一个赌徒输光之前,他们都是这样想。」 良久,两人跟着人潮,走到一处红色门楼。横匾写着「金陵广场」,周围挤满人潮,两旁参天古树矗立,气象磅礡。广场划分成五区,分别放置了几十张太师椅,上头坐满了龙门的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应是门派内身份较高的人。每张椅子后摆放着山水画屏风,附近站着门派弟子,有的屏息凝神,有的漫不经心,甚至有的交头接耳。 洛绝影环视一扫,当中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多为宗门长老级的人物。其中一个年过四十的灰发男子,远坐在东方角落的椅子上,他豹颈环眼,腰圆膀粗,给人一种傲视群雄之感,彷彿居高临下。洛绝影认得此人,他是皇龙宗首座骆清,地位仅次宗主。 洛绝影皱起眉,心想连骆清也来了,看来皇龙宗很重视此次剿龙大会。 不过,也许他们只是怕死?毕竟若不是九大门派贪生怕死,不敢全力与叁邪对抗,区区邪道又怎能敌得过九大门派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 洛绝影徐徐望去,骆清身旁坐着一名少年,肤色偏白,长得算是俊秀。年纪轻轻便可与首座并肩而坐,纵然洛绝影不认识他,但多少也能猜到此人身份定然非比寻常。 比试的擂台设在广场中央,大理石堆砌,呈圆盘状,为免波及无辜,外围叁十尺处净空。 门楼外有小贩叫喊,商品包括冰糖葫芦、糕点甚至是酒水,若不知情者擅入,说不定以为这是市集。不光是这些打算趁机捞一笔的人,围观民眾也是抱着赢得赌注发横财的心态。不到一会儿的工夫,用来下注的柚木桌上,从几文钱到几两银,如葡萄般一串串堆累。 这几年来,九大门派以五大宗门最为高调,自从与叁邪大战后,他们竭尽所能对外宣传,并将功劳据为己有,挣了不少知名度。金陵乃交通枢纽,商业繁华,如江海般广纳百川,武林中的琐事匯集此处,住在金陵的人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二。 洛绝影左右环视,许多人握着说书人贩卖的小册子,里头包含各大门派的着名人物,评价着身分背景、武功高低,甚至连样貌画像都不乏在内。 冉月嬋似如清澈的湖水,瞥了洛绝影一眼,道:「莫非你也想下注?」 洛绝影摇头苦笑道:「等等上场的均是年轻弟子,我没认识几个,贸然下注岂非找鬼抓药,自寻死路。」很多人以为洛绝影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必然熟悉武林之事,但他们必定错了。他成名得太早,尚未享受到名利双收,便遇上了武林近百年来,叁邪合力入侵中原的劫难。 此役过后,他骤然消失在江湖上,彷彿曇花一现,过眼云烟。 他在江湖上认识的人不多,认识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聚集于此的五大宗门,他喊不出几个人的名字,尤其是年轻一辈的人。 冉月嬋美目轻转,好奇道:「你平常不是很爱赌?」 洛绝影浅笑道:「我爱赌,但不赌钱。」 对他来说,钱很重要,但又不这么重要。 这话听来矛盾,其实不无道理。 他喜欢喝酒,喝酒必须用钱买,所以钱很重要。 钱为什么又不重要,因为在他眼里,钱绝大多数都只是拿来买酒喝 最要紧的是,他赚钱并不难。 一个人若能轻易得到某件东西,他就很难会去好好珍惜,更不会觉得此物有多重要。 擂台上,一个银白长发的老翁,缓缓踏上台阶。他昂然挺立,双眼锐如鹰隼,环视下方。片晌之后,他清了清嗓子,一字字道:「论剑台比试,旨在切磋,勿取他人性命。比武过程讲究公平公正,如有违者,严刑侍候,绝不宽待。」 话音刚落,两名少年分别起身,兀自上台。 其中一人是坐在骆清旁边的那名少年,步伐稳健,气息匀称。 另一名少年是在洛绝影在酒楼见过的古不凡,他板着脸孔,眼神中内含怒火。 一名站在洛绝影左侧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这古不凡虽厉害,但对方可是厉长生,我看这次凶多吉少了。」 冉月嬋问道:「厉长生是何人?」 中年男子本不想理睬她,但见到冉月蝉绝世容顏之后,眼睛顿时为之一亮,笑吟吟道:「这位美丽的姑娘,我在金陵住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莫非你是从外地来的?」 冉月嬋蹙起眉,不快道:「不说算了。」 中年男子连忙道:「姑娘你别生气,我这就告诉你。厉长生乃皇龙宗首席大弟子,武功高强,号称龙宗四少之首,年轻一辈无人能敌。」 洛绝影淡然道:「古不凡不也是丹龙宗大弟子?」 中年男子虽不想回答洛绝影,但冉月嬋一双剪水秋眸投了过来,他不得已答道:「丹龙宗怎能宇皇龙宗相提并论,丹龙宗不过依附权势,这几年到处联姻,硬生生把自家女弟子嫁出去,藉此扩展人脉,壮大势力。」 洛绝影愕然道:「居然有这种事?」他听过有的爹娘为了钱会狠心把孩子卖掉,但他没听过哪个门派居然把女弟子当作筹码,送去嫁人,这听起来十分荒谬。 中年男子得意道:「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位说书人,这些人手上的册子内容我有参与撰写。不妨告诉你们两人,厉长生的背景很不一般,有人传言他可是皇龙宗掌门樊天霸的私生子!」 冉月嬋目露诧异之色,失声道:「什么?」 中年男子道:「这事不好说,毕竟是私生子,樊天霸又怎会轻易承认。不过,此事有跡可循,厉长生一路顺遂,不仅被骆清特别照顾,樊天霸甚至破例传他皇龙剑诀。如此待遇,你说他只是名普通弟子,我看压根没几个人信。」 洛绝影仔细思索,中年男子所言不假,皇龙剑诀乃皇龙宗的镇派绝学,除了宗主和少数长老能碰触之外,无论内门或外门的弟子,均不具备资格。 擂台上传来吆喝声,古不凡和厉长生手持长剑,各执一方。 厉长生看上去游刃有馀,他嘴角飘出一丝笑意,丝毫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他时不时瞥向台下,似是更在乎眾人的反应,享受这万人瞩目的感觉。这个举动,着实让古不凡大为肝火,恶狠狠地盯着厉长生。 说那时迟这时快,两人身形闪动,乍分倏合,剑光迸现,看似不分轩輊。 古不凡双目厉芒亮起,一股凛冽的杀气立时蔓延全场。他冷喝一声,摆开架势,剑尖斜举,遥指厉长生。倏忽间,他虎躯一震,剑转数圈,破空尖啸,银芒乍现,迅捷无比,笔直地朝厉长生的胸口竖劈而去。 厉长生从容自在,横移一步,沉腰坐马,运剑格档。 古不凡健腕数抖,竭尽浑身之力再施凌厉剑招,厉长生丝毫不避,硬架此招,反令自己被剑劲压制,虎口轻震,剑身喀啦喀啦晃动。 古不凡早猜出他过于自负,必不肯闪避,故趁此良机,借身体摆动,长剑回旋而出,施出丹龙宗的赤血掠影剑。底下眾人惊呼连连,只见那剑宛如红龙,浮光掠影,转瞬而逝。丹龙宗武学讲求唯快不破,比起诡譎多变的剑招,他们更倾向大而化之的剑法。 刷刷数声,古不凡接连刺出好几剑,厉长生先前轻敌,顿时落入下风,尚未重摆架势,剑招纷沓而至,迫得他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古不凡见状,心中暗喜,他没有给厉长生喘息空间,连施兇猛剑招,招招狠辣,似要置对方于死地。 表面上,他是为了私怨痛下杀手,但暗地里,他是受了丹龙宗长老展十六的唆使。展十六的想法很简单,厉长生身为皇龙宗首席大弟子,得到樊霸天无比重视,倘若他死于此处,樊霸天这几年的心血便付诸东流,损失惨重。 五大宗门除了苍龙宗之外,其他四宗野心勃勃,均想併吞其他宗门。他们看似和乐融融,一片和谐,私底下却勾心斗角,你争我夺,衝突层出不穷。 此次论剑台虽旨在切磋,不伤性命,但比武之人均知拳脚无眼,伤亡难免。杀了厉长生,届时认个错,纵使皇龙宗怒不可遏,也不能欺人太甚。再者,厉长生天赋异稟,比起古不凡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是一命抵一命,丹龙宗自认毫不吃亏。 展十六老谋深算,比试前便算准厉长生骄傲自负,为了展现自己强大实力,不会轻易闪躲,所以他特地嘱咐古不凡开场便全力而为,绝不可有半点保留。毕竟高手交战,转瞬之间,稍一错算便会影响胜败。 擂台上剑声不绝于耳,本来尚有馀力的厉长生,眼下已是汗流浹背,心急如焚,胡乱挥剑。 不过,古不凡也不乐观,他只是憋着一口气,否则早已疲态显露。 古不凡心里很清楚,若不猛烈抢攻,一旦厉长生重整态势,掌握主导权,自己必败无疑。 厉长生咋舌一声,不顾后果,掠开数丈。 古不凡不敢大意,急追而上,双方距离再次缩至半尺不到。 厉长生感到万分恼怒,但也拿对方没辙,只能不断覷其破绽,再行反击。 古不凡一剑疾斩,后招紧跟而来,逼得厉长生不断迂回,穷于防守。终于,厉长生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胳臂疾晃,施出本门武学金御百式,长剑幻作千重剑影,弹开对方攻势。眼下是厉长生的绝佳时机,他若摆好架势,严加防守,古不凡迟早力竭,待到攻势慢之际,便可给予沉痛打击。但他年轻气盛,自认天赋绝佳,故而心性高傲,不想这样分出胜负。 厉长生火气翻涌,暗下决心,打算废了古不凡。 他眼中透出森寒杀机,运起内力,气贯全身,一道道金黄色真气飞升而出。 洛绝影皱起眉,他修练过皇龙剑诀,一眼便看出此招来歷。 此招乃镇宗绝学,一般人很少亲眼所见,古不凡当下没多想,挥舞长剑,再展攻势。 他连劈七剑,每一剑的角度均刁鑽无伦,似如激电闪劈。偏偏他遇上的是皇龙剑诀,此招纵然未到火侯,仍是刚烈威猛,锐不可挡,对上他绰绰有馀。 厉长生双眉一挺,两眼神光炯炯,使剑横扫而出,剑势如金鲤般活跃,灵活轻盈,轻易将古不凡的攻势尽数化解,甚至反弹剑气。 古不凡猛然醒觉,此招必为皇龙剑诀,否则自己又怎会毫无招架之力。 古不凡咬紧银牙,脸上铁青,既恨又怒。他同样身为丹龙宗大弟子,但他可没这么好命,「赤血掠影剑」已是他最后的杀手鐧,丹龙剑诀他根本毫无资格过目,更遑论潜心修练。当初展十六命他杀死厉长生,其中报酬便是允诺他,得以一窥丹龙剑诀秘笈。 贪,是人性的一部份。 古不凡贪心,这本来没错,只可惜他碰上厉长生。 聪明的人,不仅贪心,且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可以贪,什么不能贪。 平庸的人,只会贪心,近视短利,古不凡正是如此,所以他撞上了铁板,自食恶果。 转瞬之间,胜负已分,厉长生剑气逼人,幸亏古不凡及时认出皇龙剑诀,转攻为守,这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眾人目光投向古不凡,他踉蹌跪地,勉强用剑支撑住身子。剑光映入他的脸,照着他脸上涔涔的汗珠,彷彿露水般明亮。 厉长生没料到古不凡居然能临机应变,硬生生挡下皇龙剑诀,不禁讶然万分。倏忽间,他又想起方才自己被压制一事,满腔怒火熊熊燃烧,眼神尽露凶狠之色。 他本打算继续追击,但不知何时,银发老翁竟以掠上擂台,挡在两人中央,道:「年轻人,比武点到为止,难不成你还想逞凶?」 厉长生怔了怔,虽心有不甘,但总不能当眾人面前痛下杀手。眼前这名银发老翁并非常人,乃苍龙宗资深长老之一,素有「苍鹰」之称的白桐,哪怕是各派掌门多少要给他点薄面。 骆清摸了摸鬍子,冷笑道:「长生,咱们没必要赶尽杀绝,咱们皇龙门可不能以大欺小,这样传出去多难听。」他脸上掛笑,字里行间却尖锐无比,充满嘲讽意味。 第十七章 被斩一臂 面对骆清的冷嘲热讽,古不凡自然不甘心,但他确实在眾人面前败给了厉长生。就像每天夕阳西下,旭日东昇,这是铁錚錚的事实。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败者之言,不过藉口。 对丹龙宗来说,古不凡此败,不仅是奇耻大辱,而且打乱原先杀死厉长生的计画。展十六嚥不下这口气,他怒拍桌几,两颗瞪大的眼珠子像是要跳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骆清,道:「小辈之间切磋武艺,你们居然恬不知耻,施出皇龙剑诀,就不怕天下人笑话?」 骆清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赢了便是赢了,你们若是不服,为何不传授他丹龙剑诀。若是如此,他也断不至于输得这般难看,丢人现眼。」 展十六道:「我们没你们这么不要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骆清不以为忤道:「皇龙剑诀可不是谁都能学会,你们不传自家弟子,我看八成是他悟性尚且不够吧?我听闻你们大肆收刮一堆药草,为的便是给古不凡淬鍊根骨,如此说来,你们不也对他煞费苦心,哪里还有脸来说我们?」 展十六鼻哼一声,道:「丹药不过强身健体,你们违反宗门规矩,两者怎能相提并论?」展十六心念一动,忽地想起什么事,嘴角上扬,道:「看来传闻不假,江湖上传得沸沸腾腾,都说厉长生是樊霸天的私生子。这就难怪了,若有血缘关係,你们这般重视,也是合情合理。」 厉长生闻言一震,勃然大怒道:「不准你污辱皇龙宗!」 展十六气势凌人,反瞪着他,道:「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简直目无尊长。」 骆清厉声道:「展十六,你倚老卖老,难道就不觉得丢脸?」他转过头去,看向佇立在擂台上的白桐,问道「试问白长老,擂台之上,有规定不能施展自家绝学吗?」 白桐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骆清仰首大笑,得意道:「如此说来,厉长生是堂堂正正击败古不凡,并无异议。」 展十六瞇起眼睛,讥讽道:「不过仗着上乘武学,逞一时威风,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想想也是,你们皇龙宗多年前就曾把皇龙剑诀双手奉上给别人,如今不顾规矩,任意教给门下弟子,好像也是理所应当。」 骆清倏地起身,大喝道:「老东西,你给我住口!」他颈露青筋,目现怒光,儼然是被展十六戳中痛处了。近数十年来,皇龙宗仗着门派规模巨大,人才辈出,力压其他四宗。偏偏几年前,他们败给洛绝影,为了履行赌约,被迫暂时交出皇龙剑诀的秘笈。皇龙宗一度沦为江湖笑柄,自此之后,此事成了禁忌,门下之人绝口不提。 不过,这是发生过的事实。 一个事实可以被淡忘,但不能被改变。 如今展十六有意提起,无疑挑衅,骆清若忍下这口气,日后又如何在门派里立威。 展十六咧嘴一笑,道:「难道我有说错吗?」 骆清厉声道:「好你个丹龙宗,你说厉长生仗着绝学,胜之不武,那你与我比一场。哼,我倒要看看你们丹龙宗,究竟有多大能耐!」 展十六道:「今日我便要让眾人知道,你们皇龙宗不过是隻纸老虎。」他身形一晃,转瞬之间竟已落到擂台上,速度之快,令人瞠舌。 冉月嬋瞧两人吵到打起来,冷笑道:「这就是五大宗门的长老,真像是小孩子闹着玩。」 洛绝影苦笑道:「有时候,大人吵架的理由也很荒唐。」 他说得没错。 两个人争吵起来,不一定是天大的事,可能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他看过曾有夫妻为了一碗汤没放盐而吵架,最终大打出手,甚至出了人命。 这听起来很可笑,但现实往往就是这般荒谬。 更何况,骆清和展十六争吵的理由,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他们有个共同的出发点,那就是为了维持自身宗门的荣誉。 不过,他们并没有这么高尚,他们不单纯是守住尊严,他们真正想守住的是利益。 宗门对他们来说就是摇钱树,越是茁壮,他们获得的利益越多。 为此,他们不容许有人对这棵摇钱树造成威胁。 冉月嬋一双美目扫去,语气锐利且冰冷,道:「真龙教明明已下战帖,叁邪又齐聚金陵,眼下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吵架,简直不知死活!」 洛绝影道:「或许他们以为这次又跟往常一样,总有人出来替他们牺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忽地一黯,脸上表情透出无奈。曾几何时,他便是那个挺身而出的人,至于下场为何,他也不必细说了。 冉月嬋噘了噘嘴,忿忿道:「你不该答应云无踪的,现在倒好,便宜这些人了。」 洛绝影笑道「看来你误会了,我只说来这里逛逛,可从来没说过要对付真龙教。」 冉月嬋瞇起美眸,半信半疑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现在的话。」 另一方面,擂台上双方火光相交,宛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避无可避。 白桐捋了捋鬍子,摇头道:「今日论剑台比试,两位长老何须大动干戈?」 展十六道:「白长老,我并非不给你面子,只不过这皇龙宗委实欺人太甚!」 骆清挥开衣摆,冷笑道:「自己门下弟子学艺不精,反倒怪起别人,真是可笑至极。」 展十六目光如刃,直勾勾盯着他,道:「别人或许怕你,但我不怕。」 倏忽间,天空中一道宏亮声音道:「你们这些门派真是有趣,我们真龙教尚未出手,你们自己就先内鬨起来了。」这道声音里蕴含无比内劲,划破天空,直扑广场,震耳欲聋,在场眾人连忙运功抵挡。 眾人抬头一瞧,擂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此二人年纪虽长,但身子直挺,双目充满睥睨当世的气概。展十六指着他们,登时色变,哑然失声道:「真、真龙教!」 闻听此言,眾人传来惊呼,纷纷倒吸一口气。 洛绝影眼睛一亮,饶有兴味地审视两人。 单从方才那强大无比,声如洪鐘的传音,此二人内功决计不在轩辕神侯之下。 白桐面色沉重,神情肃穆道:「真龙教等人前来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其中一个灰发大汉,身材魁梧,背着一柄重剑,仰首大笑道:「不必紧张,今日我们不过是顺路过来,瞧瞧你们年轻一辈的本事。眼下看来,龙门是走向末路了,新人不争气便罢了,就连长老们看起来软弱无力,不经风吹。」 展十六面色铁青,怒道:「简直胡言乱语!」 位于西侧角落的紫龙宗,一个頎长老者站起身来,道:「真龙教大驾光临,龙门深感荣幸,不过你们擅闯论剑台,捣乱比试,此举未免不妥吧?」 洛绝影剑眉微蹙,他认得这个说话的人。此人是紫龙宗长老程威,为人狡诈阴险,两面叁刀,覬覦宗主之位许久。不光如此,当年程威煽动整个紫龙宗,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自己杀妻弒师,逼得他被逐出师门,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辩解。 洛绝影最痛恨被人背叛,这全来自于他的过去,他有叁次被人背叛的经歷。其中两次背叛,曾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不过,洛绝影虽不喜程威,但不打算动手杀他,因为杀死他于事无补,反而落人口实。 擂台上,灰发大汉双手负后,威风凛凛挺起胸膛,朝着程威冷笑道:「你们五大宗门连宗主都不见踪影,居然还敢大放厥词要我们离开,未免令人可笑。」 程威喝道:「我们这是好言相劝,你休要猖狂!」 白桐听到程威的话,眼神露出些许不悦之色,这个细微的表情被洛绝影捕捉到了。白桐乃五大宗门之人,门派中地位崇高,按理来说,他一心对抗魔教的立场应当坚定不移,但他的表情却透出些许古怪,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洛绝影暗忖道,白桐八成认识这两人,而且知道他们并非易与之辈,所以才忌惮万分。 骆清思索半晌后,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底下眾人面面相覷,均感讶异,为何骆清要对魔教中人这般礼貌?尤其是皇龙宗的弟子,他们再清楚不过,骆清小鸡肚肠,睚眥必报,决计不可能好声好气,其中必有蹊蹺。 冉月嬋似乎也明白了一切,冷笑道:「这傢伙倒挺聪明,难怪能坐上长老之位。」她看穿了骆清的伎俩,这其实就是挑软柿子的道理。骆清此番询问,不过是想先确认对方身分,以免到头来撵了虎鬚,得不偿失。 乍看他这是欺善怕恶,耍小聪明,但往往很有效。 年轻人多半性急,常常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然而世上有些人他们根本惹不起。 灰发大汉摸了摸下巴,道:「老傢伙,算你还识相。张大你的耳朵听好,我叫百里傲日,他是武从扬。」 骆清哑然失声道:「什么!」 不光是骆清,在场但凡稍有资歷的人均瞪大双眼,露出惊恐的神色。 洛绝影为之愕然,仔细端倪着此二人,这才明白为何白桐如此畏惧他们。 「厌龙」百里傲日和「荒龙」武从扬,此二人乃真龙教四大护法之一,名声威震江湖。 程威当即呆若木鸡,连忙环视四周,趁其他人尚未注意到自己,悄悄坐回原位,欲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一旁的展十六脸色凝重,想起方才逞一时口舌之快,如今恨不得找个地洞鑽进去。无奈局势骑虎难下,他已然没有逃避的选择,只好强装镇定,沉声道:「真龙教下战帖一事,我们九大门派齐聚金陵,正是为了商榷此事,你们不请前来,当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冉月嬋闻言冷笑,展十六不说自身丹龙宗,反而抬出九大门派,便是想以此吓阻对方。换作其他人,兴许会被他吓退,但冉月嬋很清楚,真龙教绝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发。 百里傲日语气轻挑,不以为然道:「我们真龙教既敢下战帖,便不怕你们联手。顺便告诉你,倘若我现在承诺只杀光你们丹龙宗的人,你信不信这儿有一半以上的人,绝不会出手帮你?」 展十六冷哼道:「你休要挑拨离间!」他嘴上强硬,心中却十分慌张。 百里傲日所言不假,特别是他们五大龙宗,彼此纷争不断,暗潮汹涌。方才古不凡和厉长生还斗个你死我活,如今想让他们团结一致,简直是痴人说梦。 骆清虽默不作声,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虽巴不得丹龙宗失势,甚至惨遭灭门,但真龙教终究为魔教中人,难保他们会信守承诺。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句话听来简单,却是不争的事实。 百里傲日眼珠一转,阴惻惻道:「江湖规矩,单挑比试,若我输了,真龙教当即离开金陵,从此不过问江湖大小事!」 展十六脸有难色,他也听过百里傲日不少传闻,倘若传闻为真,自己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他馀光瞥向后方,自己门派的年轻弟子初生之犊不畏虎,并未亲眼见其可怕,反而开始鼓譟起来,似是要他接下此战书。 展十六暗自心想,自己纵然打不赢对方,但全力保命尚不成问题。大不了输了之后,佯装说自己身体不适,总好过怯战落得臭名好多了。心念至此,他摆开架势,道:「好,今日便让我好好领教你们真龙教的厉害!」 百里傲日取下重剑,咧嘴一笑道:「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展十六身为丹龙宗长老,多少有点本事,也不是泛泛之辈。他深吸一口气后,收摄心神,全神贯注,摆开架势,屏息以待。 晃眼间,他身形闪动,掠空半丈,腰间驀地下沉,剑尖疾坠,直指百里傲日脑门。 百里傲日不慌不忙,健腕一翻,重剑挡在胸前,横劈过去。乍看之下,此剑平平无奇,剑身却凝聚浑厚真气,致使剑尖未至,气劲已破空。 一道剑气斜砍过去,若非展十六及时抽身,半边头颅估计要被削下来了。 展十六虽讶异此招威力,但并未慌了手脚,因为他方才不过是佯攻。 他前脚刚落地,一声长啸,长剑横移,剑芒大涨,阵阵红光迸现。 此为古不凡方才所施的赤血掠影剑,不过相较之下,展十六的剑招更迅捷,更凌厉。 正当剑尖即将刺入身体之际,百里傲日大喝一声,重剑收后,一声脆响,展十六长剑被强大威力震开。 展十六眼见于此,心叫不妙,正要收势,百里傲日再劈一剑,剑气嗤嗤,捲风而来。他施尽浑身解数,奋力抵挡,终究吃不消,连人带剑跌退数步,狼狈不堪。 百里傲日双目一闪,如影附形抢前叁步,重剑高举过头,当踏出第二步时,剑身疾劈而下,猛砍往展十六胸前。 展十六吓得脸色发白,身子横移,避过这记杀招。任谁也想不到,百里傲日虽手持百斤重剑,挥起剑来却像羚羊掛角,去留无痕,轻如鹅毛。 失算的代价并不便宜,噗哧一声,展十六一条胳膊被硬生生斩下,血溅当场。 撕心裂肺的惨叫,意味着一切为时已晚。 展十六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疼痛难受,单膝跪地,勉强撑着身子。 他没有倒下来,但额上不断地冒汗,整个人不住颤抖。 眾人以为百里傲日打算痛下杀手之时,他却反其道而行,兀自收起重剑。他轻蔑道:「我还以为你真有本事,原来不过是螻蚁,不自量力。」这是极大的污辱,任谁听了都不好受,但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他们纵有不满,那又能如何? 骆清看到此景,魂魄当场被吓走叁分。他虽有把握胜过展十六,但决计不会这般轻松,这意味着百里傲日的武功在他之上,望尘莫及。 百里傲日转过身来,嘲笑似地看向骆清,彷彿在说下一个轮到你了。 骆清心中大凛,连忙道:「你们真龙教四大护法今日不过来了两人,我们纵使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如今我们宗主正赶路来到金陵,待他安顿好之后,再请他与你一战,以示公平。」骆清言词诡辩,分明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许多弟子纷纷露出鄙视的眼神。 百里傲日当然不接受这答案,怒火隐隐要发作之时,一旁的武从扬阻止他,低声道:「我们此行不过是立威,并不是要赶尽杀绝。」 百里傲日皱眉道:「我杀得正兴起,难道你要我收手?」 武从扬道:「这是教主的命令,你敢违抗?」 百里傲日冷喝道:「罢了,今日算他们走运!」言罢,他将重剑放回身后。 第十八章 叁面之缘 百里傲日和武从扬虽然离开,但被这般闹场之后,五大宗门决定中止论剑台的比试。前来下注的人们大失所望,口中呢喃有词,悻悻然离去。不过,这些人并非埋怨真龙教从中搅局,反倒讥笑五大宗门外强中乾,根本不堪一击。 其实这不难想,九大门派中,五大宗门不同佛门和道门,他们积极造势,建立声望,如今被真龙教当场打回原形,自然会让人觉得虚有其表,言过其实。 真要说的话,五大宗门也算倒楣透顶。换作其他门派上前挑战,这些长老绝不逊色于任何人,偏偏他们遇上真龙教,而且还是四大护法亲自出马。 狼是兇猛的野兽,欺负猫狗没问题,但永远比不过老虎,五大宗门也是如此。 聚集此处的龙门弟子,对这个结果,纷纷看傻了眼。他们本以为身处名门,位列九大门派,理应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没想到在真龙教的面前,他们就像跳樑小丑,惹人发笑。 真龙教只派出两位护法,便把他们这数百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倘若武从扬没有阻止百里傲日的继续挑衅,那后果又将会如何? 难道是皇龙宗长老骆清亲自上阵? 还是苍龙宗长老白桐出手? 看到展十六的下场,相信在场眾人均不认为这两名长老有胜算。 参加论剑台的人,年轻弟子居多,各大宗门出席的长老寥寥无几,纵然他们联手,兴许都拿百里傲日和武从扬没輒,更遑论他们内部呈一盘散沙。 此次丹龙宗付出代价最为惨重,古不凡先被厉长生击败不说,单是展十六的胳膊被断,日后难以使剑,人员伤亡,兼之奇耻大辱,今后丹龙宗至少有一段时间会成为人们茶馀饭后的笑柄。 洛绝影彷彿事不关己,瞥了冉月嬋一眼,淡然道:「看来是散场了。」 两人并肩而行,返回醉仙楼。 途中,冉月嬋揣揣不安,轻吁了口气,幽幽道:「真龙教这次来势汹汹,绝非儿戏。我在真龙教的时候,根本没见过四大护法几次面,如今其中两人现身挑衅,说明他们必有万全把握,否则绝不会这样大张旗鼓。」 洛绝影双手负后,道:「你说得不错,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冉月嬋道:「你认为此次决战,真龙教是否会赢过九大门派?」 洛绝影苦笑道:「单是一个真龙教或许不行,但你可别忘了,叁邪不会安分守己。」 冉月嬋道:「五仙坛的人不会帮真龙教,真龙教也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 洛绝影道:「真龙教虽不会与他们合作,但他们却可以牵制住九大门派。举例来说,当你在与人交手之时,倘若身旁有人紧盯着你,你必然会分心,不敢贸然全力施为。」 冉月嬋思索半晌,问道:「难道他们不会打真龙教的主意?」 洛绝影摇头道:「如今九大门派声势如日中天,响彻武林,我若是叁邪的人,势必会想先扳倒这棵大树。」 冉月嬋道:「九大门派未必容易倒下。」 洛绝影笑道:「如果是一棵完整的大树或许如此,但如果是九棵小树呢?」 冉月嬋问道:「你认为事到如今,他们仍不会团结?」 洛绝影眺望远方,叹道:「他们若懂得这道理,方才就不会上演那场闹剧了。」门下弟子年轻气盛,互相叫嚣,倒也无伤大雅,但两名宗门长老争锋相对,斗个你死我活,简直貽笑大方。 冉月嬋忽然想起什么,噘起嘴来,道:「你莫忘了,你说过不对付真龙教的。」 洛绝影怔了半晌,摇头笑道:「你以为我会去找他们拼命?」 冉月嬋咬唇道:「或许你的心肠并没有你想得硬。」 洛绝影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冉月嬋杏眼圆瞠,讶然道:「你想反悔?」 洛绝影笑了笑,道:「放心好了,我很珍惜自己的命。」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醉仙楼的门前。 正要进入门口之时,苏嫣然瞧见他们,盈盈上前,低声道:「你是洛绝影?」 洛绝影面色忽沉,质问道:「你为何知道我的身分?」 苏嫣然嫣然一笑,道:「你不必这般紧张,实不相瞒,今日我是受人所託,特地来你的。」 洛绝影剑眉微轩,狐疑道:「那人是谁?」 苏嫣然轻描淡写道:「此人已在二楼厢房等待两位,你们去了便知。」 洛绝影道:「商人的话永远只能信一半。」 苏嫣然笑了笑,道:「至少还有一半。」 洛绝影道:「你不反驳吗?」 苏嫣然展顏一笑道:「难道要我说你疑心病太重吗?」 洛绝影道:「若我容易轻信他人,我或许活不到现在。」 苏嫣然美眸深注,意味深长道:「你看起来没有传闻中的可怕,我猜你应当受过很多委屈。」 洛绝影皱眉道:「你又如何知道?」 苏嫣然道:「若我说是猜的,你信吗?」 洛绝影点头道:「我相信。」 苏嫣然为之愕然,纳闷道:「为何你现在又信我了?」 洛绝影笑道:「商人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苏嫣然道:「你比我想像中有趣,若不是那人找你,我真想亲自请你喝一杯酒。」 洛绝影道:「你好像认为我一定会去见他?」 苏嫣然道:「要不这样,我自愿当人质,你总不怕了吧?」言罢,她贴了上来,半边身子挨在洛绝影的右臂,一股刚沐浴完的香气扑鼻而来。 冉月嬋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拉开,恶狠狠道:「说归说,别动手动脚!」 苏嫣然咯咯一笑,道:「想不到冉姑娘醋劲这么大。」 良久,叁人来到一处角落的房间,苏嫣然敛衽施礼,先行退下。 门是虚掩的,洛绝影推开房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又见面了。」房间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无踪,他坐在一张柚木圆桌旁,悠间地端着茶盅。 洛绝影道:「看来我白期待了,我以为是哪个仇家找上门来了。」 云无踪笑了笑,道:「你的仇家绝不少,敢上门的人却不多。」他瞥向冉月,施礼道:「冉姑娘今天依然漂亮。」 冉月嬋没好气道:「道门的人都这么油嘴滑舌吗?」 云无踪斟了一杯茶,道:「冉姑娘勿生气,这杯茶就当向你赔个不是。」 冉月嬋冷冷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 洛绝影摇头苦笑,看向云无踪,道:「你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何事?」 云无踪忽沉面色,道:「真龙教的人现身了。」 洛绝影刚从论剑台回来,当然知道此事,他从容道:「你若想让我对付他们,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可没欠你这份人情。」 云无踪苦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我都不想蹚这摊浑水,我又会让你去碰。」 洛绝影道:「这倒稀奇了,那你又为何找我?」 云无踪面色一沉,道:「昨晚你在花舫救了翠儿姑娘,此事传遍大街小巷,如今人人皆知你不仅重出江湖,而且人就在金陵。」 洛绝影道:「我早已习惯了,若是没有人追杀我,我反倒浑身不对劲。」 云无踪叹道:「我也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不过凭我一人,我怕是没办法替你翻案。醉仙楼的老闆娘苏嫣然你应当见过了,她与我略有私交,你若遇上了麻烦可以找她。」 洛绝影道:「一个酒楼老闆娘能帮什么?」 云无踪道:「她的人脉很广,在金陵这里,很多势力都得让她叁分薄面。」 洛绝影质疑道:「你特地找我,就为了交代这件事?」 云无踪摇头苦笑道:「我收到小道消息,五仙坛这次来金陵的人很多,他们大概是想趁九大门派分身乏术,伺机而动。」 冉月嬋冷笑道:「若是这样,我看你不必说下去了。」 云无踪皱眉道:「此言何意?」 冉月嬋双眸露出轻蔑之色,一字字道:「方才论剑台上,真龙教现身挑衅,五大宗门毫无招架之力,无须外力介入,他们早已是风中残烛了。」 云无踪微微一笑,道:「冉姑娘,你未免太小看五大宗门的底蕴了。先不说宗主均未出现,他们尚有长老留守,如今你所见之景,并非他们全貌。再者,九大门派尚有叁大道观跟圣巖寺,这些地方可不是区区一个真龙教便能轻易撼动的。」 冉月嬋不以为然,反驳道:「眾所皆知,圣巖寺向来不介入武林纷争,就连上次叁邪联手,他们也是作壁上。」 云无踪自信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真龙教以武证道,他们必然会找上圣巖寺。我只担心叁邪从中搅和,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 洛绝影道:「言下之意,你是要我帮你牵制五仙坛,我说得没错吧?」 云无踪道:「跟聪明人说话,永远省事。」 洛绝影道:「聪明人说话,向来不多,希望你下次能开门见山。」 云无踪霍然长身而起,笑道:「待此事结束,我必请你喝一杯酒。」 他走出醉仙楼后,两道人影迅速靠拢,分别为一男一女。 男子眉目清秀,衣冠楚楚,背上背着两柄长剑,道服上印着八卦图案。女子肤如凝脂,颈项温润如玉,五官粉雕精琢,小巧粉嫩的樱唇微微噘起,惹人爱怜。此二人均为太清观弟子,男子名叫凌霄子,是云无踪的师弟,女的子名叫妃湘衣,是云无踪的师妹。 妃湘衣拉着云无踪衣角,秋眸流转,抿唇道:「你不是说只要一会儿,这都过去多久了。」 云无踪苦笑道:「我不是给了你们银两,让你们到处晃晃,打发时间?」 妃湘衣没好气道:「你说得倒容易,我们两人身穿道服,一切举止代表太清观,哪能像寻常人一样游玩?」 凌霄子面色凝重,问道:「他是否答应对付真龙教了?」 云无踪吁出口气,摇头道:「我没有问。」 凌霄子皱眉道:「他不是你朋友?」 云无踪笑道:「正因我当他是朋友,我又怎会让他身陷险境?」 妃湘衣道:「朋友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云无踪摇了摇头,道:「此话不假,可惜我至今未曾与他享过福,如今要让他共患难,这怎么说都过意不去。再者,其实我与他两人,彼此没有见过很多次。」 妃湘衣问道:「此言何意?」 云无踪挥了挥手中拂尘,极跳远方,道:「直到这个月之前,我与他只见过叁面。」 妃湘衣失声道:「什么!」 云无踪早料到她有此反应,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道:「第一次与他见面,我们互相认定对方是敌人,二话不说,大打出手。」 凌霄子好奇道:「你与他谁赢了?」 眾所皆知,九大门派存有叁祸,分别为「佛祸」、「道祸」和「龙祸」,恰巧对应佛门、道门和龙门叁大势力。其中洛绝影被称为「龙祸」,因罪名昭彰,杀妻弒师,又被称为叁祸之首。 云无踪便是「道祸」,当初他被指控杀了不少同道中人,不过道门全力替他担保,所以他仅是闭关反省,并未被逐出师门,更无遭到正派人士追杀。 两人齐名,世人均感好奇,他们之间究竟孰强孰弱。 至今为止,江湖上仍未有人见过他们交手。 云无踪道:「那场并未有胜负,因为我们不到叁十回合,我们便已得知对方绝不是敌人,甚至从武学招数中,互相猜出彼此的来歷。」高手交战,自是不遗馀力,他们两人出自名门,武学功法名闻天下,又怎会不认得。 妃湘衣歪起脑袋,纳闷道:「你们如何成为朋友?」 云无踪道:「第二次见面,机缘巧合下,我们均身陷危机。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并肩而战,一同杀出重围。」 妃湘衣道:「就这样,你们便成为朋友了?」 云无踪道:「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酒友。第叁次见面,我们为了躲避仇家追捕,逃入一间破庙。他喜欢喝酒,我也很喜欢,刚好附近有一群山贼,他们劫了不少罈好酒,我们为民除害之后,顺便喝了叁天叁夜,大醉一场。」 妃湘衣讶然道:「你们在逃命,居然还敢喝醉?」 云无踪笑道:「不得不说,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到危险关头,反而越想要放松。」 妃湘衣蹙起眉,道:「你喝醉了,或许会因此而死。」 云无踪微微一笑,道:「我确实喝醉了,但他绝对没有。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仍看到他那双锐利的眼神,我知道他肯定没有醉。」 妃湘衣道:「如果他要害你,你又该如何?」 云无踪笑道:「若他要害我,他早就可以下手。」 凌霄子听完之后,道:「这么说来,关于他的传闻,果然是被冤枉的?」 云无踪叹道:「我也不清楚,但我认为其中必有隐情。」 凌霄子皱眉道:「不管如何,眼下他不会对付真龙教,对吧?」 妃湘衣指着云无踪的鼻子,不悦道:「这下好了,你违抗师令,擅自下山,若师父他老人家秋后算帐,我们都得陪你受罚!」 云无踪故意道:「说得也是,我也不想牵累你,你还是趁早回去。」他当然知道妃湘衣只是嘴上说说,刀子嘴豆腐心,否则她又怎肯大老远陪他前来金陵。 妃湘衣跺足,闹起彆扭,道:「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云无踪双手一摆,道:「那你便乖乖听话,莫再抱怨了。」 凌霄子瞧两人又在拌嘴,摇了苦笑,一想到真龙教的事,他又神色肃穆起来。他道:「其实小师妹说得没错,事关重大,你擅自下山找洛绝影帮忙,若是让其他门派知晓次事,恐怕会趁机刁难我们太清观。」 云无踪道:「大不了我被驱逐师门,他们还能拿我怎样?」他语气虽显得轻挑,但眼神出坚定不移,彷彿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凌霄子正色道:「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如此看重你,当年力排眾议硬是保你下来,他又怎会忍心看你被人逼得离开。」 云无踪笑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我闹了不少事,被冠上『道祸』的恶名,师父之力保我,纯粹是想卖我这个人情,日后好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妃湘衣抿起下唇,道:「你把师父想得太坏了。」 云无踪反问道:「那你选师兄还是师父?」 妃湘惊诧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你们在我心中同样重要。」她犹豫一会,低声道:「横竖我都跟你来金陵了,大不了接下来听你的话就是了。」 云无踪道:「这听起来倒是委屈了?」 妃湘衣横了他一眼,大嗔道:「你还想得寸进尺?」 云无踪耸了耸肩,道:「好了,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妃湘衣睁大杏眼,问道:「我们要去哪?」 云无踪思索半晌,说:「先去一趟聚贤楼,。」 妃湘衣露出困惑之色,问道:「师兄,你想参加竞榜?」 云无踪悠然道:「聚贤的情报十分厉害,不然你当真以为参加竞榜的人,他们真有本事能找到通缉犯吗?」 妃湘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良久,叁人来到了聚贤楼。 外面围着不少护卫,来回巡视。一问之下,这才知道有大人物要来,所以暂停对外开放。 凌霄子皱眉道:「究竟是谁要来?」 云无踪分析道:「我猜这不过是藉口,昨晚各个门派伤亡不少,特别是苍龙宗的齐鈺被废,如此严重之事,他们当然想避个风头。」 妃湘衣怒道:「这些人真过分,简直害人不浅!」 云无踪摇了摇头:「话也不是这样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事前都签下生死状了。既然聚贤楼没开,不如去论剑台晃晃。」 妃湘衣道:「我听说真龙教现身,龙门取消比试,你现在还去做什么?」 云无踪笑道:「你太天真了,他们怎肯拉下面子。」 妃湘衣半信半疑,问道:「真的吗?」 云无踪淡然道:「去了便知。」 第十九章 竹林密谋 第十九章竹林密谋 叁人来到论剑台,广场寂寥冷清,夕阳虽好,却近黄昏。 云无踪怔了良久,深长地叹了口气,他终究高估五大宗门的人。他本以为五大宗门平时虽自私自利,但对方欺负到头上来,贵为名门正派的尊严,理应不该退缩,孰料事实恰好相反。 眼下看来,他们已被真龙教的气势震慑住,令人唏嘘不已。 云无踪转念一想,这些人不过是五大宗门先行来金陵的人,他们的宗主和长老尚在路上,如此气吞声,倒也不失为温存实力。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望着空无一人的擂台,云无踪微皱起眉,真龙教光派两个护法过来,便可将五大宗门压制,若对方倾巢而动,九大门派真能挡住吗? 冉月嬋没有说错,九大门派之中,佛门与道门鲜少参与江湖之事。若非如此,自己也犯不着违抗师命,偷偷下山。 云无踪暗自叹气,太清观那群迂腐的老头子,难道不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吗? 道门成日说远离尘嚣,修行渡劫,羽化登仙,可是一入江湖深似海,他们既为九大门派之人,又怎可能轻易与红尘割捨?当年叁邪入侵中原,他们之所以能隔岸观火,那是因为叁邪深知自己实力有限,意图逐一击破,蚕食鲸吞,这才没有先对付他们。 一想到这里,云无踪不禁又感到愤慨。如今九大门派形同虚设,一盘散沙,各派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简直是目光短浅,毫无远见。 妃湘衣左右环视,过了许久,摇头道:「这儿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云无踪苦笑道:「既然无人,咱们只好去花舫喝个闷酒了。」 妃湘衣俏脸倏寒,怒嗔道:「你若敢去花舫,我便告诉师父!」 云无踪道:「我这是有要事在身,绝非心怀不轨。」 妃湘衣一双玉手搁在小蛮腰,翘起巧俏的小嘴,咋舌一声,反驳道:「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个月偷偷下山去,佯装歷练,实则去逛青楼。」 云无踪闻言一愕,他没想到妃湘衣毫不掩饰地说出青楼二字,不禁露出苦笑。他思索半晌,解释道:「昨晚花舫上,五大宗门死伤惨重,我总得过去瞧瞧,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妃湘衣道:「哼,你那朋友不是救走翠儿姑娘了?你若要问百鬼门的事,找他不就得了,何必亲自去花舫一趟!」 云无踪苦笑道:「师妹,你当真误会了,我若真别有所图,何必告诉你们?」 妃湘衣仔细想想,此言倒不假,有谁做坏事会昭告天下?不过,她仍有些疑虑,道:「你最好从实招来,若有分点隐瞒,我绝不饶你!」 云无踪看妃湘衣这副气势凌人,兴师问罪的模样,以前她可是左一句师兄又一句师兄,语气中透着撒娇,真是女大十八变。他摇了摇头,失笑道:「你放心好了,天底下我谁都敢骗,就是骗我可爱的小师妹。」 妃湘衣听得心花怒放,表面上仍道:「别油嘴滑舌,我不吃一套。」 云无踪知道她气已消了不少,切入正题,道:「百鬼门昔日虽然猖狂,但翠儿姑娘背景不同,他们既敢出手,必然做好觉悟,洛绝影可以救她一次,不表示会救第二次。百鬼门向来不肯善罢干休,我们现在去那附近打探,说不定真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跡。」 妃湘衣秀眸厉芒闪动,道:「原来你是想英雄救美,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云无踪摆了摆手,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只是想找到百鬼门的巢穴,日后好提防一下。」 凌霄子道:「只是提防?为何不是消灭他们?」 云无踪苦笑道:「你真当我以一挡百吗?倘若他们如此不济,当初早给九大门派收拾了,江湖上哪还有他们一席之地。」 妃湘衣道:「要不我们回太清观问问,他们说不定会出手帮忙?」 云无踪道:「不妨告诉你们实情,师父一开始便知道我们来金陵了,若他真想助一臂之力,早早派人过来了。」 妃湘衣蹙眉道:「眼下我们人少,若是以寡敌眾,实属不智。」 云无踪笑道:「所以我才说先看看情况,不急着下定论。」 妃湘衣仍对此行略有不满,但云无踪显然心意已决。 良久,叁人来到河岸旁。 天色尚早,花舫停靠岸边,灯火未亮,船夫和下人忙着打扫。那些花枝招展,嫵媚动人的漂亮姑娘,现在都躲在船舱里梳妆打扮,甲板上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妃湘衣眼见此景,心里总算释怀了些,不过一想到云无踪先前来过此处,不禁闹起彆扭,时不时直瞪着云无踪。 云无踪找了花舫上的下人询问,不仅没有百鬼门的消息,反被当作碍事之人赶下船去。 妃湘衣见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真是开了眼界。」 云无踪叹道:「现在不是晚上,否则他哪敢这样对我。」 妃湘衣白了他一眼,呷醋道:「你这话说得好像常来这儿!」 云无踪心中一惊,他知道妃湘衣若抓住这点不放,接下去必没完没了。为此,他故作镇定,连忙岔开话题,敷衍道「我方才卜了个掛,今日似是不宜打探,咱们还是先找个饭馆!」正当他打算离开之时,眼角馀光忽然瞥见两道身影,一股闪电般的感觉涌上心头,顿时令他停下脚步。 云无踪仔细端倪,他们身披漆黑斗篷,头戴斗笠,故意绕开人群,甚是低调。从背影轮廓,多少看得出来是一对男女,男子身材高大,女子窈窕曼妙。更令云无踪讶意的是,这两人的步伐看出来,均是箇中高手,绝非泛泛之辈。 凌霄子察觉到云无踪的异状,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停在两人身上,愕然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实力恐不在我之下。」 妃湘衣瞧他们两人惊讶神情,不禁掩嘴一笑,道:「九大门派齐聚金陵,武林人士纷纷前来此处凑热闹,高手云集,又有何稀罕?」 凌霄子摇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两人很不一般。」但是,他也说不上来原因。 云无踪沉声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若我不跟去,我必会抱憾终生。」 妃湘衣瞪了他一眼,跺足道:「你别想找藉口甩掉我!」 云无踪大皱眉头,看来妃湘衣以为自己还是要去花舫。他沉思半晌,叹道:「你若要跟来,这次可得乖乖听话,否则恐有危险。」 妃湘衣别过头去,冷哼道:「哪有什么危险,八成是你在说谎。」妃湘衣虽然年轻,但平时总爱跟在云无踪后头,多少懂得江湖险恶,知道人不可貌相,绝不可轻敌大意。偏偏云无踪是剑法精纯的高手,武功名震江湖,妃湘衣委实很难想像有何危险。在她眼里,云无踪几乎无所不能,不会轻易让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云无踪暗叹了口气,加快脚步,紧跟在那两人后头。 果不出所料,明明放眼望去,晴空万里,无风无雨,两人却将斗篷包得紧实,密不透风,天下间还有什么比这种人更可疑? 那两人步入竹林,梭巡其中。 不一会儿,他们停下脚步,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这才把斗笠摘下来。 云无踪定睛一瞧,大喜过望,笑道:「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妃湘衣一脸茫然,不解道:「怎么,你认识他们?」 云无踪压低音量,沉声道:「此二人乃百鬼门的逆天行和甄妃。」 「什……」妃湘衣刚喊出第一个字,登时被云无踪捂住了嘴巴。 甄妃察觉有异,猛地转头,一双美目直视着云无踪等人的位置。所幸他们躲在五丈外,四周竹子密布,落叶满地,若不近看,难以看清。 逆天行瞧她这举动,问道:「怎么了?」 甄妃脸色一沉,道:「我好像听见有声音。」她握着袖里的骨鞭,朝云无踪的方向走去。 逆天行阻止她,道:「别疑神疑鬼了,我们还有任务要做。」 甄妃咋舌一声,道:「你怎么跟铁佛陀一样,变得这般不谨慎了?你莫要忘了,昨晚那女人是如何被洛绝影抢走的?」 云无踪闻言一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洛绝影昨晚也到这里来了。 逆天行皱起眉,道:「我不与争吵,还是先谈正事。你确定玄静庵那老尼姑会过来?」 云无踪纳闷起来,他们怎么谈起了玄静庵?他心念一动,聚功双耳,仔细聆听两人对话。 甄妃伸出玉白纤手,拢了拢乌黑细长的秀发,明媚秋眸轻轻一眨,冷笑道:「别看那老尼姑脾气这么硬,她可是很担心玄静庵,她一定会过来的。」 逆天行阴沉道:「我们何必拐弯抹角,把她直接杀了不更省事?」 甄妃不以为然道:「你当真以为她是软柿子,说捏就捏吗?玄静庵再不济,仍有反抗之力,你没听过狗急跳墙?」 逆天行提起手中崭新的长刀,不快道:「我只是想把事情早点解决。」 甄妃抿了抿唇,道:「若能轻易取胜,我又何必绕这么多弯?你该感谢我,若非我打探到玄静庵此行是来找九大门派帮忙,又怎能从中偽造笔书,诱骗她上当。别看玄静庵人数不多,她们在武林中尚有一席之地,特别是与圣巖寺往来密切,若不除之,日后恐是祸根。」 听到这里,云无踪心中一凛,这才明白百鬼门为何处处针对玄静庵。若他此次没跟过来,只怕玄静庵不久将遭遇不测,徒增武林憾事。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从不远处走来,用低沉的嗓音道:「那老尼姑真有这么容易上当?」 此人身掛玄铁佛珠,头上有戒疤,正是铁佛陀。 云无踪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想不到百鬼门竟下此重本,把这叁人都找齐了。一想到这里,他暗自思索,昨晚洛绝影不费吹灰之力抢回翠儿,莫非武功又突飞猛进了? 甄妃黛眉微蹙,凝视着铁佛陀,不快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乖乖养伤?」她虽不喜欢铁佛陀的行事方式,但同样为百鬼门效力,檯面上不好撕破脸。再者,单以一名武者来说,铁佛陀倒也不失为一个铁錚錚的硬汉,至少昨日对上洛绝影,他仍负隅顽抗。 铁佛陀挥了挥手,道:「不过是些小伤,敷个金创药便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咱门是来对付一个老尼姑,哪怕我断了一条胳膊,还不是手到擒来。」 甄妃似是察觉什么,脸若冰雪,双目闪动,道:「你莫不是想打那群尼姑的主意?」 铁佛陀笑吟吟道:「昨晚我受了一肚子鸟气,你们又让我别太靠近花舫,我怒火无从宣洩,只得找那群小尼姑玩玩了。」 甄妃冷哼一声,道:「你可别忘了还有任务在身。」 铁佛陀道:「放心,我知道抓那老尼姑是用来当胁迫的手段,我们的目标是夏妙鳶。不过,能让阎修罗如此上心的,这女人容貌必定不凡,我得好好瞧瞧。」 甄妃一字字道:「我事先警告你,其他尼姑我可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但你休想染指夏妙鳶。若她失了红丸,阎修罗追究下来,我绝不会袒护你。」 铁佛陀道:「你真当我傻子吗?为了一个女人得罪阎修罗,我又不是吃饱撑着。不过,阎修罗老叫我们替他抓人,自己坐享其成,总让人有些不快。」 甄妃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够胆的话,不如把这话与他说如何?」 铁佛陀双手环臂,忿忿道:「要不是他是阎王的胞弟,我何必看他脸色。」 甄妃凝视着他,正色道:「你这话跟我们两人说倒无妨,但别让其他人听到,否则到时候我肯定保不住你。」 啪磯一声! 妃湘衣过于专注在听他们对话,稍一不注意,不小心踩到树枝。即便声音轻微,仍瞒不过他们敏锐的耳朵。 逆天行猛地转身,举起手中长刀,朝着他们的方向,大喝道:「出来!」 第二十章 少主阎寒 妃湘衣娇躯微颤,抿起薄唇,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她抬起头来,怯怯地看向云无踪,眸中尽是歉疚之色。云无踪微微一笑,道:「没事。」他挺直胸膛,走在前头,缓步而出。 甄妃惊见是云无踪,咋舌一声,忿忿道:「昨日是他,今日是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 逆天行瞧甄妃面色难看,多少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此人是谁?」 甄妃咬紧银牙,道:「他是云无踪。」 逆天行闻言大愕,久久说不出话来。 铁佛陀大喝道:「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咱们跟他拚了!」 逆天行附和道:「说得好,要战便战!」 云无踪本想各退一步,孰料逆天行和铁佛陀昨晚受了一肚子气,怒火攻心,浑然没有想要与他好好对话。 甄妃刚喊出声,为时已晚,铁佛陀和逆天行两人纵身飞掠,如同箭矢,射了出去。 云无踪瞥了凌霄子一眼,道:「你待在这里,保护好小师妹。」 妃湘衣鼓起脸颊,跺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霎时间,逆天行连攻数刀,劲气漫天。云无踪身子轻旋,疾挥拂尘,颯地一声,柔软如水的拂尘竟弹开坚硬如铁的长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记四两拨千金,看似漫不经心,着实让逆天行感到被羞辱。他顿时鲜血沸腾,丹田奔涌,一道真气灌入长刀之中,刀身嗡嗡鸣叫,锐利刺耳。 说这时迟那时快,逆天行凌空跃出,双手握长刀,挟势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云无踪仍面不改色,拂尘轻轻一甩,气劲流转十方,化去兇猛刀势,待到长刀破空劈下之时,已如强弩之末,再无威胁。云无踪双目闪动,以精妙步法移前丈许,大手一挥,拂尘直取逆天行空门。 逆天行大讶之馀,反攻为守,长刀横胸,作势格档。 一旁窥伺的铁佛陀,身形倏晃,掠空丈许,一双粗黑的大手朝云无踪攫去。 云无踪从容不迫,拂尘画圈,幻出重重影子,催出阵阵真气,势如狂风扫落叶。铁佛陀催动丹田真气,双掌化盾,扛下犹如利刃般可怕的拂尘后,他取下颈上沉重的玄铁佛珠,以珠为鞭,狠狠地朝云无踪甩去。 云无踪脸容古井不波,收回拂尘,往后疾掠数丈,乍看撤退之貌,实则引君入瓮。果不其然,铁佛陀见猎心喜,抢步上前,云无踪登时旋身甩开拂尘,重击在玄铁佛珠上,铁佛陀闷哼一声,狼狈退开数步。 趁着云无踪和铁佛陀交手之际,逆天行一个中劈,直取云无踪咽喉。 云无踪馀光轻瞥,拂尘甩起层层波浪,海潮般打在刀锋之处,精妙弹开凌厉刀势。不光如此,云无踪顺势抽回拂尘,防守固若金汤,宛若铜墙铁壁,没有丝毫空隙。 甄妃虽然早就知道云无踪非池中之物,但没想到同时对上铁佛陀和逆天行两人,仍游刃有馀,当真可怕。她不敢再多想,连忙上前助阵,甩出怀中九尺骨鞭。 云无踪目光扫过甄妃,振臂一挥,数十道真气迸射四方,横扫千军。 甄妃一声娇叱,当即拽回骨鞭,挽出重重鞭圈,化成数道漩涡般将射气劲逐一击破。 甄妃年纪不到二十,外表看似柔弱,实则深藏不露,许多人都曾吃了她的亏。可惜,今日她遇上的人是云无踪,她这些招数,无疑是班门弄斧。 逆天行右手抡刀,掠入战圈,刀锋照面劈去。 铁佛陀不惶多让,虎躯一震,拳掌并施,专攻云无踪上路。 云无踪双目精光一闪,腰背直挺,身形威猛无儔,宛若金刚之尊。他挥动拂尘,催动丹田,强大真气似如排山倒海,狂捲而去。逆天行硬架此击,刀身却像遭受雷击,虎口疼麻,震得他踉蹌跌后数尺。 铁佛陀长啸一声,拳风猎猎作响,扑面而来。云无踪不闪不躲,腾出一隻手,如影随形,以巧劲化去对方攻势。铁佛陀大感诧异,他明明奋力挥拳,拳头碰到云无踪之时,彷彿打在棉花,毫无反馈之力。 铁佛陀既惊又怒,他连展攻势,越打越兇,招式不断。 刷刷两声,云无踪拂尘疾挥,弹指之间,逆天行和铁佛陀双双被震开。他心念电转,施展轻功,朝甄妃的方向俯衝而去。甄妃到底是箇中高手,反应迅速,全力催动气海,挥鞭死守。 云无踪被骨鞭挡住去路,暂不得入,逆天行和铁佛陀见状,紧随而来,叁人呈包围之姿,团团困住云无踪。 虽是以多欺少之局,甄妃却蹙起黛眉,揣揣不安。云无踪剑法造诣极高,剑心通明,少有人能触及。但方才交手,他仅用拂尘应战,背上的长剑文风不动。甄妃低头思索,果断做出决定,暗中拿出怀里的暗器「鬼女散花」,偷偷对准云无踪,打算跟昨天一样先撤再说。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窜出,此人迅捷如风,快如闪电,轻功甚是可怕。 甄妃脸现喜色,失声道:「阎寒!」 云无踪闻言大愕,本来从容的面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 眼前这名精壮的俊秀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百鬼门的少主阎寒。云无踪皱起眉头,他虽未曾与阎寒交手过,但却亲眼见过其强劲实力。 阎寒虎目一闪,双手负后,气势已有一代宗师之威。他沉吟半晌,冷冷道:「想不到今日会遇上『道祸』云无踪,真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实的武林祸害。」 云无踪笑道:「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阎寒道:「你搅乱了我们的布局,还不算祸吗?。你应该很清楚,若是一对一,我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但是,你若想顾全你的师弟师妹,你出手之前最好叁思。」 云无踪道:「哦,这是威胁?」 阎寒挥开衣袍,冷笑道:「你不必装腔作势,你我实力不过伯仲之间,你若分神保护他们,那就绝不可能赢过我。」 云无踪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出手?」他虽处于劣势,却非完败,若真以死相搏,大不了玉石俱焚,百鬼门也绝不乐见。如今九大门派齐聚金陵,倘若百鬼门元气大伤,势必得斟酌退出金陵,找个地方养伤。 阎寒道:「好一个云无踪,果然有胆有谋,倘若你非九大门派之人,我真想拉拢你。」 云无踪摇头道:「纵然我不是九大门派的人,我也不会加入你们。」 阎寒面沉如水,道「那真是可惜了,今日你必须死在这里。」眾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倏地飞身而出,跃出数丈。他手执乌金剑,健腕一翻,长剑啸空,电掣般朝着云无踪劈去。 云无踪沉腰坐马,运起上乘道家功法,拂尘掛背,拔剑离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转动手中长剑,顷刻间,剑芒迸射,剑势无隙可寻。 阎寒只觉眼前剑光暴涨,犹若电芒般疾射而来。他一声狂喝,双眉一轩,乌金剑化为强芒,攻守俱备,剑气慑人。 双方各击七剑,鏗鏘数响后,每一剑犹如羚羊掛角,浑然天成,不着痕跡。 阎寒脸上掠过惊异神色,登时反攻为守,且战且退。他煞费苦心,闭关大半年,本以为出关后可以横行武林,岂料第一战便遇上云无踪,不禁令他百感交集。 阎寒虽为邪道中人,气度却是不凡,当即省悟自身,收起傲心,沉着应战。 他冷喝一声,挽出朵朵剑花,斜挑而上,盪出剑气。 云无踪屏气凝神,剑光恰似一泓秋水,施出两仪剑法。此招看似温吞,实则乍然倏合,每当阎寒以为得手之际,他的剑招一变,宛若拨云见日,化去攻势。 阎寒把心一横,斜撩疾刺,抢入空门。 云无踪健腕数抖,暗施回拉之力,长剑宛若白蜡桿,坚而不硬、柔而不折,不管对方从什么角度攻入,他均能轻易弹开,使其无从下手。 转瞬之间,剑风破空之声,又急又响,阎寒再攻十多剑,剑势仍是凌厉无比。双剑相交,云无踪的剑突然消失不见,阎寒回过神之时,银芒乍现,竟是云无踪催生剑气,挥出叁剑。 阎寒咬紧牙根,节节后退,长剑横胸,格档对方攻势。云无踪双臂一振,旱地拔葱,身子斜飞而至。他抢入重重剑影,银剑化作激电,剑芒暴盛,欲捣黄龙。阎寒连忙下探,挽起剑网,以旋圈之势压制剑势,终是有惊无险。 两人你来我往数十回合,难分难捨。 甄妃等人互使眼色,目光斜移,落在凌霄子和妃湘衣两人身上。他们正准备行动,忽然间,前方剑气冲天,爆出激响,原来是阎寒和云无踪两人各出杀招。 剑招毕现,双方各自掠后数丈。 甄妃叁步併两步,连忙上前,看向阎寒,关切道:「你受伤了!」 阎寒拭去嘴上渗出的鲜血,冷冷道:「哼,他伤得不比我轻。」 果真如此,云无踪也不好受,虽无明显外伤,但真气耗尽,疲态初现。 甄妃眼见良机,二话不说,提起骨鞭,朝逆天行和铁佛陀两人说道:「我来掩护阎寒,你们抓住另外两人。」她工于心计,借此让云无踪分神,无法全力施为。 便在这时,一股森严的剑气,直迫阎寒眉睫,他立时喝止道:「你们别动手!」 甄妃纳闷道:「发生甚么事了?」她本以为另有计策,岂料阎寒踌躇一会,摇头道:「今日不宜再战,我们先撤再说。」 铁佛陀愕然道:「眼下情势大好,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甄妃向来对事不对人,此次她觉得铁佛陀言之有理,忍不住点头。 阎寒瞪了他们一眼,道:「莫非你们要违抗我?」 甄妃大惊失色,阎寒一向冷静沉着,作风不该这般强势。不一会儿,她察觉有异,阎寒的眼神飘忽不定,左右环市,似是在担忧什么人。甄妃沉吟良久,道:「我明白了,一切依你。」 铁佛陀本想力争,但逆天行阻止了他,他只好摸了摸鼻子认栽。临走前,他啐了口唾沫,指着云无踪,悻悻然道:「今日算你好运!」 云无踪眼见此景,不禁苦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他们两人公平对决,不出叁十招,铁佛陀必定倒在地上,绝无还手之力。 第二十一章 不相为谋 阎寒等人离去后,云无踪收剑入鞘,面朝竹林,目光四转,拱手道:「多谢了!」 妃湘衣露出困惑之色,问:「师兄,你在跟谁说话?」 云无踪取下拂尘,搁在臂上,微微一笑,说:「若非有高人相助,你当真以为阎寒那廝肯这么轻易放过我们?」 妃湘衣美眸流转,盯着竹林好一会儿,幡然醒悟,问道:「此人是谁?」 凌霄子环视四周,皱眉道:「我没感觉附近有其他人的气息。」 云无踪笑道:「他已经走了。不过,就算他仍在,你也察觉不出来。此人武功极高,若非他用传音入密告知我,我也很难注意到。」 凌霄子叹道:「他既能隐藏踪跡,还能吓阻阎寒,世上有这般本事之人,只怕并不多。今日他虽然帮助我们,但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云无踪笑道:「你不用对我套话了,他若不让我说出名字,我是不会说告诉你的。」 妃湘衣噘起小嘴,眉眼一挑,不快道:「师兄,对我也不能说?」 云无踪道:「别人救了我,我若出卖他,岂非恩将仇报?」 妃湘衣讶道:「瞧你这么神秘兮兮,莫非此人是洛绝影?」 云无踪反问道:「为何这么想?」 妃湘衣鼓起脸颊,道:「毕竟,你对他的事特别上心。」若是洛绝影是女人,妃湘衣现在的举动多半是呷醋,幸好洛绝影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啪达!啪达!啪达! 急促的脚步声不迭而来。 云无踪担心是百鬼门折返回来,扬起拂尘,屏气凝神,摆好架势。 不一会儿,数道人影纷沓而出,云无踪定睛瞧去,领头之人竟是忘尘师太。 忘尘师太以前见过云无踪,两人四目相交,怔了半晌后,她道:「你怎么在这里?」她的语气充满戒备,毕竟云无踪身为叁祸之一,名声并不光采。 妃湘衣蹙起秀眉,冷然道:「若非我师兄出手,你们早遇大劫,真是不知感激的一群人。」 忘尘师太被骂得一头雾水,脸现怒色,问道:「我从未领过你们的恩情,何来此说!」 云无踪摇头道:「师太无须动怒,我师妹不过快人快语。」 忘尘师太不喜与人打哑谜,她灰眉微皱,道:「如今你声名狼藉,仍蹉跎时光,不多行善事,亡羊补牢,枉费你师父当年力保你。」 云无踪道:「我的名声一落千丈,从现在开始行善,不过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况且,行善本就该起于本心,为了名声而去讨好他人,岂非本末倒置?」 忘尘师太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云无踪道:「那我也送师太一句话,浊者自浊,清者自清。」 忘尘师太不耐烦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语毕,她正打算转身离去,云无踪忽然叫住她,微微一笑,道:「若你想找人,只怕来错地方了。」 忘尘师太登时一惊,扬起眉毛,怒喝道:「你此话何意?」她顿了顿,道:「看来,你来这里并非偶然,莫非你是来找紫龙宗的人?」 话语至此,云无踪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忘尘师太特意来此处。他想起方才甄妃所说之事,看来应当是百鬼门的人偽造紫龙宗,撰写书信,诱骗忘尘师太过来此处。云无踪道:「我根本没见到紫龙宗的人。」 妃湘衣冷笑道:「你们被人骗了。」她顺势说出方才之事,包括百鬼门欲抓走夏妙鳶。 忘尘师太闻言大惊,脸上露出忿忿之色,握紧拳头,怒不可遏道:「我就觉得奇怪,为何紫龙宗要将我约来如此偏僻之处,原来一切都是骗局。好一个百鬼门,居然敢打我玄静庵的主意,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云无踪叹道:「百鬼门想掳走夏姑娘,此次未果,势必捲土重来。师太若不想憾事发生,我建议你去圣巖寺寻求庇护,趁早离开金陵。」 位于忘尘师太身旁的白艷青冷哼一声,毫不领情道:「家师如何行事,用不着你说叁道四!」 妃湘衣闻黛眉微竖,道:「我师兄好心提醒你们,你们别不知好歹。哼,要我看来,我师兄真是白瞎了眼。早知如此,我们便撒手不管,任由百鬼门玄静庵灭掉,省得被人忘恩负义!」 忘尘师太脸色一沉,她虽觉得妃湘衣的话很刺耳,毫不给自己面子,但其言不假,云无踪确实救了她们。忘尘师太沉吟半晌,瞥了白艷青一眼,淡淡道:「艷青,你先退下。」 位于左后方的夏妙鳶,因为是百鬼门的目标,对于云无踪出手相助,她打从心里感激。她一双美眸望向忘尘师太,道:「师父,圣巖寺与我们皆为佛门,兴许这是好主意。」 忘尘师太向来固执己见,若他人左右想法,必定大动肝火。但是,她眼见说话之人是夏妙鳶,一反常态,收敛怒意,语重心长道:「妙鳶,你有所不知,圣巖寺向来不插手武林纠纷,若他们为我们破例,日后便不好推辞其他人的请求。既同为佛门中人,我们不该让他们难做人。」 夏妙鳶点头道:「原来如此,徒儿领教了。」 云无踪插口道:「师太找紫龙宗,莫非是寻求帮助?」 白艷青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夏妙鳶施礼道:「云施主,此事乃玄静庵私事,恕我们不便多答。」得体的回答,高下立判,忘尘师太忍不住点头,以示讚赏。一旁的白艷青见状,气得直发抖,脸色难看。 云无踪道:「我不知道你们有何事,但我若是你们,必不会浪费唇舌在他们身上。」 忘尘师太问道:「此话何意?」 云无踪叹道:「如今你们被百鬼门盯上,他们若贸然出手,只怕更是惹祸上身。」 忘尘师太道:「荒谬!正道人士同仇敌愾,为民除害,此乃天经地义!邪道中人伤天害理,欺人太甚,焉能纵放?」 云无踪道:「不说别的,就说今日论剑台比试,五大宗门不敢应战真龙教,自身难保,难道师太还奢望他们会出手相助?」 忘尘师太目光炯炯,坚定道:「你不必再说了!道不同不为谋,五大宗们身为九大门派,焉能置身事外,我相信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云无踪眼见她脾性硬如磐石,无法说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念一想,常言道当局者迷,不如等她自己吃了闭门羹,到时便会看清五大宗门的真面目。 一旁的妃湘衣可没这般好相与,她怒火中烧,正打算出言叱责,幸好被凌霄子及时拦住。凌霄子朝她使过眼色,凑上脸来,低声道:「师妹,你再搅和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妃湘衣嗔道:「凌师兄,你也不看看是谁的错。」 凌霄子摇头苦笑,道:「你若真心为了大师兄好,眼下别与他们一般见识。」虽然妃湘衣极其不情愿,但仍点了点头。 忘尘师太瞧云无踪不再说话,以为他接受自己的说法,兀自道:「今日你出手相助,玄静庵必铭记在心,不过我们尚有要事,便不多耽搁于此了!」云无踪望着她坚定的神色,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虽说忘尘师太刚愎自用,但说到底她也是为了玄静庵着想。 玄静庵眾人纷纷转身,欲返回之际,夏妙鳶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忘尘师太道:「师父,他们方才与百鬼门一战,兴许受了点伤,徒儿这儿有多的金创药,不若送给他们一些,也算是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忘尘师太点头道:「知恩图报,为师甚至欣慰。」原本云无踪打算拒绝她们的好意,毕竟自己身上没什么外伤,但夏妙鳶面现喜色,明亮眼眸中似乎另有他想。 夏妙鳶走近尺许之处后,故意挪移身子,背对着玄静庵眾人,压低音量,道:「洛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听闻他来到金陵,江湖上说你们相识,我希望你能劝他早些离去。如今九大门派齐聚金陵,高手云集,我担心他有个万一。」 云无踪闻言愕然,意味深长道:「夏姑娘对他如此上心,莫非对他有意思?」 夏妙鳶没想到他说话如此直接,俏脸圆睁,两朵红云飞上双颊,赧然道:「云公子说笑了,我与他萍水相逢,只因他曾救我一命,我不希望看见恩人出事。」 云无踪道:「若我遇见他,定会替你转达。」 忘尘师太似是等得不耐烦,眉头一皱,打算聚功双耳,窃听两人对话。 便在这时,白艷青朝着夏妙鳶,冷冷道:「夏师妹,眾人都在等你,你架子未免也太大了?莫非夏师妹动了凡心,看上了这位云公子,想要还俗了?」 忘尘师太听她说话酸溜溜,转头瞪着她道:「艷青,你身为大师姊,为何处处为难妙鳶?」 白艷青反驳道:「师父,我这也是为了师妹着想,你没瞧那日遇见洛绝影之后,师妹她便整天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倘若师妹定性不够,与佛无缘,趁早还俗,不也是美事一桩?」 忘尘师太道:「够了,你莫再胡言乱语。」忘尘师太表面上责骂她,内心却有所动摇。白艷青所言不无道理,自从洛绝影分别之后,她的确多少察觉到夏妙鳶心事重重。忘尘师太皱起眉头,她心想就算洛绝影救过玄静庵,终归背负杀妻弒师之名,又怎能将夏妙鳶託付给他?白艷青虽然身为玄静庵大师姊,但她私心认为夏妙鳶心性更为善良,适合继任掌门。此事虽未说出口,但她对夏妙鳶的厚爱,眾人早已看在眼里。 片晌之后,夏妙鳶施礼告别,转身回到忘尘师太身旁。 云无踪呢喃道:「夏姑娘善解人意,若他日成了掌门,玄静庵说不定会迎来转机。」 妃湘衣不快道:「师兄,莫非你对她动心了?」 云无踪尷尬一笑,道:「肚子饿了,先找间客栈再说!」 第二十二章 再遇故人 金陵街道上,热闹喧嚣。 洛绝影跟冉月嬋并肩而行,漫步市集。 为防登徒子上门,冉月嬋这次学乖了,轻掛面纱,淡素蛾眉,一袭洁白长裙,飘逸若仙。旁人瞧见她这美目盼兮,秀丽之貌,绝对想不到她曾是个手持刃器,天天练武的镖师。 洛绝影表现得悠哉,一副有恃无恐,正是工于心计,反其道而行。一般人必定认为他是五大宗门头号敌人,如今他人在金陵的消息已传开,又怎敢大摇大摆地露面。再者,这些人没见过他,又怎可能认出他?除非百鬼门那叁人,连夜去找画师,将其绘像画出来。 洛绝影向来有后手,他不喜拼运气,因为运气时好时坏。事实上,腾蛇神君给了他很多张人皮面具,就算这次不幸被人认出,他也可以换一张脸孔再出来。行家或许能认出,但世上又有多少易容高手,这些人也不一定来金陵。 易容是一门手艺,本该无贵贱之分,江湖上的人却嗤之以鼻。 这门手艺虽无好坏,世上太多人却心怀不轨。 听起来虽很荒谬,事实却是如此。 这些人之所以易容,多为掩饰身分,避人耳目。 通常只有见不得光的人要易容乔装,这些人多为恶名昭彰的罪犯,所以世人对易容并无好感,只觉此为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 洛绝影暗自苦笑,当年他未雨绸繆,戴上人皮面具,如今却帮上大忙了。 但是,因此派上用处,反而更令人无奈。 杀妻弒师之名一日未除,他永远别想堂堂正正露面。 洛绝影仰望天空,轻吁了口气,若有所思。 冉月嬋问道:「怎么了?」 洛绝影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你有哪儿想逛吗?」 冉月嬋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洛绝影目含笑意,道:「人们常说为所当为,我正想喝酒,要不去趟花舫?」 冉月嬋俏目圆瞠,面色一沉,道:「若要喝酒,你可以去酒馆。」 洛绝影是正常的男人,但他对花舫的女人没兴趣,因为那些人很多都是可怜人家,从小签下卖身契,一想到这里,他便不愿狎戏褻玩。 陡然间,前方传来声音,道:「真是巧了,这不是洛兄吗?」洛绝影转头一瞧,原来喊他的人是段无殤,在他的身后跟着花彩凤和萧浪两人。 花彩凤瞧见洛绝影,美目一亮,脸现喜色,小酒窝被挤得可爱动人。 萧浪一如往常,面色沉重,死死地盯着洛绝影,始终抱持着敌意。 花彩凤凑上前来,笑吟吟道:「洛公子真厉害,来金陵不到几日,便已闹得满城风雨。出门前我爹还告诉我,你行事稳重,要我多学着点。看来,他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洛绝影想起翠儿的事,不禁苦笑道:「此事非我所愿。」 段无殤正色道:「我听闻九大门派正派人打探你的消息,你如此明目张胆走在街道上,难道就真的不怕他们认出你吗?」 洛绝影道:「对于武林来说,我不过曇花一现,又有谁会记得我?」 段无殤讶道:「你当真不怕?」 洛绝影道:「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害怕的事,若成日畏畏缩缩,岂不是要失了很多乐趣?」 段无殤皱眉道:「你这话自相矛盾,若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洛绝影敛去笑容,意味深长道:「世上很多事比死难受。」 段无殤思索半晌,应声道:「不错,五仙坛就是一种例子。」他身为百花谷大弟子,素有「小邪医」之称,他当然知道毒有多可怕,尤其是你不想让那人死,而是要让他生不如死。 洛绝影笑道:「不瞒你们说,我逛了这么久,你们还是第一个认出我的人。」 花彩凤道:「看来我们掌握到一个秘密了,就是不知这个祕密值多少银两。」 洛绝影笑道:「要是卖了好价钱,记得分红,我只要几罈好酒。」 花彩凤嗤嗤一笑,道:「少来了,以你的武功,就算他们知道你在这儿,我看也拿你没輒。」 洛绝影道:「这太抬举我了,我可不敢当。」 段无殤似是想起什么,道:「相逢既是有缘,我们百花谷不久前在金陵买了间宅子,不知洛兄有没有兴趣前来做客?」花恨风交代过他在金陵遇到洛绝影,必与之交好,切勿交恶。 洛绝影沉吟道:「今日怕是不行。」 他拒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被人察觉行踪。 若与百花谷交好,势必引来别人的注意,毕竟百花谷也是小有名气。段无殤虽想挽留他,但他知道好事多磨,欲速则不达。他拱手作揖,道:「若洛兄改变心意,随时欢迎。」 花彩凤难掩失望之色,幽幽道:「你当真不来?」对她来说,洛绝影是武林一个传说,甚至他还出手救过自己。她自幼很少离开百花古,更别说涉足江湖大小事,故而十分憧憬。当年叁邪联手入侵中原,洛绝影身为当事人,必然知道许多秘辛,这也是为什么花彩凤缠着他不放的原因。 段无殤微微一笑,道:「师妹,别为难人家了。」 萧浪冷然道:「别人不肯赏脸,我们何必强迫他。」谁都听得出来,他语气带着讥讽。 花彩凤道:「难得出一趟远门,我可不想空手而归。」 段无殤连忙打圆场道:「师妹,要不等等我们再去市集转转,买你爱吃的甜糕和发簪?」他想起花恨风千叮万嘱看紧花彩凤,毕竟五仙坛奸诈狡猾,极有可能挟她当人质。若是情况允许,段无殤本想待在宅院不出门,但眼下若不安抚花彩凤,她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花彩凤闻言大喜,欣然道:「师兄,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段无殤苦笑道:「君子一言既出,駟马难追。」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被花彩凤算计了。 告别段无殤等人之后,冉月嬋瞥了洛绝影一眼,冷冷道:「那位姑娘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洛绝影道:「你把她想得简单了,这ㄚ头精明得很,懂得利用我去让段无殤释出好处。再者,她之所以对我感兴趣,那是因为她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不光她一人,很多人都想知道,她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两人谈话之际,一股强大的气息迎面扑来,笔直射向两人。 冉月嬋环顾四周,警戒道:「是九大门派的人吗?」 洛绝影为之一怔,呢喃道:「原来他也来了。」 冉月嬋担忧道:「究竟是谁?」 洛绝影道:「放心好了,只是一个故人。」他没有多作解释,快步朝西北方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河岸旁。 一叶扁舟独立江上,茶香裊裊,飘江而来。 洛绝影倏地一晃,纵身飞掠,如秋雁盘空,轻盈落下。 冉月嬋撩起衣襬,施展轻功,玉足蜻蜓点水,紧跟其后。 两人来到小舟上,冉月嬋美目一凝,一名颈掛金色佛珠,长发飘逸的年轻男子,双腿盘膝,身板端正,面如止水地坐在草蓆上。 年轻男子长得十分俊美,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宛若画中之人,完美无瑕。 他轻抬目光,打量两人之后,朝着洛绝影浅浅一笑,道:「洛兄真是好福分。」 洛绝影顿了顿,苦笑道:「我与她的关係,并非你想得那样。」 年轻男子笑道:「看来是我唐突了,如此佳人,洛兄不先介绍一下吗?」 洛绝影道:「我记得你是个和尚,难道对女人也有兴趣?」 年轻男子端起茶盅,轻啜一口,道:「若有一个陌生人上了你的船,你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女人或是小孩,便不问此人的来歷吗?」 洛绝影洒然一笑,道:「若是我的话,我绝不会过问。」 年轻男子问道:「哦,此话当真?」 洛绝影解释道:「如果我没醉倒,我不会让一个陌生人接近我。」 年轻男子怔了怔,道:「你的确是这样的人。」 洛绝影淡然一笑,道:「她叫冉月嬋,剩下的话,我应当不用多说了。」 年轻男子微皱起眉,道:「你似乎认为我什么都知道?」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世上还有能瞒住你的事吗?」 年轻男子放下茶盅,炯炯双目凝视冉月嬋,缓缓道:「冉氏兄妹,龙吟虎啸,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如此倾城美人,难怪你不惜与真龙教为敌,也要收留她。」 洛绝影叹道:「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我可没这种雅致。」 年轻男子点头道:「不管如何,能够化敌为友,不战而屈人之兵,委实厉害至极。」 洛绝影耸了耸肩,道:「当初可没这般简单,我差点还被他们杀了。」话音甫落,冉月嬋一双美目锐利瞟来,彷彿是在抱怨「说好不提旧事」一样。 年轻男子放下茶盅,笑道:「你不向别人介绍一下我吗?」 洛绝影皱眉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扭捏了?」他望向冉月嬋,思索半晌后,道:「他是货真价实的和尚,名叫天不赦。」 冉月嬋闻言愕然,杏眼圆瞠,倒抽一口凉气。提到天不赦,此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正是叁祸之一,鼎鼎大名的「佛祸」,与洛绝影和云无踪齐名。 洛绝影席舟而坐,道:「这次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天不赦道:「这话我正想问你。」 洛绝影皱起眉头,天不赦是个不错的朋友,与他在一起可以谈天聊地,煮酒论茶。天不赦的唯一缺点,便是不喜把事情直白而述,总要绕好几个弯,时而打哑谜,令人哭笑不得。 洛绝影望着天不赦,沉思良久后,微微一笑道:「你必不是偶然路过此处,我早该猜到云无踪留有后手。」 天不赦道:「你还是一样敏锐。」 洛绝影道:「他找我是因为五毒坛,找你莫非是为了百鬼门?」当年他们叁人各司其职,洛绝影对付五毒坛,云无踪对付万妖宫。天不赦对付百鬼门。 天不赦呷了口茶,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他虽然有请我过来,但我没当面答应,所以他也不知道我是否会来。我本来还是犹豫,但圣巖寺的人过来了,我总得来瞧瞧一下。」 洛绝影道:「我记得你已被逐出圣巖寺了。」 天不赦道:「心中有佛,人在哪里均是一样。」 洛绝影道:「你何时来的?」 天不赦缓缓道:「我是昨晚到的,稍早去找了云无踪,顺势帮了他一把。」 洛绝影讶然道:「他发生什么事了?」 天不赦将竹林的事说出来,冉月嬋听得心惊胆颤,衝口道:「想不到百鬼门竟派出『小阎王』阎寒,我记得他应当在闭关修行,没想到居然出关了。!」 洛绝影眉毛轻耸,好奇道:「若你跟云无踪联手,百鬼门的人胜算必然不大。」 天不赦道:「你以为没人帮阎寒吗?」 洛绝影皱眉道:「百鬼门这次精锐尽出,野心必定不小。」 天不赦问道:「你怕了吗?」 洛绝影叹道:「你们好像以为我什么不怕?」 天不赦笑了笑,道:「答案已在你心里,我又何必说出来,自讨没趣。」他缓缓抬头,望向那抹逐渐消失在河面上的夕阳,道:「这杯茶当作见面礼,后会有期。」霎时间,他拔地而起,双足腾空,迅若闪电,惊鸿一瞥,转瞬之间,人已消失在河上。 冉月嬋定过神来,纳闷道:「他真是『佛祸』吗?」 洛绝影道:「他与我同病相怜,均是遭人陷害。当年百鬼门渗透九大门派,他杀了不少卧底,但有些人非要说他是滥杀无辜,最终他被指控残害正道,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冉月嬋忿忿道:「这些人真是瞎了狗眼,一个比一个蠢!」 洛绝影叹息了一声,道:「他们并不蠢,只是因为自家弟子勾结百鬼门,传出去有损名声,所以才出此下策,把所有罪名都甩给了他。圣巖寺为此事懊恼不已,迫于眾人压力,只能将他逐出寺门,杜绝间言间语。」 冉月嬋不满道:「这些人如此可恶,你不该答应云无踪的,应该让他们自生自灭。」 洛绝影倏地起身,一字字道:「我活着从来不是为了别人,我只为自己而活。」寥寥数语,却似饱经沧桑,语重心长。 第二十叁章 与虎谋皮 两人返回醉仙楼,大门灯火通明,掛上五彩大灯笼,金碧辉煌,气派不凡。 令人纳闷的是,酒楼大门深锁,外头站着数十名手持长矛的官兵。 洛绝影来回踱步,暗中观察,那些原本想进入醉仙楼的客人,甫至门口便给人拦住。负责看门的官兵们怒眼竖眉,像是驱赶苍蝇,挥了挥手,示意离去。 冉月嬋心中一凛,咬了咬唇,不悦道:「我就知道那女人话不可信,肯定是她出卖我们。」 洛绝影摇头苦笑道:「我想你误会她了,我并没有得罪官府,他们断不至于派人过来。」此言不假,他虽被九大门派追捕,但那充其量是武林纠纷,官府没有理由介入此事。 过不多时,苏嫣然从里头走出来,她美目一扫,发现他们两人。她轻挪莲步,面色沉重,盈盈走来,歉疚道:「今晚醉仙楼被人给包下来,你们若想回房,恐得稍待片刻。」 冉月嬋俏脸如冰,不领情道。「我们银两都给了,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苏嫣然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官府的人突如而至,他们要求我们让出大厅一个时辰。」若换作别的势力,苏嫣然哪这么好相与,偏偏对方是官府的人,她也是莫可奈何。 洛绝影目现精光,问道:「他们为何而来?」 苏嫣然道:「金陵大小事,我多少能耳闻,唯独官府之事,我不敢过多打探。你也知道,我们就像一艘小舟,官府便是那汪洋大海,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洛绝影道:「你放心好了,此事我不会怪你。」对方是官府的人,别说是苏嫣然,就算是洛绝影也没輒。 苏嫣然敛衽施礼,道:「多谢洛公子体谅。」她凑近几步,眼波流转,低声道:「我虽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我倒是知道,紫龙宗的人也来这了。」 洛绝影剑眉微皱,不禁纳闷起来,紫龙宗和官府能有什么事? 冉月嬋思索半晌,问道:「紫龙宗派谁过来?」 苏嫣然道:「传闻何宗主尚在路上,此次前来醉仙楼的是程威。」 洛绝影双肩微颤,目光闪动,眸中掠过一丝慑人的怒意。他记得当年被逐出师门,除了宗主何远扬之外,其中便属程威搧风点火。对于逐出师门一事,洛绝影虽不放在心上,但他极其反感程威此等奸佞小人。 冉月嬋望向洛绝影,问道:「我们现在该去哪?」 洛绝影道:「随处晃晃。」 苏嫣然垂下螓首,幽幽道:「待他们离去,作为补偿,我必派人送上几罈好酒。」 目送苏嫣然离开之后,洛绝影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冉月嬋登时明白意思。 两人佯装往街上走去,绕了几个弯后,他们来到一条巷子。 冉月嬋倚着墙壁,柳眉轻蹙,道:「有两人跟着我们。」 洛绝影道:「苏嫣然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必然不会安分守己。」 冉月嬋妙目盯着他,讶道:「莫非你要潜入醉仙楼?」 洛绝影道:「正有此意。」 冉月嬋本想阻止他,因为这样太危险,若被发现的话等同得罪官府。但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很清楚洛绝影一旦下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再者,洛绝影的决定很少出错,因为他并非莽撞行事之人,他必会给自已留一条后路。 华灯初上,虽然街道上火光通明,但有光的地方必有影子。 两人沿着阴影处,疾行快步,身似飞雁,一旁行人浑然没发觉他们踪影。他们纵身飞掠,衣衫飘然,往上掠了叁丈。他们两腿伸曲,踏在屋簷边上,身躯借势往上一翻,推窗跃入,藏身在醉仙楼一间空屋子里,。 二楼已被净空,不少官兵站在楼梯上,戒备重重。 寻常人看到这番阵仗,多少会想打退堂鼓,可惜洛绝影并不是寻常人。 他找了根粗壮的柱子,躲其后方,用于掩体。为了便于藏身,两人距离不过寸许,就连呼吸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冉月嬋发现此事,脸红如柿,赧然垂首。反之,洛绝影面色如水,内心丝毫无半分波澜,他聚功双耳,窥听下方谈话。 不一会儿,他找到了程威的声音。 程威的话似是刚说完话,语声微顿,轮到对方接话。 洛绝影仔细一听,答话之人声音沙哑低沉,道:「大老远让把我从将军府找出来,你就不能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谈事吗?」 洛绝影微微一愕,他本以为是地方官府的人,没想到竟与将军府有关。 提起金陵的将军府,那可是赫赫有名,里头居住的将军名为上官烈,长年征战,战功彪炳,据说还曾是圣巖寺还俗弟子,武功不凡。 洛绝影纳闷起来,紫龙宗怎会跟将军府搭上线了?虽有诸多疑问,但眼下无人能解答,他只得继续听下去,瞧瞧他们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此时换到程威说话,他的语气毕恭毕敬,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本想找个偏僻的地方,但又怕传出去失了大人的威望,所以才拣了这间金陵最着名的酒楼。」 对方丝毫不领情,冷冷道:「你不该用我的名义强行租借酒楼,这里的老闆娘是金鸡母,她比你们紫龙宗有用得多。」 程威似是捏了一把冷汗,道:「大人教训得是,下次我一定注意,绝不会给大人添麻烦。」他的声音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忽重忽飘,常人或许觉得阴阳怪气,但洛绝影知道这是他当年练功走火入魔留下的后遗症。 洛绝影记得很清楚,当初师父传他紫龙诀,门下长老一致反对,尤以程威的声浪最大。程威在紫龙宗习武叁十载,已至瓶颈,难再突破,眼见一个年纪不过十六的人竟能破例学习镇宗武学,这令他很不是滋味。为了证明他更有能力,他不顾长老身分,擅自下战书,孰料他气急攻心,练功走火入魔,此战无疾而终。 程威痛恨着洛绝影,他把一切问题归咎在洛绝影的身上。就连洛绝影被逐出师门后,他仍不肯死心,硬是花了大笔钱买通身刺客想暗杀他。 因此,洛绝影对他全无好感。 一个被忌妒心冲昏头的老人,不懂得反思自己,提携后进,反而想痛下杀手,这种人在洛绝影眼里,根本不配活着。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个可怕的毒瘤,伴随时间过去,阻碍门派发展,造成难以抹灭的祸害。 可悲的是九大门派中,这种人尤其多,特别是龙门最盛。龙门看似光鲜华丽,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洛绝影很清楚这件事,所以他没有试着去报仇,因为对他来说,这些人作茧自缚,终有一日会吃上大亏。天网恢恢,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对方重拍了桌子,冷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着什么主意,你们故意约在这种地方,便是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与你见面。如此一来,这些人知道你们背后倚仗着将军府,日后便会给你们叁分薄面,不敢刁难你们。」 程威尷尬道:「大人息怒,这一切均是宗主的意思,我也是万般无奈。」旁人闻听此言,不觉有何奇怪,但洛绝影太了解他的为人,料想此事必定是他擅作主张。程威乃野心勃勃之人,他根本不满足区区的长老一职,他想要的是宗主之位。 对方似是动怒,恶狠狠道:「你只要给我一句话,是否能拿下真龙教?」 程威语生微顿,踌躇许久后,道:「如今真龙教来势汹汹,关键在圣巖寺的态度,倘若佛道两家肯出手介入,我们胜算便会提高,反之则不乐观。」 对方显然不满意他的答覆,讥讽道:「对付一个真龙教,你们还要看佛道的面子,那我们何必与你们合作?」 程威赶忙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圣巖寺向来不主动介入武林纠纷,但若是眾人请愿出山,他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倘若紫龙宗统率五大宗门,一呼百应,届时圣巖寺再如此顽固,也只能被迫答允参战。」 对方冷笑道:「我总算听出来了,你们无非是覬覦五大宗门之首的位置,对吧?我说你们何必拐弯抹角,直接办个比武大会,各派代表拔得头筹不就好了?」 程威心虚道:「这恐有不妥,此位必须符合人望,否则难以服眾。」 对方不以为然道:「说到底你们就是怕输,要不是皇龙宗不识抬举,你们当真以为我们会找你们紫龙宗?你们给我仔细听好,这是上官将军吩咐的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你们就是要想办法弄好这件事。将军府向来赏罚分明,事成之后,该给你们的好处,一个都不会少。反之,你们若没处理好,到时你们紫龙宗会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程威惶恐道:「小、小人明白了。」言罢,官兵们开始收队,整齐离开。洛绝影往楼下一瞥,程威矮小的身躯,驼背弯腰,额头冷汗直流,脸上硬挤笑容,模样卑躬屈膝。 旁人看到此景,必认为程威胆小如鼠,趋炎附势的小人。但洛绝影很清楚,程威长年居于长老之位,生性高傲,在宗门里掌管生杀大权,如今肯低声下气,必是心怀不轨,另有所谋。 很多人以为生气的人十分可怕,但真正令人可怕的是笑里藏刀之人。 这些人你表面上分不出来,你只能看见他们的笑容,却难以察觉他们的敌意。稍不留神,这些人便会抽出藏在袖口的匕首,冷不防朝你背后猛刺一刀,甚是可怕。 冉月嬋走到栏杆旁,俯瞰大厅,蹙眉道:「想不到紫龙宗野心勃勃,竟想透过朝廷势力,左右当今武林局面,一举成为五大宗门之首。」 洛绝影沉着面色,道:「不光紫龙宗,我想其他宗门也有如此想法。」 冉月嬋道:「我不明白,圣巖寺受人敬仰,道门底蕴极深,五大宗门真能隻手遮天?」 洛绝影道:「论实力来说,他们是不如佛道两家。可惜的是,行走江湖,最重人脉。五大宗门经营这块,行之有年,远超你的想像。当年我被叁言两语诬陷之后,不到短短半日,整个武林均视我为罪人,无人替我说话,便是因为五大宗门从中操弄。」 冉月嬋沉吟半晌,语重心长道:「换个角度想,若他们真能选出五大宗门之首,兴许不再是一盘散沙,对付真龙教,未尝不是好事。」 洛绝影意味深长道:「你想得太美好了,不管是谁坐上这个位置,局势绝不会改变。你捫心自问,若有人用不光采的方式获胜了,从此你便要听其命令,你愿意吗?」 冉月嬋撇了撇嘴,道:「我现在不也是听你命令吗?」 洛绝影为之一怔,苦笑道:「我可是堂堂正正赢了你们,怎能说不光采呢?再者,若赢了你们的人是逆天行,你们肯听他的话吗?」 冉月嬋想起百鬼门的人,脸色忽变,道:「那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洛绝影点头道:「那就对了,其他宗门必然也是这个想法。纵然输了,但他们昔日高高在上,分庭抗礼,如今却矮了一截,又怎么肯服气?再者,这位置不过虚设,并非将五大宗门合併,即便他们不从命令,又能如何?」 冉月嬋问道:「若真如此,他们为何要追求此位?」 洛绝影道:「此位虽无法命令其他四个宗门,但在武林多少有影响力,掌位之人可以藉此让自身宗门提高名声,进而号召群雄。名利二字,向来难分难捨,若是有名了,利益自然跟来。」 冉月嬋冷冷道:「若为了追逐名利而死,这些人还真是愚蠢。不过,紫龙宗找上朝廷,这点倒是我没想过的。眾所皆知,与朝廷合作,无疑与虎谋皮,难道他们真有把握?」 洛绝影笑道:「既然朝廷是隻老虎,那老虎必定对其他人也有威胁。五大宗门之首虽是虚名,但身后若有朝廷撑腰,其他四个宗门总得给个面子,你说是吧?」 冉月嬋道:「你认为朝廷会帮紫龙宗?」 洛绝影道:「对朝廷而言,他们可以透过紫龙宗,掌控武林许多门派的往来,何乐而不为?朝廷本就想派人渗透武林,如此良机,他们又怎会错失?」 冉月嬋道:「如此说来,武林岂非要变天了?」 洛绝影耸肩道:「接下来便要看朝廷跟紫龙宗两者之间的斗争,紫龙宗必不想成为空壳,反之朝廷一定希望牢牢掌控紫龙宗,使他们乖乖听话。不管如何,此事也得他们坐上此位再说,现在来说,皇龙宗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覷。」 冉月嬋道:「无论如何,只要他们有人去对付真龙教便好。」 事实上,对冉月嬋来说,无论是谁当上五大宗门之首,对她都不会有影响。但是,倘若九大门派真能压制真龙教的气焰,对身为真龙教叛徒的她,无疑安全许多。 洛绝影目望下方,道:「看来他们都走了。」 冉月嬋问道:「你打算回房歇息?」 洛绝影摇了摇头,道:「横竖间着也是间着,不若去找百花谷的人。」 冉月嬋道:「我看你是惦记着百花酿,你确定他们有准备?」 洛绝影自信道:「要不赌一下?」 冉月嬋没好气道:「我才不与你赌。」 第二十四章 爱酒之人 冉月嬋明媚如水的美眸,波光流转,环视四周。 百花谷大宅前,两株参天古柏矗立两旁,门院上掛着数盏大红灯笼,火光通明。百花谷近年因药王谷崛起,遭武林多方势力打压,幸好百年底蕴尚存,倚仗谷内珍贵药物和精湛医术,眼下锦衣丰食,暂且无忧。 经下人通传之后,洛绝影和冉月嬋两人漫步庭院,穿过一条狭长石板道,一座凉亭映入眼帘,其上头覆盖红瓦,顶为六角飞簷,下是大理石台基,栏杆花卉浮雕精美。冉月嬋放眼望去,院内景色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如此优美雅致,令人讚叹不已。 过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处高耸院楼,周围採左右对称的格局,十分讲究,毫不马虎。 两人尚未进入院楼,段无殤快步上前,拱手道:「洛兄大驾光临,敝院蓬蓽生辉。」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凡是好酒之人,面对百花酿,谁能不动心?」 花彩凤闻声而来,俏目为之一亮,绽开笑顏,嗤嗤一笑道:「这次总算被爹猜对了,他说只要备好百花酿,不怕你不赏脸。」 洛绝影怔了半晌,苦笑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鉤。」他虽然不喜被人算计,此事倒是无伤大碍。再者,若能一饮名闻天下的美酒,自己未必是亏。当然,他很清楚花恨风此举用意,无非是想藉此拉拢他,好让他日后出手对付五仙坛。 段无殤道:「实不相瞒,今次家师嘱咐我多带百几罈花酿,正是为了招待洛兄。」 洛绝影笑了笑,道:「花谷主神机妙算,难怪五仙坛至今为止,仍无法拿下百花谷。」 段无殤叹道:「可惜我们年轻一辈,毫不长进,否则五仙坛那日便不会如此放肆了。」 洛绝影想起初见他们之时,正是因为五仙坛杀害商队,诚如段无伤所言,倘若百花谷与当年同样强盛,没有小人从中作梗,五仙坛又怎敢恣意妄为?。洛绝影曾于百花谷求药医治柳如烟,知道他们之所以没落,除了被造谣与邪道中人来往,主因其实是是药王谷的崛起。五大宗门为了压制百花谷,选择拉拢药王谷,减少其影响力。由于药王谷暗中挖角,收买大量百花谷弟子,兼之五大宗门联手打压,这才令百花谷逐渐衰败。 事实上,比起五仙坛来说,百花谷更痛恨药王谷。无奈药王谷羽翼已丰,坐稳席位,如今再想撼动,简直难如登天。 段无殤谈及至此,本不想多作着墨,但花彩凤听闻此言,气不打一处来,娇喝道:「当初爹便是太仁慈了,才使得药王谷气焰嚣张,咄咄逼人。许多以前与我们有交情的门派,纷纷以为我们穷途末路,风中残烛,选择避而不见。哼,俗语说患难见真情,对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真是再贴切不过!」 段无殤叹道「当初百花谷内忧外患,分身乏术,又怎能料到这般局面?」 花彩凤冷冷道:「药王谷不过是惺惺作态的偽君子,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段无殤知道她气在头上,连忙岔开话题,道:「事已至此,深究无用,师父他老人家也说了,此事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尚不能盖棺定论。你仔细想想,经过此事之后,我们便可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随波逐流的墙头草。」 花彩凤双手叉腰,道:「师兄,你何时这么乐观了?纵然我们一再忍让,他们又肯放手吗?我看他们不把我们逼死,必不会善罢甘休。」 段无殤挥了挥手,道:「好了,此乃我们私事,今日洛兄来饮酒,你就别扫兴了。」 花彩凤噘嘴道:「他不也是被人诬陷吗?名门正道没一个好东西,成日吃里扒外,栽赃嫁祸,令人不齿!」 段无殤摇头苦笑道:「这话可别乱说,你没听过祸从口出吗?」 本来不作声的萧浪,眼见花彩凤越说越来劲,附和道:「我也认为师姐说得很对,我们便是太过消极,才被人当作示弱。如今九大门派齐聚金陵,正好是个好时机,我们必须要向世人证明我们丝毫不逊色药王谷。」 段无殤皱眉道:「别再说了,你拿什么与人叫板?」 萧浪为之愕然,道:「我、我只是想替百花谷叫屈。」 花彩凤鼓起脸颊,道:「今日你是大师兄,我可以听你的话,暂不追究。但是,等我们回到百花谷后,我一定会跟爹好好谈谈。」 段无殤瞥向洛绝影,无奈道:「让洛兄见笑了。」 洛绝影看了看他,内心暗笑一声。他早悉破端倪了,段无殤跟花彩凤两人是一搭一唱,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百花谷惨澹的处境。 这必然是花恨风的计策,想以此勾起自己的惻隐之心,从而帮助百花谷。 可惜,花彩凤不擅说谎,眼神飘忽不定,语声不够篤定。 一个心虚的人,若没经过特别训练,很容易在言语举止上露馅。 不过,洛绝影倒不认为萧浪是暗桩,段无殤之所以叱责他,便是怕他说得太过分,反而坏了他们的计画。 进入院楼后,不一会儿,百花酿便被下人小心翼翼端来。 酒塞一拔,香味四溢,洛绝影已迫不及待想尝上一口。 便在此时,一个宽袍锦衣的大汉出现在门口,龙行虎步,踏入大厅。他的身材魁梧高大,鼻息稳重,目光灼灼如焰,气势不凡。 段无殤忙道:「洛兄,我向你介绍,这位是我师叔归来雁。」 冉月嬋失声道:「莫非是『雁爪手』归来雁?」 宽袍大汉咧嘴一笑,道:「哈哈,想不到我竟也有点名气,连个小姑娘就知道我。」他转过头看向洛绝影,道:「你便是『龙祸』洛绝影?今日有幸所见,我也不枉此生。我这人很好说话,不喜繁文縟节,你们无须拘谨。百花谷虽称不上豪门世家,好酒好菜,一样不少。」 段无殤道:「师叔,我们刚拿来百花酿,你要不入座共饮?」 归来雁挥了挥手,道:「百花酿尚且珍贵,你们平时喝不到,我便不与你们抢了。」 冉月嬋闻听此言,认为他把好物留给小辈,不失一个长辈风范,不禁对他生起好感。 不过,这不过是外人的想法。 段无殤面色一沉,语声锐利,道:「师叔,你莫不是要出去鬼混?」 归来雁故意乾咳两声,缓解尷尬后,心虚道:「今早真龙教现身挑衅,我去周围打个转,顺便巡视一下附近情况。」 花彩凤俏脸一寒,冷哼道:「归叔叔,你又再骗人!」 归来雁道:「五仙坛对我们虎视眈眈,说不定他们人便在附近,我得好好检查一下。」 段无殤叹道:「师父有令,不许师叔去花舫鬼混。」 冉月嬋闻言一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归来雁是要去花舫。 她冷眼一瞥,瞪向洛绝影,彷彿是说天下男人都一个样。 洛绝影想起昨晚他确实去了花舫,百口莫辩,只得摇头苦笑。 归来雁摸了摸鼻子,道:「你们尚且年轻,不諳世事,其实我是以身犯险。你们要知道花舫龙蛇混杂,说不定五仙坛躲在那里!」 绝影影大感好笑,归来雁看上去至少四十出头,说起谎来却跟叁岁小孩没两样。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同在花舫负责调查的轩辕神侯。虽说轩辕神侯武功盖世,但终究是肉体凡胎,若中了敌人诡计,空有一身本领,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段无殤看着归来雁,面色凝重,肃穆道:「事关重大,还望师叔叁思。」依照辈分来说,段无殤断然不可能真的拦住归来雁,只能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归来雁沉吟半晌,道:「我去去便回,这样如何?」 花彩凤双手叉腰,挺起酥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卑不亢道:「归叔叔,你可敢立誓言?」 归来雁怔了一会,苦笑道:「你这小ㄚ头,以前还真是白疼你了。好,若我一个时辰后未回,我愿接受任何惩罚!」言罢,他取出砚墨,振笔疾挥,迅快地写好誓状,并将其交给段无殤。 段无殤叹道:「师叔莫要恨我,我不过是顾全大局。」 归来雁道:「放心好了,我才没这么小肚鸡肠。」话音甫落,他踏门而出。 段无殤转过身来,面向洛绝影,摇头道:「让你们见笑了。」 洛绝影道:「常言道,食色性也,英雄难过美人关。」 冉月嬋横了他一眼,冷哼道:「一丘之貉。」 良久,酒过叁巡后,花彩凤美目轻眨,凝视着洛绝影,莞尔道:「我听说你武功高深莫测,至今却从未亲眼所见,不知今晚是否有此荣幸?」 洛绝影但然一笑道:「若我拒绝呢?」 他只想喝酒,不想浪费体力。 当年若非他想得到皇龙诀,在武学之道更上一层楼,他是断然不会去参加比试。 对他而言,武功可以杀人,也可以自救,但绝不是用来当作展示的。 高手之间,真有心若要切磋,不一定要摆到檯面上。 在他眼里,包含今日论剑台之事,名门正派所谓的比试,说白了就是满足虚荣心,企图透过比试树立门威,以此在江湖上扬名。 花彩凤借着醉意,说起话来毫不客气,道:「咱们现在就去比剑,今日若不让你露两手,我绝不会让你走!」 洛绝影瞥向萧浪一眼,笑道:「你为何不找他练剑?」 萧浪听到此话,倏地起身,欣然道:「师姐,我可以陪你练一整晚的剑!」 花彩凤娇喝道:「我才不要你陪,你又没赢过我半次!」 段无殤苦笑道:「洛兄,我这师妹闹起性子来,除了我师父之外,恐无人能安抚她。」 洛绝影道:「你就不怕我伤到她?」 段无殤道:「你武功如此厉害,必能让她不受伤。」 事实上,段无伤也想窥探洛绝影的武功,是否真如传闻一般。 花彩凤噘嘴道:「你们别小覷我,我不是闹着玩的!」 洛绝影耸了耸肩,放下酒盏,苦笑道:「看来我是避不掉了。难怪别人常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果真一点也不错。」 花彩凤催促道:「你还在嘀咕什么,快点起来与我练剑!」 洛绝影抬起目光,道:「你若输给我,以后不可再找我练剑。」 花彩凤双目闪动,眸中清澈明亮,不假思索道:「好,一言为定!」 洛绝影瞧她脸上的变化,幡然醒悟,原来她方才的醉态是装出来的。 第二十五章 百足公子 花彩凤一袭连身红裙,衬托出山峦起伏的窈窕曲线,夜风拂过,长裙微扬,美不胜收。她执剑卓立,挺起胸脯,沉声道:「今日便让我见识『龙祸』的实力!」但见洛绝影默不作声,双手负后,她忍不住道:「你的剑呢?」 洛绝影道:「我很久不用剑了。」 花彩凤双眸精光一闪,不快道:「你是瞧不起我?」她虽知道自己绝非洛绝影对手,但对方连兵刃都不肯现,令她着实感到羞辱。 洛绝影仍面不改色,道:「请赐教。」 花彩凤衣袖扬起,娇叱道:「好,我要让你后悔!」 洛绝影并非看不起她,无论今天对方是谁,他都不会用剑。 虽无明文规定,但修剑之人多半可分为四种境界。 第一种境界,手中有称手的兵刃,将其练到灵活自如,宛若延伸出去的胳臂。 第二种境界,不拘泥任何兵刃,一花一草均可当武器,剑招变化无常,内力相辅, 第叁种境界,手中无兵刃,内功修练大成,以掌代剑,削铁如泥,不逊任何兵刃。 第四种境界,手中无兵刃,丈许之远,手捏剑诀,剑气迸射,伤人于无形,防不胜防。 四年前,洛绝影尚在第叁种境界,如今他已达至第四种境界,不变应万变,无剑胜有剑。 不过,这也只是大致区分,并非所有人均适用。 有人剑法大成,仍惯用兵刃,有人故弄玄虚,教人轻敌大意。世事本无绝对,武功招式,千变万化,乾坤莫测。任何武学均要顺性而为,否则到头来自缚手脚,难以施为。 花彩凤俏目一闪,伸出白玉般的手掌,纤腕一翻,长剑倏指,剑气衍生。她冷喝一声,身子陡然飞起,犹若鹰隼穿林,闪电之间,刺出十来剑。 洛绝影面如止水,游刃有馀,身子轻旋,灵巧地闪开剑招。花彩凤手腕轻抖,寒光迸现,挽出朵朵剑花,剑影颼颼,宛如水银泻地,花雨洒落。 百花剑法,名符其实,美丽绝伦,萧浪看直了眼,连忙喝采。 冉月嬋暗自苦笑,花彩凤剑招虽不弱,可惜她选错了对手。在洛绝影面前,她剑法不过小孩子玩意儿,不足为惧。 洛绝影穿梭风中,衣袂猎猎,右手扬起,剑气驀地射出。 花彩凤本想抵御,为时已晚,凛冽的剑气贯穿长剑,透入胸口。她闷哼一声,踉蹌退后,气运丹田,反覆吐吶,这才好不容易压下紊乱的气息。 冉月嬋丝毫不意外,在她眼里,这场胜负早已定下。 洛绝影飘然落地,挺身卓立,笑道:「承让了。」 花彩凤虽称不上绝世高手,但仍看得出来方才洛绝影手下留情,否则那股剑气早已可贯穿自己五脏六腑,必死无疑。她垂下修长的睫毛,轻吁了口气,叹道:「我输了。」洛绝影看着她难掩失落的神情,正想说些安慰的话,花彩凤忽然抬起美眸,眼波流转,愁容尽散,嫣然一笑道:「不愧是我爹认同之人,果真没令我失望!」 洛绝影不禁纳闷,问道:「你好像很开心?」 花彩凤嘴角微弯,不以为然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好歹也有自知之明。不管如何,以后多了个人陪我练剑,我还无须保留实力,难道不该开心吗?」 洛绝影皱眉道:「这似乎跟我们说的不同。」 花彩凤扮起鬼脸,吐了舌头,道:「女人心,海底针,难道你没听过吗?」 洛绝影为之苦笑,他本以为花彩凤长年待在百花谷,不諳世事,没想到竟是个鬼灵精。 眾人继续饮酒,不知不觉,待到酒罈空空如也,又过了两个时辰。 归来雁依旧不见踪影,段无殤叹了口气,但其实他早料到如此。横竖归来雁不会回来,段无伤索性请洛绝影留下,这样也安全多。他本来只想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洛绝影竟答应了,令他大喜过望,连忙派人清出一间客房。 事实上,洛绝影之所以留下来,纯粹是因为冉月嬋喝醉了。 冉月嬋的酒量不好,百花酿甘甜浓醇,后劲极强,喝多了易醉。冉月嬋大概喝了两叁杯,面色酡红,意识昏昏沉沉。不得不说,冉月嬋一向谨慎,若非洛绝影在场,她有恃无恐,否则也不会多贪几杯。 刚走进客房不久,冉月嬋倒头便睡,转瞬之间,不省人事。 洛绝影似是意犹未尽,又拿了一壶酒,身子倏晃,飞到屋簷上,哼起小曲,仰月高饮。 一道人影紧跟而来,洛绝影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尺许才顿下,霎时间,一股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洛绝影将酒放下,笑道:「花姑娘半夜不睡,莫非也有间情雅致,饮酒赏月?」 花彩凤瞇起俏眼,小嘴一撇,道:「明知故问的男人,一点也不风趣。」她捋了捋衣裙,兀自坐在洛绝影身旁后,一把抢过洛绝影的酒,讶道:「你真是酒鬼,都不会醉吗?」 洛绝影叹道:「若真能醉的话,我寧愿每天都醉。」 一个人若太过清醒,不断地动脑,反而活得很累。 偏偏以他的处境,他又无法买醉,否则哪天被人偷袭,那便死得不明不白。 花彩凤轻啜一口酒,不以为然道:「你这分明是无病呻吟,世上还有很多快乐之事,何必把自己弄得醉醺醺?」 洛绝影摇头道:「你年纪尚轻,很多事你不明白。」 花彩凤冷哼道:「你也不差我几岁,自我懂事以来,我们百花谷承受各方压力,先是药王谷,如今又被五毒坛侵门踏户,我的压力可不比你少。我爹为了怕我出事,对我下了禁足令,你明明比我自由,可以做更多事,却只想借酒浇愁,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洛绝影道:「你会这么想,我不怪你,很多事你没亲身遭遇,你自然看得开。等你经歷过一些风雨后,你便会明白,有时独自一人喝酒,甚至醉倒,已是奢侈。」 花彩凤双手托着脸颊,噘起小嘴,道:「我才不会把自己灌醉。」 洛绝影提起酒壶,笑了笑,道:「你特地来此,应该不是只想说这些吧?」 花彩凤柳眉轻蹙,道:「我才来这儿坐一会,你便要下逐客令?」 洛绝影不禁苦笑,若有人狠心把如此美女赶走,他相信那人不是女人,便是太监。 他思索半晌,道:「你好像不在意我的传闻,莫非你不知道我背负『杀妻弒师』的罪名?」 花彩凤嘴角微弯,自信道:「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所以我不想问,也没必要问。」 洛绝影奇道:「你为何相信?」 花彩凤嫣然一笑,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可能不知道,江湖上本就很多人认为你是遭人陷害,只是五大宗门已发难,他们莫不敢遵从。」 洛绝影道:「为何你不相信五大宗门?」 花彩凤道:「那是当然,他们扶持药王谷,处处打压我们百花谷,他是什么样的货色,我们比谁都还轻楚。再者,我爹也曾调查过此事,他说当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一切太过巧合。」 洛绝影讶道:「花谷主也调查过?」 花彩凤道:「当年五大宗门说你之所以杀妻,是因为她长年卧病在床,不想再照顾,一时喝醉后起了杀意。若你对她的爱仅仅如此,又何必答允九大门派,以身犯险,对抗五仙坛去换得灵丹妙药?不光如此,当年你奔来百花谷求药,如此之人,又怎会痛下杀手?」 洛绝影道:「很多人被生病的家人,身心折磨太久,杀死对方,认为是一种解脱。」 花彩凤摇头道:「我爹说了,时机不对。当时你履行约定,使五仙坛败退,本该拿到丹药,又为何去杀死她?弒师也是同理,你好不容易立下大功,却因不被立为下一任宗主气愤杀人,如此意气用事之人,又怎可能对抗老奸巨猾的五仙坛?」 洛绝影道:「就因为如此,你们便信我?」 花彩凤微微一笑,道:「何老前辈又不是傻子,他为何要在你击退五仙坛后,名声水涨船高,故意昭告天下,下一任宗主由他侄子何远扬担任,这不很奇怪吗?」 洛绝影苦笑道:「原来还是有人相信我。」 花彩凤无奈道:「可惜五大宗门声势太高,佛道两家若不介入,你的罪名很难洗清。」 正当两人谈话之际,一道黑影划开夜空,掠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倏地落在屋簷上。 洛绝影剑眉微轩,驀地起身,他隐约感受到对方来者不善。 洛绝影双手负后,挺直身躯,锐利星目,瞥向角落中的人影。 月光照映之下,一个清晰的轮廓逐渐浮现,一名脸色如白蜡的男子,身材瘦削,锦衣宽袍,他的目光紧紧攫着花彩凤,贪婪地上下打量。 花彩凤柳眉倒竖,娇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此处!」 男子贼笑道:「果然是人间极品色,世人诚不我欺。若我没猜错,想必这位小美人便是『百花仙子』,对吗?」 花彩凤冷冷道:「我是什么人与你无关,但你是什么人,此事便关乎你的生死。」 男子不以为然,反倒乐在其中,语气轻挑道:「想不到小美人这般在乎我,我深感荣幸。」 花彩凤身子一拧,刷地拔出长剑,道:「不给你点苦头,你是不会乖乖配合了。」 男子仰首大笑道:「小美人别生气,我乃五仙坛的谷少卿,人称『百足公子』。」 花彩凤眼神掠过一丝怒火,咬牙道:「好个五仙坛贼人,纳命来!」 说那时迟这时快,洛绝影伸手挡住了她,道:「你并非他的对手。」 换作别人,花彩凤定然不信,但从洛绝影口中说出来,格外有说服力。 谷少卿嘴角上扬,得意道:「他说得不错,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不妨仔细想想,我若无本事,又怎能轻易闯入此处,来个偷香窃玉?」 花彩凤听到偷香窃玉四字,娇躯剧颤,破口大骂道:「无耻之徒!」 洛绝影打量着谷少卿,道:「谷燎原是你什么人?」 谷少卿瞇起双目,贼笑道:「既然你认识我爹,那你应当很清楚他的为人,若你不想死的话,最好别插手此事。」 洛绝影笑了笑,沉声道:「五仙坛行事风格,一向斩草除根,杜绝后患,想不到你身为五仙坛之人,居然连这事都给忘了,真是有损你爹的脸面。」 谷少卿大喝道:「好小子,我本想大发慈悲放过你,没想到你竟然找死!我等等便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五仙坛的手段,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洛绝影从容道:「莫非你是打算用毒蚁针对付我?若是如此,未免太让我失望了。」他口中的毒蚁针乃五毒坛拷问用刑的毒物,一旦中了其针,万蚁鑽心,生不如死。 谷少卿闻言一凛,脸容转寒,警戒道:「你如此熟悉我们的手段,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绝影扔掉酒壶,眼神忽地锐利,道:「死人无须知道我的名字。」 谷少卿从小娇生惯养,倚仗他爹在五毒坛里横行霸道,何曾受过此等屈辱。他握紧双拳,双目掠过层层杀意,怒喝道:「好小子,你找死!」 霎时间,谷少卿拔地而起,袖袍里飞出一截长鞭,长鞭一节又一节,鞭上有数百个密密麻麻的针刺,宛若蜈蚣的百足。 洛绝影目光闪动,身似鬼魅,梭巡屋簷,如鱼得水,行踪令人捉摸不透。 谷少卿师承其父谷燎原,放眼望去江湖上年轻一辈,少有与之匹敌。以他的眼力,又怎会看不出洛绝影诡譎身法,轻功必定高于自己。 谷少卿面色收敛,眉头紧蹙,不敢有半分大意。 他握着百足鞭,左右甩去,稍作试探。 啪!啪!鞭击有力,鞭声尖啸,可惜连洛绝影的衣袂一角都沾不到。 谷少卿大感愕然,他瞧见洛绝影只躲不攻,顿时以为对方专修身法,并无厉害攻招。 哼,终究是旁门左道!心念至此,谷少卿昔日的优越感涌上心头,脸色恢復自信。 谷少卿打算逼他出手,运功双足,身形一晃,迅雷不及掩耳地衝向花彩凤。 花彩凤执剑一挡,勉强挡住鞭击,下一招却又紧接跟来。 谷少卿凌厉的攻势,令她难以招架,不知不觉,竟已将她逼至角落旁。 洛绝影见状,掠空半丈,俯衝而下。 谷少卿大喜过望,以为对方中计,猛地转身,右手一抬,冷不防朝地射出毒针。 洛绝影早料到于此,一个俐落翻身,凌空腾旋,轻盈落地。他将手掌摊开,数十支毒针被他全数夹在指缝上,转瞬之间,被他一齐扔到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谷少卿吓出一身冷汗,呆望着眼前此景,久久说不出话来。 五仙坛以毒闻名,他耳濡目染,精通使毒,掷针信手拈来。方才两人近在咫尺,对方竟可躲避自己引以为傲的毒针,甚至全数接下,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洛绝影笑道:「你的本事就这样?」他的语气很平和,听来尤其讽刺。 谷少卿左右环视,附近陆续出现火把,看来是百花谷的人注意到此处了。古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套用在恶人身上也一样。他咬紧牙根,纵身一跃,打算先撤再说。 花彩凤喝道:「贼人,哪里走!」她一个箭步跟上去,转瞬之间,剑招已出。 谷少卿冷喝一声,百足鞭灵活一甩,长剑被打得咚咚响。强大的鞭劲,震得花彩凤险些握不住手中长剑,踉蹌退开数步。 洛绝影担心花彩凤受伤,飞身掠去,抢在谷少卿面前落地。他目光一抬,道:「何必急着走,你方才不是要让我生不如死?」 谷少卿怒叱道:「哼,我不想跟你纠缠,你识相就快滚!」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充分表明他在示弱,否则以他的脾性来说,又怎会轻易放过与他有仇的人。 洛绝影道:「既是谷燎原的儿子,总该有本事,否则就令我太失望了。」 谷少卿虽知对方非易与之辈,但堂而皇之的嘲讽,他又怎能嚥下这口闷气?他大喝一声,把心一横,整个人豁了出去,手中百足鞭挽出朵朵鞭花,气劲嗤嗤作响,陡然间煞是可怕。 攻势开展之后,他一连数下鞭击,招招不离要害。 洛绝影从容自在,稍作闪躲,鞭招尽空。 横竖逃不掉,谷少卿越战越勇,百足鞭如同车轮般转动攻去,狂猛无儔,如此之击若给劈中,轻则皮开肉绽,重则筋裂骨碎。 可恶,只要让我打到一鞭就好!谷少卿如此想着,可惜事与愿违,他的长鞭始终碰不到洛绝影半分衣角。起初仅差寸许,他以为再加把劲便可,但数十回合过去,他终于察觉对方根本只是耍着他玩。 谷少卿终于感到畏惧了,他顿失信心,脑海中浮现的唯一念头,便是不顾一切逃走。 啪地一声,谷少卿挥出沉重一鞭,屋顶砖瓦被掀开大半。 就是现在!他趁着砖瓦四落,对方视线受限之际,往下一跃。 甫站稳脚跟,他馀光瞥见到一道人影随之而下,猛地转头一瞧,洛绝影竟佇立在他后方! 正当反击之时,洛绝影衣袖一挥,剑气驀地迸出,如电似雷,笔直地打在谷少卿左侧。 噗哧一声,谷少卿凄厉惨叫,划破夜空,原来是他的左胳膊被剑气硬生生斩断。他狼狈倒地,按着血流如注的左肩,放声哀号,如丧考妣,撕心裂肺。 第二十六章 内院恶战 方才打斗声着实不小,不一会儿,火光通明,下人举火把前来,惊见躺在血泊中的谷少卿,不禁面面相覷,一时之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花彩凤从屋顶上跃身而下,凤目一凝,看着抽搐不止的谷少卿。面对五仙坛的卑鄙伎俩,百花谷向来处于弱势,如今逮住此等大物,总算吐了一口怨气。 正当花彩凤兴奋走去,洛绝影一招移形换影,挡在她面前,沉声道:「与五仙坛交手,只要对方尚未身死,留存一丝气息,切勿贸然上前。」 这话说得容易,却是用无数人的血泪换来的教训。当初洛绝影力抗五仙坛,不知见过多少人死在此等暗算之下,这便是五仙坛的可怕之处。五仙坛不容许门下弟子败退,所以侥倖逃回去,等待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甚至更为凄惨。为此,他们寧愿孤注一掷,拚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 谷少卿心中一凛,双肩颤抖,惊恐地盯着洛绝影。 正如洛绝影所料,他方才是故意放声痛哭,好让他们放松戒心之后,再伺机而动。 谷少卿并不想死在这里,他原本想趁其不备,偷偷射出毒针。一旦花彩凤中了毒,他便可用解药要胁百花谷的人放走自己,寻常人为了保护朋友、家人或是同门,多半选择妥协,更遑论花彩凤是花恨风独生女,身分不凡。 可惜的是,这一切全被洛绝影悉破了。 谷少卿既惊又疑,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骇然地望着洛绝影。 花彩凤仔细端倪,谷少卿手里果真捏着一根毒根,这才幡然醒悟。她指着谷少卿,怒道:「好一个心肠歹毒之人,到了生死关头,竟还想着算计他人,我差点就上你的当了!」 谷少卿心下一凛,顿时六神无主,本以为大势已去之时,夜空中掠出两道人影。来人似如流星坠地,步伐迅快无伦,晃眼之间,两人已来到谷少卿的身旁。谷少卿定睛一瞧,双目登时放光,兴奋地看着他们,宛若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一名女子率先蹲下身来,稍作检查后,将丹药扔给谷少卿。 位于她身旁的男子,面色蜡黄,手持弯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直勾勾盯着洛绝影。 花彩凤本想上前阻止他们,孰料男子弯刀轻挥,气势竟有如排山倒海,骇人十分,立时把她吓得不敢再踏前一步。男子瞧了瞧花彩凤,浓眉微皱,旋又将目光移至洛绝影身上,冷然道:「是你伤了他?」 洛绝影道:「是与不是,有何区别?」看似挑衅之言,但他并未说错。五仙坛之人,向来是寧可错杀不可放过,纵然你求饶,他们仍不会留情,甚至以此取乐,欣赏你惊惶失措的模样。 男子双眸厉芒一闪,动起杀意,喝道:「好狂妄的口气,你可知我是谁?」 洛绝影不卑不亢道「我若要杀人,从不管对方是谁。」 男子闻言一愕,仔细打量着洛绝影,顿时犹豫了起来。武功达至一定境界,即便不出手,或多或少能察觉对方的真气,但他却未从洛绝影发觉异状。可是,对方却表现得有恃无恐,这不禁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男子心念电转,暗忖道,莫非高手另有其人?他环目一扫,方才赶来的百花谷弟子,被他锐眼的目光一瞪,吓得连火把都险些掉地,浑然不像绝世高手。 谷少卿先服下回春丹,再用金创药止血,惨白的脸庞好不容易回復血色。他捂着断臂之处,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牙切齿道:「猲叔叔,这廝断了我的手臂,快帮我杀了他!」 男子半信半疑道:「真是这小子?」 花彩凤露出惊讶之色,失声道:「莫非你是猲蚩?」 洛绝影道:「你认识他?」 花彩凤秀眉微蹙,面色困惑,反问道:「你不认识他吗?他可是『狂蝎刀』猲蚩,五仙坛的分坛主之一,据说他杀人如麻,死在其手上的高手,不胜其数。」 洛绝影怔了半晌,当年他力抗五仙坛,叁个分坛主遭他击杀,其中一人重伤隐退,馀下最后一人便是谷燎原。换言之,如今五仙坛汰旧换新,他早已不认识新任的分坛主。 猲蚩冷笑道:「原来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过,看来只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傻小子。」寻常人若在江湖闯荡,必定知晓他名号,所以他认为洛绝影不足为惧。 但是,猲蚩不禁又踌躇不安,若对方如此不济,如何能重创谷少卿?谷少卿尽得谷燎原真传,平日虽不务正业,沉迷酒色,终归天资聪颖,放眼整个江湖,年轻一辈能与他一争高低之人,寥寥无几。 不过,纵有诸多疑点,但猲蚩仍决定杀了洛绝影,事后再询问谷少卿也不迟。 方才扔给谷少卿丹药的女子倏地起身,取出一条黑色绳索,玉手轻扯,摺出园圈,沉声道:「人不可貌相,你可别大意。」此女容貌美艷,一身夜行劲装,紧贴娇躯,玲瓏浮凸,尽显修长。 花彩凤见到黑索,立时告诫洛绝影,道:「她是『血蛛索』玄妙妙,同为分坛主之一!」 洛绝影笑道:「真是大手笔,想不到五仙坛派了叁个分坛主过来。」。 花彩凤摇头道:「你说错了,谷少卿并非分坛主。」 洛绝影笑道:「弄出这么大动静,段无殤为何没有赶来,你不觉得奇怪吗?若我没猜错,他也遭遇了袭击,以他的武功来看,想要对付他,至少得让分坛主出手。」 花彩凤心中大凛,这才恍然大悟,明明五仙坛的人侵门踏户,身为此次负责人的段无殤,为何迟迟未现身,原来是被其他人牵制住。她紧张道:「我师兄不会有事吧?」 洛绝影道:「他武功不弱,若派去之人与这两人差不多,他应当不会有事。」 闻听此言,猲蚩面色一沉,双目尽现怒意,彷彿自已被人瞧不起一般。他恶狠狠道:「我本来还想给你个痛快,一刀了结你,如今你惹怒了我,我改变心意了。我要把你抓回去,好生折磨,让你痛不欲生,后悔出生于此。」 洛绝影笑道:「稍早之前,我听过一模一样的话,那说话之人已被我斩去一臂了。」 猲蚩大喝一声,道:「混帐!」他拔地而起,鲜血沸腾,丹田真气狂涌而上,直直灌入刀身,霎时间,刀光闪闪,甚是骇人。 高手之争,最忌讳情绪起伏过大,可是他已经动怒了。 他的眼睛充满血丝,额上暴出青筋,弯刀嗡嗡鸣叫,刀芒闪耀,说这时迟那时快,他挥刀猛劈,施出狂蝎刀法,兇猛无比,宛若闪电交击。 花彩凤吓得花容失色,后退几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绝影仍面不改色,夷然无惧,衣袍一挥,剑气疾发,猲蚩的弯刀立时迸出清脆响声。 猲蚩心中一寒,他没想到这剑气如此可怕,馀劲之强,当即破了他的攻势。 这样一来,他更确定对方是打伤谷少卿的人。既然已知没有其他高人,他索性放开手脚,身法疾如脱韁野马,狂奔而至,再斩十刀。 洛绝影馀光瞥向一旁,玄妙妙面色凝重,故意不出手,目的便是让他分神,不敢全力施为。 洛绝影两指併拢,捏起剑诀,气贯指尖,朝着猲蚩激射剑气。 猲蚩原以为与先前剑气相同,不假思索地举刀格档,孰料这次剑气更加强劲,透刀而至,震得他虎口疼麻,鏘啦一声,手中弯刀竟落到地上。 玄妙妙大惊失色,她认识猲蚩多年,猲蚩视刀如命,哪怕危险关头也绝不弃刀。如今却被人轻易打掉兵刃,纵然猲蚩稍有轻敌,对方能做到此等地步,实力必然可怕。 玄妙妙皱起黛眉,她知道要将无形剑气操纵自如,至少得达到宗师境界。放眼整个五仙坛,武功到达此等境界之人,除了几个半隐退的老怪物,便只剩下他们总坛主独孤杀一人。 玄妙妙越想越害怕,一双玉手不自觉挥出黑索,转瞬之间,索影漫天,铺天盖地而去。她舞动黑索,抡得风响呼呼,诡譎招数,时而阴柔时而刚劲。黑色光圈之下,风捲残云,周围树叶尽数打落,露出光秃树梢。 猲蚩不落人后,刀法催紧,势如排山倒海,荡得刀光四处流散,闪起点点银光。 面对两大高手夹杀,洛绝影仍如煮酒品茶,愜意自然,毫不惊慌。 猲蚩眼见此景,越发气愤,刀势更猛。反之,玄妙妙惊讶不已,纵然五大宗门的宗主,面对他们两人合力攻击,早已被打得焦头烂额,满身大汗,又怎能如此游刃有馀? 玄妙妙的黑索一挥,罩定而下,寒气沁肌,锐风刺骨,比方才凌厉数分。 洛绝影身形一晃,步似行云,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不光玄妙妙的黑索勾不到他半分衣角,就连近在咫尺的猲蚩也感觉如万丈之远,捉摸不到他的踪影。 顷刻间,洛绝影双手划圆,气势如泰山之巔,内力似惊雷勃发。 强大气劲脱手而出,划过夜空,宛如横亙天际的紫色流星,笔直地朝猲蚩俯衝而下。 猲蚩身子一旋,挽出阵阵刀圈,试图抵去扑面而来的气劲。 无奈洛绝影内力浑厚,这招紫元归一,他早已练得出神入化,猲蚩全力以赴仍扛不下,气劲直扑胸膛,顿时令他痛苦难耐。所幸仗着他本身内功不弱,一口真气及时护住心头,这才免去了当场被击毙的危险。 玄妙妙反手一甩,黑索回圈收势,挽出一圈圈黑花,掩护猲蚩,争取他调息的时间。 洛绝影深吸一口气,灵台清明,意与神合,神与气合,一时之间双掌化剑,飞身攫去。 玄妙妙以为洛绝影要趁势攻击猲蚩,刚甩出一鞭护着猲蚩,这才发现对方朝她扑来。 即便她立时收索,九尺长索回来的速度仍不够快,一来一往之下,洛绝影早已凭着超卓轻功,倏地出现在她眼前尺许之处。 玄妙妙把心一横,掌立如刀,不由分说地朝洛绝影劈去。 洛绝影早料到她会反击,一个鷂子翻身,对方顿时劈空。 玄妙妙趁机收索,孰料这也在洛绝影的算计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洛绝影兔起鶻落,猿臂疾伸,出手如风,招如雷电,朝她胸口打出一掌。 玄妙妙无奈之下,翻掌朝天,硬生生接下对方的攻势。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此招看似狂风滔浪,威力不过尔尔。 莫非他气力用尽了? 玄妙妙刚这么想,洛绝影立刻变招,手腕倏翻,彷彿一条蛇爬上她的手臂。洛绝影盘龙绕步,反手一指,双指抵住她乳下的「玉泉穴」。霎时间,玄妙妙感到一股气劲窜入,旋即整个人被震出数步之远,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嘴角渗血,浑身疼麻。 猲蚩耸然动容,怔了半晌后,这才终于意识到对方的强大。 洛绝影意态瀟洒,双手负后,漫不经心道:「现在你们眼前有两个选择,一是乖乖离开,二是死在这里。」 玄妙妙捂着胸口,不可置信道:「你要放过我们?」 任谁看到眼前此景,均认为洛绝影占了绝对优势,根本无须谈条件。 洛绝影轻描淡写道:「你们的同伴来了。」 不到一会儿,一个体宽圆肚的肥胖男子直奔而来,他身躯如牛,跑起来却似兔跳,轻巧灵活,令旁观的人均感到匪夷所思。 花彩凤定睛一瞧,肥胖男子的后方紧跟两人,一人是段无殤,一人是萧浪。 肥胖男子跑到猲蚩身旁,顿下脚步,看着两人狼狈之姿,惊讶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猲蚩一手抓起弯刀,一手扛着谷少卿,道:「先别说这么多了,咱们走!」他头也不回,往后一掠,飞过数丈。 玄妙妙倏地翻身,跃上屋簷,俯瞰着肥胖男子,道:「快跑,迟了便来不及!」 肥胖男子摸了摸脑袋,纳闷道:「怎么我刚来你们就走了?」他虽感困惑,不过前有敌人,后有追兵,他也不敢多耽搁半分,身形倏展,紧跟着玄妙妙身后。 萧浪看到他们想逃走,本想追上去,段无殤连忙道:「等等,穷寇莫追!」旋即,他转过头来,看向花彩凤,紧张道:「你没事吧?」 花彩凤没有理会他,逕自走到洛绝影身旁,质问道::「你为何放走他们?」 洛绝影道:「不过是几条小鱼罢了,若想钓大鱼,他们便不能杀。」 花彩凤反驳道:「他们可不是什么小鱼,他们是五仙坛的左右膀臂。」 洛绝影笑道:「你若要追上去,我也不拦着你。」 花彩凤咬起下唇,杏目瞪着他,跺脚不依,却又没辙。 第二十七章 不愿出手 眾人返回大厅,段无殤沉着脸色,派人去找归来雁。 良久,归来雁匆匆赶回,他发鬓蓬松,衣衫不整,浑身酒气,肩膀留有少许胭脂味,看起来刚从温柔乡回来。 归来雁环目一扫,确认段无殤等人没事,这才松下一口气。 花彩凤抬起俏目,玉容一寒,冷冷道:「归叔叔,你可知今晚有多兇险?」 归来雁面色尷尬,垂低下头,歉疚赧然。他知道自己不遵守约定,责无旁贷,但他再怎样也料想不到五仙坛居然夜闯府第,甚至大费周章,派出叁名分坛主。 段无殤摇头叹气,道:「论辈份来说,我无权责怪师叔,但我希望师叔顾全大局。」 段无殤虽想抱怨,但今晚情况委实不同,这也不能全然怪归来雁。他也是评估之后,任何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允诺归来雁去花舫。若事先知道对方如此大阵仗,他寧死也会阻止归来雁。 萧浪道:「不管如何,人没事便好。」他不想得罪归来雁,意图打圆场,反被花彩凤恶狠狠地瞪一眼。 花彩凤叱道:「你当真以为今晚是侥倖吗?若非洛绝影人在此处,我们早已死透了,哪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说风凉话。」 萧浪尷尬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归来雁看向洛绝影,双手抱拳,歉然道:「多谢洛少侠出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洛绝影道:「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拖延对方,问题尚未解决。五毒坛向来不喜吃亏,此次未擒住你们,必定会捲土重来。」 段无殤问道:「洛兄是否愿意留下,助我们一臂之力?」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我可不记得自己签了张卖身契。」 花彩凤道:「如果你肯留下,我必定命人每日准备好酒。」 洛绝影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并非我见死不救,而是我留在此处,未必是件好事。」 花彩凤纳闷道:「此话何意?」 洛绝影沉声道:「如今我人在金陵一事,早已传开,九大门派势必派人到处找我。若让他们知晓我人在此处,你们岂非受连累?」 花彩凤不以为然道:「只要我们不说,又有谁知道你在这儿?」 洛绝影意有所指道:「纵然谷少卿厉害,以他轻功,想要悄声无息潜入也绝非易事。若不是他事先知晓佈置,又怎能来去自如?」 段无殤心中一凛,道:「洛兄此言,莫非是指他们有内应?」 归来雁点了点头,附和道:「他们擅于下毒,以此威胁我们的人,并非不可能。」 花彩凤抿着下唇,望着洛绝影,不死心道:「要不你易容乔装如何?」 段无殤摇头道:「师妹,洛兄心意已决,勿再为难。」 花彩凤不依道:「师兄,难道你真要看五仙坛欺辱我们?」 段无殤微微一笑,解释道:「你用不着担心,稍早之前,我已接到飞鸽传书,师父他老人家正在赶来金陵的路上。」 花彩凤闻言一惊,面现喜色,道:「我爹要来?」旋即,她又有些困惑,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爹不是说过要坐镇百花谷,莫非百花谷出事了?」 段无殤道:「百花谷并无大碍,师父得到消息,五仙坛倾巢而出,连总坛主都来金陵了。」 花彩凤惊诧道:「此话当真?」 段无殤面色凝重,叹道:「若是有假,师父又怎会亲自出马?」 花彩凤担忧道:「莫非他们是为我们而来?」 段无殤沉吟半晌,摇头道:「我想不是,若是要对付我们,何必选在九大门派齐聚的金陵,这样岂不是自寻烦恼?」 萧浪补充道:「大师兄,他们今晚便派叁位分坛主过来,不正表示他们势在必行?」 归来雁皱眉道:「此事应有蹊蹺,这不像五仙坛的作风。你们想想,若他们要对付我们,为何不全力夹攻段无殤,何必让谷少卿声东击西?」 段无殤点头道:「师叔所言不假,我也觉得奇怪。方才与我交手之人是单吞海,若他们多派一人助阵,我必定被拿下,但他们却选择派多人去对付师妹,这未免不合常理。」 洛绝影想起那肥胖男子的身影,忍不住道:「单吞海是何人?」 花彩凤道:「单吞海外号『毒蟾甲』,为人卑鄙,同为五仙坛的分坛主。」 归来雁思索良久,道:「我想问题出在谷少卿身上,我略有耳闻,此人生性渔色,喜好掳走良家妇女,据说连他们自己内部的女弟子均不放过。」 段无殤沉声道:「师叔的意思,莫非是指他们的目标是师妹?」 归来雁道:「按你们所述,此事多为谷少卿擅作主张,其馀叁人为防他出事,这才不得已一同过来掩护。毕竟他爹是谷燎原,若是真出了意外,恐会引起内鬨。」 花彩凤喝道:「果真是无耻之徒,没杀了他真是错了!」她眉眼透出幽怨之色,似有若无地瞥向洛绝影,彷彿在怪他放走谷少卿。 段无殤叹道:「总之,我们要撑到师父他老人家赶来金陵。」说话同时,他故意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归来雁。 归来雁乾咳两声,尷尬万分,忙道:「从今日起,我绝不会再擅自离开。」 段无殤道,「师叔肯为大局着想,再好不过。」 归来雁道:「我们能与五仙坛斗这么久,绝非侥倖,此次他们轻易闯入,其中定有蹊蹺。他们擅长用毒,身上必备毒物,我们这几年训练不少猎犬,一点味道便可察觉。」 段无殤讶然道:「难怪总觉哪里不对,原来是狗儿没吠,看来他们果真有内应。」 归来雁,道:「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段无殤道:「师叔请放心,此事交给我,我必竭尽所能找出叛徒!」 归来雁道:「辛苦你了。」 花彩凤蹙起弯眉,呢喃道:「胡乱猜忌会失人心。」 段无殤肯定道:「放心好了,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我不会随便诬赖别人。」 洛绝影道:「既然你们已谈妥,我便先回房歇息。」 花彩凤美目一亮,道:「今日还多谢你。」她暗自下决定,明天必定要早起,亲自下厨,弄几道好菜聊表谢意! 洛绝影回到客房后,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冉月嬋,端坐在长几旁,啜饮着香茗,神色清醒,浑然不像一名酒醉之人。 洛绝影耸了耸肩,道:「你果然没醉。」方才他与五仙坛缠斗之时,便隐隐约约察觉到冉月嬋的视线。 冉月嬋拢了拢秀发,轻描淡写道:「若不装醉,你又怎肯留宿?」 洛绝影道:「你早知五仙坛会来?」 冉月嬋莞尔道:「不错。」 洛绝影皱起眉,问道:「你为何知道?」 冉月嬋道:「这很简单,带我们入院的下人,此人便是五仙坛的内应。」 洛绝影讶道:「此话当真?」 冉月嬋得意道:「你只想着你的美酒,又怎会看见他躲在角落,偷偷用唇语与人打暗号。」 洛绝影道:「他跟谁打暗号?」 冉月嬋点头道:「那个端酒上来的人,他们是一伙的。他们虽用江湖暗语,试图掩藏,但别忘了我曾是一名镖师,江湖暗语又怎能难得倒我?。」 洛绝影迟疑半晌,道:「你为何会注意到他们?」 冉月嬋脸色忽沉,不快道:「那个下人用淫秽的眼神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洛绝影纳闷道:「他一介下人,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冉月嬋冷笑道:「你们男人总以为偷瞥便不会被发现,殊不知女人对这种目光很是敏感,哪怕只是一眨眼,我们也能感受到你们的不怀好意。」 洛绝影苦笑道:「还好我没这么做过。」 冉月嬋撇了撇嘴,道:「你是想说我不够有魅力?」 洛绝影为之一怔,他以为自己展现君子之风,孰料踩到女人的逆鳞。 冉月嬋终究是女人,若男人对她毫无綺念,岂不是说表示自己难看? 话虽如此,对女人而言,只有当自己喜欢的人盯着自己,她们才会感到开心。 其馀的男人看向她们,对她们来说,这些人只是登徒子,不屑一顾。 洛绝影知道怎么说都不对,索性岔开话题,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上床歇息。」 冉月嬋道:「等等,我有事问你。」 洛绝影为之愕然,道:「还有什么事?」 冉月嬋瞧他反应,忍不住娇笑一声,道:「你放心,我没打算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只想知道,你为何放走五仙坛的人?」 洛绝影道:「若说放长线钓大鱼,你会信吗?」 冉月嬋摇头道:「我不信,因为你没必要这样做。」 洛绝影远眺窗外,沉吟片晌,一字字道:「你就当作我有私心好了,我不想帮助九大门派除掉五毒坛。当年之事,歷歷在目,他们拿我妻子的命威胁我,事后出尔反尔,不仅使我身败名裂,更让我再也见不到她。」 冉月嬋心中一愕,蹙眉道:「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洛绝影道:「我本来也这么以为,直到我看见五大宗门盛气凌人之姿,毫无反省之意,反而变本加厉,兼之紫龙宗与将军府勾结,不禁让我心灰意冷。」他力抗五毒坛,五大宗门坐享其成,争权夺利,令人唏嘘。如此卑劣之人,他又何必替其除去五仙坛? 五仙坛绝非善类,若再次与其为敌,自己不仅身陷险境,还要时时提防九大门派追杀,这般吃力不讨好之事,世上大概没人愿意去做。 至少,洛绝影认为自己不是这样无私之人。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圣人,他既有恨也有爱。 云无踪的请求不过是藉口,他来金陵此行,另有其目的。 冉月嬋垂下睫毛,意味深长道:「你说得义正严词,但你没有你想像中的狠心,此事你绝不会视而不见。」 洛绝影淡然道:「你儘管放心,我自有分寸,其实我不杀他们,尚有一个理由。」 冉月嬋问道:「什么理由?」 洛绝影道:「既是五仙坛之人,身上必有可怕毒物,我纵能杀死他们,却没把握避开此毒。五仙坛所使的毒千变万化,没有人能完全看透,甚至连他们自己人也不例外。九死冰蚕功虽可抵御天下奇毒,但若轻易施展此招,恐会打草惊蛇。武林中人传闻我学过九死冰蚕功,却没人知道我练到了何种境界,如此底牌,我不想太早暴露。」 冉月嬋杏眼圆瞠,讶然道:「莫非,你想对付的是独孤杀?」 洛绝影道:「常言道,擒贼先擒王。」 冉月嬋紧张道:「你可有把握?」 洛绝影摇头道:「人算永远不如天算,没有人永远是赢家。不过,若他与当年所差不远,我的胜算应该不小。」 冉月嬋动容道:「听你这么说,当中仍有风险?」 洛绝影沉吟半晌,叮嘱道:「记住,施出九死冰蚕功,必遭反噬,若我成功击败他,你必要用最快速度带我离开。」 冉月嬋秋眸流转,叹道:「但愿你没有错看我。」 洛绝影柔声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第二十八章 差点露馅 翌日,日上叁竿,洛绝影起床。 下人早替他备妥脸盆,盆里清水如镜,沁凉如冰。 稍作盥洗后,他换上一袭深紫长衫,头戴紫玉金冠,外披素色大氅,一条玉带环腰,搭配俊秀五官,可谓英姿颯爽,玉树临风。 冉月嬋不惶多让,长身玉立,雪色裙裳,飘逸如仙,一头乌黑秀发如瀑洩下。她肤如美玉,白皙光滑,美眸似如秋水,所到之处,令人为之魂消。 两人走出房门,忽感到空气诡譎,周围下人纷纷低垂着脸,不敢正眼瞧他们。 几经询问,这才知道昨晚因贼人入侵,段无殤怒叱他们保护不周。 洛绝影暗自苦笑,他知道这是摆摆样子,段无殤目的是想扰乱内鬼,让对方松下戒心,以为自己身分尚未暴露。 过不多时,两人走到了大门旁。 一路上未瞧见段无殤和花彩凤,出于好奇,洛绝影又问了几个ㄚ鬟。原来,段无殤和花彩凤两人一大早便匆匆出门,临走前,段无殤特地吩咐下人,好生款待客人,不可轻忽怠慢。 冉月嬋挖苦道:「他们倒挺有诚意。」 洛绝影淡然道:「略施小惠,必有所求。」 百花谷确实不是他们的敌人,但如此热情招待,明眼人都知道另有所图。不过,洛绝影倒也不认为这是坏事,毕竟有求于人,释出善意,合情合理。反之,五大宗门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对比之下,更令人唏嘘不已。 冉月嬋道:「今日要去哪儿?」 洛绝影随口道:「先到处晃晃。」 冉月嬋蹙眉道:「没有目标吗?」 洛绝影思索半晌,道:「不若这样,去你喜欢的地方如何?听闻金陵的商货驰名远外,这里的胭脂水粉、绸缎罗裳和玉鐲项鍊,够你逛上一整天了。」 冉月嬋不以为然道:「我对这些没兴趣。」她嘴上虽然这么说,脸现喜色,明显口是心非。 洛绝影道:「横竖没其他事,去去也无妨。」言罢,他迈开步伐,逕自走向市集。 冉月嬋紧跟上去,两人并肩而行,旁人看来,郎才女貌,煞是般配,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人群躁动起来。街道两旁小贩的摊子被撞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有些人甚至跌倒受伤。但见数匹禇红战马,配着乌黑轡鞍,奔驰在人潮拥挤的市集,看上去危险万分。 这是怎么回事? 洛绝影皱起眉,这儿可是金陵,公然在市集御马驰骋,可是违反律法的。 陡然间,那些人急拉韁绳,勒马停定。 那些人逐一跃下,从俐落的下马动作来看,他们应是训练有素的武者。 一个沾上污泥的小贩爬起身子,浑身打颤,骇然道:「居、居然是神机门的人!」 洛绝影凑了过去,问道:「神机门是什么?」 小贩露出讶异的眼色,稍作打量后,压低音量道:「近年来九大门派呼声甚高,朝廷为免他们坐大,特地派人成立神机门。乍看之下,神机门当作武林与朝廷的沟通桥樑,实则是暗中监督武林中人的一举一动。」 洛绝影问道:「九大门派甘愿被他们监督?」 小贩苦笑道:「这神机门背后倚仗的可是朝廷,九大门派再厉害,他们敢与朝廷争吗?再者,朝廷也不是傻子,他们威逼利诱,许多门派早已与他们搭上。」 洛绝影道:「你倒是很清楚。」 小贩挺起胸膛,得意道:「金陵可是交通要地,哪怕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这些事时有所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最近出门得小心一点,金陵这阵子可不太平。」 冉月嬋问道:「你是指真龙教?」 小贩摇头道:「真龙教名气虽大,但他们不刁难寻常百姓,我说的是採花贼。」 冉月嬋眸子掠过一丝杀意,恶狠狠道:「这里有採花贼?」 小贩道:「採花贼不只一人,九大门派齐聚此处,许多世家子弟前来拜会,其中不乏各个地方的美人。那些採花贼们,闻讯之后,纷沓而来,唯恐天下不乱。」 洛绝影怔了一会,道:「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他看了看小贩身旁的摊位,上面摆满发簪和坠饰,稍作梭巡,他拣起一支玉梳子,道:「此物要多少?」 小贩笑吟吟道:「客人真识货,这把梳子算你一两银就好。」 洛绝影暗自苦笑,梳子看似精美,玉质却差,实则不值一两银。不过,钱对他不是问题,他迅速地扔出银两,反手将玉梳子递给冉月嬋,笑道:「我好像没送过你礼物,难得来金陵,此物就开个先例。」 冉月嬋摸了摸玉梳子,笑靨如花,道:「莫非还有第二个?」 洛绝影道:「这就得看缘分了。」 冉月嬋白了她一眼,撇嘴道:「不甘不脆的男人。」言虽如此,她仍很欢喜这柄玉梳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来,彷彿是传家之宝。 良久,两人返回醉仙楼,甫至大门,苏嫣然快步上前,问道:「昨晚你们两人没回来,莫非是去了何处?」她语气卑微,字里行间却隐含试探。 洛绝影不想把百花谷掺和进来,随口道:「没什么,到处晃晃罢了。」不等苏嫣然回应,他兀自往门口走去。 苏嫣然心中大讶,连忙挽住他的手,赧然垂首,歉然道:「你是否可行个方便,再去外头晃个半时辰?」 洛绝影双目闪动,道:「又怎么了?」 苏嫣然神色黯淡,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今日神机门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下令全城搜捕可疑人士,所有客栈都得接受盘查。」 洛绝影虽不在乎钱,但他不喜被人一再耍弄。他冷冷道:「我本以为买卖一分钱一分货,没想到此处竟是间黑店。云无踪说有事找你协助,我想他大概猜不到,如今我连住宿都成了问题。」 苏嫣然抿了抿唇,道:「此事委实是我不对,我这不给你道歉了?」她扭动腰臀,搔首弄姿,时不时拋了记媚眼给洛绝影。 洛绝影嗤之以鼻,厉声道:「无聊的招数就别丢人现眼了,我不会任你摆佈的。」 苏嫣然问道:「我长得不够美吗?」 洛绝影道:「如果因为你是个美人,我就得听你的话,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苏嫣然蹙起黛眉,幽幽道:「洛公子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洛绝影道:「这样吧,你把钱还给我,我去别处投宿。」 苏嫣然脸色一变,沉声道:「这可不行。我这醉仙楼开业至今,从未让客人因不满而退费,这是对我们最大的污辱!」 冉月嬋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 苏嫣然瞥了她一眼,沉吟半晌后,道:「我知道你们很不满,但此事非我所愿不,我在金陵开设醉仙楼,官府或多或少都得卖我个面子。唯独将军府和神机门两处,我是万万惹不起,偏偏他们这两日找上醉仙楼,我也是莫可奈何。」 洛绝影道:「从今天起,有第叁人不买你的帐,那人便是我。」 苏嫣然讶然道:「洛公子言重了,我并不想与你交恶。」 洛绝影道:「你不想,不表示我不想。」 苏嫣然委屈道:「你当真如此决绝?」 洛绝影眼神似刀,锐利地盯着她,道:「那得要看你释出的诚意。」 苏嫣然美眸为之一亮,笑道:「洛公子肯给机会,嫣然必会好好把握。不若这样,我知道洛公子喜欢喝酒,迟一些我派人送上几罈美酒,不知意下如何?」 洛绝影道:「先送来再说。」 正当叁人谈话之际,马蹄声呼啸传来。 冉月嬋循声瞧去,数名在市集见过的黑袍人骑着马,疾驰而来,倏然停下。 其中一人轻踏马蹬,腾空而起,嫻熟地落在苏嫣然面前。 苏嫣然先是一愕,旋即换上招牌笑顏,道:「两位官爷来此处,不知有何要事?」 其中一名男子喊道:「我们奉命来搜查可疑人物,你若识相,最好乖乖配合!」 苏嫣然嫵媚一笑,柔声道:「大人说笑了,醉仙楼生意兴隆,全仰赖你们保护,我们又怎会不肯乖配合?不过,一般都是官府派人过来,为何这次兴师动眾,劳烦神机门几位大人?」 男子冷眼道:「我知道你与官府交好,若是他们过来,肯定被你叁两下打发走人。但是,神机门可没这么好说话,你休想敷衍了事!」 苏嫣然莞尔一笑,从容道:「大人请入座,我立即派人备上酒菜。」 男子瞇起眼睛,意有所指道:「不必了,公务在身,我可不想被人抓到把柄。」他眼角的馀光扫到洛决影,皱起眉头,问道:「此人很面生,他是从哪儿来的?」 苏嫣然故作镇定,道:「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此处可是金陵,水陆方便,商贸频繁,每年都有许多人从外地而来,大人又怎会一一记得?」 男子鼻哼一声,道:「你越是辩解,我越发觉得可疑。」 苏嫣然莲步轻移,挽住男子的手臂,将身子挨了上去,男子顿时心花怒放。苏嫣然檀口微啟,呵气如兰,鶯声软语道:「昨晚将军府已来过此处,今日若再让神机门盘查,我这醉仙楼生意委实难做。」她从怀里取出一只囊袋,偷偷塞到男子手里,嫣然一笑,道:「小东西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男子拉开绳结,低头一瞧,里面尽是闪亮亮的银两。他伸出大手,轻拂苏嫣然的美丽脸庞,咧嘴一笑,道:「难怪你这酒楼生意昌隆这,果然有点本事。」 苏嫣然頷首道:「多谢夸奖。」 男子朝后方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其他人掉头散去。男子看着苏嫣然,叮嘱道:「若发现可疑之人,立刻与我通报,否则我视你同罪。。」 苏嫣然道:「大人儘管放心,嫣然谨记于心。」 目送男子离开之后,苏嫣然脸容忽沉,露出嫌恶之色,呢喃道:「狗仗人势,真以为自己什么大人物。」 洛绝影走了过来,道:「方才那些银两,我会赔给你。」 原以为苏嫣然是生意人,必会欣然接受此提议,孰料她摇了摇头,道:「不关你的事,他们本就想找机会勒索,这笔钱迟早要送出去的。」 洛绝影道:「他们很常这样?」 苏嫣然道:「每年想进神机门的人多不胜数,甚至不惜倾家荡產,花钱买官位,为的便是利用此职位贪污收贿。否则以这些人薪俸,虽说衣食无缺,但想要夜夜笙歌,饮酒作乐,简直是痴人说梦!」 洛绝影摇了摇头,暗自苦笑,金钱、权力和女人,一直以来都是贪婪之源。 为了这些东西,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后继,付出惨痛的代价。 倏忽间,外头传来喧闹声,许多人拔腿快走,朝某个方向奔去。 一名粗布宽衣的酒楼伙计,甫从外面返回酒楼,苏嫣然叫住他,黛眉轻蹙,问道:「阿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被唤作阿旺的男子,战战兢兢道:「回老闆娘的话,方才大街上,神机门与墨龙宗发生争执,现现在堵在路口上。」 苏嫣然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阿旺摇头道:「我怕惹祸上身,所以没有多逗留,不清楚原因为何。」 面对这个答覆,苏嫣然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露出欣慰之色,笑道:「很好,平常教你们的话都有听进去,不该问的别乱问,免得惹祸上身。好了,今天客人多,你先进去忙!」 洛绝影听闻墨龙宗的名字,多少感到兴趣,低头思索起来。 冉月嬋看穿他的想法,柔声道:「要去瞧瞧吗?」 苏嫣然黛眉微挑,语透不悦道:「你们刚从险境脱身,现在又主动跳下去,若你们出事,我这儿也是要被牵连的。」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你方才不是要我们出去晃半个时辰,我这便听你的话。」 苏嫣然讶道:「我不是把神机门的人打发走了?」 洛绝影不理会她的呼喊,兀自转身,朝人潮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九章 不让鬚眉 街道挤得水洩不通,除了围观的民眾之外,神机门和墨龙宗两派人马挡在交叉路口。数十辆马车难以驶前,被迫停定,这令许多人十分不快。墨龙宗就算了,但令一方为神机门,他们可不敢与朝廷叫嚣,只能乾瞪着眼,暗自祈祷事情赶紧落幕。 神机门这边来了十馀人,清一色穿戴黑色披风,内衬华丽锦袍,胸口绣有鲤鱼图案。方才与苏嫣然谈话的男子,乃队伍领头之人,名为杜仲,官拜正八品。 杜仲摸着杂乱鬍渣的下巴,环目扫去,一双贼眼扫向墨龙宗女弟子,最终停在一名叫凌盈盈的少女身上。凌盈盈是武林中着名的美人,因为头戴兰花发簪,又有「兰花仙子」之称。 洛绝影仔细端倪,凌盈盈娇躯微颤,眼神掠过一丝恐惧,一隻纤纤玉手握在剑柄上,冷汗不自觉沁出。位在她身旁的是墨龙宗大弟子左寧,面色凝重,唯唯诺诺,似乎很畏惧神机门。良久,他勉强挤出声音,搭话道:「我等奉家师之命,前往论剑台,还请诸位大人让个道。」 杜仲张开黄牙,仰首大笑道:「你们还去论剑台做什么,整座金陵的人都知道了,你们五大宗门被真龙教吓到腿软,早就取消比试了。」 左寧脸色难看,碍于对方是朝廷中人,他只好隐忍,继续道:「墨龙宗向来与朝廷交好,还望大人看在我们宗主的面子,在此行个方便。」 杜仲得理不饶人,道:「真是笑话,你们墨龙宗处心积虑,拣出长得好看的女弟子,迫使她们嫁给名门贵族,以此攀附权贵,人尽皆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我就遇到几隻畜生,若还得给他们面子,传出去我岂不是被人笑话了?」 凌盈盈终于忍不下去,娇喝道:「一派胡言!」 杜仲贼笑道:「小美人,你还没嫁出去,不过是价码尚未谈拢,你真以为自己是块宝吗?在你们墨龙宗的眼里,你与青楼女子无异,听明白了吗?」 左寧目光看着他,面色一沉,道:「大人,你话未免太过了吧?」 杜仲不以为然,道:「你想英雄救美,我偏不如你所愿。我现在宣布,你们墨龙宗涉嫌妨碍神机门处理公务,有包庇通缉犯之嫌,当即抓回去,押入大牢,逐一审问!」 左寧咬牙道:「大人,我们墨龙宗向来与朝廷河水不犯井水,何苦咄咄逼人?」若是平常,他绝不想站出来蹚这滩浑水,但凌盈盈不仅是他师妹,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杜仲冷冷道:「你这意思,好像是朝廷没资格管你们的事,莫非你们想造反?」他瞥向凌盈盈一眼,嘴角弯起狡黠的笑容,道:「谋逆造反,这可是死罪。这样好了,我也想不刁难你们,不过你那师妹出言顶撞,我若不处置她,这总是说不过去。」 左寧心中涌起不祥预感,巍巍颤颤道:「大、大人打算怎么处置她?」他暗自祈祷,若是花点小钱便可疏通,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天不从人愿,杜仲想要的东西,并没有这么简单。他瞇起眼睛,道:「我将她带回去,稍作关押,明早便放她出来,这样也好对外有个交代。」言罢,后方神机门的人纷纷拊掌大笑,吹哨鼓譟。 左寧不是叁岁小孩,他知道杜仲此举何意。若真让杜仲带走人,他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明早再与凌盈盈相见之时,她必然不是完璧之身。 可是,对方是神机门的人,自己又能如何?若是真动手反抗,到时被扣上谋反大罪,不仅保不住凌盈盈,说不定连整个墨龙宗都要遭殃。 左寧环目一扫,有的墨龙宗弟子表现义愤填膺,有的低头不语,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任何一人能清楚告诉他该如何做。 良久,左寧别过视线,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大人所言甚是,明早我便来带走她。」此语一出,譁然四起,围观群眾之中,多数投以鄙视的眼神。不过,也有少数人露出同情之貌,毕竟站着说话不腰疼,左寧此举虽然懦弱,但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人多半也只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凌盈盈俏脸倏白,气得嘴唇颤抖,怒道:「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左寧大感尷尬,一张老脸火烧般红了起来,垂下头去,不敢正视她。 杜仲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心好了,我明早必定放人!」他撇过头来看向凌盈盈,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道:「小美人儿,你就乖乖随我们回去,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凌盈盈拔出长剑,放在自己的脖颈寸许之处,叱道:「闭嘴!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回去!」 杜仲咋舌一声,恶狠狠道:「你别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你若自刎,我便把你这些同门师兄弟带回去,严刑拷打,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寧闻言大凛,双膝一软,连忙劝道:「盈盈,你别担心太多,我明早去接你,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凌盈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杏眼圆瞠,厉声道:「我真是看错你了!」 左寧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能让师兄弟们白白送死,这样无法对宗主他老人家交代。」 凌盈盈道:「难道我今日任人欺辱,你便可以有交代了?」 左寧道:「若他们敢伤害你,我定不饶他们!」左寧虽说得斩钉截铁,在场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此言不过缓兵之计,若真发生什么事,他哪来的胆子去找神机门讨回公道。 凌盈盈摇了摇头,语气冰冷道:「当年宗主订下媒妁之言,我以为你是可託付终生的人,没想到你如此薄情寡义。」话音甫落,她握紧手中长剑,一副视死如归。 便在这危机时分,一匹乌黑骏马奔驰而至,上头坐着一名身穿劲装,头系英雄髻的少女。 少女不施脂粉、肤白如雪,顾盼生辉,眉宇间英姿颯爽,眼神凌厉有神,绝非温室花朵。她勒马停定,纵身下马,手持青色长枪,一双剪水美眸往前扫去。 她看了看准备赴死的凌盈盈,再将目光移至杜仲,沉声道:「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你身为神机门之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杜仲顿时面色大窘,忙道:「此乃误会,还望大人明察。」 少女抬起俏脸,睥睨地看着他,道:「若是我没来,她已死了,这也是误会?」 洛绝影瞧见此景,不禁纳闷,方才杜仲嚣张跋扈,为何对一名少女毕恭毕敬?他暗自心想,此女身分必定不凡。 便在这时,洛绝影忽感后方有人接近,他回头一瞧,来人正是苏嫣然。苏嫣然伸出纤手,搁在他的唇上,示意让他噤声。她低声道:「此女名叫上官水仙,她爹是上官烈将军。」 洛绝影为之愕然,原来是将军之女,莫怪乎杜仲要敬她叁分。 金陵虽设有太守之位,但上官烈战功彪炳,抵御外虏,屡战屡胜,乃朝廷现今红人。哪怕金陵太守,看见上官烈多少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更遑论是杜仲,若是有人敢在金陵得罪上官烈,无疑是往老虎脸上拔鬚,自寻死路。 洛绝影注意到上官水仙的衣着打扮,与神机门的人相似,忍不住道:「她也是神机门的人?」 苏嫣然道:「上官烈膝下无子,仅有一女,故将毕生所学传承于她。别瞧她年纪轻轻,哪怕五大宗门的真传弟子亲自出马,也未必能轻胜她。她武功天赋极高,兼之上官烈这层关係,她进入神机门没多久,便被迅速提拔,如今官阶已比杜仲还高。」 洛绝影道:「我还以为这种人多半会娇生惯养,没想到公私分明。」 苏嫣然美眸轻转,笑道:「她是上官将军的掌上明珠,平时的确被宠坏了,但比起杜仲那群人来说,她可是好上了不少。」 世上很多人的好,往往比较而来的。 冉月嬋看着洛绝影,道:「你很中意她?」 洛绝影为之一怔,露出苦涩的笑容,道:「你想多了。」 苏嫣然掩嘴一笑,道:「这也没什么,她身份不凡,长得好看,至今为止,追求者多不胜数。不光是世家子弟,据说朝中大臣的儿孙也看中了她,纷纷上门提亲。不过,她本人似乎对婚嫁之事不感兴趣,尚未有人掳获她的芳心。」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换个角度想,她若嫁人,现在便不能救下那名凌姑娘。」 苏嫣然瞇起笑眼,道:「原来你比较喜欢那凌盈盈吗?」洛绝影大感尷尬,心想这些女人怎么叁句话不离这种事,连忙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你又为何来此?」 苏嫣然白了他一眼,抱怨道:「你方才被杜仲盯上了,若出了意外,搞不好会连累到我,我放心不下,只好亲自过来看看。」 洛绝影微微一笑,虽说苏嫣然为了保住自身利益而来,终归没有隐瞒,比起江湖上口蜜腹剑,两面叁刀之人,苏嫣然反倒好上不少。果然,人的好坏都要靠比较而来。 另一方面,上官水仙纤手扬枪,顿时洒出漫天枪影,倏地收窄枪圈,枪尖如星月之光,在街道上闪闪发亮。她娇叱一声,整个人腾空跃起,回马一枪,枪桿压下,地板迸开清晰可见的裂缝。她妙目一扫,看向杜仲,不客气地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知不知罪?」 杜仲大感诧异,他没想到上官水仙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着眾人面前羞辱他。 杜仲面色一沉,他虽感不满,但总不可能与她动刀弄枪。他若真动手,那便是以下犯上,更别说上官仙是将军之女。再者,上官水仙师承上官烈,武学绝不是花拳绣腿,真要打起来,自己还未必有多少胜算。 杜仲佯装镇定,道:「大人何必生气,这事不过误会一场,我只是想试探这些武林中人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好风骨。今日一见,果真不凡,令下官佩服不已。」她看向凌盈盈,硬着头皮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上官水仙枪收背后,卓然挺立,气定神间,道:「速速带你的人离去,免得日后传出间话,说我们神机们欺辱百姓。」 杜仲眼见眾人盯着自己,彷彿看着一场笑话,心中怒骂上官水仙别哪天落在自己手上,否则必要她这辈子后悔生为女人。他忍着怒气,咬牙切齿道:「这儿就劳烦大人了。」言罢,他纵身跃上马匹,灰溜溜地策马离去。 凌盈盈瞧他走远,这才定过神来,道:「多谢大人解围。」 上官水仙俏脸轻扬,傲然道:「我恩怨分明,绝不容许有人假公济私,败坏风纪。不过杜仲为人心胸狭隘,睚眥必报,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先跟我回将军府,免得这几日他们找你麻烦。」 凌盈盈面有难色,婉拒道:「大人好意心领了。」 上官水仙不以为然道:「这可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我方才救了你,倘若你近日出事,那我的脸不是丢大了?」 左寧插口道:「大人,凌盈盈乃我派弟子,家师尚等我们回去」 上官水仙冷眼一瞥,鄙视道:「你方才躲在后面,企图牺牲她,保全自己,像你这样的人没资格与我谈条件。」 左寧面如土色,尷尬万分,低下头来,一时之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凌盈盈瞧他这样没出息,摇了摇头,叹道:「左师兄,你替我带话给师父他老人家,就说这几日暂住将军府。」 左寧讶然道:「师妹,你当真要去?」 凌盈盈收起长剑,淡然道:「这是我的决定。」 上官水仙道:「你去将军府门口,报上我的名字,有人会带你进去。」言罢,她转过身去,跃上马鞍,头也不回驶离市集。 第叁十章 蛊毒难解 这场闹剧结束后,眾人散去,洛绝影跟着苏嫣然返回醉仙楼。 正午时分,洛绝影和冉月嬋入座用膳,忽闻邻桌传来熟悉声音。两人循声瞧去,桌旁竟是段无殤、花彩凤和萧浪叁人。他们表情凝重,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桌上饭筷未动半分,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 过不多时,花彩凤终于注意到了洛绝影,她美眸一亮,兴奋道:「你怎会在这里?」不等洛绝影答覆,她环顾四周,似是恍然大悟,自问自答道:「莫非你们住在这儿?」 洛绝影点头道:「此事切勿张扬。」 冉月嬋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叁人,轻描淡写问道:「看你们几人愁眉苦脸,莫非有心事?」 段无殤面有难色道:「这……」 花彩凤一脸不满,截口道:「师兄,何必见外,此事告诉他们也无妨!」段无殤闻言一惊,正想阻止她开口,可惜为时已晚。花彩凤清了清嗓子,说道:「实不相瞒,将军夫人得了个怪病,上官将军请我们百花谷派人去看诊,结果师兄竟解不了此病,眼下正懊恼不已。」 冉月嬋好奇道:「是什么样的怪病?」 花彩凤面露难色,凑上前来道:「其实将军夫人并非得病,而是被人下了蛊毒。此毒甚是难解,不光我们百花谷束手无策,就连药王谷那边派来的人也毫无头绪。」冉月嬋闻言一愕,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若连「小邪医」段无殤都懊恼万分,那此毒必非同小可。 洛绝影问道:「此事与五仙坛有关?」 花彩凤抿了抿嘴,幽幽道:「说来惭愧,此毒我们前所未见,因此无法判断此事与他们有关。」 段无殤叹了口气,自嘲道:「枉费师父他老人家精心栽培我,想不到我终究是辜负了他的期待。」 冉月嬋问道:「若迟迟解不出此毒,百花谷将会如何?」 段无殤思索半晌,眼神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道:「传闻上官将军乃明理之人,理应不会因此而惩治我们,但若被药王谷早一步弄出解毒之法,我们恐再难有立足之地。」 冉月嬋问道:「莫非,他们能解此毒?」 段无殤沉声道:「药王谷近年来拉拢各帮各派,巩固声望,此次前来,必当全力以赴。眼下既然无法解毒,说明此毒超乎预期,一时半会,他们应当也是束手无策。」。 冉月嬋冷笑道:「说不定此毒正是他们所下,利用救人一事,展示精湛医术。」 段无殤沉吟半晌,摇头道:「药王谷虽与我们明争暗夺,但如此恶劣手段,尚不至于。若被上官烈查到蛛丝马跡,药王谷百年名声,必将毁于一旦。」 洛绝影思索半晌,道:「将军府与五仙坛有过节吗?」 段无殤道:「此事上官将军也有怀疑,已派人去查探,目前尚不得知情况。」 萧浪有些坐不住,发起牢骚,道:「师兄,师父究竟何时赶来?」 段无殤看了看萧浪,道:「师父他老人家已在路上,约莫再过几日,便可抵达金陵。唉,若师父能成功解毒,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只盼药王谷也无解毒之法。」 冉月嬋淡然道:「这话听来,你们对他也没把握?」 段无殤叹道:「此毒确实特别,我从未看过相关记载,但愿师父他老人家真有妙法。」 洛绝影沉吟片晌,突然想起方才所见的上官水仙,问道:「你们对上官烈有多少认识?」 段无殤两眼微闭,似乎陷入沉思,良久,他缓缓道:「据闻他出身武官之家,自幼习武,战功全凭自己得来。他用兵高明,胜利如探囊取物,年仅不到二十已高居统领之位。他深知树大招风,自愿调去镇守边关,反倒一举击溃外虏,受皇上赏赐,调回金陵,亲封常胜将军。」 洛绝影问道:「他武功如何?」 段无伤道:「他幼时曾被送去圣巖寺,潜心修武,被誉为近叁十年来最厉害的俗家弟子。他鑽研棍法,还俗之后融合自家枪法,自此枪术大成,所向披靡。他喜欢与武林中人切磋,至今为止,尚未有一人能赢过他。」 冉月嬋半信半疑道:「他这般厉害,莫非堪比真龙不败?」 段无殤连忙摇头,苦笑道:「虽说他未尝败绩,但那些高手多为散修之人,门派里有头有脸的人并未出手,一是怕输了丢不起脸,二是怕赢了招来怨恨。毕竟得罪朝廷,可不是件好事。」 冉月嬋道:「你也不知道他武功修为?」 段无殤道:「百花谷近年来很少涉足江湖,我也未与他比试过,但师父他老人家曾亲眼见过。他说上官将军武功刚烈无比,根基扎实,若以百花谷为例,武功至少等同我归师叔。」 冉月嬋讶道:「归来雁是何等人物,上官烈能与其平起平坐,看来果真不容小覷。」 洛绝影没有什么反应,暗自思索后,问道:「那你们晓得神机门吗?」虽然此事问过苏嫣然,但他向来谨慎,不喜欢只听一方说词。 段无殤露出懊恼之色,环望四周,确认无人偷听,附耳道:「神机门霸道行事,武林中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们最好也躲得远远,小心被他们盯上。」 冉月嬋冷笑道:「避之不及?武林多的是唯利是图之人,他们巴不得与其沾上边吧?」 段无殤叹道:「哪怕勾结魔教中人,至多臭名远播,若跟神机门搭上,无异与虎谋皮,迟早被吃得连骨头都没有。」 花彩凤露出鄙夷之色,道:「我爹常告诫我别跟神机门打交道,这些人比魔教中人更可怕。据说有不少门派心存侥倖,与其合作,最终落得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下场。」 段无殤道:「不光如此,他们甚至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欺凌百姓。」 冉月嬋不解道:「若真如此,朝廷怎会放任他们?」 段无殤语重心长道:「对朝廷来说,稳住武林局势,远比任何事重要。当年为了渗透武林,他们成立之初,雷厉风行,力压九大门派。原先行事虽然强硬,倒也中规中矩,尚可容忍。但是,随着日子渐久,他们越发腐败,陋习毕现。如今神机门中,忠心效命朝廷之人,寥寥无几。」 洛绝影问道:「上官水仙是效忠朝廷的人吗?」 段无殤征了半晌,点头道:「严格说来,她的确可以算是其中一人。不过,她背后有上官将军撑腰,神机门拿她没辙。听闻她公私分明,仗义助人,颇有侠女之风,很受百姓爱戴。」 冉月嬋浅浅一笑,道:「女儿尚且如此,想必上官烈不会差到哪里去。纵使你们解不了毒,我想他也不会真怪罪你们。」 花彩凤撇了撇嘴,道:「话不是这么说,若我们能好好把握这件事,说不定可以从药王谷手上扳回一城,重振声望!」 段无殤虽未开口,但他默默点头,似是赞同其说法。他们百花谷已被药王谷压了太多年了,大局已定,如今天赐良机,若能藉此与将军府交好,日后或许有翻盘的本钱。 冉月嬋看着段无殤,问道:「你真不知她中什么毒吗?」 江湖流传「北药王,南百花」这一句话,正是说明这两处地方,乃是医术高手聚集之地,若连他们都束手无策,不禁让人联想,世上真有人能解此毒吗? 段无殤叹道:「说来惭愧,我真不知她中了何毒。不过,依照她的症状,应是蛊毒无误。我稍微询问了一下,此毒发作之时,浑身烧烫,铁烙触身,疼痛难耐。」 洛绝影沉着脸,道:「听你这叙述,我或许知道这是什么毒。」 段无殤两眼发光,诧然道:「洛兄,此话当真?」 萧浪喊道:「大师兄,你千万别被他骗了,他又不是大夫,怎可能懂解毒之法!」 段无殤皱起眉,虽然萧浪说出此话多半出于忌妒之心,可是平心而论,所言不无道理,就连百花谷和药王谷两大医术圣地,均感棘手万分,洛绝影又怎懂解毒之法?术业有专攻,解毒不仅得熟读医经,更讲求经验累积,寻常人至少要花上数年才小有成就。 花彩凤双手叉腰,挺起酥胸,娇喝道:「萧浪,你说这话是何居心,难道你要眼睁睁看药王谷欺负到我们的头上吗?」 萧浪大感窘迫,急忙道:「师姐!我承认他武功不错,但在医术上终究只是外行人,若出了什么岔子,上官将军怪罪下来,我们百花谷可担当不起呀!」 段无殤思忖片刻,看着洛绝影,慎重道:「依你所言,此毒为何?」 洛绝影道:「事关重大,未见当事人,我不好轻易下判断。」 萧浪嘴角弯起,冷言讽刺道:「我早说此人不可信,这分明是推脱之词。」 花彩凤不快道:「你这傢伙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言虽如此,但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毕竟她也没见过洛绝影的医术。段无殤素「小邪医」之称,自幼学习医术,连他都无计可施,洛绝影真有办法吗?想到这里,花彩凤不禁蹙起双眉,心中忐忑不安。 冉月嬋看着花彩凤,不以为然道:「你莫不是以为他能活到现在,纯粹靠运气而已?若他不懂五仙坛的蛊毒,他早已死过千百回,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了。」她的语气略显得意,彷彿是在告诉花彩凤,我比你更了解洛绝影是什么人。 听到冉月禪的话,段无殤惊诧道:「莫非洛兄当真有办法?」 洛绝影沉吟半晌,苦笑道:「我恐怕不能去这一趟。」 段无殤讶然道:「洛兄不肯帮忙吗?」 冉月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摇头道:「你们可别忘了,他身负『杀妻弒师』之名,你认为上官烈会允许他进入将军府吗?依我看来,就算上官烈想要让他救人,碍于声誉,他也绝不可能让我们踏入将军府半步。」 段无殤道:「此事我或有办法,我可以将他乔装成大夫,避人耳目。若有我的引荐,想要进入将军府,绝非难事。」 洛绝影摇头道:「我为何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段无伤道:「若是洛兄肯助我,事成之后,我愿奉上两罈百花酿以表诚意。」他本想说四罈,但百花酿珍贵无比,此次入金陵还得上缴给朝廷当贡酒,权衡之下,两罈百花酿已是全部筹码。 洛绝影闔上眼睛,考虑良久后,淡淡道:「你很聪明,知道我喜欢酒,而我看在酒的份上,似乎不得不答应此事。」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却另有目的,他自己也想会一会上官烈。一个在沙场上立下无数战功,武功备受肯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确很好奇。除此之外,若此事真是五仙坛所为,说不定其中隐含秘密,否则五毒坛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第叁十一章 将军夫人 段无殤不期待洛绝影医术多高明,但若他能认出蛊毒为何,也许就能找到解毒之法。 他身为百花谷大弟子,自是不愿被人讥笑,若能胜过药王谷,便是争了一口气。他视花恨风为再生父母,为了百花谷的名声,他必须扛下此责,否则愧对花恨风对他的栽培。 事实上,花恨风早认定段无殤是他的继承人,这点无庸置疑。花彩凤生为女人,终要嫁人,花恨风只希望她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事不宜迟,打铁趁热,他们来到将军府门口。 冉月嬋曾是真龙教的人,身分敏感,为了安全起见,洛绝影将她留在外头,自己则戴起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稍作乔装。 甫至大厅,段无殤环望一扫,面色忽地沉重。 原来,药王谷的人也在此处。 身为药王谷大弟子的韩廷斜眼瞥来,眼神掠过一丝轻蔑,旋又将目光移回,故作没事。 莫非我们来晚一步了?段无殤忐忑不安,抬起目光,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上官烈瞧去。 但见上官烈板着脸孔,手中端着一只青瓷茶杯,眉头深锁,儼然心事重重。段无殤这下总算松了口气,他知道药王谷并未成功解毒,否则上官烈不会露出如此懊恼的神色。 上官烈啜了口茶,瞥了段无殤一眼,冷然道:「你方才说要几天时间想想,如今又折返回来,莫非花恨风已到金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指责。他是何许人也,金陵大小事全在他掌握之中,他又怎会不知花恨风是否来了。 段无殤拱手作揖,恭敬道:「将军大人莫怪,家师虽尚未到来,但我已找到认得此毒的人。」 上官烈道:「你曾说过此毒诡譎,必须找花恨风商谈,短短不到半天,你又跟我说已有眉目,莫非你之前是骗我?」他语气虽然平缓,字里行间却充斥不满。 韩廷冷冷一笑,插口道:「我看百花谷压根没把将军大人放在眼里,说话才敢颠叁倒四。」他嫌事情闹不够大,故意加油添醋。 换作别人,或许会被煽动,但上官烈可不喜别人干涉自己。在他眼中,韩廷这举动与朝堂上那些逢迎拍马的小人相差无几,令人作噁。 上官烈低沉道:「什么时候我说话,轮到你插嘴了?」 韩廷怔了半晌,惊觉大事不妙,忙道:「小人只是一时口直心快,还望将军大人恕罪。」 上官烈道:「下次你再乱嚼舌根,我便把你舌头拔下。」 韩廷紧张道:「小、小人知错!」他不光是药王谷大弟子,甚至还是谷主韩耀的儿子,以他身分地位,在江湖上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何曾受过此等大辱。但他却不能还嘴,否则一旦上官烈真动起怒来,整个药王谷都得遭殃。 花彩凤看到这一幕,嘴角微扬,大快人心,恨不得当场拍手叫好。 段无殤倒没这么乐观,上官烈可以对韩廷如螻蚁一般,对百花谷更是不会留情。他不禁开始有些后悔,现在仔细想想,他应该对洛绝影进行试探,确保他真有认毒技巧。倘若洛绝影失误,别说保住自身了,恐怕连百花谷都得一併受牵连。 段无殤心念电转,暗自盘算,若是洛绝影失败了,便谎称此人易容乔装,自己也是受害者。这听来虽然有些忘恩负义,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唉,但愿不要变成这般局面。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强装镇定,走一步算一步。 上官烈一双凛冽如寒冬的锐眼,先是移向洛绝影,旋又落在段无殤身上,一字字道:「你说有解毒之法,莫非是与此人有关?」 段无殤道:「回将军大人的话,正是如此。」 上官烈问道:「他是你们百花谷的人?」 段无殤心中一惊,他本想点头,但又怕事后上官烈查出真相。左思右想后,他道:「此人并非百花谷之人,他平日行走江湖,乃一介郎中,」 上官烈脸色倏变,道:「谁给你的胆子,敢随便找个郎中来搪塞我?」 段无殤补充道:「此人虽是江湖郎中,但他曾在西域和北漠一带游歷,途中见过不少世间罕见的奇毒,阅歷丰富。此毒如此诡譎,两大医术圣地均束手无策,或许此毒并非来自中原。」 上官烈望向洛绝影,问道:「你能解毒?」 洛绝影微笑道:「世事无绝对,死马当活马医。」此言一出,不光段无殤,就连花彩凤和萧浪也大吃一惊。 上官烈怒容迸现,道:「你可知道你在与谁说话?」 洛绝影道:「有本事的人,才敢不卑不亢,没本事的人,只懂唯唯诺诺。」 上官烈道:「我本来应该要立刻把你抓起来,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傻子还是真有本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能治好她吗?」 洛绝影道:「是否能让我先把个脉?」 上官烈道:「我最恨别人骗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他大手一挥,一名下人点头,匆匆出屋。 一炷香后,大厅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妙龄女子盈盈走来。 此女身披雪白毛裘,纱裙曳地,一张倾城容顏,不施胭脂,身上透出清秀雅逸的气质。唯一缺点是她的俏脸上,略带病容,幸好瑕不掩瑜,她仍是美丽绝伦。她身后的两名ㄚ鬟,其中一人捧着半满温水的金盆,另一人端着具有寧神功效的香炉,两女容貌均不俗,可惜在她的面前,仍是略逊一筹, 上官烈道:「这位是内人陌如雪,因为是第九位,大家习惯叫她九夫人。」 陌如雪抬起俏脸,先朝上官烈施礼后,望向洛绝影,稍微打量,纳闷道:「你看上去不过二十初头,你真能治好我的病?」 洛绝影道:「我得先看看你的病才能下判断。」 陌如雪入座后,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白如玉瓷的手臂, 洛绝影伸出两指,按在穴位之处,替她把脉。 片晌之后,他收回了手,眼神依旧充满自信。 陌如雪一双清澈秋眸凝视着他,怯怯道:「先生可看出端倪?」 洛绝影俯首沉思一会,便将此毒发作的症状全说了一遍,其中叙述详尽,许多细节除了陌如雪本人之外,其他人此前均未知晓。他气定神间,沉声道:「若我没猜错,此毒发作之初,疼痛感主要在你胸口下方,那里应当有数条红色血丝。」 陌如雪大吃一惊,连忙道:「大夫所言甚是!」 上官烈双目一凝,沉声道:「看来你确实有本事。」他之前为了试探前来医治的人,故意让陌如雪别提起细节,如今洛绝影当面说出,表示他对此毒必然熟悉,否则不会说得这么准。 韩廷眼见此景,心中既惊又怒,他虽曾对陌如雪把脉,但对方贵为将军夫人,总不好令她褪去衣裳,当然不知道她胸口有此等秘密。段无殤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洛绝影是他所找,洛绝影猜得越准,对他越是有利。 韩廷忿忿道:「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若真有本事,不如说说这是什么毒?」他气急败坏之下竟忘了上官烈的忠告,擅自插嘴,本该受到责罚,不过上官烈也正好对此有所疑惑,一时之间忘了惩治他。 洛绝影淡然一笑,道:「此毒名曰火鼠蛊,乃五仙坛不传秘毒。」 韩廷大喝道:「我从未听过此毒,定是你胡诌!」 洛绝影瞥了韩廷一眼,不以为然道:「井底之蛙,孤陋寡闻。此毒必须长时间餵食,多半用来惩罚五仙坛自己人犯错,对其进行拷问折磨,所以江湖上不常见到此毒。」 上官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洛绝影不慌不忙,道:「我曾亲眼见过一名五仙坛弟子身中此毒,他为了找我医治,便将此毒口述给我。」事实上,他口中的那个人,正是腾蛇毒君,当年他身中了叁种不同的蛊毒,其中一种便是火鼠蛊。若非自己习成九死冰蚕功,出手解毒,否则腾蛇毒君恐撑不过叁个月。 陌如雪睁大美眸,道:「先生熟知此毒,莫非有解毒之法?」 洛绝影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我为何要治?」 上官烈板起脸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绝影道:「段公子找我过来,不过要我把脉看诊,我既已将此毒说出,理当功成身退。」 上官烈沉声道:「哼,明人不说暗话,有话直说。」 洛绝影道:「若要我出手救人,报酬可不能少。」段无殤闻言一愕,他不是已答应送出两罈百花酿了,为何洛绝影又提出要求? 上官烈道:「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说吧,你想要什么?」 洛绝影道:「我要金陵玉露。」 金陵玉露乃金陵名酒,被列为十大贡酒之一,其评价与百花酿齐名,不分轩輊。 上官烈捋了捋鬍子,道:「原来你是好酒之人,我这儿刚好有金陵玉露,给你无妨,不过你必须成功治好她。」 洛绝影故作叹气,道:「若是如此,我的确肯出手,但我怕九夫人不肯。」 上官烈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洛绝影道:「要我出手医治无妨,但我必须与她独处一室,任何人不得接近。」 上官烈道:「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我这解毒手法独一无二,可不想被人偷偷学走。」 上官烈道:「连我也不能看?」 洛绝影用着浮夸的语气道:「将军大人不怒而威,你若站在身旁,我会为此分神。我解毒之时必须全神贯注,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陌如雪注视着上官烈,眼神似是在恳求他,希望他能够答允。 令人意外的是,上官烈沉吟良久后,摇头道:「我不能让你们独处。」此话一出,陌如雪娇躯微震,垂下睫毛,脸上掩不住伤心之色。 第叁十二章 救与不救 厅内气氛顿时沉重起来,彷彿周围空气凝结成冰,在场眾人不发一语,落针可闻。 段无殤本以为上官烈一往情深,为了医治陌如雪,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施压两大医术圣地。孰料为了不让洛绝影与陌如雪独处,他寧愿放弃这个机会,眼睁睁看陌如雪继续受苦。 良久过后,洛绝影终于开口,他倏地起身,轻挥衣襬,若无其事道:「将军大人心意已决,那我也不便多叨扰了。」 上官烈沉着脸色,道:「你若不治好她,休想走出这大门。」 段无殤闻言,不禁露出鄙视之色,心中委实不快。他听闻上官烈洁身自爱,纪律严明,不愿与小人同流合污,怎知竟如此蛮横不讲理。 洛绝影似是早料到如此,笑道:「我已将蛊毒说出,想必药王谷已有解毒之法。」江湖上鲜少有人知道,其实洛绝影与药王谷有过恩怨。当年他为了救治柳如烟,曾答应帮药王谷去极险之地寻找药材,谁知道药王谷事后反悔,过河拆桥,待他身中剧毒,再次上门求药,药王谷竟毫不留情面将其赶出。 洛绝影从未忘记这份仇恨,他虽知药王谷罪不至死,但必不会让他们好受。 韩廷闻言,心下大凛,当即脸现窘色,支支吾吾。他暗自咒骂,他若能解毒,方才又怎可能把这良机拱手相让。他可是第一次听到火鼠蛊这名字,现在就是让他想破脑袋,他也毫无头绪。 上官烈厉声道:「若你拒绝,休怪我无情。」闻听此言,韩廷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如释重负,庆幸自己不必当眾出糗,另一方面又懊恼万分,因为这意味着上官烈压根不信任他。韩廷双目注视洛绝影,巴不得他抗命,与之衝突。要真如此,百花谷必受牵连,处境只会比他们更坏。 眾人屏息以待之际,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道:「爹,女儿有话要说!」上官水仙跨入门槛,快步而来。 上官烈冷冷道:「我做的决定,谁也不能改。」 上官水仙咬唇道:「那可是九娘的命,爹当真忍心?」她平日英姿焕发,不让鬚眉,如今主动示弱,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段无殤为之愕然,心叫不妙,虽说上官水仙是上官烈的独生女,但上官烈向来军令如山,当眾被人质疑,这可是犯了大忌。 果不其然,上官烈脸色数变,灼灼双目射出怒火,直勾勾瞪着上官水仙。 便在这时,洛绝影忽地道:「不若这样,由上官姑娘代替将军大人,陪我一同诊治九夫人。」 上官烈眉头一皱,不解道:「你为何选她?」 洛绝影答道:「她给我的压力不大,若她在身旁,我不至于分心。」 上官水仙忙道:「爹,他若敢对九娘胡来,我必不会放过他!」 上官烈思索良久,道:「好,我答应了。」 上官水仙喜出望外,欣然道:「我就知道爹不忍心九娘!」 过不多时,眾人移去内院,院里摆设典雅,鸟语花香,水池有数条锦鲤悠间游晃。 洛绝影和陌如雪走入房间后,上官水仙让ㄚ鬟全出去,旋即关上房门。 上官水仙一双俏目盯着洛绝影,沉声道:「屋里除了我们叁人,不会有第四人,你大可放心替我九娘医治。」 洛绝影微微一笑,若真有人藏起来,绝不可能躲过他的锐眼。他转过头去,看着陌如雪,道:「事不宜迟,还请九夫人宽衣。」 陌如雪美目圆瞠,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上官水仙美目一凝,握紧长枪,冷然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绝影早料到两女有此反应,毫不慌张,道:「我是大夫,她是病人,我请她解去衣裳,让我好好观察伤势,哪里有问题吗?」 上官水仙不以为然道:「她又不是受了外伤,你这分明趁人之危。」 洛绝影摇头道:「若非要触诊,我又何必要求与她共处一室?火鼠蛊非同小可,生命顽强,哪怕以毒攻毒,仍未必将其杀死。」 上官水仙道:「那你有何妙法?」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我要用内力将毒逼出,你若执意阻挡,出了差错可怨不了我。」 上官水仙半信半疑道:「既是以内力逼毒,为何让她脱衣?」 洛绝影耸了耸肩,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衣物会妨碍我的视线,为防万一,我必须确切掌握住火鼠蛊的位置。总而言之,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 上官水仙不懂医术,虽有疑虑,但也莫可奈何。同样地,纵然陌如雪心里抗拒,攸关性命,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洛绝影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愿让将军大人待在一旁。」 上官水仙道:「那你为何指名我,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洛绝影道:「我眼还没瞎,我知道你是真心为她着想。」 上官水仙一字字道:「好!既然你信我,那我也信你。不过我事先警告你,你可别趁乱胡来,若我察觉有异,我必要你性命!」 洛绝影望着陌如雪,正色道:「劳烦九夫人了。」 陌如雪肩膀一颤,挣扎良久后,最终仍解下玉带,缓缓褪下衣裳,露出綾罗肚兜。她怯怯地抬起目光,洛绝影脸如止水,似是等待着她。陌如雪叹了口气,再次将肚兜的绳结解开,如雪般的肌肤一览无遗。 洛绝影两指併拢,轻抵在陌如雪胸口下缘。他所碰触的位置,正是毒丝匯聚之处,里头似是藏着什么异物。每当洛绝影轻划手指,肤下异物随之蠕动,彷彿有生命一般。 陌如雪面色酡红,道:「先、先生的手好冰。」洛绝影并未答覆她,脸上仍是古井无波,反倒让陌如雪有些安心,认为他是正人君子。 洛绝影暗催内力,覆诵口诀,气聚掌心,一股至阴至柔的寒气渗入陌如雪的肌肤。由于身体突如寒冷,她不自觉打起哆嗦,但她仍紧咬银牙,深怕让洛绝影分心。 上官水仙仔细端倪,她虽不知洛绝影施展九死冰蚕功,但冰寒之息隐约透出邪气,她立时猜出此为邪功。她秋眸流转,低叱道:「你这是邪功,快把我九娘放开!」 陌如雪闻言大惊,呆愣一会,额际沁出冷汗,颤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若你们不想解毒,我不强求,横竖死的人不是我。」 上官水仙执起长枪,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绝影低沉面色,道:「我只问一次,你是要我救她,还是要她等死?」 上官水仙道:「笑话,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你能解毒?」 洛绝影道:「医术比我精湛的人很多,但这些人会未必会帮你。」 上官水仙道:「我爹何等身分,他一声令下,难道花恨风还敢抗命?」 洛绝影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你最好保祐她能撑到那时候。」 上官水仙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绝影气定神间,缓缓道:「她中此毒应有多日了,体内蛊毒成长得差不多,这几天应当是她毒蛊发作最为强烈之时。她若能撑过去,倒也无妨,若撑不过去,后果自负。」 陌如雪面色惨白,惊道:「先生此话当真?」 洛绝影一双锐利的眼神扫视而来,沉声道:「即便用内功硬撑,待到毒入全身,所到之处如焚烧炼狱,无药可教。运气好的话,你经脉寸断,变成废人,终生卧床。运气差一点,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你也必死无疑。」 陌如雪吓得花容失色,胸口起伏不定,久久说不出话来。 上官水仙道:「你当真能治好九娘?」 洛绝影道:「不然你以为我方才在做什么?」 此言一出,上官水仙默不作声,洛绝影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继续动作。他先用寒冰真气冻住火鼠蛊,待到完全不动之后,使劲一按,压住蛊毒,将其包覆大手之下。陌如雪一方面出于害怕,一方面感到羞赧,紧闔双眼,不敢正视。若她低头一看,必能发现她胸前那块突起物,眼下正缓缓向上挪移。 过不多时,火鼠蛊一路来到她的喉咙处,陌如雪顿时感到不适,檀口一张,轻咳数声,火鼠蛊竟就被吐了出来。陌如雪忽敢异物消失,忽地睁开杏眸,惊见地上有一块冰状物体,里头正是一隻寸许大小的红色蠕虫。 陌如雪这才明白,原来先前自己如此难受,全都是这东西在作怪。 洛绝影稍作收势,看着上官水仙,微笑道:「现在她没事了,你还想杀我吗?」 上官水仙定过神来,道:「你所修武功是邪功,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绝影不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邪功能伤人,也能救人。」 上官水仙反驳道:「这是强词夺理!」 洛绝影道:「想不到将军府的人如此忘恩负义,真令我大开眼界了」 上官水仙道:「你不必用激将法,我不吃这套!」 洛绝影轻笑道:「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世人将会知道九夫人被邪功所救,而且她的玉体被一个陌生男子看个精光,摸个透彻。」 上官水仙瞪圆双眼,失声道:「你、你这无赖!」不知何时,陌如雪已穿好衣裳,驀地起身。她一双美目瞟向上官水仙,幽幽道:「就当九娘求你,放过他好吗?」 上官水仙道:「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他如此轻易救你,搞不好下毒的人就是他。」 洛绝影反问道:「我若是五仙坛的人,段无殤怎会带我过来?」 上官水仙质疑道:「也许你骗过了他们?」 洛绝影道:「段无殤很清楚此事关乎重大,你当真认为他如此儿戏?」事实上,段无殤当初找他确实有些莽撞,不过至少段无殤知道他绝不会害人。 上官水仙冷哼道:「看在九娘面子上,我给你个机会,把你真实身分说出来!」 洛绝影兀自转身,走到房门前,道:「你若想出手,还请自便。」言罢,他将门缓缓推开。 上官水仙大感讶异,顿时语塞,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第叁十叁章 忘恩负义 上官烈瞧见洛绝影走出屋子,缓缓起身,目光移向屋内的陌如雪。 段无殤和花彩凤两人连忙上前,问道:「情况如何?」 洛绝影淡然一笑,道:「看来你们对我很没信心?」 花彩凤瞪大杏眼,诧然道:「你当真成功了?」 比起花彩凤脸上欣然之色,段无殤显得冷静许多。他皱起眉头,问道:「你是如何解毒的?」事实上,他方才来回踱步,反覆思索,始终想不出有何方法解毒。 面对这个问题,洛绝影倒是有些犹豫,虽然很多人知道他修炼九死冰蚕功,但他们并不了解此功法箇中奥妙。九死冰蚕功虽曾带给他麻烦,令他受到寒毒反噬,但往好的方面来说,九死冰蚕功也成为了他的一张底牌。既是底牌,非到不得已,当然不能轻易透露。 正当洛绝影思索该如何回应之际,上官烈目光闪动,道:「你留下,其他人离开。」 段无殤大感不妙,忙道:「不知他所犯何事?」 上官烈挥了挥手,道:「不药物会,他解了此毒,便是于我有恩,我打算给他点赏赐。」 段无殤脸上掠过复杂之色,他可不是叁岁小孩,绝不会相信这种话。上官烈一向赏罚分明,换作平常,他势必会在眾人面前论功行赏,如此大费周章,支开眾人,其中必有蹊蹺。 段无殤心中暗叹,只盼自己别害到洛绝影,若他猜想不错,上官烈只怕是怀疑起洛绝影的真实身分。毕竟,能轻易化解此毒之人,普天之下,寥寥无几。 韩廷认为药王谷丢了面子,不甘道「可否让我进去检查,或许九肤人身上尚存馀毒。」 上官烈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厉声道:「没用的东西,快给我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韩廷心中虽是不悦,但他没胆子反抗上官烈,只能握紧双拳,暗自记下这笔帐。 眾人被支开后,上官烈先让陌如雪回房歇息后,顺势邀请洛绝影到处逛逛。洛绝影馀光一瞥,跟在后方的上官水仙方,眼神飘忽,神色复杂,似是欲言又止。 良久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偌大的庭院,院子中间用炭笔画出一个圆,四周摆放着武器架。洛绝影仔细一瞧,枪、戟、棍、鉞、刀、剑、拐、斧、鞭、鐧等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儼然像是个小型练武场。 上官烈驀地转身,道:「这儿是我平常修练的地方,你认为如何?」 洛绝影听出他话中有话,暂时不动声色,答道:「是个好地方。」 上官烈道:「你可知道,有时我会在这儿惩罚罪犯。」 洛绝影道「愿闻其详。」 上官烈嘴角轻扬,道:「我会派人与这些罪犯比试,倘若他们能在对决中赢得胜利,我便赦免他们犯下的罪。」 洛绝影道:「将军大人真是好心肠,居然给他们机会。」 上官烈笑了笑,道:「很可惜的是,至今尚未有人赢过。事实上,我在派人与他们比武之时,早已查出对方底细,知晓他们的武功路数,故而立于不败之地。」 洛绝影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便在这时,上官烈眼神忽地锐利,道:「现在,又有一个人要接受挑战了。」 洛绝影沉声道:「不知此人是谁?」说话之际,他目光瞥向一旁,上官水仙当即娇躯轻颤,脸色心虚,连忙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上官烈道:「你不必怪她,她是我的女儿。」这下子,真相水落石出了,洛绝影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联系,但上官水仙的确把方才屋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上官烈。 洛绝影面不改色,道:「不知将军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 上官烈道:「若仅仅是用邪功,念在你救了她的份上,我本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偏偏你的来歷没这么简单。我若放走『龙祸』洛绝影,事后传了出去,眾人岂非要怪我纵虎归山?」 洛绝影道:「也许将军大人猜错了。」 上官烈自信道:「根据仙儿所述,我大致能猜出,你所用功法应是九死冰蚕功。别看我这样,我也长年习武之人,九死冰蚕功乃五仙坛镇坛绝学,我多少有所耳闻。经我派人仔细调查后,这才得知九死冰蚕功不只是邪功,同时也能解天下百毒。」 洛绝影道:「就因为这样?」 上官烈道:「前几日,江湖上传出你人在金陵,我便开始注意你的动向。我知道你曾求助过百花谷,与他们多少有些交情,所以当段无殤将你带来时,我已起了疑心。」 洛绝影不动声色道:「听起来煞有其事,终究不过是猜测。」 上官烈瞇起眼睛,道:「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洛绝影摇头道:「将军大人这是想先斩后奏?」 上官烈道:「你要这么想也行。」他取出一柄红色长枪,此枪名为「烈炎枪」,陪他征战多年,斩敌无数。 洛绝影环视四周,道:「若我当真是洛绝影,你埋伏的人也拿我没辙。」 上官烈双目两道神光,利刃般射在他的脸上,一字字道:「不愧是洛绝影,果然瞒不住你。」话音甫落,数道人影纷纷从水池假山、走廊围栏和屋簷上现身,整齐划一落下。 其中一个鹰鼻宽目,皮肤黝黑的魁梧大汉,手持双刃战斧望着洛绝影,冷哼道:「这便是传闻中的『龙祸』洛绝影,我还以为有多可怕,原来不过是个茅头小子。」 另一名大汉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其小腿尤其粗壮,似是专练下盘功夫。他手持刃长叁尺,柄长四尺的斩马刀,光是佇立不动,便有泰山压顶之气势,令人不敢小覷。 除了这两名高手之外,位于洛绝影后方的是叁名顶着光头的男子,他们五大叁粗,为了掩饰武僧的身分,故意身穿锦袍,但头上的戒疤无声地出卖了他们。 洛绝影道:「将军真是厉害,居然连圣巖寺的人都请来了。」 上官烈目光一闪,得意道:「他们如今已还俗,乃我麾下猛将,世人称其『金陵叁悟』。」 金陵叁悟分别为悟佛、悟法和悟禪,所学武功以棍法为主,游龙八卦棍尤其厉害,就连圣巖寺的高僧们也讚誉有加。他们跟随上官烈十馀年,征战南北,立功无数,不光金陵居民,哪怕是边关外虏或多或少都闻其名声。 上官烈本以为洛绝影会因此感到畏惧,但洛绝影却面不改色,彷彿游刃有馀。两军对战,士气尤重,谁先胆怯示弱,十有八九会付出惨痛代价。上官烈原想给他压力,孰料期望落空,洛绝影根本夷然无惧。 严格说来,与其说洛绝影不将此叁人放在眼里,倒不如说他根本不熟悉金陵叁悟。当年他力抗五仙坛,专心致志,心无旁鶩,根本没空在意其他事。他被人九大门派追杀之后,过着几年的隐居生活,更是对江湖上的大小事生疏不少。 持斧大汉双目一瞪,讥笑道:「居然连金陵叁悟都不认识,看来又是个井底之蛙。」 洛绝影道:「高手不一定有名,有名的也不一定是高手。」 另一名持刀的大汉看着他,嗤之以鼻,道:「好狂妄的口气!」 上官烈道:「他们两人是我的左右膀臂,不过我猜你也不知道,我就与你说说。他们分别是『马王』马天常和『斧王』于叁斧,与我出生入死,享誉关外。」 洛绝影笑道:「原来你方才说对罪犯的比试,稳操胜券,实则是以多欺少,难怪至今未败。」 于叁斧指着他,大喝道:「你住嘴!不许你污衊将军大人!」 上官烈摇头道:「别中了他的激将法,他孤立无援,我们别自乱阵脚。」他抬起目光,冷冷地看着洛绝影,道:「战场之中,瞬息万变,兵不厌诈,比比皆是。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唯有输赢,方能证明一切。」 洛绝影道:「你真认为你能拦住我?」 上官烈自信道:「金陵叁悟在圣巖寺修行多年,曾以游龙八卦棍与『佛祸』天不赦比试,虽然最终败了,但对方赢得不轻松。如今加上我、于叁斧和许天常叁人,万无一失,今日就算你有叁头六臂,那也是插翅难飞。」 洛绝影摇头道:「天不赦与他们一战,终归是比试,你既然征战沙场多年,应当明瞭杀人与比试的不同。越厉害的高手,越懂得藏锋蓄势,不让人轻易看透。」 上官烈抬起手来,指着屋簷和围墙,道:「你可以尝试突破重围,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我已安排叁十名弓箭好手,你若想侥倖逃出,最好小心一点。」 洛绝影道:「不知你是否听过百密一疏?」 上官烈道:「念在你救了如雪的命,你若乖乖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你不死。」 洛绝影叹道:「我知道你另有所图,否则朝廷不会介入武林纠纷。」 上官烈反驳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洛绝影沉声道:「当你打算杀一个人,你就必须最好自身被杀的觉悟。」 上官烈道:「你若真杀了我,此生别想安寧。」 洛绝影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我本来就过得不平静。」 上官烈皱起眉,道:「那我今日便领教看看,究竟你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这本事?。」他长枪翻转,枪尖朝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洛绝影。 第叁十四章 眾人围攻 话不投机半句多,局势既定,多说无益。 上官烈使过眼色,眾人齐喝一声,欺身而上。 马天常手持斩马刀,仰天长啸,人随刀走,一马当先。方才洛绝影轻挑语气,令他怒火翻腾,涌起无限杀意,他展开凌厉刀势,大开大闔,以攻代守,连劈数十刀。斩马刀重达叁十斤,在他手中却犹如轻羽,意之所向,刀之所处。 于叁斧紧接而来,手挥长柄战斧,斧阔五寸,柄长七尺,气势如虹。当年他驰骋沙场,抵御外虏,所向披靡,叁斧便能斩将,故而将自己改名叫于叁斧。只见他大手一挥,战斧在他手中生出多种变化,时而缓慢,时而疾电,令人捉摸不定。 两大杀招扑面袭来,洛绝影仍是心若止水,夷然无惧。 马天常每日早起练功,一个时辰内仅练横劈竖砍,如今大刀一挥,伴随浑厚内力,中此刀之人必分筋断骨,惨不忍睹。 砰! 斩马刀落地,地板大缝迸现,扬起飞砂走石。 马天常定睛一瞧,洛绝影不知何时,人竟已退至叁尺之外。 这、这怎么可能?马天常首次动容,双肩一颤,似是一脸不可置信。 于叁斧知道洛绝影轻功一绝,决定连击抢攻,战斧化作飞龙,盘旋而上,颼颼风声,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慄。 两人来回数十回合,别说叁斧,叁十斧都有了,他仍摸不着洛绝影半分衣角。 上官烈喝道:「所有人听命,左右夹攻!」 于叁斧和马天常目光互瞥,点了点头,旋即一左一右,一斧一刀,牵制为主,不求强攻。 同一时间,金陵叁悟伺机而动,终于出手。 悟佛率先一跃,眼中精光闪动,手握长棍,猛刺数十下,气势凌厉无比。悟法紧接其后,全力衝出,粗腰一晃,棍如陀螺,高速旋转,风声呼呼,可见其威力刚猛。悟禪姍姍而来,他双手一前一后,紧握棍身,甩出阵阵棍芒,如雨似瀑,捲浪涛天。 洛绝影暗暗惊叹,游龙八卦棍果然厉害,不愧为圣巖寺叁大棍法之一。不光如此,叁人搭配,默契无间,阵法一攻二守,一守二攻,叁人抢攻,叁人死守,变化多端,令人嘖嘖称奇。 金陵叁悟接连出招,棍法瞬息万变,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于叁斧左翼杀来,战斧往上一挑,健腕施力,气劲如虎,凶狠万分。 马天常右翼劈来,刀尖一抖,藉旋转之势,连斩六刀,一气呵成。 眾人围剿洛绝影,倏分乍合,不知不觉又过了数十回合。 上官烈心想洛绝影就算疲态未现,必然也是分神乏术,他倏地蹬足,提枪飞上去。但见他枪出如龙,枪风虎啸,一瞬间便从洛绝影死角处攻出五枪。可惜的是,他低估了洛绝影的身法,转瞬之间,洛绝影便已闪过这致命五枪。 上官烈虽感惊讶,仍未自乱阵脚,毕竟这五枪本就是佯攻,用以试探对方虚实。他腰随枪扭,顷刻间,枪影大盛,红色枪头如同火雨般扑面洒下。洛绝影眼见重头戏已至,当即反守为攻,双指如剑,指风凌厉,迅若闪电。上官烈挥舞烈炎枪,叁番两次想疾展攻势,却因速度略逊一筹,全被洛绝影精妙绝伦的指法封死。 马天常看向一旁,大喊道:「快帮将军!」 于叁斧面色尷尬,他早已全力以赴,毫无保留,何须马天常提醒。他把心一横,豁了出去,不管能不能打中洛绝影,一眨眼之间连挥六斧,威摄十足。 若寻常人遇到围攻,肯定很难审度情势,但洛绝影这四年韜光养晦,心如平镜,这点小伎俩对他毫无效用。他抓住破绽,两指一衔,弹出剑气,于叁斧一个不留神,右腕遭创,大讶之馀,整个人被踢飞五尺之外。 左翼被攻破,马天常担心洛绝影遁逃,瞥着一口气,狂斩七刀。 洛绝影暗自冷笑,他可没打算走,一个兔起鶻落,绕至马天常后方,正打算出手,悟禪一记长棍甩来,不得已之下,他被迫往后掠去。 悟法和悟佛一齐跟上,双棍合併,连展攻势。 霎时间,周围棍声呼呼,尘土扬起。 上官烈覷机而动,长枪由后方抢入,连环击出。 洛绝影最恨别人背后偷袭,他身子一旋,双目冷光迸闪,一招「紫元归一」打去,上官烈险些握不住手中长枪,整个人被强劲内力震退。 悟佛大喝:「展开棍阵!」 悟禪和悟法听令,双棍使来,叁人围圈,困住洛绝影。 悟佛棍劲纵横,悟禪挥棍成风,悟法棍圈闪闪,叁人不贪功鲁莽,步步进逼。 洛绝影左脚一蹬,腾身而起,叁人见状,拔地而起,棍随身走。洛绝影轻功更胜一筹,他脚尖踮起,踩住棍身,贯入内力,悟禪的长棍立时震晃,最终脱手而出。 不等眾人反应过来,洛绝影再施轻功,踏雪寻梅,陡然间,他用脚掌朝棍尖一踢。悟佛本来欣喜过望,一棍猛地刺去,殊不知两人内力悬殊至极,如此硬拚,他吃了大亏,长棍笔直地往他自身反扑而来。 一声闷哼,悟佛一屁股跌坐在地,胸闷头晕,内息大乱。 悟禪和悟法不敢松懈,两人抢上掩护,横棍胸前,格档攻势。 洛绝影身形疾掠,手掌斜引,如梅花落叶轻拂而去。 此招看似和缓,实则迅若闪电,悟禪避之不及,眉心正中掌势。他当下口吐鲜血,仰头倒地,性命虽无虞,但已失去了再战可能。 悟法幡然醒悟,原来他们面对的是如此可怕之人,自己才是以管窥天的井底之蛙。 高手过招,怯意既生,败局必至。 不出叁回合,悟法的手已被洛绝影擒住,挣脱不了。 于叁斧和马天常再次杀来,两人枪斧齐攻,形成风捲残云之势。 洛绝影巧施内劲,一个轻拋,悟法整个人如同木偶般被掷出去。马天常眼见前方是悟法,果断收招,往后倏地一撤。反之,余叁斧太过躁进,收势未及,直接撞上悟法,所幸他修为尚深,立时转动斧身,悟法才免于当场肚破肠流。 两人破绽露出,洛绝影当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一个俯衝,直取中门。 上官烈喝道:「休想得逞!」他飞身袭来,枪声嗤嗤,破空刺去。 洛绝影不退反进,伸手欲取马天常,上官烈枪尖一转,直刺他丹田要穴,出手凌厉猛悍。便在这一瞬间,洛绝影滑步相避,身形疾闪,避过枪口。上官烈瞧他躲闪,见猎心喜,健腕一翻,长枪横扫,冷风颯然,对准咽喉。 洛绝影右足脚尖一撑,身子斜飞,再次落地之时,他已来到上官烈后方。 上官水仙失声道:「小心!」她娇躯一扭,衝上前来,长枪朝洛绝影胁下一刺。 洛绝影身子后仰,沉下寸许,枪招刺空,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至半空中。但见他脚尖点在上官水仙的青色长枪之上,啪地一声轻响,枪桿弹起,他借力高跃数丈。 上官水仙以为化解了危机,倏忽间,凉风从后方窜来。 她扭头一瞧,洛绝影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她身旁尺许。 他究竟是鬼是人? 不光是上官水仙,于叁斧和马天常等人也有相同疑惑。 方才洛绝影所施轻功,精妙灵巧,以他们多年修为,居然连半抹影子都捕捉不到。若非他们合力围攻,只怕早已死过好几回,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上官烈重整态势,身子一晃,挥枪斜撩,试图削其手腕。 横竖身分曝光,洛绝影亦不必隐藏本门武学,只见他双目一凝,身上剑气如紫龙环身,似是有生命一般朝上官烈反击过去。 上官烈舞枪格档,无奈剑气窜体,令他手臂酸麻,虎口剧痛。 长枪几欲脱手飞出,幸亏他咬紧银牙,拚死握住枪身。 余叁斧和马天常左右掩护,原本想替上官烈挡去另一半剑气,孰料这剑气诡譎多变,两人纷纷中了数道剑气,一时之间丹田紊乱,若不赶紧调息,憋成内伤,半个月内难以恢復。 金陵叁悟再次加入战局,这才让余叁斧和马天常覷到机会,连忙运功,治疗内伤。 好不容易将剑气散去,上官烈睁开双眼,整个人为之一怔。 原来,上官水仙竟已落在了洛绝影手中。 洛绝影一手攫住喉咙,一手扣住脉门,但凡他稍有念头,上官水仙必死无疑。 上官烈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她!」 洛绝影淡然一笑道:「方才围攻我的时候,不是说兵不厌诈?想要她活着的话,你们先往后退开十丈再说。」 马天常大吼道:「放屁,今日绝不会让你逃走!」马天常大吼。上官烈猛地回头,狠狠一瞪,吓得他当场双肩一颤,不敢再多说一句。 上官烈收枪卓立,道:「看来,你命不该绝。」话音甫落,他身子一掠,迅速往后撤退。其他人见状,纷纷仿效,全都退开。 洛绝影抬起头来,道:「很好,你是个聪明人。看在你这般爽快的份上,我便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九夫人的蛊毒并未完全解去。」 上官烈道:「你不用骗我了,我方才有偷偷派人去检查,她身上没有馀毒的跡象。」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火鼠蛊你们先前从未听闻,你当真以为能看出什么端倪?罢了,反正那条命不是我的,我不过是转述事实罢了。」 上官烈板起脸孔,道:「你究竟想怎样?」 洛绝影看着他,一字字道:「记住我说的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言罢,洛绝影将上官水仙推往前方,自身反方向掠向去,转瞬之间,他人已飘至屋簷上。 马天常刚想追上去,洛绝影倏地翻过围墙,消失在眾人的视线里。 于叁斧道:「不能让他跑了,我们快追!」 上官烈摇头道:「不用追了!你们若能追到他,方才又怎会被甩得团团转。你们先退下疗伤,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遵命!」五人齐口同声,陆续退下。 眾人散去之后,上官水仙低垂着头,歉然道:「是我错了。」 上官烈道:「这与你无关。」 上官水仙道:「若不是我被抓住,他又怎可能逃得了!」 上官烈看了看她,语重心长道:「你方才没错,现在倒是错了。你可知道,就算你没被擒住,我也拿他没辙。他故意抓住你,只不过是给我个台阶下,不让场面太过难看。」 上官水仙讶然道:「此言何意?」 「依他身手,哪怕再派更多人围攻他,只是徒劳无功罢了。昔日我看人眼光算不错,没想到这次却看走了眼,此人非易与之辈,我太过鲁莽,险些把所有人的命都赔上去。」 上官水仙惊道:「他真这么厉害?」 上官烈望着天空,兀自道:「我必须重新思索战术,绝不能与其硬碰硬。」 上官水仙道:「爹,要不我们放弃如何?」 上官烈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应当知道我为何抓他,这是朝廷的命令,你所加入的神机门不正是为了此事存在?」 上官水仙低垂下头,沉默良久后,问道:「他说九娘并未解毒,此事当真?」 上官烈道:「我也不知道。」 上官水仙紧张道:「这攸关九娘的性命,爹千万不可轻忽。」 上官烈皱起眉,道:「难道要我去求他不成?我方才要杀了他,眼下找他谈和,他又怎么可能欣然接受。」 上官水仙道:「爹,难道你真不管九娘死活?」 上官烈挥了挥手,厉声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无须再说。」 第叁十五章 一场交易 离开将军府之后,洛绝影并未找段无殤会合,而是走在大街上,混入人群之中。他闲庭信步,悠间自在,浑然看不出他稍早之前,经歷过一场生死之战。 良久,他走回醉仙楼,来到自己的房间。 床榻上,冉月嬋双腿盘坐,玉手搁在膝上,美眸轻闭,似是在练功。注意到洛绝影的身影后,她睁开俏目,撇了撇嘴,道:「还知道要回来?」 洛绝影笑了笑,道:「我不回来,还能上哪去呢?」 冉月嬋直觉不对劲,秀眉轻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洛绝影兀自坐下,啜了口茶之后,一五一十把经过全盘说出。冉月嬋听完,倒抽一口凉气,惊道:「想不到上官烈如此狡猾,他居然能猜到你的身分。」 洛绝影苦笑道:「比起身分暴露,你不更该关心我是否受伤?」 冉月嬋托着香腮,背倚羊毛枕,娇慵道:「他若能威胁到你,你当初早给五仙坛的人杀了。」 洛绝影摇头道:「你未免太低估他了,撇开其他人不说,单是他本身的枪法便十分兇悍,换作你与他为敌,胜负犹未可知。」 冉月嬋挺起酥胸,自信道:「你可别忘了,我的长鞭也不是好惹的。」她的笑容很甜,语声很温柔,眼神却锐利如刃。 洛绝影耸肩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带上你,省得我孤军奋战。」言虽如此,算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仍不会让冉月嬋跟着自己。 冉月嬋微一沉吟,道:「上官烈好歹也是名将军,他为何要紆尊降贵,亲自抓你?」 洛绝影道:「我想他另有所图,但我猜不出原因。」 冉月嬋明眸一转,道:「他此次失利,下次再来之时,必然准备充分,你最好小心点。朝廷要抓你,只要全城发布通缉令,挨家挨户搜查,你几乎无处可躲。」 洛绝影笑道:「大不了我借一叶扁舟,躲到那秦淮河上,看他们如何追。」 冉月嬋摸了摸鹅毛被,不以为然道:「就算你肯,我还不肯,扁舟睡起来多折磨人。」 正当两人间谈之际,门窗忽然被打开。 冉月嬋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袖里长鞭立时飞出,摆出架势。 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道:「多日不见,居然连我也忘了?」话犹未了,轩辕神侯直飞入屋,顺势关上门窗。 冉月嬋定过神来,没好气道:「有门不走,何必装神弄鬼,莫不是作贼心虚?」 轩辕神侯兀自坐下,道:「小ㄚ头,我这是用心良苦,试探你们的戒心。」 冉月冷哼道:「分明是强词夺理。」 轩辕神侯没有理睬她,逕自道:「今天我来这儿,主要是提醒你们注意一个人。」 冉月嬋问道:「是谁?」 轩辕神侯摸了摸鬍子,道:「百鬼门之中,人称『小阎王』的阎寒。」话音甫落,他见两人毫无反应,皱眉道:「莫非你们已见过了?」 洛绝影淡然道:「我尚未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来了。」 轩辕神侯道:「他闭关修练了大半年,如今前来金陵,定然是神功已成。此子心思縝密,行事果断,你们千万不可大意。」 洛绝影沉吟道:「既然你遇见了他,莫非他出现在花舫?」 轩辕神侯得意道:「不错,我已查到百鬼门的落脚处,便在其中一艘花舫上。不光如此,我还趁机叁番两次破坏他们的好事,如今他们肯定恨透我了。」 冉月嬋问道:「你做了什么?」 轩辕神侯道:「百鬼门此行目的,并非是对付九大门派,而是企图掳走年轻女子。这些女子有几处共同点,除了长得貌美,武功也不俗,多为门派女子。这几日来,我暗中跟踪他们,陆续破坏他们叁次掳人的打算。」 冉月嬋面露困惑之色,纳闷道:「他们抓这些女子做什么?」若只是要漂亮女人,以百鬼门的财力来说,他们去青楼花舫里还怕寻不着吗? 轩辕神侯顿了顿,神情凝重,道:「若我没记错,阎修罗长年以来,修练一门叫『血魔大法』的邪功。此功法汲取女子元阴,尤以武功高强之人,甚为滋润。至于专挑美貌女子下手,我想那是他个人喜恶,功法并无要求。」 冉月嬋娇躯微颤,惊道:「你是说,阎修罗也来金陵了?」她在真龙教的时候,听闻别人说起百鬼门的事蹟,必然会提及阎修罗。他外号「修罗刀」,为人嗜杀成性,人人望而生畏。 轩辕神侯无奈道:「阎修罗身为阎王胞弟,身为百鬼门第二把交椅,实力高强,你们若真不幸遇上他,必定要小心应对。当年我尚在百鬼门之时,他便已嚣张跋扈,无视规定,连门下女弟子也敢染指,取其元阴为己练功,使得眾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冉月嬋忿忿道:「此人作恶多端,怎能放任他逍遥法外!」 轩辕神侯道:「你别乱来,你绝不是他对手。」 冉月嬋瞥向洛绝影,道:「我们真要坐视不管吗?」 洛绝影沉吟半晌,叹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切莫着急一时。」他虽对阎修罗无深仇大恨,但冉月嬋武功不弱,兼之倾城姿色,不能排除阎修罗意图对她下手。只是他在金陵之事已传开,如今又与将军府撕破脸面,要是再分神对付阎修罗,委实吃力。更不用说阎修罗是阎王胞弟,若置其于死地,岂非要与整个百鬼门为敌?洛绝影很清楚,绝不能让事情演变至此,否则自己将在金陵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冉月嬋虽感不满,但她也不是叁岁小孩,她很清楚洛绝影在担心什么。 轩辕神侯看了看两人,起身道「总之,事情我交代完了,我先回花舫了。」 冉月嬋再次露出鄙视的眼神,道:「我看你食髓知味了,成日就往那里跑。」 轩辕侯意味深长道:「难得来一趟金陵,总得找点乐子。」不等冉月嬋答话,他翻窗而出,很快消失在两人视线里。 轩辕神侯前脚刚走,敲门声忽然响起,原来是苏嫣然来了。 苏嫣然柳腰微折,盈盈步入,一双美目看着洛绝影,柔声道:「有人找你。」 洛绝影纳闷道:「莫非又是云无踪?」 苏嫣然嫣然一笑,道:「你猜错了,来的人是上官水仙。」 上官水仙? 这倒是令他感到意外的名字,他完全不明白为何上官水仙会来找他。 洛绝影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她怎会知道我在这儿?」 苏嫣然道:「据她所说,她问过百花谷的人,百花谷说曾与你在相遇。」 洛绝影沉声道:「你本来可以打发她走。」 苏嫣然幽幽道:「一个谎要另一个谎来圆,到时东窗事发,我这醉仙楼岂非惨了?」 冉月嬋斜瞥一眼,冷冷道:「果然是两面叁刀的小人。」 苏嫣然尷尬万分,道:「我是生意人,她是将军之女,若开罪了她,我可不好过。」 冉月嬋讥讽道:「人家常说戏子无情,商人无义,今日之见,果真如此。」 苏嫣然抿起薄唇,道:「你们若真不愿意见她,大不了我找个藉口,就说你们已经走了。」 洛绝影道:「我若是她,肯定不信。你这招以退为进,倒是用得巧妙。罢了,既然她来找我,说明尚有转圜馀地。」 苏嫣然为之一愕,立时听出其中含意,忙道:「莫非你得罪了上官烈?」 洛绝影看了看她,默然不语,逕自走出屋外。来到指定的房门外,洛绝影挥了挥手,示意让苏嫣然先走。一旁的冉月嬋面掛薄纱,轻披雪白毛裘,撇了撇嘴,道:「她孤身一人来找你,莫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洛绝影闻听此言,微一苦笑,没有回应。 两人走入房间后,上官水仙就坐在桌子旁,眉头深锁,看起来心事重重。她瞧见洛绝影,先是震惊,旋即露出欣喜之色,待到发现冉月嬋的存在,不禁疑惑起来。洛绝影双手负后,道:「敢情上官姑娘来谈和的,还是来押我回去的?」 上官水仙顿了顿,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谈交易的。」洛绝影心中暗笑,好一个明人不说暗话,不知谁偷风报信,好让上官烈派人围攻他。 洛绝影道:「我对此事没兴趣,还请上官姑娘回去吧!」 上官水仙没想到洛绝影这般决绝,顿时方寸大乱,咬起下唇,道:「你要如何才肯答应?」 洛绝影摆了摆手,道:「我险些死在你们手里,如今你却来与我谈交易,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抱持怀疑不是吗?」 上官水仙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又知道是什么交易了?」 洛绝影道:「反正肯定是九夫人的事。」 上官水仙道:「不错,我想让你出手医治她。」 洛绝影摇头道:「我凭什么答应一个想取我性命的人?」 上官水仙指着桌上的两罈酒,认真道:「你之前说想要金陵玉露,我已带来了。当初我爹只答应给你一罈,如今我多送你一罈,这样够有诚意了吧?」 洛绝影冷笑道:「两罈酒换我一命,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廉价。」 他是很喜欢喝酒,但用这种方式换,那也太作贱自己了。 上官水仙道:「难道你是怕你解不了毒?」 洛绝影摇头道:「你不用施展激将法,那对我没有用处。我只想问一件事,你前来此处,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受到上官烈所指使?」 上官水仙道:「他若不让我来,我根本走不出将军府,这样你懂了吗?」 洛绝影目光一转,思忖半晌,道:「你若真有诚意,不妨坦白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抓我?我事先说好,我可没什么耐心,若你打算敷衍搪塞,你现在便可以走了。」 上官水仙面有难色,道:「此事我不能告诉你,你若真想知道,你可以去问我爹。」言罢,她眼角泪光闪动生辉,恳求道:「我求求你救九娘,她真的对我很重要。」 洛绝影好奇道:「她不是你的亲娘,你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上官水仙道:「我娘亲很早便过世了,我对她知之甚少。一直以来,因为身分关係,我很少有能真心的朋友。自从九娘嫁入府中,我与她一见如故,由于年纪相仿,渐生姊妹之情。」 洛绝影道:「说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比你爹聪明,软硬兼施。要我出手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上官水仙忙道:「什么条件?」 洛绝影道:「你若要我医治她,我只准她一人前来醉仙楼,其他人不得跟着。」 上官水仙失声道:「什么!」先前是因为她人在旁,上官烈才允许洛绝影医治,若是让他们两人独处,上官烈势必不肯答应。 洛绝影道:「上官烈当初为了顾及顏面,碍于眾人在前,才不允许我们两人独处。如今她单独来找我,无人知晓,这担忧便不復存在。当然,若你们仍有疑虑,那便另请高明。」 上官水仙忙道:「等等,我知道了,我会说服我爹的。」 洛绝影道:「事不宜迟,今晚你便让九夫人过来一趟。另外,桌上两罈酒你带回去,等等我会派人去金陵酒庄取新的两罈酒,他们遗失的酒,你们去想办法解释。」 上官水仙讶道:「你不相信我?」 洛绝影目光锐利如尖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否则我早已死过无数次了。」 上官水仙怔了怔,不自觉地打量起了他,彷彿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人。 第叁十六章 双修之功 夜至子时。 醉仙楼仍灯火通明,但路上行人锐减不少。 洛绝影让冉子陵去酒窖偷出金罈玉露,冉子陵二话不说答应了。交代稳妥之后,他待在屋里盘练功,冉月嬋间着没事,倚靠窗前,轻啜香茗,秋水双目眺望远方夜景。 醉仙楼位于金陵中央之处,周围酒肆茶馆林立,隔几条街便是青楼勾栏,热闹至极。冉月嬋放眼望去,五彩繽纷的灯笼高掛,点缀金陵夜晚,宛若夜空繁星,极其美丽。便在她沉溺于绝美夜色之时,一辆马车轻驶而至,抵至门口之时,马伕甩了甩韁绳,勒马停定。一个穿戴素色裙裳的女子盈盈走下马车,她面掛薄纱,眉如弯月,一双眼睛明亮如镜。 过不多时,苏嫣然派人通知他们,冉月嬋这才恍然大悟,此女便是陌如雪。 洛绝影驀地起身,他让冉月嬋待在房间,自己孤身一人去见陌如雪。 洛绝影甫踏入屋内,陌如雪顺手取下面纱,一张美丽的俏脸毫无保留,尽收眼底。 陌如雪上下打量,忽然间,她掩嘴一笑。 洛绝影顿了顿,纳闷道:「不知何事好笑?」 陌如雪收敛面容,微一頷首,柔声道:「先生见笑了,一想到夫君被你骗得团团转,如雪不禁感到新奇。」 洛绝影反问道:「哦,我骗了他什么?」 陌如雪道:「先生不必撒谎,那毒早已解去了,对吧?」 洛绝影道:「此事攸关你性命,你这么有把握?」 陌如雪道:「难道不是?」她这句话看似疑问,实则语气坚定不移。 洛绝影苦笑道:「唉,你猜得没错,毒我早已解去了。我之所以骗他,主要是牵制他,使他有所忌惮,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不敢全力对付我。」 陌如雪道:「化干戈为玉帛,先生此着,真是高招。」 洛绝影叹道:「若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陌如雪道:「要是夫君知道你欺骗了他,他定会很生气。」 洛绝影道:「若你不希望我与他有衝突,你最好设法搪塞此事。」 陌如雪道:「洛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当然不会恩将仇报。」 洛绝影沉吟半晌,道:「你记得跟他说,你这毒要长期疗养,我会定期给你药丸解毒。待我离开金陵之时,便是你痊癒之时。」 陌如雪钦佩道:「洛公子想得真周到。」她环望四周,取出用丝巾包裹住的茶叶,莞尔道:「如雪尚未谢恩,此为西湖龙井茶,还请洛公子笑纳。」 洛绝影收下茶叶之后,话锋一转,正色道:「我替你把脉之时,发现你身上内力,来自墨龙宗的功法,你与墨龙宗有何关係?」 陌如雪淡淡道:「不瞒洛公子,我曾是墨龙宗的弟子。」洛绝影顿了顿,他想起先前听闻过墨龙宗婚配女弟子的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陌如雪瞧他的反应,立时明白一切,苦笑道:「坊间传言并无错误,墨龙宗女弟子的婚事,多半为长老安排。」 洛绝影皱眉道:「婚嫁大事,岂能儿戏,你们的父母难不成都无怨言?」 陌如雪幽幽道:「实不相瞒,墨龙宗的女弟子多为孤儿,当年若无被墨龙宗收留,下场不是饿死街头,便是入了青楼。长老们虽擅自指定我们的婚事,所嫁之人,清一色有权有势,至少能保我们衣食无缺。」 洛绝影道:「他们收留你们这些孤儿,本该讚扬,但挟恩图报,不免令人怀疑别有用心。我曾与不少死士交手过,他们的处境多半与你们相同,不是孤儿便是流民,只因一饭之恩,从此之后性命便任人摆佈,形同行尸走肉。」 陌如雪凄然道:「那我更该庆幸,至少我不必血染双手。有多少世间女子希望与自己的挚爱长相廝守,不离不弃,但又有谁能保证,那人是个良人?」 洛绝影道:「听你的语气,似是有所感触?」 陌如雪垂下颈去,长叹一声,道:「今日仙儿从神机门中救下我师妹凌盈盈,她的未婚夫左寧当年是墨龙宗中青年才俊,武功不俗,人望甚高。当凌盈盈受神机门的人所折辱时,左寧不仅没反抗,甚至企图牺牲凌盈盈,藉此平息纠纷,如此之人,真能託付终生吗?」 洛绝影想起稍早的事,暗自苦笑。他虽不认识左寧,但左寧面容清秀,看似一表人才,兼之墨龙宗大弟子身分,任何人都会认为他们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谁也不知道此人如此薄情寡义。反之,陌如雪嫁入将军府,贵为将军夫人,至少免受他人欺辱。 洛绝影意味深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世上本来就近不如人意,很多人退而求其次,也不愿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往前方危险一跨。若要说他们胸无大志,那又如何?不是每个人都怀有绝世武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追逐自己的梦想。 陌如雪眼见气氛沉重,连忙道:「若无其他要事,我便不打扰洛公子休息了。」 正当她打算起身时,洛绝影双目闪动,问道:「你是否修练过双修功?」此话一出,陌如雪玉脸登时通红,胸脯急促起伏,赧然垂首道:「洛公子为何有这一问?」 洛绝影道:「我曾用内力逼出你体内蛊毒,当时我便察觉到你的功法来自墨龙宗,还知道你修练过阴阳乾坤功。但是,有件事我不明白,此为道门上乘功法,为免沉溺情慾,若非被选上的内门弟子,寻常人是没有资格修练的。」 陌如雪垂下烧红的俏脸,赧然道:「洛公子可否保密?」 洛绝影道:「你无须紧张,此功法并非邪功,鶼鰈情深,夫妻双修,合情合理。」 陌如雪摇头道:「洛公子似乎误会了,夫君并未与我修练此功法。」 洛绝影闻言愕然,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尷尬。陌如雪瞧他反应,晃眼间,她似是明白什么,连忙解释道:「洛公子切勿多想,陌如雪并未与任何人修练过。」 洛绝影沉吟半晌,问道:「阴阳乾坤功旨在双修,男女互相修练,调解阴阳之气。你独自一人修练,毫无意义,你这又是何苦?」 陌如雪道:「实不相满,夫君曾是俗家弟子,所练功法十分忌女色,与之衝突。我本想练些功法强身健体,因为无法双修,最后还是放弃了修练。」 洛绝影道:「你没想过与其他人修练?」 陌如雪俏脸倏寒,抿唇道:「洛公子莫非以为陌如雪生性放荡,人尽可夫?」 洛绝影道:「九夫人误会了,我从未这般想过。事实上,我对乾坤阴阳功颇为好奇,若能藉此提升自身功力,对我来说,那是再好不过。」此言一出,陌如雪的脸越发滚烫,红晕爬满如鹅般细长的颈子。 陌如雪抬起头来,美目注视,由于洛绝影戴着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仔细端倪后,她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良久,她叹了口气,道:「此功法我有手抄本,若洛公子想要,我可以赠送给你,便当作是你替我治疗的报酬。」 洛绝影当然明白她是在婉拒,二话不说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英俊的脸庞。霎时间,陌如雪睁大杏眼,为之动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洛绝影淡然一笑,道:「世人总说内心为真,外表为虚,可是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世人皆是如此,我亦是如此,实不相瞒,我对九夫人的容貌,倾心不已。」 陌如雪毕竟是女人,被这般奉承,顿时芳心剧颤。挣扎良久,她仍别过目光,幽幽道:「多谢洛公子讚美,但已为人妻,纵是有名无实,仍要坚守妇道。」 洛绝影笑道:「看来九夫人修练阴阳乾坤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这阴阳乾坤功,世人以为男女双修,必须行房,实则不然。所谓双修,男女同心,精神互通,方可大成。」 陌如雪抬起俏脸,秀眸精光闪闪,讶道:「此话当真?」 洛绝影笑道:「我何须骗你?」 陌如雪陷入沉思,她当初修习此功法,除了助上官烈一臂之力,尚存其他心思。此功法调息体内真气,致使经络通畅,若练到一定境界,甚至可永保青春,试问天底下哪个女人不动心? 嫁入豪门世家,女子起初风光,尔后美人迟暮,容顏渐褪,终至失宠。但凡有一定身分地位的女子,谁不是在有生之年遍寻驻顏神丹、珍珠滑粉或玉容散等偏方,为的不正是博君一欢,巩固自己在夫君心里的地位。 陌如雪既嫁入将军府,她便早早认命,安分守己做个将军夫人。无奈她出身自墨龙宗,不諳世家门道,形同花瓶,只能想尽办法养顏美容,至少让外表光鲜亮丽。 她眼眸似水,面色赧然,怯怯道:「真的不必做那种事吗?」 洛绝影瞧她谨慎,反倒生出好感,说明她绝非浪荡之人。洛绝影收起玩笑,眼神充满坚定,正色道:「我若欺骗九夫人,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陌如雪娇躯微震,忙道:「洛公子不必发此毒誓,陌如雪愿相信你!」 洛绝影问道:「你答应了?」 陌如雪低垂俏脸,此时的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洛绝影的确没有骗她,双修不必非得行男女之事,着重在双方精神合一。 但是,他瞒了陌如雪一件事。他对阴阳乾坤功毫无兴趣,打从心底,不想修练此功法。 可是,他又为何要提出这个要求?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想利用陌如雪,找到为何上官烈要对付自己。 陌如雪看似柔弱,但已是他人之妻,未必肯说出真正的原因。如果强硬威胁,一个弄不好便适得其反,赔了夫人又折兵。 洛绝影的想法很单纯,他打算先削减陌如雪身为「将军夫人」的意志,从而套出话来。若是真不行的话,他甚至能在练功之时,想办法对她施用迷药,让她在不知情状况下说出真话。 这般方式委实不入流,但不得不说很稳妥,不必大动干戈。 洛绝影心念至此,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找出对方为何要抓自己的原因。毕竟,朝廷跟武林中人不同,若他真的与朝廷有纷争,今后别想有一天安寧的日子。 陌如雪踌躇良久,终于松口道:「好,我愿意。」言罢,她霞烧双颊,娇羞不胜,低垂着头差点碰到高耸饱满的酥胸。 洛绝影故作镇定,问道:「我差点忘记问,你是从何处得来这套功法?」 陌如雪灿烂一笑,道:「我以为你不会问了,实不相瞒,此功法是我在藏宝阁所拿。而且,它并不是你口中完整的阴阳乾坤功,只是藉由阴阳乾坤功的双修之道,撰写出来的双修功。」 洛绝影道:「你方才提到藏宝阁,那是何处?」 陌如雪似是察觉了什么,连忙道:「我说错话了,还请洛公子忘记此事。」洛绝影虽感好奇,但见陌如雪面有难色,他也不好深究下去。 第叁十七章 覬覦武学 夜凉如水,月光轻透薄窗。 洛绝影和陌如雪分坐两旁,盘膝打坐,五指化掌,四掌相交。 习武之人修炼,最忌心神不寧,力求断绝杂念,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陌如雪起初心存男女之防,怀有芥蒂,念起口诀也是支支吾吾,扭捏不安。不过,在洛绝影循循善诱之下,这才收慑心神,心无旁鶩。 两人各自运功,气聚丹田,发散经脉,周身循环。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渐入佳境,藉由掌心接触,纯阳之气和至阴之气水乳交融。最终,两人以静养神、以动养形,精、气、神叁者聚合,臻至形神永固,身心擢升。其中洛绝影内力浑厚,底蕴极深,进步神速,令陌如雪望尘莫及。陌如雪不愿成为累赘,为了跟上脚步,强行突破,反倒令自身陷入险境,全身热气蒸腾,一时之间,香汗淋漓,气虚体疺。 洛绝影察觉到异状,担心陌如雪走火入魔,连忙运功收势。过不多时,纯阳真气尽数收回,陌如雪这才从炙热地狱中解放。陌如雪体力不堪负荷,娇躯向后仰去,幸亏洛绝影反应及时,一把抱住她如杨柳般的纤细腰肢。除了上官烈,陌如雪何曾被其他男人探上身子,当下慌张失措,却又因气力放尽,身子浑体发软,根本无法推开他。 陌如雪眼波迷离,俏脸白里透红,娇艳欲滴,诱人至极。若是洛绝影眼下趁人之危,她绝对没有任何还手馀地,只能任其摆佈。 当然,洛绝影没打算这样做。 良久之后,待到陌如雪气息稍加回稳,整个人清醒过来,顿时之间,羞赧交集,一双玉手连忙将洛绝影推开。洛绝影问道:「你身子如何?」 陌如雪整张脸红得跟柿子一样,她赧然垂首,囁嚅道:「多谢洛公子,已无大碍。」 洛绝影摇头道:「你太急躁了,这会让你走火入魔。」 陌如雪面色歉然,道:「是我太不自量力了。」 洛绝影正色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已比寻常人领悟得快。」 陌如雪眨了眨美眸,忽地道:「莫非洛公子与人练过此功,为何怎能知晓我的领悟速度?」 洛绝影为之一怔,苦笑道:「你多心了。」他看着桌上烧完的香灰,斜兜窗外,淡然道:「天色已不晚,你该走了,若再待下去,我担心上官烈起疑。」 陌如雪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谣言止于智者。」 洛绝影道:「言虽如此,但叁人成虎,不得不防。」当年他被陷害之事,至今仍歷歷在目,五大宗门不仅落井下石,甚至栽赃嫁祸,简直可说卑鄙无耻。 半炷香后,陌如雪下了床,穿上精緻红花靴,一揖到地,道:「今日多谢洛公子。」 洛绝影道:「你现在回去,有人护送吗?」 陌如雪道:「洛公子无须担心,我自幼习武,尚可保护自身安危。」她眼神飘忽,明显心虚。方才为了修练双修功法,耗费大量真气,但凡遇上武功不俗之人,只怕心有馀而力不足。 洛绝影看穿了这点,微微一笑,道:「我送你回去。」 陌如雪婉拒道:「这儿可是金陵,我不会有事的。」 洛绝影想起百鬼门闯入花舫掳走翠儿姑娘,五毒坛夜闯百花谷宅院,苦笑道:「这几日我亲眼所见,金陵可没这么安稳。」不等陌如雪反应过来,洛绝影顺势抄起她的腰肢,翻窗而出,一跃而下。月色朦胧之下,他大施轻功,飘身于夜幕之中。 许久之后,待到陌如雪睁开双眼,她已来到了将军府门口前,约莫两百尺外。洛绝影放下陌如雪后,她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声道谢,旋即匆匆离去。洛绝影望着陌如雪离去的倩影,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想套出她更多话,必须得再相处一段时间。听起来有些罪恶感,可是为了弄清朝廷的目的,他仍选择这么做。 洛绝影答应与陌如雪修练双修功,除了想拉近关係,另一方面便是感到内疚。虽然骗了她,但助她修练双修功,也算弥补了这份亏欠。 正当洛绝影思索之际,一道人影窜出,洛绝影身随步转,横掌如刀,迅速削去。倏忽间,他锐利如鹰的双目,注意到来人是云无踪,连忙收起掌势。 云无踪笑道:「朋友相见,用得着如此热情?」 洛绝影没好气道:「鬼鬼祟祟,藏于人后,岂非作贼心虚?」 云无踪摆了摆手,故作无奈道:「你们两人气氛正佳,我也不好现身。」 洛绝影道:「这话最好别乱说,她可是正经人家。」 云无踪咧嘴一笑,道:「她的确是良家妇女,但你未必是正人君子。」 洛绝影没有打算与他纠缠这个话题,问道:「你特地来找我,是否发生了什么?」 云无踪叹道:「你猜得不错,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将百鬼门在竹林的事全盘托出,其中强调阎寒人在金陵,让洛绝影务必谨慎小心,沉着应对。 洛绝影早知道阎寒的事,并不讶异,只是他没想到百鬼门会对玄静庵出手。他想起轩辕侯提及阎修罗,百鬼门睚眥必报,绝不妥协,若阎修罗修炼邪功,势必不会放过夏妙鳶。他虽不想看见夏妙鳶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场,但他尚有五仙坛要对付,纵然自己武功卓绝,同时应对两大邪道,对他来说也是万分棘手。 云中镜道:「玄静庵乃佛门中人,此事我已偷偷告知圣巖寺,相信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洛绝影闻言欣然,既有圣巖寺庇护,百鬼门再猖狂,终要给几分薄面。他正色道:「你打算如何处理真龙教?」 云中镜沉吟片晌,道:「我本以为真龙教激起眾人之怒,会使他们团结一致,孰料这帮人仍与先前无异,自扫门前雪。若不是担心无辜之人,遭受池鱼之殃,我真不想管他们了。」 洛绝影道:「你为人作嫁,累苦自己,他们绝不会对你有半分同情。他们甚至食髓知味,纵然你煞费苦心,仍是徒劳无功。」 云无踪道:「我无法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大破而后立,如今毒瘤深掘,深入肌肤,若不狠下心来,刮骨削肉,焉能获得新生?」 云无踪摇头道:「倘若真如你所言,那得死多少人。」他没有这么傻,这又怎会不知这几年九大门派故步自封,毫无进步。如今真龙教来势汹汹,威胁远超出他想像,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寻求洛绝影的帮助。 洛绝影道:「很多事不是你我二人便可扭转。」 云无踪叹道:「不管如何,我想照自己的路去走,哪怕虚浮,不切实际。」 洛绝影道:「人各有志,我不会勉强你。五毒坛与我有旧怨,我在金陵的一天,他们势必得处处提防,无暇对付你。」 云无踪展顏一笑,道:「但愿如此。」他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道:「你若喜欢陌如雪,便要好好待她,她是个好女人,可惜所託非人。」 洛绝影道:「你这语气听来,莫非他嫁给上官烈,过得并不好?」 云无踪道:「陌如雪是我小师妹妃湘衣的表姊,两人关係不错,当年她嫁入将军府,妃湘衣要去探查一下,结果却令我大吃一惊。」 洛绝影问道:「愿闻其详。」 云无踪沉吟半晌,缓缓道「上官烈根本没把她当作妻子,她代表着将军府和墨龙宗的联姻,仅仅是利益上的交换。上官烈不近女色,她年纪不过二十,一个正值青春的女人守活寡,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洛绝影想起陌如雪曾提及此事,道:「难道上官烈真对她无爱?」 云无踪道:「若不是陌如雪结识上官水仙,两人交情甚好,上官烈顾及上官水仙的感受,否则在他眼里,陌如雪只怕连下人都不如。」 洛绝影半信半疑道:「当真如此?」 云无踪道:「若你想带她走,务必想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洛绝影耸了耸肩,道:「我已与将军府结下樑子,可不想再加深仇恨了。」他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云无踪闻言愕然,道:「没想到朝廷如此不择手段,我本以为他们会更温和些。」 洛绝影道:「你知道他们的用意?」 云无踪点了点头,道:「朝廷要到处网罗各式门派的秘笈,透过利诱、威胁和劝说等手段,抄写心法口诀,并将其保存于将军府的藏宝阁里。一直以来,朝廷畏惧着武林,为了消弭威胁,他们打算掌握各门派的武学。」 洛绝影幡然醒悟,道:「原来是朝廷的命令,难怪上官烈执着抓我。」单以他自身来说,光是身上便有皇龙剑诀和紫龙剑诀,若拿下他一人,等同掌握两大门派的绝学。 想到这里,洛绝影不禁皱眉,他方才与陌如雪修习双修功,正是想找出真相,如今云无踪却漫不经心就说出来,真是白忙了一场。 不过,他既已得到答案,那陌如雪该如何处置? 他对双修功本身并无兴趣,可是他若突然抽身离去,会否不近人情?正当洛绝影懊恼之际,云无踪目光一转,正色道:「如今你与将军府闹成这般地步,我本该劝你离开金陵,但你用陌如雪牵制他,这招委实出其不意。上官烈虽不在意陌如雪的生死,但上官水仙很在乎,所以你要多加利用这件事。」 洛绝影苦笑道:「想不到我留的后手,竟然有这般效用。」 云无踪语重心长道:「上官烈绝非易与之辈,以他的脾性,决计不会让你予取予求,这点你最好谨记在心。」言罢,他转过去身去,脚尖一踮,身子掠向远方。他的轻功冠绝天下,不仅轻灵且曼妙,整个人犹若晚风拂去,无声无息地没入夜色中。 苍穹之下,星光微烁,风声依依,忽地有股肃寂之感。 洛绝影双手负后,闔上双眼,浴着凉风,思索着接下来的一步。 第叁十八章 暗巷恶战 回程途中,街道锣鼓齐敲,吆喝四起,数十道人影朝前方疾奔。这些人身穿黑色斗篷,内衬锦衣宽袍,金色腰带,褚红长靴,多半是神机门的人。 洛绝影抬头一瞧,人群中有道熟悉的人影,此人正是上官水仙。但见上官水仙手持长枪,飞簷攀壁,娇叱一声,人影穿梭于瓦屋房舍之上,如鱼得水。她轻功虽不算顶尖,放眼武林,已然是不俗身手。果不其然,她很快便把神机门其他人甩开,足足有数丈之远。 洛绝影心念一动,腾身而起,浮空掠去。上官水仙神情凝重,专心追赶着前方的人,浑然没注意到洛绝影追上来。夜风拂过,上官水仙衣衫猎猎作响,追至一处暗巷后,她突地顿住脚步,稳住身形。陡然间,她将身上黑色斗篷扯下,露出里头的疾装劲服,执起手中长枪,一双杏眸如冰似刃盯向前方。 稀疏月光映照之下,一名魁梧高大的男子佇立在暗巷中央,露出粗壮的手臂,左右环着两名妙龄少女。两女俏脸低垂,头发洩下,看不清容貌,均无挣扎跡象。 洛绝影身形一飘,落到屋簷上,俯瞰下方。他认得这名男子,此人脖颈掛着一串玄铁佛珠,他正是百鬼门的铁佛陀。 上官水仙双目一凝,长啸一声,长枪剧晃,捲起数道银光。 霎时间,精芒冷电,疾攻而上,令人猝不及防。 铁佛陀二话不说,放下其中一名女子,腾出一隻手,方便应战。 眼见此景,洛绝影感到纳闷,铁佛陀为何不将两女同时放下,偏偏只放一人?他斜眼一瞥,被铁佛陀扔在地上的女子,不正是玄静庵的夏妙鳶吗? 夏妙鳶美眸雪亮,意识清楚,却有苦难言,多半被人点了穴道。她摇晃身子,模样虽然滑稽,隐约之间,又好像是想传达什么讯息。洛绝影见状,微皱剑眉,目光往铁佛陀的方向瞧去,却看不出来有任何问题。 上官水仙身子一旋,枪势暴涨,往铁佛陀疾功而去。一连串金铁交鸣的激响,两人凶险万分地交手十多招,上官水仙收回漫天枪回,再刺数枪,枪劲破空,呼啸而去。 铁佛陀攻势收敛,挡下上官水仙长枪,暗催内力,注入佛珠。他佛珠重重一甩,上官水仙挥舞长枪格档,顿时枪尖颤震,虎口发麻,一声闷哼,踉蹌地退了几步。 上官水仙俏目微轩,枪桿弹起,挽了个枪花,封着铁佛陀的进路。 铁佛陀疾挥玄铁佛珠,花俏地翻了几个圈,教人看得眼花撩乱。 上官水仙以为对方在挑衅,盛怒之下,施出一招「迅雷枪法」。 刺耳之声响起,初时细微,转瞬之间耳鼓盈满风啸,令人不寒而慄。 一道道枪影化为闪电,似如狂风捲至,直取铁佛陀中门。铁佛陀往后退去,倏又转回身子,玄铁佛珠化幻千百道光影,铺天盖地而来。 上官水仙心中大凛,无奈势已发出,形同覆水难收。她银牙一咬,刷刷数声,连刺十来枪,全数被铁佛陀挡下。她娇身轻扭,长枪再出,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经过双方几次来往交战,洛绝影总算察觉箇中端倪。他曾与铁佛陀交手过,此人着重攻势,捨命攻击,眼下频频防守,必定另有隐情。若因抱着一名女子无法全力施为,那为何不索性将此女放下? 陡然间,上官水仙凌空而起,一记横扫千军,长枪晃荡,疾电般横劈而下。 铁佛陀见状,猛地扭腰,借急旋之力,劲风骤起。咚地一声,玄铁佛珠不偏不倚砸中枪尖上,上官水仙的凌厉枪势,顿时冰消瓦解。上官水仙惨哼一声,落叶般往下飞跌,她将枪尖摆下,刺入地面,稳住自身,免于跌倒。 铁佛陀眉目一挑,双足一蹬,宽松大袍猎猎作响,朝上官水仙飞身而去。上官水仙娇躯一挺,连忙挥起长枪,斜横疾劈,权充格档之势。本以为铁佛陀杀招即将袭来,他却中途收势,陡然掠向后方,大手一推,将怀中女子往前方甩去。 上官水仙大叫不妙,她若不即时收枪,此女撞上枪口,必遭横祸。可是大敌当前,她若收枪,岂不是给对方一个趁隙而入的机会?来不及深思熟虑,终究是人命关天,她收起长枪,接过那名女子。 不好,她中计了! 洛绝影剑眉一轩,面色凝重,显是悉破原因。被上官水仙救下的女子倏地抬头,因为长发遮掩的脸庞露了出来,此女竟是百鬼门的甄妃!上官水仙正要惊呼,甄妃纤手轻晃,连续在她身上点了几处穴道。 猝不及防之下,上官水仙膝腿一软,长枪脱手,往前倾斜。甄妃接住上官水仙的身子,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道:「别白费力气了,我这点穴手法与眾不同,凭你是衝不开的。」 上官水仙双目圆瞠,骇然之馀,心叫后悔,可为时已晚。 铁佛陀双手环臂,咋舌道:「何必搞得这么麻烦,直接让我擒住她不就完事了。」 甄妃没好气道:「她若有半分损伤,上官烈可不会放过我们。」 铁佛陀道:「她长得如花似玉,又懂武功,献给阎修罗岂不美哉?」 甄妃蹙起秀眉,道:「这事我说了算,你别胡来。」 铁佛陀啐了一口,忿忿道:「你不过是仗着阎寒对你的宠爱,别总对我指手画脚。」 甄妃横了他一眼,道:「你若心存不满,大可问问阎寒,看看他同意谁的说法。」甄妃将上官水仙轻靠在墙壁,驀地起身,道:「该走了,若让神机门的人找到这儿就麻烦了。」 铁佛陀道:「怕什么,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斩一双。」甄妃看了看他,轻摇螓首,她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屋簷的另一侧,洛绝影默思半晌,暗自下了个决定。晃眼间,他展开身法,迅若飞鸟,甄妃和铁佛陀只觉有人影闪动,旋又失去方向。两人脸容相覷,尚未定过神来之际,后方传来上官水仙的呜咽声。他们一齐回头,洛绝影已落在了上官水仙身旁,迅速地替她解穴。 上官水仙连忙起身,拾起长枪,摆开架势。甄妃大感讶异,她的点穴手法源于西域,中原武林鲜有人能解。 铁佛陀瞪大双眼,看着被洛绝影挟在胁下的夏妙鳶,顿时怒火升起,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叁番两次破坏我们的好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甄妃秀眉微皱,脸上隐含忧色。眼下夏妙鳶落在对方手上,他们不仅失去了优势,洛绝影实力又远高于他们,现今可说是最糟糕的情况了。良久,洛绝影好整以暇道:「你们掳人之时,难道没想过会被人拦下?」 铁佛陀声似洪鐘,驳叱道:「你莫当真以为我怕了你,俗话说得好,士可杀不可辱!」 洛绝影摇头道:「这话用在战场上,慷慨赴死,实属大义。但你强掳良家妇女,用这句话形容自己,未免令人感到可笑。」 甄妃忍下心中的畏惧,故作镇定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苦苦相逼?你虽神功盖世,如今你已被九大门派通缉,五仙坛更视你为死敌,难道你真想再与我们结仇?」 洛绝影沉声道:「江湖人俱知,百鬼门有仇必报,绝不罢休。我昨晚早已与你们结下樑子,如今势同水火,你们不可能放过我,我又何必退让?」 甄妃明眸微张,道:「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将她交给我们,先前恩怨一笔勾销。」 洛绝影朗声笑道:「你倒很聪明,能言善辩,但别忘了你们的身分。九大门派自詡名门正派,他们都会过河拆桥,你们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甄妃抿起下唇,道:「你当真要与我们为敌?」 洛绝影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在帮你们。她是玄静庵的人,玄静庵与圣巖寺关係密切,你们欺辱她,便是不给圣巖寺面子。」 甄妃冷笑道:「你犯不着拿圣巖寺压我们,我们既敢出手,早已有准备了。」 洛绝影道:「既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谈了。」他抬头挺胸,虎目精光闪动,浑身散发狂傲不羈的气息,威摄十足。洛绝影从未怕过杀人,死在他手上的人绝不算少。 甄妃语声微顿,心中萌生退意,正当她陷入两难之际,一旁的铁佛陀满腔怒火,咆哮道:「我不是被吓大的,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眼见铁佛陀摆起架势,甄妃恨不得赏他一巴掌。加上逆天行,他们叁人都拿洛绝影没輒,如今他们只有两人,根本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甄妃纤手一探,欲取出来怀中针匣,却见一股气劲扑来,她当即振臂一挥,未能化解,整个人被震退数尺。 洛绝影道:「同一招对我无效。」他身形一闪,这一掌出手之快,部位刁鑽,落点精准,若非甄妃亲眼目睹,委实难以想像世间竟有这般奇快无比的速度。 甄妃惊怒之馀,抬起玉掌,奋力向前一挡。洛绝影身形半转,右掌斜举,自甄妃胁下探出,啪地一声,甄妃中掌,左胳膊当场痠麻无力。铁佛陀惊见甄妃被欺,脚下一个错步,欺身而上,他粗大的手掌中,已多了一串玄铁佛珠。伴随一声大喝,半空中珠光点点,着着逼近,他的身法纵非绝妙轻灵,但玄铁佛珠兇悍狠辣,招招俱是取人性命。 铁佛陀虽视死如归,拋下狠话,但他并非不动脑子,他很清楚洛绝影有多可怕,所以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俱是捨身攻击,全无半分退路。 劲风激晃,落叶飞舞,说时迟那时快,洛绝影身形一晃,一掌拍去。铁佛陀奋力一挡,洛绝影掌触佛珠,顺势旋转,向上截斩,招式变化太快,铁佛陀未反应过来,右臂便已被他掌刀疾劈,顿时肤如刀割,疼痛难耐。 上官水仙眼见此景,心中大讶,方才她拚死拚活,铁佛陀却以单手制住自己,如今换个立场,洛绝影竟是随手一掌,将铁佛陀狠狠压制住。 不光是上官水仙,甄妃也慌了,她立时明白绝不可久留于此,否则必死无疑。她朝洛绝影扔出一个竹筒,袖口飞出骨鞭,啪地一声重甩在竹筒上。 顷刻间,竹筒迸裂,一团白粉洒出。 洛绝影却像早已预料到,捏起两指,弹出无形剑气,直射前方。 甄妃一声娇哼,手腕中招,血流不止,忿忿地瞪着洛绝影。 便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厉声道:「谁敢伤我百鬼门的人!」 第叁十九章 错估局势 凉风习习,月光映照下,一名男子长衫飘拂,双目生光,步履稳重,缓缓走来。他脸庞清秀,英俊瀟洒,身上却隐约透出邪魅之气。洛绝影抬起目光,与之对视,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微笑道:「在下阎寒。」 洛绝影从未见过阎寒,这是他第一次与他碰面,上下打量后,他道:「真是后生可畏,难怪百鬼门的人敢如此猖狂。」换作他人说出这句话,听起来或许是讚赏,但洛绝影本身也很年轻,这话不免有些怪异。 阎寒冷冽的双眼,直视着洛绝影,尚未说话,屋顶突如又有一人斜飞落下,上官水仙受其强烈杀气所迫,骇然往后一退。惊魂甫定后,她忽然注意到了,夏妙鳶竟消失不见,环顾四周后,方才飞下来之人,正是逆天来,夏妙鳶也落到了他手上。 相比上官水仙,洛绝影脸上倒是古井无波,不感意外。 这世上有人能从他身旁抢走人吗? 肯定有,但那人绝不会是逆天来。 他没有出手阻止,明摆故意为之,否则逆天来绝没那本事在他眼皮下带走人。 阎寒神态阴沉,专注而篤定,一字字道:「若你就此离去,百鬼门可以既往不咎。」 洛绝影道:「若我不肯,你又如何?」 一片乌云掩却半天星光,风势骤起,落叶沙沙作响,天地间顿时充满肃杀之息。 阎寒语声冰冷道:「若你执意与我们作对,那就休怪我们与你为敌,至死方休。」 洛绝影道「你以为我会怕你们?」 阎寒道:「你有多少斤两,我很清楚,你不必虚张声势。」 洛绝影摇了摇头,冷冷道:「但你不清楚,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阎寒眸中闪过森寒杀机,罩定四周,道:「今日我必须带走她!」 甄妃娇躯微颤,俏脸血色尽退,道:「你真想对付他?」甄妃与洛绝影交手过两次,怎会不知其可怕之处,纵使阎寒神功大成,此举仍是冒险。 阎寒自信道:「你们先把人带走,我随后跟上。」 甄妃沉吟半晌,低首道:「你小心点。」 铁佛陀身子直挺,怒气勃发,道:「等等,我也留下助你!」 阎寒脸容似冰,毫不领情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逆天来看向铁佛陀,道:「少主既有把握,你就别再说了,除非你不信他。」 铁佛陀冷哼道:「哼,我没说不信,你勿要挑拨离间。」言罢,他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倏地跃至屋簷上。 甄妃玉容辗转,瞥了阎寒一眼,身形一展,恍如一缕轻烟,飘然而去。 上官水仙瞧他们身影没入夜色,本想追上前,但细细一想,自己连一个铁佛陀都打不赢,又如何从他们手中抢回夏妙鳶? 她目光一瞥,望向洛绝影,面色复杂。 洛绝影仍是泰然自若,从容自在,教人摸不着头绪。 洛绝影本想出手拦住逆天来,但他察觉到附近有股熟悉的气息,最后选择作罢。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腾蛇神君。 早在铁佛陀与自己交手之前,腾蛇毒君便躲在一旁。 稍早之前,腾蛇毒君透过传音入密,道:「你不必追上去,那叁人交给我。」 如今逆天来带走夏妙鳶,腾蛇毒君的气息渐去渐远,说明他已往叁人的方向追去。 洛绝影目光如电,盯着阎寒,道:「你不出手吗?」 熹微的夜光,自上方射下,映出阎寒苍白的脸面。他漆黑的眸子神光内蕴,沉声道:「今日有幸与『龙祸』洛绝影交手,也不枉我此行了。」 两人目光相触,阎寒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刀,此刀微曲,银白薄刃,仅开单锋。 阎寒身形突如一动,来势快疾,长刀一劈,凌空划弧,杀气铺天盖地捲来。 他的刀法与逆天来相似,却比逆天来更快,更可怕。 洛绝影身形一动,迅急无儔,转瞬之间,阎寒的刀竟已落空。 阎寒并未慌张,他一跃而起,刀似附骨之蛆,刀光如影随形。 暗巷之中,人影相交,倏分乍合。 阎寒长衫飘飘,刀光霍霍,刀势虽似如江水,连绵不绝。令人费解的是,他身法仍始终飘逸,举手投足间温文儒雅,浑然不像施展兇猛刀法之人。 上官水仙瞪大杏眼,屏息凝神,注视两大高手对决。 眼见他们迅快身法,浑厚内力,凌厉招式,她不自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一直认为她的父亲上官烈已是当世高手,但跟他们相较之下,不免黯然失色许多。她这下才明白,为何朝廷这般顾忌武林中人,其中绝世高人,卧虎藏龙,委实可怕。 不过,其实她只猜对一半。 人外有人,天有外天,洛绝影和阎寒俱为天才,非池中之物,寻常人怎能比拟。 若以他们作为基准,纵然江湖之大,与之匹敌者,可谓寥寥无几。阎寒轻喝一声,一刀未了,一刀倏出,刀走疾电,来势绵密,源源不绝。洛绝影腰身一拧,动作翩然,时而灵猿跳涧,时而迎风蝴蝶,任凭阎寒出招如何刁鑽,终究未能造成半分威胁。 阎寒手腕一沉,化劈为砍,方至洛绝影身前,又改砍变削,突如间再转削为挑,刀法在鼻息之间不断变动。如此惊世骇俗的刀法,洛绝影却是正眼未瞧,身子旋开,掠后丈许,轻易地避开了阎寒的杀招。 阎寒银牙一咬,似有不甘,但武功深浅不容造假,他难以反驳。 要知道阎寒身为阎王之子,自幼习武,资质不俗,年仅十二岁便被寄予厚望。他不沉迷享乐,潜心修练,如今出关,刀法达至出神入化,却仍在洛绝影吃了一鱉,委实令他感到挫折。 阎寒心中憋屈,暗忖唯有斩下洛绝影首级,方能一解心头之恨。心念至此,他抡开戒刀,虎虎风生,再次劈来。 洛绝影双目绽出寒光,直射阎寒,双手摆出架势。阎寒被他气势一慑,稍感犹豫,片晌之后,刀势再开。他的攻势越来越快,那柄长刀在洛绝影面门上划来划去,一时之间刀光如涛翻浪捲,劲气激盪。每劈一刀,气势更盛。他一口气劈出数十刀,如同杀神附体,人刀合一,此时此刻,彷彿只为杀人而生。 洛绝影脚步不停,大手一探,掌法精纯,收发自如。面对阎寒攻势,他解拆得宜,一个盘旋,掌化为指,剑气嗤嗤作响阎寒惊觉不妙,长刀收势,回身一劈,阻止剑气盪来。 阎寒被剑气震开,才刚缓过心神,洛绝影滑步而至,斜身一掌,掌上包覆着剑气,只闻一声撕帛之音,他长衫袖口被划开。 好厉害的身法,好兇悍的剑气!阎寒从小到大,因为身分和武功的关係,多少心存傲气。如今他却心胆生寒,脸色剧变,不自觉沁出冷汗。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一个麻烦人物。 阎寒皱起眉,算算时间,甄妃等人应当走远了。心念至此,他立时收刀,正准备往后撤退,洛绝影凌空劈出一掌,阎寒提刀格档,刀身被震得左摇右晃。 洛绝影收慑心神,眸中厉芒一闪,食指和中指同时一伸,一道剑气激射而出。阎寒思虑縝密,早将长刀伏在胸前格档,一招平沙落雁,勉强化去剑气之时,洛绝影右手拇指一探,嗤嗤急响,劲气迎面。阎寒回身倏劈,右足紧接后撤,但任凭他退得再快,仍不及剑气迅捷如电的速度。待他回过神来,右肩长衫已被划破,渗出丝丝鲜血,如小溪般流淌而下。 为防对方趁势而入,阎寒陡然前行叁步,改守为攻,先发制人,斜砍而去。 洛绝影见状,身形侧闪,一招四两拨千斤,登时化去刀势。 阎寒目光闪动,长刀化成弯月银芒,挟着无坚不摧的刀气,招招俱是捨命抢攻。他并非不畏惧生死,而是想豪赌一把,若洛绝影不肯渔死网破,他便可覷机脱身。为此,他催动全身内力,顷刻间,刀劲飞舞,无数迅雷乍现,狭长暗巷中迸出阵阵火光。 洛绝影悉破他的想法,面不改色,以静制动,每当阎寒长刀一落,他便施展精妙指劲,弹射无形剑气,迫使阎寒无法进逼。阎寒本是谨慎的人,但洛绝影太过可怕,远超乎他想像,令他不禁气急攻心,连攻数十回合后,疲态已现。 撇开洛绝影不管,若是这时有其他人到来,他更是百口莫辩。要是真把事情闹大,让朝廷的人重视此事,从而针对百鬼门,那便得不偿失了。趁着阎寒思索之际,洛绝影捏出剑诀,一道强大剑气迸发而出,笔直打在阎寒的胸口。 阎寒闷哼一声,踉蹌跌退,摸了摸胸口,若非自己穿戴金蚕宝甲,方才那一击至少得让他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才行。不给阎寒喘息机会,洛绝影欺身而上,双掌猝然攻至,阎寒提刀突刺,一招白虹贯日,刀势虽强,却无法逼退洛绝影。 电光石火的剎那间,洛绝影掌势骤然压来,阎寒虽有金蚕宝甲防身,但双方距离不过尺许,强大真气狂浪般窜入体内,势劲如虎,令他顿时疼痛不已。他奋力咬紧银牙,身子陡然一旋,长刀挟势劈去,却见洛绝影身似鬼魅,轻掠后方,转瞬之间,人已落至叁丈外。 阎寒心下骇然,洛绝影不单内力惊人,轻功更是举世无双,无人能出其右。 洛绝影双手负立,好一会儿后,淡然道:「你可以走,我不留你。」 阎寒大感诧异,脸上尽显困惑之色,不解道:「你这是何意?」这是陷阱?还是怜悯?又或是他另有所图?阎寒出身百鬼门,尔虞我诈,处处提防,早已家常便饭,眼下洛绝影占了上风,却不打算趁势而入,令他不禁感到万分奇怪。 洛绝影道:「我没必要与百鬼门交恶,此次与你交手,不过是教训你们仗势欺人,以后莫要狗眼看人低。」 阎寒当然不信他的说词,道:「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洛绝影冷冷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阎寒仍不信道:「你不管那个女人了?」 洛绝影道:「她会回去玄静庵的,你若不想死,今晚别再打她主意。」 阎寒皱起眉,问道:「你如何寻回她?」他让甄妃叁人带走夏妙鳶,如今洛绝影人在这里,他纵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追上他们。 洛绝影悠然道:「我自有办法,不劳你费心。」 莫非,他派了其他人追去?阎寒从他的话语,得出了这个结论。 阎寒甚是懊恼,他努力思索,但仍猜不出援兵是谁。他越想越害怕,洛绝影不光本事高强,居然还有其他帮手,而且他猜测此人武功必定不俗,否则不可能从甄妃叁人手中夺回夏妙鳶。 但他也知道,如今再怎么想,亦是于事无补。 况且,他能捡回这一条小命,已是万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亙古名言,难以被撼动。阎寒冷喝一声,一个蹬足,借力翻上屋顶。他低头看向洛绝影,道:「今日你放走我,我本该欠你一个人情,可惜我们立场不对,这个人情我今世未必能报,下次遇见,我们仍是敌人。」 待到阎寒离去之后,洛绝影转过身,望着上官水仙,轻描淡写道:「你也赶紧离去,莫要在此处逗留。」 上官水仙肯定道:「你救了我,我欠你人情,我与他不同,我有恩必报。」 洛绝影道:「你是朝廷中人,我不想和朝廷牵扯太多。」话犹未了,他的声音渐去渐远,上官水仙仅眨了一眼,他人已到十丈之外,再次想喊出声之时,周围早就没有洛绝影的身影了。 第四十章 修罗到来 淡淡月色下,前方灯火点点的水面上,一艘轻舟横截河水,破浪而来,势如箭矢。 舟上之人乃两名彪形大汉,两袖捲起,握住桨炳,内力催发,舟随桨走。阎寒身影傲立舟尾,双目闔上,默念口诀运功疗伤,他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復血色 过不多时,前方出现一艘花舫,大汉运桨倏转,轻舟靠舫。 驀然间,阎寒睁开双眼,身法轻灵,行动矫健,跃上花舫。旋即,大汉操舟,顺流乘风而去,转眼之间便瞧不见了,徒留阎寒佇立花舫甲板,河上晚风,吹得白衫似如河水般波浪起伏。 阎寒眸中精光,四下一扫,瞧见窗内灯火通明,缓步而去。 甫入室内,便见铁佛陀、逆天行和甄妃叁人争执不休,声音之大,隔墙可闻。 甄妃注意到阎寒的视线,低垂螓首,似是做了坏事的小孩,不敢直视他灼灼目光。逆天行面色凝重,欲言又止,时不时将目光瞥向阎寒。 终于,铁佛陀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道:「此次是我们大意了,那女人被抢走了。」 阎寒虽早知道结果,仍不动声色,道:「究竟是轻敌,还是你们毫无作为?」 甄妃歉然道:「是我们无能为力。」 阎寒轻吁了口气,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甄妃黛眉低垂,抿起下唇,不甘道:「一人。」 阎寒再也掩不住惊诧神色,双手握拳,目光一凝,道:「一人便拦住了你们?」 甄妃以为阎寒是反讽,忙道:「此乃我们失职,还请责罚!」甄妃身为阎寒的未婚妻,一向不太顾忌阎寒的身分,如今如此战战兢兢,说明她心中惶恐不安。 阎寒沉声道:「可知那人来歷?」 逆天行截口道:「瞧那人的武功,应是五仙坛之人。」 铁佛陀双手环臂,忿忿道:「这五仙坛真是好大胆子,竟敢坏我们的好事!」 阎寒面色凝重,道:「先别太早下定论,未查明此人来歷,你们先按兵不动。」 甄妃道:「莫非你不认为他是五仙坛的人?」 阎寒抬起目光,道:「五仙坛没必要在这时候与我们交恶,这对他们全无好处。」 逆天行道:「可是他的施毒手段,委实骇人,除了巴蜀唐门,当今世上只有五仙坛能办到。」 阎寒沉着面色,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又知道其他人办不到了?不管如何,此人能同时击退你们叁人,武功必是可怕,你们定要小心提防。另外,从现在开始,你们少与洛绝影这个人接触,若他不打算动手,你们优先撤退。」 铁佛陀忿忿道:「此事若非他从中阻饶,本不该失败,难道你要我们吞下这口气?」 甄妃横了铁佛陀一眼,没好气道:「注意你的措辞。」 铁佛陀没有理睬她,盯着阎寒,直言道:「百鬼门向来有仇必报,不管使用任何手段,绝不受人欺侮!纵然他身怀绝技,若百鬼门全力围攻,难不成他还能抗衡?」 阎寒为之气结,冷冷道:「你说得倒轻松,你要如何调动人手?」此次交手,他败给洛绝影,本就满腔怒气,如今却被人当成懦弱,委实令他难以忍受。他指着铁佛陀,恶狠狠道:「百鬼门虽然人多,但非游手好间,你擅自把人调来对付他,你可知道中间要损失多少利益?再者,若百鬼门倾巢而出,难道不会引起九大门派的注意?」 铁佛陀被他这样一说,纵然心有不甘,但却无力反驳。逆天行与铁佛陀认识多年,太清楚他暴躁的脾性,连忙缓颊道:「少主所言甚是,可是阎修罗的命令,我们不好违抗。」 阎寒面色转冷,不快道:「他的事我会处理,你用不着担心。当初答应帮他掳走女人,不过顺势而为,如今喧宾夺主,岂非本末倒置了?事有轻重缓急,顾全大局,当是要务。」 甄妃眸中闪过惊惧之色,担忧道:「他真肯妥协?」。他们叁人好歹也是百鬼门的高手,本就不愿干这种不入流的勾当,无奈碍于阎修罗的威势,这才迫不得已答应此事。 阎寒漠然道:「就算他不肯妥协,此事也由不得他。为了他的无理取闹,正事已耽搁太久,就连我爹也开始注意到这件事,否则又怎会让我出关,匆匆赶来支援。」 甄妃问道:「我们现在下一步为何?」 阎寒思索半晌,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们先行疗伤,其他事之后再说。」 铁佛陀道:「哼,反正樑子是结下了,我就不信他们真有通天本领!」言罢,他甩身离去。 逆天行瞥了阎寒一眼,叹道:「我会去劝住他,不会任由他胡来。」 阎寒点头道:「交给你了,他吃软不吃硬。」 目送两人离去后,阎寒忽地浑身一震,冷不防往地上跌去。甄妃见状,吓得花容失色,快步上前搀扶他。原来,阎寒虽无明显外伤,但五脏六腑均被震伤。甄妃倒吸一口凉气,诧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阎寒脸色惨白,摇头苦笑道:「我被剑气所伤,方才只是压住伤势。」 甄妃讶异万分,二话不说替他疗伤,过了盏茶左右的时间,阎寒冷气色总算好上不少。 甄妃道:「实不相瞒,我也认为拦截我们的人绝不是五仙坛的人,他只想带走夏妙鳶,却没打算与我们纠缠。五仙坛的人向来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绝不可能如此仁慈。」 阎寒脸色忽沉,道:「不管如何,此人跟洛绝影大有关係,你这几日帮我查一查,不过此事千万不能让另外两人知道。」 甄妃不解道:「这是为何?」 阎寒道:「铁佛陀如此衝动,要是知道你掌握蛛丝马跡,必然会逼你交出线索。眼下别说是杀死洛绝影,我们不被他杀死,多半已是万幸。」 甄妃道:「我明白了。」那日她与洛绝影交手后,双方差距,早已了然于胸。本来她寄望阎寒出手,但阎寒也败了,如今除了阎修罗和阎王之外,百鬼门恐怕找不出其他人能对付洛绝影。 阎寒语重心长道:「我听闻阎修罗近日也要来金陵,你记得避开他,千万不可与他接触。」阎修罗身为他的叔叔,以前对他很好,偏偏练了这门邪功。上个月,阎修罗甚至打起甄妃的主意,幸好甄妃以死相逼,逆天行连忙劝阻,这才化解了这场危机。 阎寒很清楚阎修罗对百鬼门的重要性,此刻与他撕破脸,百害无一利,甚至动摇基本。但是,甄妃是他的未婚妻,于情于理,他不可能再让甄妃被阎修罗纠缠。他暗自嘲笑,自已真是无能的男人,居然连自己的未婚妻都险些保不住。他现在仍在隐忍,待他更强大之后,方能保护自己心爱之人。但是,若阎修罗若早先一步邪功大成,他真有胜算吗?这个疑问,深深困扰着他。 甄妃瞧他陷入思索,面色难看,多少猜出他所想之事,安慰道:「放心,我会一个人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我。」得此一妻,夫復何求,阎寒为之动容,正打算伸手搂住甄妃,一个强大气息突如从门外传来。 阎寒立时猜出来人是谁,顾不得伤势,倏地起身,挡在甄妃面前。甄妃尚未明白发生何事,一个魁梧的大汉威风凛凛,龙行虎步,步入屋内。是阎修罗!甄妃差点喊出声来,幸好她及时捂住嘴巴,硬生生将话吞回喉咙。 阎修罗双目射出厉芒,似笑非笑,道:「居然有人能伤了你,那人是谁?」甄妃听得出来阎修罗的语气绝非关心,亦不是嘲讽,更像是兴奋。他素来嗜杀成性,对方既能伤到阎寒,必是一个绝顶高手,那也就有资格成为他的猎物。 阎寒对此见怪不怪,岔开话题,道:「铁佛陀和逆天行受伤了,叔叔交代的事,我让他们两人暂且搁置,专心养伤。」 阎修罗冷冷道:「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甄妃躲在阎寒身后,咬紧下唇,双肩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抖。她暗自忿忿,若非因为阎修罗的要求,他们叁人又怎会受伤? 阎寒面不改色,沉声道:「若叔叔知道此人是谁,兴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阎修罗嘴角微扬,自信道:「你无须用激将法,有人能伤到你,不代表能伤到我。」 阎寒摇了摇头,故弄玄虚道:「在此人面前,你我并无分别。」 阎修罗冷哼一声,道:「听你这语气,好像认定我比他弱?」 阎寒缓缓道:「那人是洛绝影。」 阎修罗目光闪动,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阎寒道:「我被他剑气所伤,哪还能有假?」 阎修罗嘴角微弯,露出一股诡譎的笑容,道:「不枉我特地过来一趟,我正愁没对手,他出现在此处,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语气坚定,浑然不害怕。 阎寒拱手道:「有劳叔叔出手了!」 阎修罗阴惻惻一笑,道:「别派人跟着我,我要好好享受这场饗宴。」 阎寒道:「叔叔既然开金口了,小侄必定照办!」霎时间,阎修罗目光掠向甄妃,甄妃立时娇躯轻颤,别过俏脸,避开视线。阎寒皱起眉,连忙道:「小侄受了伤,不送叔叔了。」良久,阎修罗默不作声,轻挥衣袍,扬长而去。 甄妃瞧阎修罗走远之后,这才问道:「他们谁会赢?」 阎寒脸色一沉,道:「谁赢都无所谓,对我来说,最好是两败俱伤。若阎修罗赢了,我们就少一个阻碍,若阎修罗输了,他这阵子多少会收敛点了,不失为一件好事。」 甄妃道:「你希望他输?」 阎寒轻吁了口气,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是百鬼门的人,名义上是我叔叔,我不可能明着对付他,但若他伤在外人手里,那也是咎由自取。」 第四十一章 不共戴天 翌日,日上叁竿。 醉仙楼里充满吵闹气息,不同于住宿的人,酒楼的菜餚和酒水虽然比外头还贵,但不至于一般人花不起。 这里聚集很多人,洛绝影坐的位置,位于大厅的角落里。这个位置后面是墙壁,换言之,坐在这里只要注意前方的人,无须担心被人背后偷袭。窗户便在不远处,若敌人从正门笔直杀入,纵然不敌,他也能跃窗遁走。 他举起手中的酒盏,轻啜一口,酒不醇,却很清,。 苏嫣然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既已答应赔偿他的损失,桌上这壶美酒便足以说明她的诚意。此酒名为「清泉仙台」,乃醉仙楼名產,据说泉水来自金陵郊外的山上。 有一说一,这美酒虽富有盛名,真要论起来,仍比不上百花酿与金陵玉露。这也是苏嫣然聪明之处,她若送珍贵名酒,身为商人的自尊,她会觉得不划算。但是,若送太劣质的酒,又显得不够诚意。权衡之下,她拣了这壶酒,既不贵,也不差。 表面上,洛绝影品尝美酒,悠间自在,实则他运功双耳,仔细聆听周围人说的话。 不到一炷香,他已把眾人的话听完一轮。 这些人提到的事,有两件事最令他在意。 其一,昨晚数名紫龙宗弟子遇害,兇手似是真龙教的人。 其二,九大门派的人已来得差不多,重要人物陆续抵达了金陵,正准备召开剿龙大会,商讨如何对付真龙教。 坐在他对面的冉子陵,嘴里咬着热腾腾的汤包,忽然问道:「接下来该如何?」以他实力,当然也偷听到不少消息,虽然很杂乱无章,大致内容却与洛绝影相差不远。 洛绝影放下酒盏,道:「我还以为短时间看不到你出现了。」 冉子陵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你们趁我睡觉偷溜出去,难不成我还要追上去?」 一旁的冉月嬋,俏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冷冷道:「哼,装神弄鬼,我看你待在此处,怕是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醉仙楼是金陵里最大,最奢华的酒楼。若住在这里,只要有足够的钱,保证可以在这里享受到一切最好的服务。只要能拿得出银两,不管是能做出美食佳餚的厨子,又或是精通音律的琴师,甚至连美艳万芳的青楼女子,他们都能送来此处,任君挑选。 冉子陵皱起眉,道:「你真当你大哥是这种人?」 冉月嬋冷笑道:「男人有钱就会作怪,你又不缺钱,那不正好?」 冉子陵摇了摇头,没有回应这个话题。相反地,他将目光瞥向洛绝影,脸色一沉,正色道:「你若想去对付九大门派,恕我们兄妹不奉陪。」 冉月嬋不解道:「突然之间,你胡言乱语什么?」 冉子陵语气肯定,道:「我不信这小子不打算对付九大门派。」 冉月嬋道:「就算如此,我也自愿帮他。」 冉子陵咋舌一声,道:「长兄如父,莫非你不听我的话?」冉子陵向来洒脱自在,很少为某件事动怒,眼下的他,目光却似如刀刃,神色肃穆。 洛绝影喝了口酒,叹道:「接下来委实很危险,我也不希望你们过多介入,明早你们乘坐马车离开金陵。」 冉月嬋反驳道:「不行,你若不走,我也要待在这!」 冉子陵沉着面色,道:「眼下局势危险,你若真为他好,应当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冉月嬋坚持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必定要留下。」 冉子陵抬起目光,冉月嬋的表情坚定不移,宛若磐石,似是谁也劝不了。他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洛绝影身上,沉声道:「你能确保她安然无恙?」 洛绝影点头道:「若他执意留下,我会尽力护她周全。」 冉子陵放下酒盏,道:「她绝不能出事。」 洛绝影沉思半晌后,道:「我答应你。」 良久,冉子陵瞇起眼睛,展顏一笑道:「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你。」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埋怨道:「你何必逼他,这又不是他的错。」 冉子陵道:「还真是好心没好报,我这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谁让你是我的好妹妹。」 冉月嬋不以为然道:「我已不是叁岁小孩了,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也有自己的选择权。」她语声微顿,面色彆扭,囁嚅道:「不过,谢谢你担心我。」 冉子陵笑了笑,道:「最后那一句话,我好像没听清楚,你能否再说一次?」 冉月嬋脸色泛红,恶狠狠瞪他一眼,道:「哼,给你根竿子就往上蹭,不知羞耻!」 冉子陵倒也不在乎,双手一摆,道「房间里有我偷来的金陵玉露,你把其中一罈拿过来,权当是我向你赔罪,不知你意下如何?」 冉月嬋道:「我现在不想喝酒。」 洛绝影瞥了她一眼,道:「我想喝,麻烦你了。」 冉月嬋讶然道:「你真要喝?」 冉子陵故意叹气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他说的话你就听,还真是女大不中留。」 冉月嬋没好气道:「哼,谁让你整天欺负我。」言罢,她兀自走上楼。她的步履很轻盈,乌黑秀发随风摆盪,给人飘然若仙的感觉。 洛绝影收敛目光,瞥向冉子陵,问道:「你把她支开,莫非是有话与我说?」 冉子陵沉着脸色,道:「你不必瞒我,我知道你前来金陵,必是为了对付九大门派。」 洛绝影道:「你真这么认为?」 冉子陵道:「我不管你打算如何,但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洛绝影道:「你以为我会让她出事?」 冉子陵道:「你的仇家太多,她没有像你这样的武功,她绝对应付不来。」 洛绝影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冉子陵道:「这件事我可以代替她,我的武功比她高,对你来说很划算。」 洛绝影道:「你打算帮我?」 冉子陵道:「作为代价,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洛绝影道:「是什么事?」 冉子陵正色道:「别装傻了,你很清楚我要什么。」 洛绝影道:「我的事我会解决,绝不会牵连到她。」 冉子陵为之一愕,道:「你不打算让我帮你?」 洛绝影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冉子陵默然良久,叹道:「换作是我,我也希望亲手报仇。」说起来,直到现在,他仍搞不清楚自己与洛绝影究竟是甚么关係。他背叛真龙教,纯粹是因为他不想再被人控制,所以他选择了洛绝影当作庇护。不过,因为利益交往,这样算得上是朋友吗?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 洛绝影道:「不管如何,我与你有共识,都不希望她出事。」 冉子陵怔了半会,忽然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与她有血缘关係,而你没有。」 洛绝影不解道:「什么意思?」 冉子陵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她是个好女人,对吧?」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那又如何?」 冉月嬋走到楼上的途中,她腰肢款摆,扭得恰到好处,既不俗气,也不让人感到无趣。 纵然冉月嬋披掛面纱,但她一顰一笑,一举一动仍很迷人。 洛绝影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有七情六慾,所以他就跟大厅里多数人一样,目光时不时瞥向了冉月嬋的身影。 这正是他想要的。 自从柳如烟离他远去后,一直以来,他不断压抑自己,全心全力投入着修练武功。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至无情绝义的境界,但现在看来,他还没有变成那样。 他很庆幸,因为他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不希望自己只是个杀人的工具。 冉子陵道:「你喜欢她吗?」 洛绝影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冉子陵面色凝重,道:「你是个怎样的人,我虽然还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不会亏待她。她是很好的女人,她值得一个好男人,你若喜欢她,我代父答应这门亲事。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你要立刻离开金陵,因为我不想让她年纪轻轻守活寡。」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你叁句不离冉月嬋,对她真是关怀备至。」 冉子陵道:「她是我仅存的亲人,我不疼她,谁来疼爱?她与我年纪相差不大,经歷的事却与我相差甚远。」 洛绝影没有打断他的话,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冉子陵叹了口气,他告诉洛绝影,自己自幼习武,年仅十二岁便跟着父母出门押标。当时武林正邪对抗,动盪不安,镖局生意看似兴隆,却暗藏凶险。某一年,他父母受伤濒死,当时他便暗自发誓,待他有能力之时,必要一肩扛起镖局,好让他们安享晚年。 他身为家中唯一男子,背负着许多压力,相较于他的严苛训练,他的双亲十分疼爱冉月嬋。他从不忌妒冉月嬋,反倒呵护着她,因为与她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辛苦都是值得的。 可惜,好景不常,一场惨绝人寰的灭门血案,镖局上下叁十馀人全遭杀害。远赴外地押标的镖师倖存下来,听闻此事,纷纷隐姓埋名,避人耳目,自此音讯全无,徒留他们兄妹二人。 一夕之间,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冉氏镖局,不復存在,令人唏嘘。他发誓要报仇,但名门正派的人不愿沾惹此事,他不得已加入真龙教,企图利用真龙教的力量报仇雪恨。可惜,真龙教终究是魔教中人,绝非善类,他与冉月嬋一再遭人利用。直至他遇见洛绝影,他狠下心做了个决定,那便是背叛真龙教。 听完冉子陵的叙述,洛绝影并没有感到讶异,因为他多少也听闻了些事。洛绝影曾被很多人背叛过,其中不含至亲至爱之人,所以他绝不会轻易让人接近自己。为免重蹈覆辙,纵然冉子陵从未提及此事,他自己暗中查了不少。 洛绝影缓缓放下酒盏,沉声道:「你打算一人报仇?」 冉子陵道:「我希望她过得好,不想要她捲入危险之中。」 洛绝影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真认为她不想报仇?」 冉子陵摇头道:「同为子女,痛苦我一人承受便好,何必拉两人下水?不孝有叁,无后为大,要真出了意外,我们冉家不就断去香火了?」 洛绝影皱眉道:「传宗接代的压力,不该是在你身上?」 冉子陵笑道:「不管是男是女,均是冉氏血脉。对于她未来的丈夫,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好好对待她,二是将其中一个孩子改姓冉氏,纵然是女儿也无妨。」 洛绝影意味深长道:「言下之意,你好像篤定自己必死无疑了。」 冉子陵双目凝视着他,道:「冉氏镖局虽称不上大门大派,镖师均可独当一面,我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对方不仅一夕之间摧毁了镖局,战况甚至是一面倒,可想而知,对方必然是个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洛绝影道:「纵是如此,你仍要报仇?」 冉子陵笑了笑,道:「你方才不也说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人子,又怎可能放任兇手逍遥法外?即便战死,至少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两人谈话之际,冉月嬋走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採花淫僧 稍作用膳后,洛绝影想起方才听闻到的事情,决定去瞧一瞧剿龙大会。本来他打算孤身一人,方便行动,无奈冉月嬋坚持跟在身旁,他不好拒绝。冉月嬋的想法,他多少预测到了,但他倒是没想到,冉子陵居然罕见地跟了上来。 叁人前往市集的途中,冉月嬋凑了过来,瞥向洛绝影,问道:「方才在酒楼里,你们趁我离席之时在谈何事?」 起初洛绝影耸了耸肩,装傻充愣,但冉月嬋哪是这么好矇骗的人。她恶狠狠瞪着洛绝影,没好气道:「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们是故意支开我。」 冉子陵闻言,大感尷尬,连忙道:「小妹,你多心了,我们不过是间聊罢了。」 冉月嬋冷哼道:「我没有问你。」 冉子陵思索半晌,心念电转,故弄玄虚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在谈女人的事。」 冉月嬋俏脸倏寒,语气冰冷道:「什么女人?」 冉子陵道:「你真想知道?」 冉月嬋道:「哼,我只是怕你被人骗了。」 冉子陵道:「她不会骗我。」 冉月嬋冷笑道:「你真这么有自信?」 冉子陵道:「因为那个女人就是你,难道你会骗我?」 冉月嬋为之愕然,美目轻眨,呆然道:「我?」 冉子陵道:「我们在谈论你的臀部,洛绝影也讚不绝口。」 冉月嬋登时脸红,旋即又抿起下唇,大嗔道:「下流!」 冉子陵笑了笑,道:「人家常说屁股圆翘的女人,生育能力较好。」 冉月嬋撇了撇嘴,道:「我才不结婚,要也是你先。」 冉子陵苦笑道:「别傻了,我就像无根的浮萍,何必去害人家?」 冉月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若是想拋下我一人,自己跑去报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叁人谈话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 金陵的市集很热闹,不管是少年、孩童或是老人,甚至各行各业,均像是百川一样涌入这里,而且毫无违和。天不赦披肩散发,颈掛佛珠,身上穿戴雪白袈裟,背着装进木匣的剑,看起来既不像和尚又不像一般人,但在这里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要藏住一棵树木,最好把树木放在林子里,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天不赦走到洛绝影面前,微一鞠躬,笑道:「洛施主,别来无恙。」 洛绝影道:「你前来此处,应当不是来逛市集才是。」 天不赦反问道:「何以见得?」 洛绝影道:「你跟了我一段时间了,不是吗?」 此话一出,冉月嬋心中微讶,难道他们从刚才便被此人跟踪了? 她望着眼前的天不赦,皱起眉头,她根本没察觉出来。 天不赦笑了笑,道:「洛施主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若我没猜错,你现在打算去参加剿龙大会。」 洛绝影道:「是又如何?」 天不赦微一苦笑,道:「你若要去哪里,必须要有英雄帖,我这儿刚好有一张。不过,英雄帖只够一人进入,你这儿有叁人,我也是爱莫能助。」 洛绝影摇头道:「一个人多无聊,不去也罢。」 天不赦似事早料到他会这样说,淡然一笑道:「洛施主真是重情重义。」 洛绝影取出手中酒袋,道:「相见便是缘,你要喝一杯吗?」金罈玉露乃酒中极品,带着罈子到处走,太过引人侧目,他索性将酒水装入了皮革袋里,既方便携带,又可低调。 天不赦苦笑道:「我可是出家人。」 冉子陵露出微笑,道:「人家不是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天不赦叹道:「若刻意为之,无疑是扭曲此话的含意。」 冉子陵道:「看来你还真是和尚。」他这句话并非嘲笑,而是感到意外。天不赦的外表实在不像和尚,他留着一头乌黑长发,面如冠玉,温文儒雅,若非身上的袈裟和佛珠,根本没人认为他与佛有关。 冉月嬋问道:「为什么大师会有英雄帖?」这话看似突兀,却是一针见血。天不赦虽不至于被正派人士成天追杀,但身为叁祸之一,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他,又如何能拿到剿龙大会的英雄帖? 天不赦道:「不瞒诸位,这是圣巖寺交给我的。此次我来金陵,主要追捕『淫僧』崔一血。此人乃佛门叛徒,辣手摧花,无恶不作,若你们见着此人,绝不能姑息,以免纵虎归山。」 冉月嬋忿忿道:「若真是如此,此人罪该万死!」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有你亲自出手,此人很快便会伏法。」 天不赦道:「可惜,我现在分身乏术。」 洛绝影道:「发生什么事了?」 天不赦抬起目光,道:「玄静庵的人被百鬼门的人盯上,圣巖寺要我暗中保护她们。」 冉月嬋纳闷道:「同时佛门之人,为何圣巖寺不能光明正大庇护她们?」 天不赦道:「虽同为佛门,但玄静庵终究不是圣巖寺的人。圣巖寺向来不轻易插手江湖事,纵然是玄静庵,圣巖寺也得避嫌。」 冉月嬋冷哼道:「若真不想介入,又何必大老远跑来金陵?」 天不赦道:「很多事情,一言难尽,并非表面看得这般容易。」他深邃的眼神看向洛绝影,语重心长道:「若非如此,洛施主又怎会蒙受冤屈?」 洛绝影沉声道:「难道你不信我杀妻弒师?」 天不赦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冉月嬋觉得这话题不妥,连忙岔开话题,道:「大师未免太辛苦了,又要抓崔一血,又要保护玄静庵,圣巖寺这么缺人手吗?」 天不赦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几年来,圣巖寺派了很多人去追捕他,负伤归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少人因此丧命。」 冉月嬋道:「他真如此厉害?」 天不赦道:「若非如此,他早被擒住了。」 冉月嬋道:「如今你要保护玄静庵,这样一来,不就又要让他逍遥法外一阵子了?」 天不赦道:「这也未必。玄静庵多半是尼姑,其中不乏带发修行的女弟子,甚至有以美貌闻名的夏妙鳶。」 洛绝影皱眉道:「莫非崔一血盯上她了?」 天不赦道:「崔一血痛恨佛门中人,专挑处子下手,尤以尼姑居多。」 洛绝影道:「你认为他为了报復圣巖寺,可能对夏妙鳶出手?」 天不赦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冉月嬋挺起酥胸,自信道:「若让我瞧见他,我绝对让他后悔莫及。」 冉子陵面色忽变,道:「你别插手此事。」 若换作其他事,还有得商量,但对方可是採花贼。冉月嬋长得漂亮,别说是採花贼,寻常人都有一亲芳泽之心,採花贼又怎会对她不动心。 冉月嬋道:「该害怕的是他,绝不是我。」 冉子陵略感无奈,朝洛绝影使了个眼色。洛绝影微一苦笑,他知道除非打晕冉月嬋,把她五花大绑,否则谁也阻止不了她。 洛绝影思索半晌,道:「对我来说,多杀一个人,不是难事。」他这句话表面上对天不赦说,其实是从旁告诉冉子陵不必担心,他会介入此事,绝不会让冉月嬋陷入险境。有了他的担保,冉子陵看脸色果然好多了,似是如释重负。 天不赦意味深长道:「洛施主,我知道你此次前来,绝非走马看花。我不知道你有何目的,但我猜想多半与九大门派有关,对吧?」 洛绝影道:「你担心我出事?」 天不赦远眺天空,道:「多一个好人,总比少一个好人来得好。」 洛绝影摇头道:「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 天不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话已至此。」 目送洛绝影与冉氏兄妹离去后,天不赦缓缓回首,一名女子佇立在丈许外。 两人四目相交,女子缓缓走来。女子名叫月莲华,她疏着整齐的发髻,不施胭脂,面色庄重,给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她一双清澈的眸子瞧向天不赦,道:「他答应了吗?」 天不赦頷首道:「结果来说,应该算是。」 月莲华叹道:「想不到我们圣巖寺居然会找『龙祸」帮忙,若此事传了出去,免不了又要被那群偽君子大声挞伐。」 天不赦笑道:「此事乃我独断而行,我已非圣巖寺的人,他们如何能说圣巖寺的不是。」 月莲华蹙起眉,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应当很清楚,师父也是不得已才将你逐出师门,在他心中,你永远是圣巖寺的人。」天不赦默然许久,那双温柔的眼神,彷彿已回答了一切了。 第四十叁章 同为佛门 暮色已合,晚霞初落。 墙上是斑驳的白漆,屋簷剥落,地上却很乾净,看起来是有人经常打扫。 门不大,走进去后,前方便是一处院子。厢房狭长,包围庭院,典型的四合院设计。门窗均是虚掩,里面传来敲木鱼的念佛声,这里是玄静庵在金陵的落脚之处。 眾人聚集大厅,盘腿打坐,手握佛珠,反覆诵经。 便在这时,天不赦与月莲华两人踏入庭院。忘忧师太敲打木鱼的手忽然顿下,他倏地起身,稍作嘱咐后,命令白艷青和夏妙鳶两女跟着自己出去。 月莲华见到忘忧师太,双手合十,恭敬道:「在下月莲华,此次前来,乃奉家师之命。」 忘忧师太道:「名师出高徒,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月莲华微一頷首,道:「在下想与师太鑽研佛理,不知可否在此耽扰几日?」 白艷青摇了摇头,语带讽刺道:「圣巖寺之人真爱说笑,你们可是九大门派之首,怎会瞧得起我们这种小地方?」 忘忧师太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艷青,不可无礼。」 月莲华淡然一笑,似乎没放在心上,继续道:「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忘忧师太问道:「这是圣巖寺的意思?」 月莲华点头道:「若师太认为此事不妥,绝不强求。」 忘忧师太沉下面色,过了良久,缓缓道:「既然你如此有心,同为佛门中人,我又怎会拒人千里之外。」事实上,她内心很清楚,圣巖寺此举是让月莲华就近保护玄静庵。眼下玄静庵正缺乏高手坐镇,月莲华乃绝顶高手,无疑是帮了大忙。 不过,忘忧师太并未表现出来,她仍故作镇定,没有示弱。玄静庵歷经连日来的种种危机,门下弟子早已士气锐减,许多弟子甚至兴起还俗的念头。她们虽为出家人,但很少人真的不怕死,更不用说落在五毒坛手中,恐怕比死难受百倍。 夏妙鳶注意到月莲华身旁的天不赦,忍不住道:「这位施主莫非也要住下?」 月莲华道:「他与我同一间客房即可。」 白艷青双目闪动,冷哼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月莲华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别看他这般这样,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僧人。」 夏妙鳶为之愕然,一双俏目来回打量天不赦,她的表情就跟当初冉月嬋一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模样。 白艷青道:「就算是和尚,他仍是男人,或许你不在意,但我们玄静庵女弟子又当如何?」 月莲华笑道:「世间男女,不过肉体凡胎,白骨皮囊,有何区别?」 忘忧师太皱起眉,她这次倒是赞同白艷青的话。眾所皆知,她不喜与男人太亲近,甚至到达了厌恶的地步。很多人不解为何她如此憎恨男人,她从未提过这事,所以真相无从得知。 忘忧师太面有难色,如今玄静庵岌岌可危,若真拒绝月莲华的提议,得罪了圣巖寺,岂不是少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庇护?良久,她为了玄静庵眾人的安全,最终还是妥协了。她道:「两位既有心鑽研佛法,我若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白艷青讶道:「师父,咱们玄静庵向来敬男人远之,难道真要打破规矩?」 忘忧师太冷然道:「为师做事,莫非还要听你命令?」 白艷青吓了一跳,连忙低头,颤声道:「弟、弟子不敢。」不过,这次忘忧师太倒没有过分苛责白艷青,因为若不是情势所逼,她与白艷青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月莲华思索半晌,意有所指道:「我听闻玄静庵被五仙坛下了战书,不知是否有此事?」师太气急败坏。 忘忧师太面色忽沉,道:「想不到圣巖寺也知道此事了。」 月莲华面不改色,不疾不徐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不知师太是否有向五大宗门发起求救?」 忘忧师太道:「圣巖寺神通广大,又何必明知故问。」事实上,她早在来到金陵的第一日,便振笔疾书,命门下弟子将信件送去五大宗门。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她希望五大宗门帮忙,一同对抗五仙坛。 当时百鬼门偽造假信,忘忧师本不该上当,奈何她为了保住玄静庵,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失去了判断力,这才差点就落入百鬼门设好的陷阱。想在仔细回想起来,百鬼门固然可恨,五大宗门迟迟不表态,更是令她心灰意冷。 月莲华叹息一声,道:「我知道此事重大,攸关玄静庵的存亡,但师太不妨想想其他方法,莫要将希望放在五大宗门身上。」 忘忧师太道:「莫非,你认为五大宗门不会帮我们?」 月莲华缓缓道:「金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送一封信,又能多久?」 忘忧师太道:「他们宗主才刚到金陵,也许他们之前无法作主。」 月莲华摇头道:「但凡稍有门路的人,都会发现五大宗门的宗主早已到了金陵,只不过故意在十里外设帐休憩,观望局势。」 夏妙鳶讶道:「什么,有这种事?」 白艷青不以为然道:「师妹,你不会真相信她片面之词吧?」 月莲华襝衽一礼,悠然道:「眾生放逸,智者精进,眾生昏沉,智者清醒。」 忘忧师太面色难看至极,其实她心中早已有数,只是她也狠清楚,若得不到五大宗门的支持,又能谁能帮她?江湖上,不乏眾多门派,但对方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五仙坛,玄静庵无权无势,又有多少人肯想蹚这滩浑水。 九大门派若撇去五大宗门,剩下佛门和道门,圣巖寺碍于眾人言论,绝不会轻易出手,叁大道观向来与世无争,一心修道,也有好多年没介入江湖纠纷了。 忘忧师太叹道:「这事我自会想办法,不劳圣巖寺费心了。」她的语声听来平缓,却暗藏着对圣巖寺些许抱怨。毕竟同为佛门,若能得到圣巖寺的庇护,别说一个五仙坛了,就算加上百鬼门又能掀起什么浪? 月莲华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绝不会做会招来麻烦的事,所以她默不作声,静静聆听。 良久之后,她一双美目仍盯着忘忧师太。 忘忧师太原本有些愤怒,不知为何,被她这样直视着,心中顿时生起了歉疚感。她暗叹道,其实说到底,也是自身不够强大,怎能怪罪他人不出手援助?圣巖寺能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们是玄静庵,不是圣巖寺,终究要靠自己。 夏妙鳶隐约察觉气氛有异,连忙上前,道:「两位请,我带你们去客房。」 月莲华秋眸流转,淡然一笑,道:「多谢夏姑娘。」 白艷青皱起眉,突然喊道:「等一下,有件事我必须弄清楚!」 夏妙鳶神色茫然,纳闷道:「师姐,有何指教?」 白艷青将目光放到天不赦身上,问道:「你真的是和尚吗?」 天不赦点了点头,轻声道:「有何不妥?」 白艷青道:「我看见你那双贼眼,从一进门便盯着我师妹,你敢说对她没有心怀不轨?」 天不赦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艷青嘴角微弯,冷笑道:「别装蒜了,一个男人会盯着一个女人,莫非只是因为偶然?我这师妹长得不差,许多人佯装香客,慕名而来,只为博红顏一笑。」 天不赦道:「若真如此,你岂非盯着我看?否则,你如何知道我看着她?」 白艷青为之气结,道:「你这无赖,别想狡辩了!」 夏妙鳶尷尬万分,忙道:「师姐,或许你看错了。」 忘忧师太本就对天不赦存有戒心,经白艷青的提醒,她不禁脸面忽沉,厉声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她过于憎恨男人,顾不得对方是月莲华带来的人,说话语气毫不留情面。 月莲华白了天不赦一眼,嗔怪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天不赦微一苦笑,他因为想起崔一血,不自觉多看了夏妙鳶几眼,怎料到会变成这般局面。他摇了摇头,轻吁口气,道:「阿弥陀佛,在下天不赦。」 第四十四章 剿龙大会 午夜时分,鬱云掩日,水流湍急,秦淮河上灯火通明。 河上数艘花舫聚拢,喧闹吵杂,琵琶声不绝于耳。 一艘偌大的船舫佇立河中央,寂静肃然,彷彿与周遭事物格格不入。抬头瞧去,甲板两旁挤满了人潮,他们穿戴整齐,腰间配剑,绝不像来此处寻欢作乐之人。若对武林大小事,稍有把握,眼下定会惊讶不已,因为船上的人来头均不小。准确来说,九大门派齐聚船舫,从左至右,分别是圣巖寺、太清观、玉清观、上清观、皇龙宗、紫龙宗、丹龙宗、苍龙宗和墨龙宗,无一例外,全部出席。 九大门派齐聚,本该是场热闹的盛宴,但这些人面色凝重,柳眉倒竖,彷彿在商谈什么大事。其实也不难猜,他们千里迢迢来到金陵,为的便是召开这「剿龙大会」。 便在此时,一艘木舟疾驶而来。水急浪猛,木舟在浪头上起伏晃动,洛绝影长身而立,独自一人站在舟头,后方的冉月嬋,捲起袖子,负责划桨。划桨本是个粗活,但见冉月嬋玉手轻摆,纤柔的身躯,随风摆盪,明媚动人,教人忘了她正在划桨。 月光下,洛绝影身子直挺,双眉如剑,深邃漆黑的瞳孔始终盯着前方,面容寒冷如水,彷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到片刻,小舟已来驶至船舫周围,约莫两百尺外。冉月嬋很清楚,那艘船上的人俱是习武之人,其中不乏绝顶高手,若再靠近半分,必然会被人察觉。 洛绝影瞥了她一眼,淡然自若,道:「你留在这里。」 冉月嬋抿唇道:「我也要去。」 洛绝影苦笑道:「连我都未必全身而退,若再带上你,只是徒增麻烦。」他说得很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并不是故意要羞辱冉月嬋,而是为了冉月嬋的安全着想。 洛绝影瞥道:「若船上发生骚动,你立即去找冉子陵会合。」 冉月嬋颤声道:「你、你打算做什么?」 洛绝影淡然道:「放心,我没想打算如何,只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冉月嬋倒吸一口凉气,道:「你可不要乱来。」换作往常,她很相信洛绝影的能力,可是船上的人绝非平庸之辈,根据他们打探的消息,甚至连圣巖寺的「圣僧」九世金禪都在出席名单。提及此人,家喻户晓,他乃正派第一高手,就连真龙不败对其也得敬畏叁分。不光如此,加上各门各派的宗主和长老,那艘船上聚集当今武林的绝世高手,别说洛绝影孤身一人,就算五仙坛倾巢而出,也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洛绝影足尖轻蹬,双臂一振,身影立时消失不见。待到冉月嬋察觉之际,洛绝影早已遁入湍激的河流中,悠游其中,宛若蛟龙。 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他竟已来到船舫下方。他猛然一拧,掠至甲板下缘叁尺,屏息凝神,伺机而动。说这时迟那时快,一阵风颳来,打得船帆猎猎作响。他没有错失良机,登时腾空飞起,身影不偏不倚落在船桅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拖沓。 他环视下方,眾人没有躁动,说明尚未有人发现他的存在。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对方可能已经察觉端倪,只是没有说出来。若真有人能注意到他,九世金蝉必是其中一人,洛绝影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他身上,仔细打量他的反应。 九世金蝉坐在一张枣木椅上,双眼微闭,似是沉思,一动不动。正当洛绝影松了一口气,自认行踪并未暴露之时,一个声音从他耳畔响起,轻声道:「来者何人?」这个声音非常轻柔,乍听之下像名女子,却隐约又听出是男人的声音。 洛绝影怔了半晌,以为自己藏跡败露,正准备逃走,瞧见下方没有动静,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有人用传音入密与他交谈。洛绝影皱起眉头,试着朝传音入密的方向循去,不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说话之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九世金蝉。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任谁也不会想到,九世金蝉看似老僧入定,进入无我,实则洞察周围,罩定附近一切任何动静。 洛绝影暗忖道,九世金蝉委实可怕,难怪名震江湖。 不过,既然知道对方是谁,他二话不说,催促内力,以「传音入密」的方式道:「不瞒圣僧,在下洛绝影。」 九世金蝉仍是不动声色,不一会儿后,他道:「洛施主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洛绝影思索半晌,答道:「不过是看热闹而已,圣僧不必紧张。」他虽然说得平缓,但内心做好最坏的打算,但凡有风吹草动,他便会马上逃走。毕竟,这儿可是九大门派云集之处,自己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掌。 洛绝影目光四扫,掌握周围物事,任何可以被他利用逃脱的工具,绝不错过。苦等良久,九世金蝉仍未回应他,他有些坐立难安,暗忖自己是否该走了。倏忽间,他又听见九世金蝉温柔如风的声音,沁入耳旁,道:「阿弥陀佛。」仅仅四个字,看似什么也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洛绝影摇头苦笑,出家人总爱拐弯抹角,说好听点是禪语,难听点是故弄玄虚。不过,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若九世金蝉真想对自己不利,大可用传音入密通知其他人,抢占先机。 知道九世金蝉并无敌意后,洛绝影目光一凝,注视着下方眾人。他本人虽然小有名气,但自己认识的人不多,哪怕是他曾经待过十馀年的紫龙宗,他也只认得宗主何远扬、首座程威以及长老朱隐等人,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一概不知。 毕竟,他本就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特别是一般人年轻气盛之时,他却一心专研习武,经常闭关大半年,很少参与紫龙宗大小事。不光如此,他身为被捡来的孤儿,无权无势,意外得到紫龙剑诀的传承,如此机缘,眾弟子自然会心生不满。正是为此,他才戴上丑陋的人皮面具,试图避开人群,藏于峭壁悬崖,潜心修练。 过不多时,底下总算有了动静,洛绝影定睛一瞧,原来是何远扬和皇龙宗宗主樊天霸两人起了口角争执,双方僵持不下。他冷冷一笑,当年五大宗门就属皇龙宗和紫龙宗闹得最凶,甚至差点大动干戈,幸好被眾人劝阻,这才免去一场武林灾难。 其实他们两方互别苗头,这也不难理解,因为五大宗门里,他们的势力最大。原本皇龙宗独占鰲头好几年,却因洛绝影当年技压群雄,紫龙宗趁势崛起,结交不少人脉,如今羽翼已丰,自然可以与皇龙宗一较长短。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当年宗主之位选拔的真相,其实是洛绝影后来才得知。表面上紫龙宗选贤与能,实际上何家的人早已承袭百年,他们又怎甘心放弃?若早知如此,洛绝影当年必定会二话不说主动离开宗门,他寧愿过着隐世埋名的生活,也不想被人处处诬陷。 但是,若是这般局面,他又如何遇见柳如烟? 世上总不尽如人意,哪怕重来一次,难保不会再次后悔。 毕竟,得不到的东西,人们往往最为渴求。 甲板上,何远扬双眼直视着樊天霸,夷然无惧,皮笑肉不笑,道:「五大宗门虽源起同根,但如今已然发展不同,如今大敌当前,你却心想着合併宗门,究竟是何居心!」 樊天霸双眉轩动,一脸精悍之色,环视在场眾人,沉声道:「团结一致,方可御敌,一盘散沙,不攻自破。」 何远扬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樊宗主口中的团结,莫非是合併宗门?恕何某才疏学浅,团结和併吞这两字,似乎不太一样。」他的语气充满讽刺,眾人闻言,纷纷吓了一大跳。 樊天霸说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又身为一宗之主,没有轻易失了方寸。他不卑不亢道:「何宗主说笑了,五大宗门表面和气,私下水火不容,难以共同御敌。此次真龙教袭来,比起当年叁邪联手入侵中原,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我们不採取对策,只怕会重蹈覆辙。」 何远扬道:「樊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若我们毫无反抗之力,早被他们所侵占,你我二人又怎能安然在此处?」 樊天霸眼神掠过一丝轻蔑,道:「看来何宗主记性不好,人人俱知,当年对抗叁邪的最大功臣当属云无踪、天不赦和洛绝影这叁人。」 何远扬双目闪动,道:「樊宗主未免太抬举他们了,他们虽出了不少力,同时也打伤了很多正派人士,两相抵消,他们的功劳可有可无。」 樊天霸摇了摇头,讥讽道:「若你要自欺欺人,那是你的事,但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几年心中早已有定论。」 何远扬脸色骤变,冷然道:「樊宗主这是何意,莫非是想说眾人诬陷他?」 樊天霸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之际,丹龙宗宗主孟修看不下去,忙道:「今日九大门派齐聚,两位在此争吵不觉得有些失礼吗?」 樊天霸瞥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是谁在说话,原来是孟宗主。我听闻当日论剑台上,长生下手不分轻重,竟把你们丹龙宗的古不凡打伤,我代他向你们道歉。对了,展长老断了一臂,不知身子可否安好?我这儿有丹药,若孟宗主不嫌弃,我等等便让人送去。」 孟修闻言大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良久,他稳住情绪,目光收敛,反唇相讥道:「展长老被贼人所伤,虽感遗憾,但毕竟英勇应战,不愧丹龙宗之名。哪像有些沽名钓誉之人,为了名声,坏了规矩,擅自把镇宗武学传给门下弟子。可笑的是,他们为了欺负自家人不惜一切代价,遇上真龙教此等魔教中人,却又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樊天霸冷然道:「技不如人,何必多言。」 何远扬笑了笑,道:「一个胆小如鼠,一个狐假虎威,两位还真是绝配。只可惜当时我派的程长老尚有要事,人不在场,否则他定然不会让真龙教猖狂如此。」 此话一出,坐在何远扬身旁的程威,脸上不禁沁出冷汗,心虚道:「宗、宗主所言甚是。」他暗自咒骂,当时这么多人在场,无人可应付不真龙教,自己又能拿他们如何? 苍龙宗宗主严念祖,微皱起眉,道:「今日齐聚,主旨在商讨对抗真龙教,你们私下之事,不该放在檯面上来说。」 樊天霸道:「此言差矣,若内部无共识,又如何共同抗敌?」 严念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看向闭目养神的九世金蝉,问道:「圣僧有何高见?」 九世金蝉名声响彻江湖,人望极高,倘若他开金口,在场眾人必定得敬他几分薄面。 顷刻间,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眾人纷纷把目光移向九世金蝉,彷彿他是最后的裁决者,等待他的答覆。 良久,九世金蝉睁开双眼,抬起手来,指着船桅,微微一笑道:「莫非诸位都没发觉,已有人闯入船上?」 第四十五章 五大宗门 霎时间,船上眾人抬头一望。 朦胧雨雾中,他们看不清洛绝影的面貌,只能看到依稀身影。 樊天霸面色一沉,高声大喝,道:「来者是谁,速速报上名来!」 洛绝影微微一笑,他没想到这场雨雾,意外让自己掌握主动权。换作往常,对方肯定二话不说就衝上来抓他,由于濛濛细雨,他们看不清来人,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洛绝影有很份的时间逃跑,若他遁入水里,这些人绝不可能追上他。 但是,他忽然不想走了,脑海浮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事实上,他之所以来金陵,并非帮忙云无踪牵制五毒坛而已。 他虽与云无踪一见如故,但两人的关係,仍不足以他冒险来到金陵。 他真正的盘算,冉子陵已经隐约猜出来了,因为冉子陵与他有共通的经歷。 他们的至亲至爱都逝去,留给她们的,是一个仇字。 唯一不同的是,冉子陵至今为止,仍不知道兇手是谁。 但是,洛绝影很清楚,害他失去柳如烟的人是九大门派。 若说佛门与道门尚情有可原,随波逐流,那五大宗门的人必定罪无可恕,尤以皇龙宗和紫龙宗两派最为可恶,分寸不让,无时无刻都想置他于死地。 皇龙宗想杀了他的原因很简单,其一是他当初在比试上赢过了樊天霸,此等奇耻大辱,向来心高气傲的樊天霸怎可能忍气吞声。其二是皇龙剑诀乃镇宗之宝,不可外传,却因一场赌注意外给了他,此事不仅成为江湖笑柄,更让樊天霸遭人非议。樊天霸若能杀死了洛绝影,不单压制住宗门抱怨的声浪,甚至可以守住皇龙剑诀的秘密,可谓是一石二鸟。 至于紫龙宗,他们迫害洛绝影,全是为了巩固自身利益。纵然洛绝影安分守己苦修武功,深居简出,他终究是何远扬的心头大患。若五大宗门只能恨一个,洛绝影肯定不假思索选择紫龙宗,因为被信任的背叛,那才是最痛苦的,最深切的。 除了这两个宗门,丹龙宗和墨龙宗对他多少也有企图。原因无它,洛绝影声名狼藉,乃武林中公认的罪人,若将之除去,必能成为眾人眼中的英雄。丹龙宗一直以来被皇龙宗和紫龙宗压制,早想覷机反扑,只是苦无机会。当年洛绝影杀妻弒师之事,轰动武林一时,丹龙宗认定若能将他成功诛杀,必能在声势上扳回一城。 墨龙宗的立场稍嫌摆盪,他们只打算「参与」,分一杯羹即可,不想耗费全力对付他。 五大宗门之中,苍龙宗最为低调,但他们不追杀洛绝影,其实另有隐情。当年对抗叁邪,他们首当其衝,宗门被屠杀了大半,元气大伤,导致他们抽不出人手。 严念祖看似与世无争,但洛绝影很清楚,他才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一个懂得隐忍吞声,蓄势待发的人,这才是最可怕的人。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无必胜把握贸然出击,那不过是自寻死路。若不是当初叁邪将其重创,苍龙宗就算输给皇龙宗,如今地位也绝不在紫龙宗之下。 良久,何远扬故作镇定,微笑道:「何方高人,可否下来一叙?」何远扬长年与在各大门派之中周旋,虚与委蛇之事,驾轻就熟。眼下他摆出君子之风,一方面先突出自己与樊天霸的不同,另一方面让对方没有理由动怒。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若对方执意与他为敌,只会让其他人觉得无理取闹,从而帮助何远扬。 洛绝影摇头苦笑,这老贼依旧精明,难怪整个紫龙宗都被蒙在鼓里,甩得团团转。洛绝影这几年躲躲藏藏四年,歷经大风大浪,虽然学到不少江湖经验,但论到玩弄心机,他自认还不如何远扬这个欺世盗名之人。 洛绝影心念一动,戴上人皮面具,故意捏着嗓子,道:「原来是何宗主,久仰大名。」 何远扬听到他这样说,心中生起优越感,答道:「不知阁下来到此处,所为何事?」 洛绝影冷笑道:「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们这一群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小人,聚在一块勾心斗角,甚是有趣。」 这下连带其他人被骂到了,孟修当即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毛头,也不掂掂自己斤两,居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洛绝影不疾不徐,讥笑道:「前几日论剑台上,丹龙宗弟子不仅被人打得落花流水,长老打肿脸充胖子吃了个鱉,把自己的手都赔上去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修气到七窍生烟,目眥尽裂,头发上指,咬牙道:「你这满口胡话的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我今日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樊天霸瞥了一眼孟修,嘴角微弯,彷彿是看他笑话。不过,方才洛绝影的话,顺势也把皇龙宗骂进去了,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樊天霸沉声道:「年轻小辈,不知天高地厚,我给你叁息之间乖乖下来,若你配合,我可以斟酌考虑饶你不死,若你不从,休怪我以大欺小了。」 洛绝影笑道:「以大欺小,你用在其他人身上可行,但对我并没有用处。一个曾经是手下败将的人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人感到可笑,不是吗?」 樊天霸心中一愕,双目瞠大,直勾勾望着上方。他这一生虽非不败,但能胜过他的人,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而且那些人都不年轻。倏忽间,他的脑海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面貌,那是一张不怎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脸孔,但他毫无疑问是一名少年。 不光樊天霸,何远扬同样感到震惊,战战兢兢道:「你、你是洛绝影?」此话一出,眾人倒出一口凉气,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樊天霸先是一愕,旋又仰首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本来还想派人好好找你,结果你却自投罗网,看来上天待我不薄。」 洛绝影讥讽道:「上天对你们的确不错,否则怎会让你们苟活至今?」 樊天霸冷哼一声,道:「真是狂妄自大,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沉默良久的墨龙宗宗主李淳叁,开于开口道:「九大门派齐聚在此,你这无知小辈还敢造次,纵然你再有本事,今日也是插翅难飞!」 洛绝影道:「堂堂五大宗门,现在要打算人多欺负人少了?」 何远扬道:「你不必激将法,你作恶多端,天理不容,如今求饶也是痴心妄想。」 洛绝影双手负后,挺立在船桅上,气定神间道:「我何必求饶,我今日必能全身而退。」 孟修闻言大笑,訕笑道:「莫非你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我们九大门派?」 何远扬故意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看来你躲了这么多年,不单没有省思当年犯下的错,反而变本加厉,真是令人痛心。倘若我叔叔在世,他此生后悔之事,莫过于收了你这个孽徒。」 严念祖沉声道:「洛绝影,你杀妻弒师,铸下大错,若心中尚存悔改之意,赶紧束手就擒,千万别一错再错。」 一旁的李淳叁生性多疑,端倪了一会儿,道:「这廝毫无畏惧,其中必有诈,大家小心!」 樊天霸自负道:「不过是个小毛头,你当真怕他不成?若非当年他暗中修练魔功,趁人不备施出暗器,又怎能胜得了我?」 修练魔功?使用暗器? 洛绝影早知樊天霸很无耻,只是没想到厚脸皮到这种地步,说谎也不会喘口气。事实上,这个谣言也不是樊天霸先起头,而是何远扬本人。何远扬不相信一个比他年轻这么多的人,短短几年时间已然超越了他,甚至压过樊天霸。为此,何远扬故意放出风声,指责洛绝影武功进步神速,全是修练旁门左道的魔功。 面对此景,洛绝影从容不迫道:「几位这般侃侃而谈,殊不知谁打算先出手对付我?」 李淳叁冷笑道:「面对你这恶人,不必讲江湖道义,我们一齐上,你又能奈我们如何?」墨龙宗弟子听闻此言,面面相覷,心中不免感到洩气,毕竟李淳叁好歹是五大宗门之一的宗主,居然想要以多欺少,更遑论对方只是名年轻小辈。 洛绝影似是早料到如此,若无其事道:「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们,我若全力出手,衝上来对付我的第一个人必死无疑。」 何远扬道:「你不必挑拨离间,馀下四人定会杀了你。」 洛绝影笑了笑,道:「能不能杀我另当别论,你们已决定谁要牺牲了吗?」 李淳叁方才虽说得很自信,但眼下也是面有难色,噤声不语。 樊天霸环顾四周,道:「诸位,用不着担心,他只是虚张声势,他还没这本事。」言虽如此,他的脸上慌张的表情却彻底出卖了他。樊天霸与洛绝影正面交手过,何尝不知道是否他根本没使用魔功,他输得其实不冤。 事实上,洛绝影打从心底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他击败过樊天霸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人合在一起不过是乌合之眾。加上这几年他潜修修武,还捏着九死冰蚕功这张底牌,若道门和佛门的人不出手,对他来说根本不造成威胁。 孟修显然被洛绝影的话唬住了,纵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起伏,内心却已闪过无数打退堂鼓的念头。他皱起眉,望向何远扬,意味深长道:「洛绝影是紫龙宗的人,剿杀叛徒之事,应当留给何宗主亲自出手。」 何远扬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忿忿道:「莫非你是让我去送死?」 李淳叁道:「何宗主真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吗?你不妨想想,凭他一己之力,怎可能在我们眾人夹攻之下,尚有馀力杀死一人?」 何远扬冷冷道:「那你为何不先出手?当初你们墨龙宗死在他手里的人,我可记得也不少,你怎么没想过替他们报仇?」 一旁的孟修见缝插针,连忙附和道:「他是紫龙宗的人,你是紫龙宗的宗主,你们武学相近,必能悉破他的招数。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作为先锋,岂非合情合理?」 何远扬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内心怒火中烧,这几人毫不掩饰,分明是打算把自己往浪口刀尖上推。他思索半晌后,故作无奈,解释道:「此言差矣,正因我武学与其相近,招数容易被他看破,甚为危险,所以我绝不能第一个出手。」 孟修大笑道:「他不过是紫龙宗一介弟子,你可是堂堂宗主,难道你胜不过他?」 看着几人争执不休,严念祖忽地道:「樊宗主方才说想自荐五大宗门之首,此位不仅要有过人的武学,还要令人信服的勇气。眼下正有个机会摆在面前,不知樊宗主是否愿意一试?」甲板上的苍龙宗弟子,或许纳闷为何平日少言寡语的严念祖,如今却言词犀利,咄咄逼人。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因为严念祖不想要五大宗门合而为一,他故意激樊天霸,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孟修不怀好意道:「严宗主所言不错,当初这小子用阴谋诡计赢过了你,你必然感到气愤。君子有成人之美,这次就由你先其斩杀,一雪前耻。」 樊天霸这下尷尬至极,看似面不改色,实则内心却懊恼万分。他跟何远扬不同,皇龙宗向来为五大宗门势力最盛,他一直自詡五大宗门之首,如今藉由真龙教一事想出任龙首之位。若是此刻临阵退缩,不仅被人看了笑话,日后也休要再提起龙首之事。 便在此时,他心念数转,灵光乍现,朝着九世金蝉道:「此恶贼为非作歹,圣巖寺贵为九大门派之首,应不会视而不见吧?」 坐在太清观席位上的六指道人摸了摸白鬍子,仰首大笑,道:「洛绝影为五大宗门之人,你们不清扫叛徒,居然还要圣僧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们都不知道丢人二字这么写吗?」 樊天霸怒视着他,道:「你休要詆毁我,我不过是尊重圣巖寺!」 六指道人不以为然,冷笑道:「平日也不见你参拜寺庙,如今却临时抱佛脚,可笑至极。」 樊天霸握紧双拳,虽感愤怒,却又自知理亏拿他没辙。 洛绝影俯视底下眾人,故意提高音量,道:「你们若不上来,那我便走了。」樊天霸和何远扬纷纷面露难色,他们知道若真让洛绝影走了,自己不仅成了江湖笑柄,恐怕也将错失了永除后患的良机。 樊天霸抬起目光,拱手道:「诸位,既然先后难定,不若一起出手。倘若有人故意拖后,从此他们的宗门便在九大门派中除名,不知意下如何?」 什么!九大门派中除名? 四人闻言,当即面色凝重,不敢轻易应声。他们虽不情愿,如今势成骑虎,若故意託辞,岂不是让在场所有人看自己出糗? 良久,何远扬担心就此放走洛绝影,第一个应声道:「好,我赞同!」 眼见已有人同意了,其馀叁人纵然有微词,也不敢再有异议,免得被人看轻自己。 樊天霸冷喝一声,道:「好,我们上!」话音未了,他整个人跃起身形,旱葱拔起,整个人一飞冲天。 馀下几人一方面迫于无奈,一方面不干示弱,施展轻功,连忙跟上。 霎时间,五人并肩掠空,整齐划一,如流星般飞射而去。 第四十六章 夷然无惧 朦胧之月,雨雾围绕,剑光四闪,杀气腾腾。 五大宗主手握长剑,飘身落于五尺之外,严守门户,採取包围之势。 他们不敢贸然上前,更不敢用全力,因为他们怕自己是第一个死的人。不过,他们不认为洛绝影能够成功逃脱,他们打算消耗其内力,待筋疲力竭之时,给予致命一击。 樊天霸两鬓白发随风飞乱,双目精光迸现,确实有一代高手风范。他长啸一声,全力施为,大手一抡,白虹贯日,剑气犹如排山倒海般涌去。洛绝影见状,身子疾闪,避开剑招。樊天霸紧追而上,再次出剑,长剑宛若灵蛇出洞,左右迂回,似如活物。 何远扬趁势而来,藉着樊天霸与洛诀影正面交锋,他暗自绕背,企图偷袭洛绝影。洛绝影早就知道何远扬会施卑鄙伎俩,一个游身回掌,掌风呼啸,何远扬登时吓退数步。 孟修武功虽不及樊天霸,但个性刚烈,不顾自身安危,疾攻而去。他一声冷喝,身形电射,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银芒,火花四射,荡开漫天雨雾。正当孟修大喜过望,以为即将成功之际,一股劲风崩山而至,原来是洛绝影挥掌而来。孟修大吃一惊,连忙收势,身形晃动,跃后数丈。 苍龙宗向来着重轻功,严念祖身形疾转,化为一缕黑烟,一招大鹏展翅,疾砍而去。无奈他遇上洛绝影,洛绝影身法奇诡,神速如电,变化莫测,就连严念祖也自叹不如。严念祖自知不是对手,暗自思索,计上心来,决定先温存实力,暂且退开。 李淳叁本不想躺这蹚浑水,但见眾人出招一轮,自己若是怯战,岂不被人笑话?他紧咬银牙,打心一横,身形倏缩,暴矮叁尺,手中长剑朝洛绝影的左耳削去。洛绝影不疾不徐,衣袂飘飘,身形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先疾升,后骤降,一招兔起鶻落,旋身疾踢,不偏不倚打在李淳叁握剑的手腕上。 乍看之下轻轻一踢,实则令李淳叁疼痛不已,低头一瞧,手腕已然瘀青红肿。使剑之人,手腕灵活尤其重要,如今他手腕被伤,等同被废去五成功力。幸好,李淳叁早料到有这一日,身为一宗之主,多少有些真本事,他立即将长剑换至左手。 眾人一瞧,纷纷诧异不已,不惯用的手能把剑使好吗? 事实上,这是李淳叁罕为人知的杀手鐧。打从一开始,他便不是右撇子,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左撇子。他平日用右手使剑,便是故意让人掉以轻心,待到杀招将出之时,转为左手使剑,对方必然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李淳叁并非急躁之人,但对方这一脚不仅让自己失了面子,又被迫拿出藏招,实在教他忍不下这口气。他厉喝一声,不顾一切施开剑招,手中长剑顿时化为劲流激湍,剑气四射,方圆数丈,犹如万马奔腾,气劲磅礡,风声颯颯。 晃眼间,他全力施为,竟与洛绝影斗上十馀回合,就连樊天霸也讶异他有此能耐。 不过,这终究是曇花一现。 很快地,李淳叁汗透衣襟,气息粗重,疲态毕现。 反之,洛绝影仍好整以暇,脸容如水,彷彿什么事也没发生。 何远扬本想养精蓄锐,当他发现其他人均拿洛绝影没辙,不禁懊恼万分。 便在这时,樊天霸再次发难,剑招疾施。这次孟修不由分说,如应斯响,欺身而上。他与樊天霸左右夹攻,招式连发,快如闪电,教人惊讶连连,讚叹不已。 何远杨覷得良机,施出紫龙剑诀,朝洛绝影背后疾刺而去,欲贯穿他的琵琶骨。转瞬之间,四人合流,尖啸刺耳,洛绝影上、中、下叁路被叁人封死,后背则有何远扬偷袭。 洛绝影皱起眉头,他没想到在这种局势下,何远扬仍坚持偷袭,不肯正面一战。想起此人曾诬陷过自己,他微微动怒,双指併拢,身子一旋,剑气破空而去。 何远扬脸色骤变,连忙收招,但为时已晚,剑气疾速飞来,穿过他手中长剑,直接打在他的胸口上。鏗鏘一声,一声脆响传来,洛绝影定过神来,明白何远扬必定是穿了防身软甲,否则现在早已肚破肠流,摔倒在地。 何远扬虽然中招,但他心中仍很得意,因为洛绝影朝他袭来,顾此失彼,如今腹背受敌,等等必然难接另外叁人的杀招。果不其然,樊天霸虽不屑从后方偷袭他人,可此战极为重要,他暂捨顏面,齐攻而来。 孟修不堪示弱,施出丹龙剑诀,剑气殷红,似如洪流,浪涛捲去,所及之处,寸草不生。李淳叁被激起好斗心,兼之他认为此刻出手安全无虞,索性施展墨龙剑诀。眾所皆知,墨龙剑诀以奇着称,剑招宛若砚台泼墨,飞洒而出,重意不重形,大而化之,不失洒脱。 面对叁人攻来,洛绝影心念未至,身影已动,他双手化掌,掌立如剑,他施出皇龙诀,顿时掌影如山,分袭前后左右四方之敌,身法之快,招式甚妙,威力更是不在话下。 甲板上围观之人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不少人失声惊呼。 他一招施出,竟同时逼退四人,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 四人被震退之后,纷纷围在洛绝影四周,一边调息,一边蓄势。樊天霸馀光瞥向下方,皇龙宗弟子瞧见洛绝影施出皇龙剑诀,脸色尤其难看。他们既懊恼又悲痛,这皇龙剑诀乃是皇龙宗镇宗武学,居然被一个外人用来对付自家人,委实难堪。 樊天霸为了挽回顏面,终于施展皇龙诀,但见周围隐隐金光,剑气横生,甚是霸道。这下子,皇龙宗的弟子终于现出喜色,纷纷鼓掌叫好,心中期盼樊天霸给洛绝影一个狠狠的教训。 高手对决,绝非展示,樊天霸此举虽获得喝采,却也失了致胜之机。换作其他宗门,或许尚不至此,但皇龙剑诀着重防字,以守待攻,伺机而动。如今他施展皇龙诀,力求主动出击,反而让这招难以发挥功效。 洛绝影修练过皇龙剑诀,当然明白此事,他冷笑一声,瞬间变招,双掌透出一股紫色真气,此乃紫龙剑诀起手之招。紫龙剑诀以反击为主,覷其破绽,攻其不备,如今樊天霸自毁长城,将皇龙剑诀用于攻势,必然难敌紫龙剑诀之威。 正当洛绝影欲出手之际,他直觉不对劲,顿时停下脚步。他暗自思索,樊天霸修练皇龙剑诀已有十多年,纵然被人煽动,也不该忘记招式优劣。洛绝影目光一凝,樊天霸身后竟有一股杀气,虽未发出,但其隐隐作势,不可轻忽。 洛绝影暗自冷笑,他佯装中计,发出攻势。霎时间,孟修、李淳叁和何远扬叁人齐上,将他团团困住。樊天霸首当其衝,真气贯身,抱元守一,施展皇龙诀,如泰山般挡在洛绝影面前。洛绝如剑的掌锋,一片片削去,樊天霸拚死格挡,这让洛绝影更坚信其中必有诈。樊天霸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但他不可能为了面子,轻易牺牲自己,成全另外四人。 果不其然,樊天霸大喝道:「就是现在!」言罢,他闪身掠去,直衝云霄,似是遁逃。 说那时迟这时快,一道激光前方射来,不偏不倚对准了洛绝影。 除了樊天霸,另外叁人包围着自己,那么出招之人,呼之欲出。 苍龙宗的剑法着重速度,每天苍龙宗弟子至少花费一个时辰练身法,两个时辰练突刺。其中镇苍龙剑诀,更是讲求快中之快,一旦出招,必不虚发。 洛绝影剑眉一扬,两指併拢,身影疾如飞矢,以快制快。 招已发出,犹豫不得,严念祖不敢收手,决心硬碰硬。 两道人影似如流星,相互碰撞,火光迸射。眾人眼前一花,待到回过神来,一道身影宛若被人射中的鹰隼,坠落地面。 砰地一声,落下之人撞到甲板,全身染血,痛苦哀号。 其中一名苍龙宗弟子见状,脸色倏白,快步上前,失声道:「宗主!」眾人循声瞧去,原来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念祖。他长衫染血,面色痛苦,虽未断臂少腿,但身为一宗之主竟如此狼狈,委实令人唏嘘不已。 九世金蝉眉头轻蹙,再次对传音入密,对洛绝影道:「洛施主,老衲逼你现身,主要是想避开五大宗门内鬨。虽有不妥,但也是万不得已,倘若你周旋下去,待到眾人鼓譟,老衲或许就不得不对你出手了。」 洛绝影心领神会,传音道:「圣僧不必担心,此战非我本意。」以他的武功,要杀了这五人未必是难事,但他不想让这些人死得便宜。 洛绝影瞥向何远扬,双目一闪,心中似有盘算。何远扬被他看着全身发寒,咬牙道:「贼人,死到临头竟还不悔改!」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已然没了当初的气势。 洛绝影不等其他人响应,身形一掠,出手一招,指法凌厉,劲力有馀。何远扬发觉杀气,连忙出掌挡住胸口,洛绝影倏地变招,两指抵在对方曲尺穴上,暗劲施出,何远扬只觉右手臂一麻,空门登时大开。洛绝影覷此良机,左掌疾发,狠狠打在何远扬的胸膛,纵然他有软甲护身,但内劲过盛,仍是仰头一倒,僵直地坠入了后方。 噗通一声,河上溅起一阵水花。洛绝影嘴角微弯,笑了笑,道:「但愿秦淮河的水,能洗涤你那污秽骯脏的心灵。」旋即,他不发一语,身形斗转,掠空飞去。 孟修心中大凛,扯嗓道:「小贼,往哪里跑!」他声如洪鐘,音似落雷,身子却丝毫未动。 李淳叁确认对方走远之后,执剑卓立,故意抬高音量,道:「算这小子跑得快,否则我定会让他吃尽苦头。」 刷!何远扬从水下窜出,跃上甲板上,他浑身湿透,模样实在狼狈。眾人仔细一瞧,窥见他胸口泛出银色亮光,正是他用来保命的软甲。身穿软甲本无不妥,奈何他贵身为一宗之主,面对一个年轻小辈,最终居然得靠软甲保命,令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他叁人也从船桅上跃下,返回甲板。 六指道人环目一扫,讥笑道:「五大宗主联手,竟连一个小辈都制不住,究竟是他太过厉害,还是五大宗门空有其名?」 李淳叁被气得脸色铁青,道:「你懂什么,要不是那傢伙使诈,施放暗器,我才不会怕!」 樊天霸等人闻言,微皱眉头,面色尷尬。他们自然知道洛绝影没使用暗器,李淳叁这说法不过是想让眾人以为对方胜之不武。当年他们诬陷洛绝影修练魔功,何尝不是同样道理? 六指道人不以为然道:「我怎么没看到暗器?」 李淳叁反驳道:「方才雨雾这么大,你在下方又怎会见到?」 六指道人环顾四周,道:「不知暗器落在何处,可否让贫道一观?」 李淳叁不满道:「暗器被我击落到水里了,你要找它,自己跳下河去找!」 六指道人摇了摇头,道:「区区暗器便把你吓住,只能说你也不过如此。」 何远扬道:「六指道人有所不知,这叛徒昔日与五毒坛交手,尔后堕入魔道,说不定他已经学到了五仙坛的使毒手段。」 李淳叁连忙道:「不错,我就是怕他使毒,这才大意让他跑了!」这话乍听之下有道理,但若是仔细琢磨,根本就是歪理。若因为使毒而放跑他,日后遇上五仙坛之人,岂非乾脆缴械投降? 不过,周围的弟子倒是不理会这事,他们表现出松下一口气,纷纷谈起对方使毒这事,绘声绘影之下,说得煞有其事。毕竟,身为五大宗门的弟子,怎可能让别人看自己笑话,他们纵然对此抱持怀疑,仍是不敢说出真相。对他们来说,真相为何不重要,重点是面子不能失,否则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第四十七章 蜘蛛毒丝 熹微的曙色下,河边迷雾罩定,长长的芦苇,雨中摇曳,沙沙作响。 洛绝影乘着朦胧晨雾,凌空飞掠,不一会儿,他落至河岸边,頎长而立。冉氏兄妹紧接而来,破开沉重迷雾,陆续来到他身旁。 冉月嬋抬眼望去,前方浊浪滔天,雨雾蔓延,看不清秦淮河上有多少船隻。 冉子陵道:「别担心,他们没有追来。」 冉月嬋问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冉子陵洒然一笑,道:「若背后还有追兵,洛绝影又怎会在此处停下脚步?你别忘了,我也曾是镖局里首屈一指的镖师,任何风吹草动,焉能逃过我的锐眼?」一般人若是遇到灭门惨案,多半避而不谈,以免触景伤情,但冉子陵知道那只是逃避现实罢了。 冉月嬋环起双臂,道:「你现在纵情声色,戒心早已大不如从前,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冉子陵耸肩道:「信者恆信,不信者,我说破嘴也没用。」 洛绝影取出酒袋,彷彿像个没事人,兀自喝了起来。冉月嬋凑近过来,冷笑道:「米粒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看来五大宗门已没落,这样都让你逃了。」 冉子陵仰首大笑,道:「这倒未必,换作是你去,早给人剁了餵鱼。」 冉月嬋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洛绝影远望湍流的河水,摇头道:「你真以为他们不过尔尔?」 冉月嬋不解道:「难道他们还有藏招?撇开其他人不说,樊天霸和何远扬两人恨透了你,巴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今日这么多人在场,如此良机,他们又怎会白白错失?」 洛绝影道:「他们若想杀我,必定要付出代价,他们各怀鬼胎,又有谁肯牺牲自己?」 冉月嬋道:「难道严念祖也未用全力?」 洛绝影道:「若非他保留馀力,见机收势,今日他所受之伤,绝不会这么简单。」 冉月嬋诧然道:「这么说来,他们五人若齐心同力,你不就危险了?你这赌注太冒险了,要是有个叁长两短,那该怎么办才好。」 洛绝影道:「我只说他们没用全力,可没说过他们用了全力,便可威胁到我。要是我这么容易被擒住,当年五仙坛派人围攻我,我早已命丧黄泉了。」 冉月嬋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松下一口气,旋即又想起什么,道:「可是,船上的人可不只有五大宗门而已。」 冉子陵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小妹,你也太看得起五大宗门的人了,他们哪来这本事让那些老傢伙出手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冉月嬋道:「他们同为九大门派,就算做做表面工夫,你也是他们敌人。」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你或许不知道,当年五大宗门带眾多武林中人,逼佛门和道门交出天不赦和云无踪。这两人最后虽被惩罚,但在佛门和道门眼里,五大宗门胆敢这样威胁自己,早已触怒了他们的逆鳞。」 冉月嬋道:「原来如此。」 冉子陵笑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能看到五大宗门成为江湖上最大笑柄了,连戏曲的名字我都已替他们想好了,就叫五大宗门力战洛绝影,反被打下水来满身湿。」 冉月嬋瞧他浮夸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但不久之后,她又蹙起柳眉,忧心忡忡道:「他们睚眥必报,你这般羞辱他们,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你。」 洛绝影道:「要来的事终归要来,你想躲也躲不掉。这次虽然草率,但未必没有好处,至少我能过上几天安寧的日子。」 冉月嬋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傻话,他们肯定派人追捕你,你又怎会安寧?」 冉子陵道:「这你就不懂了,洛绝影这叫杀鸡儆猴。你自己想想,若连五大宗主合力联手,都无法制住洛绝影,他们门下的弟子又怎敢乱来?」 冉月嬋道:「难道他们敢违抗宗主的命令?」 冉子陵不以为忤道:「他们要真敢惩治门下弟子,说出去还不被人笑话?自家宗主联手都打不过别人,反而责怪弟子办事不力,你觉得旁人会如何看待这事?」 洛绝影道:「今晚也闹得差不多,找个地方喝杯酒好了。」 冉月嬋瞪了他一眼,冷然道:「不会又是花舫?」 洛绝影道:「我刚在秦淮河上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现在折返回去喝酒,岂非自找死路?就算他们再能隐忍,狗急也会跳墙,我可不想惹上一身腥。」 冉月嬋道:「你居然说他们是狗,他们若是听到了,肯定气得鬍子都直了。」 冉子陵望着河水上的雨雾,拍了拍衣襟沾附的水渍,苦笑道:「再不找个地方避雨,等等这雨要是变大了,咱们可就跟何远扬一样,等着变成落汤鸡了。」 冉月嬋道:「你怎么会知道何远扬落水?」 冉子陵摇头道:「真令我心寒,你不会真以为你大哥不分轻重缓急,顾着在花舫胡天胡地,不管兄弟死活吧?」 冉月嬋撇了撇嘴,道:「这可难说。」 不一会儿,叁人走在河岸上,沿路上安静无声,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倏忽间,走在洛绝影身旁的冉月嬋似是察觉什么,指着前方喊道:「那里有人!」 洛绝影循声望去,果真有一人躺在地上。冉子陵顿下脚步,仔细端倪,此人呈趴伏之姿,身上荆釵布裙,衣衫不整,从衣饰和身形判断,应是名女子。冉子陵环视四周,方圆数尺,土壤光滑,泥泞潮湿,草叶绽出闪闪光辉。他摸了摸下巴,道:「此人怎会倒在这种地方?」 冉月嬋白了她一眼,道:「多半是天雨路滑,摔了一跤,不足为奇。」 冉子陵道:「若是摔倒,寻常人必定保护脸部,怎么可能正面坠地?更何况她是名女子,女人的脸尤为娇嫩,若有闪失,不幸划了个口子,日后便不好嫁人了。」 冉月嬋冷哼道:「你当人人与你一样,只注重外表而已?」 冉子陵摆了摆手,道:「我觉得今日无论说什么,你似乎会反驳我,大不了我不说了。」 冉月嬋道:「你不说话,倒是无妨,但你总得帮忙。」 冉月嬋正想上前救人,洛绝影目光一闪,一把拦住她。他沉声道:「冉子陵说得没错,此女正面着地,有可能是被人从背后偷袭。」 冉月嬋讶然道:「被人偷袭?」 洛绝影点头道:「你们待在这儿,注意四周,我过去扶她。」语毕,他步履稳重,缓缓上前。来到尺许之处,原先趴着的女子驀地起身,腾空而起,袖袍一甩,从袖口射出黑色蜘蛛丝。 洛绝影双眸放光,身形疾闪,女子见状,当即手腕一翻,蜘蛛丝再从后方袭来。洛绝影见她死缠烂打,剑眉微轩,伸手一探,仅用两指便挟住蜘蛛丝。 女子冷笑一声,道:「你中计了。」陡然间,蜘蛛丝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朝他手指缠绕,如茧般包覆着。洛绝影微微一笑,暗自运功,催促内力,气贯指尖,藉由蜘蛛丝窜流而去。 洛绝影气定神间,自信道:「你若不松手,你必死无疑。」 女子不以为然道:「少说大话了!」话音方落,一股强大的气劲顺着蜘蛛丝而来,她尚未回过神来,双手如受电击,顿时疼麻不已。她想起洛绝影方才所说,吓得连忙松手,喘了口气后,低头一瞧,手腕虽无明显外伤,但疼痛难耐,犹如万蚁噬肤。 洛绝影一个翻掌,蜘蛛丝瞬间震开,飘落到地上。冉月嬋定睛一瞧,蜘蛛丝看似软绵如絮,实则坚韧如铁,若非洛绝影内力浑厚,绝不可能轻易解开。洛绝影甩了甩衣袍,若无其事,道:「这是五仙坛的黑血丝,看来我不必问你是谁了。」 女子扯去布裙,露出底下的疾装劲服,顺势拨了拨鬓发。她的五官精巧,唇红齿白,绝对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她眉宇之间隐透杀气,眼神凌厉,看上去像是个长年受过训练的杀手。 冉子陵双手环臂,兴味盎然道:「原来是『血蛛索』玄妙妙,果然如传闻中般美艷动人。」 洛绝影问道:「她也是五仙坛的分坛主?」 不等冉子陵答话,玄妙妙瞇起杏眸,兀自道:「你能死在我手里,并不冤枉。」 洛绝影道:「你打算以一敌叁?」 玄妙妙邪魅一笑,道:「你中了黑血丝的毒,已无药可救。」 洛绝影从容道:「你这么篤定我解不了此毒?」 玄妙妙道:「你用不着逞口舌之快,你不是五仙坛的人,你根本不知如何解毒。」 洛绝影道:「先不论是否解毒,难道你不信我在毒发之前,将你杀死在这里?」 玄妙妙道:「可笑,你以为我没留后手?」话犹未了,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掷向前方,筒盖落地的一瞬间,毒雾从筒口喷发出来,迅速蔓延开来。 洛绝影双目一凝,两指凝气,朝玄妙妙笔直伸去。 不好!玄妙妙惊觉不对劲,但为时已晚,剑气窜入中门,直抵胸口。噗哧一声,她吐出鲜血,当即跪倒在地,用手捂着胸口,模样痛苦万分。 霎时间,两道人影从水下飞出,分别是单吞海和猲蚩。 猲蚩举起弯刀,左侧杀来,狠狠地往洛绝影后颈一劈。 单吞海双掌一探,右侧伏击,欲取洛绝影的手臂。 洛绝影回手一扬,疾向单吞海面门打去,砰地一声,洛绝影的手扎扎实实打在他腹部,单吞海顿时往后一掠,狼狈跌后数步。与此同时,猲蚩银亮弯刀已至,洛绝影身形一闪,迅若闪电,倏然劈出四掌。猲蚩抡刀一挥,避开两掌,但仍有两掌打在他胳膊上,一阵痠麻,他踉蹌收势。 单吞海仰首大笑道:「洛绝影,你看看你的掌心,是不是有绿色的污渍?那是我独门剧毒,我将它涂在我软甲上,你必死无疑了。」 洛绝影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四年前与我为敌的分坛主,好歹也在武学造诣上下工夫,结果你们只懂得取巧,以毒制胜,委实可笑。」 玄妙妙缓缓起身,道:「我们本就不是来比武的,我们是来杀人的,不管任何手段,能够杀人才是最好的。」 洛绝影双手一翻,两掌朝天,立时丹田涌气,贯入掌心。令人讶异的事情发生了,洛绝影两隻手臂竟冒出一缕白烟,皮肤上出现寒冰的痕跡,周围温度瞬间骤降。不一会儿,他的掌心凝结两个冰块,仔细一看,竟是方才窜入他体内的毒。 玄妙妙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当真练成九死冰蚕功了!」 洛绝影道:「我若没学成,早在四年前被人毒死了。」 单吞海厉声道:「别怕他,总坛主说过了,这九死冰蚕功威力虽大,但反噬也重,他现在肯定元气大伤了,我们一齐上!」 果不其然,洛绝影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发白,脸色难看至极。 冉子陵见状,倏地飞身而来,两截枪桿从袖口飞出,卡榫对上,合而为一,化成银亮长枪。双目之中,精光闪烁,握紧长枪,道:「让我来会一会你们!」与此同时,冉月嬋也跟了上来,从怀里取出虎啸索,挡在洛绝影前方,替其掩护。 玄妙妙看向蠢蠢欲动,正准备出手的猲蚩,厉声道:「等等,你别衝动!这两人乃冉氏镖局的『龙吟虎啸』,绝非易与之辈,你可别忘了总坛主交代的事!」 猲蚩虽一脸不甘心,但他不敢忤逆总坛主的命令,只得掷出毒烟筒。霎时间,毒雾罩定河岸方圆五十尺,洛绝影和冉子陵见状,纷纷掠后,避开可怕毒雾。 玄妙妙隔着这层毒雾,冷冷道:「哼,下次可就没这么放过你们了。」言罢,叁人施展轻功,窜入芦苇群,刷刷数声,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冉月嬋快步上前,伸手搀扶洛绝影,紧张道:「你没事吧!」 冉子陵倒是老神在在,佇立在后方,笑道:「小妹,你若拿壶酒过来,包准他马上没事。」 冉月嬋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嘴胡言乱语!」 令人意外的是,原本看似虚弱的洛绝影,突然像是个没事人,驀地挺起身子,笑道:「他说得很对,我现在只想喝酒。」 第四十八章 挟恩图报 洛绝影双手负后,袖口垂下,他双眉如剑,目光似隼,气色红润,断然不像受伤之人。他朝冉月嬋露出微笑,旋即解下酒袋,啜饮一口。 冉月嬋顿时醒悟,拊掌道:「你是不是没有受伤?」 冉子陵笑了笑,道:「你未免太看得起那叁人了,他们还没这本事。」 冉月嬋噘起小嘴,忿忿道:「那你为何要故作受伤,莫非是看我笑话?」 洛绝影苦笑道:「我是那种人吗?」 冉月嬋纳闷道:「既然你没有受伤,为何要放跑他们?这次他们得寸进尺,欺人太甚,莫非你还继续隐忍下去?」 洛绝影微一沉吟,道:「我故意放走他们,打算将计就计。」 冉月嬋怔了怔,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洛绝影嘴角泛起笑容,解释道:「他们曾与我交手过,应当很清楚我的实力,他们叁人根本不可能是我对手,为何要过来自取其辱?」 冉月嬋双眉轻蹙,问道:「你是说,他们不想杀你?」 洛绝影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他们很想杀我,但他们知道杀不死我。真正要杀死我的人,不是他们几个,而是另有其人。」 冉月嬋讶然道:「莫非是五仙坛的总坛主?」 洛绝影点头道:「高手对战,乍看细枝末节之事,往往至关重要。高手惯于藏锋,不想轻易展示武学,免得让他人找出破解之道。尤以五仙坛这种门派,以毒制胜,偷袭为上,他们若堂堂正正对决,胜算必然不高。」 冉月嬋道:「他们想试探你的武功?」 冉子陵走上前,耸了耸胳膊,道:「他们真正想知道的是,洛绝影的九死冰蚕功究竟是否能化解五仙坛各种剧毒,若是可以,说明毒对我并不起效用,日后想杀我就得另闢蹊径。」 冉月嬋皱眉道:「既是如此,你该果断杀了他们,不该让他们通风报信。」 冉子陵笑道:「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装出元气大伤的样子,他此举便是要骗他们,好让他们以为九死冰蚕功不过如此。」 冉月嬋兴奋道:「莫非,你九死冰蚕功大成了?」 洛绝影道:「区区解毒,还不至于令寒毒反噬」 冉月嬋欣然道:「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冉子陵趁着冉月蝉开心之际,趁机朝洛绝影。洛绝影心领神会,转过身来,故意道:「或许附近还有埋伏,我去检查看看。」他身形闪动,转瞬之间,飞出十丈外。 冉月嬋正想追去,却被冉子陵一把抓住。冉子陵神情凝重,肃穆道:「小妹,难道你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冉月嬋讶然道:「什么意思?」 冉子陵松开大手,面色一沉,道:「当年冉氏镖局作风强悍,俱是精锐,江湖人人皆知。撇开我与爹两人之外,就属你是当中最出色的镖师,若是那个时候的你,方才必然能察觉异状,断不至于贸然上前。」 冉月嬋玉容苍白,愕然道:「我、我只是一时大意了。」 冉子陵冷峻道:「大意?你曾身为镖师,还不知道轻敌的下场吗?你常说我玩物丧志,但真正失去戒心的人是你。自从跟在洛绝影身旁后,你越来越散漫,我好几次故意跟踪你,你却一点也没察觉出来。」 冉月嬋反驳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我怎么会发现?」 冉子陵厉声道:「你还敢狡辩!」 冉月嬋抿起嘴唇,道:「洛绝影不也一样走上去,只是他武功比我好。」 冉子陵道:「你以为他不知情?」 冉月嬋大讶道:「他怎知道有诈?」 冉子陵指着泥泞地上的足跡,道:「这些足跡是那叁人留下的,在这之前,这里整齐平滑,根本没有半点足跡。一个女人在雨中倒下,连自己的足跡都没留下,这还不奇怪吗?」 冉月嬋心中大惊,螓首低垂,支支吾吾道:「我、我知道错了。」 冉子陵看着她懊悔的模样,心中略感不捨,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想对你如此苛责,但洛绝影终究是个外人,很可能随时会离开我们。倘若有一天,连我也不在你身旁了,万一你又出事了,我该如何与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 冉月嬋大惊失色,双肩微颤,忙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难道你打算离开我?」 冉子陵怔了半晌,别过冉月嬋灼灼目光,敷衍道:「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冉月嬋当然不傻,直觉他有所隐瞒,正想追问下去,洛绝影忽然折返回来。他飞身落下,缓缓走来,若无其事道:「看来安全了,前面没有其他人。」 冉子陵正愁不知该如何应对,眼见有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连忙走上前,道:「真是可惜了,若有其他人的话,我还想大展身手一下。」 洛绝影道:「对了,你们先回客栈好了,我想起一件事要处理。」 冉月嬋道:「我陪你去!」 洛绝影摇头道:「不必了,我一个人便足矣。」言罢,他转过身去,腾空疾掠。良久之后,他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来到了将军府的门外。他目光四顾,盯了一会儿,拣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袍袖微拂,身子凌空飞起叁丈,跃过高耸的围墙。他身形沿着墙根,如一缕轻烟般掠下,整个人紧贴墙旁。 天空仍是云雾遮蔽,灰濛濛的一片,恰巧替他打了个掩护。这里的院落偌大,细分眾多,幸好当时他曾来过一次,依照那次的路线,不到盏茶工夫,他找到了陌如雪的屋院。 令他意外的是,一路上的护卫甚少,尤以陌如雪周围的院落,放眼望去,寂寥静謐。上次上官烈带他过来的时候,明明到处均是护卫,叁十步必有一人。如今这里却杳无人烟,不禁让他感到奇怪,生起疑心。当然,无论有多少人,以他的轻功要潜入此处,那也并非难事。 藉着雨雾的遮掩,洛绝影凌空翻身,俐落地跃过假山,飘身落在陌如雪的屋子旁。一般而言,闯入女子屋邸,多半只有两种事。一种是偷钱,一种是採花。不过,洛绝影并非这两者,他是为了藏宝阁而来。 纵然他武功高强,但藏宝阁毕竟是宝物收纳之处,戒备森严,机关重重,为了避免闪失,他决定先找陌如雪问个究竟。洛绝影做出决定后,很快找到陌如雪的庭院,悄然潜入的窗户旁。他伸手贴在窗桿上,暗施巧劲,只闻窗户喀啦一声,用来固定的木榫被他轻易震断。 洛绝影二话不说,推窗而入,坐在梳妆台旁的陌如雪,惊觉有异,猛地回过头来。陌如雪正想出声,洛绝影纵身一掠,叁步併两步,立时捂了她的樱桃小嘴。陌如雪曾是墨龙宗弟子,本能地想施展武功反抗,洛绝影率先点其穴道,使她动弹不得,喊叫无门。过不多时,洛绝影附耳道:「别怕,是我。」言罢,他顺势解开哑穴,让陌如雪可以说话。 陌如雪闻言一怔,发现来人是洛绝影后,她总算松下了一口气。顷刻间,她低头一望,发现自己身子单薄,仅有綾罗肚兜和小短裤掩体,顿时面色酡红,大感羞赧。 古人云,非礼勿视,倘若洛绝影是名君子,眼下应当转过头去,避开男女之嫌。但是,洛绝影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也从未想过当个君子。不仅如此,他甚至将目光上下梭巡,来回打量。换作常人,兴许以为他贪馋美色,但认识他的人,必然知道他肯定没这么肤浅。 人的眼睛正面向前,无法窥看后方,所以背部一直是人的弱点,偷袭多半瞄准此处。纵然是武功厉害的高手,仍是肉体凡胎,依然无法跳脱这项原则。高手向来忌讳背向敌人,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打算做出什么举动,你也不知他何时准备出手,委实难以防范。 陌如雪瞥见其灼灼目光在自己娇躯上下梭巡,双肩不禁微微一颤,羞赧垂下白颈,差点将整张脸都埋进高耸的胸脯。洛绝影双目如电,面如止水,丝毫没有半分淫邪之意。不光如此,投向她的目光异常冷冽,宛若寒冰铸成的利刀,罩定而来,彷彿自己的身子形同赤裸,毫无保留。陌如雪抿起下唇,忍不住道:「你为何来此?」 洛绝影摸了摸床上的棉被,确认里面没有异状,一把扔到陌如雪身上,虽然没有办法完全遮掩住其曼妙身材,但比起方才已是好上不少。洛绝影沉吟片晌,道:「虽然唐突,但我其实是有一件事想问你,我想知道关于藏宝阁的事。」 陌如雪杏眼圆瞠,语声微顿,怯怯道:「我、我不能说。」 洛绝影早料到她有此反应,继续道:「你不是曾说欠我一个人情?」 陌如雪仍是摇头道:「不行,这是两码子事,不可混为一谈。」 洛绝影也想过她坚持不肯,但人来都来了,总不好空手而回。他暗忖道,要不给她下药,让她迷迷糊糊说出真话。虽然下药之举,委实下作,但有时这种方法,往往最简单。横竖自己与将军府早已摊牌,彼此水火不容,眼下多得罪一个将军夫人也没区别。 正当他踌躇是否要下药,外头忽传脚步声,他转过头去,仔细盯着房门。一个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道:「夫人,我端药过来了。」 洛绝影皱起眉,低声道:「他说的药是什么?」 陌如雪道:「最近我练功过度,身体微恙,所以命人去抓药,调理身子。」 眼见房里无人回应,外头的声音又道:「夫人,你在吗?」 洛绝影担心对方兀自入屋,果断解开陌如雪的穴道,朝她使了个眼色。 陌如雪恢復动弹后,盈盈起身,找了件斗篷披在身上,坐到床榻旁。洛绝影顺势上床,躲在幃帐后方,紧贴床柱,若不仔细一瞧,必然看不出他的存在。 陌如雪将棉被拉至鹅颈处,确认身子不会给人瞧见,这才朝着房外喊道:「进来。」 一个傴僂之身,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端着一碗汤药,缓缓步入屋里。 老人将盅碗放在檜木桌上,毕恭毕敬道:「夫人,汤药已经煎好了。」 陌如雪道:「你先放着吧,我晚点再喝。」 老人皱了皱眉,摇头道:「大夫交代了,这药趁热喝才能发挥完全功效。」 陌如雪淡然道:「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老人面色复杂,思索良久,道:「实不相瞒,大夫又交代了,每个人身子不同,调理的药材也各不相同,他想了解这药效是否适合夫人,方便日后抓药。」 陌如雪挥了挥手,道:「行了,我等会便喝。」 老人迟疑道:「这、这恐有不妥,小人也是为了夫人着想。」 躲在幃帐后方的洛绝影不禁感到奇怪,这老人怎么这般难缠,陌如雪都让他离开了,他还死活不肯走。 他心念电转,忽地发现了什么事,生起层层戒心。 一般来说,除了粗重工活之外,大户人家的女子为了避嫌,多半由ㄚ鬟侍候。再者,现在是清晨时分,女人家尚未梳妆打扮,发散鬓乱,甚至衣衫未整,又怎会让男人端药过来? 洛绝影斜眼一瞥,那名老人看似老态龙钟,跛脚腰弯,但他目光矍鑠,面色阴沉,身上隐隐透出一股锐利的气息,绝不像一名七十旬的普通老人。 陌如雪同样发觉蹊蹺,微蹙眉头,冷然道:「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管事下的人?」 老人叹道:「唉,我本来不想动手的。」话音甫落,他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直挺腰间,双手往前一伸,朝陌如雪的面门直扑而去 第四十九章 採花淫贼 第四十九章採花淫贼 老人冷笑一声,猛一错步,身子一晃,驀地掠上前来。他双掌朝天,微一交错,朝着陌如雪上下路交击而出。他先佯攻一招,乱其心神,再猛力一击,直取中门。陌如雪吓得花容失色,身形倏然右旋,左掌击出,横胸格档。 老人冷笑一声,猛地一扭,双掌再出,改掌为抓,十指箕张。陌如雪双掌凌空划出半弧,脚步轻错,掌尖微曲,拍开老人狠辣的爪功。老人后退数尺,双目微瞇,脸上露出淫邪之色,道:「好泼辣的小美人。」 陌如雪本想斥责他口无遮拦,但她忽然身前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全力施为,原先用来遮掩身子的棉早已拋落,如今自身衣襟大敞,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一览无遗。 陌如雪玉容转寒,陡喝道:「无耻之徒!今日你毁我贞节,我必要取你性命!」她心中一横,气运丹田,拚尽全力,势要将眼前这名登徒子杀死。女人的贞节,向来比性命重要,更何况她还是将军夫人,若此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连累整个将军府的人? 面对陌如雪的威吓,老人似是一点也不怕,他右掌一挥,一股劲流,直面劈去。洛绝影眼睛为之一亮,纵使他成名甚早,武功见识不深,但他仍认出此为圣巖寺的劈木掌。他心念电转,不禁想起天不赦曾提过的崔一血,暗讶莫非此人便是他! 陌如雪身影晃动,双掌如孔雀开屏,霎时间掌指漫天。她毕竟是墨龙宗的弟子,以剑为尊,手中无剑,武学难以展现。趁着老人疲于防守,她馀光后瞥,墙上掛着伴随她多年的佩剑。由于陌如雪心急如焚,沉不住气,脸上表情毫不掩饰,一下子便被对方察觉心思。老人当机立断,转身档在她前方,不让她靠近墙壁拿下佩剑。 陌如雪左掌一圈,倏地反掌挥出,掌影交错,似是迎风蝴蝶,轻盈飘柔,暗藏巧劲。反之,老人掌法刚强,掌势山涌,劲风狂啸,激盪交织,犹如一道龙捲风。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竟已斗了不下五十回合,陌如雪不知不觉中,暂拋羞耻之心,数次抬起白皙大腿,朝对方的腹部踢去。 战况胶着之际,老人突然踏错步伐,陌如雪趁隙袭去,两隻玉掌不偏不倚打在他胸口。老人哀号一声,凌空翻了半圈,跌到了地上。陌如雪这一掌用了全力,分别攻击左右胸口,中招之人若无及时运功抵御,必定内伤。陌如雪看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人,轻吁了口气,正想跨过他身旁取下宝剑,他忽地一跃而起,朝陌如雪背后一拳挥去。 陌如雪身子一晃,倏地掠后叁尺,孰料老人手掌一摊,掌心撒出一团粉雾,猝不及防之下,陌如雪吸入了好几口。老人狞笑道:「哈哈,你终归上当了。」 陌如雪身子一阵疲惫无力,双膝瘫软,咬牙道:「你这卑鄙的小人。」 老人阴侧侧道:「兵不厌诈,成王败寇。」洛绝影看着眼前这一幕,摇了摇头,曾几何时他也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在五仙坛的洗礼之下,他汲取太多教训,这才造就他谨慎的个性。 当年他对抗五毒坛,可谓步履薄冰,寝食难安。他喝酒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开始,因为他需要用酒放松自己,但他又知道酒醉会误事,所以他一直控制在七分醒,绝不让自己醉倒。 房间里,陌如雪似是还想挣扎,努力撑起身子,拔剑道:「我纵是死,也要清清白白!」洛绝影皱起剑眉,他毕竟人在此处,又怎可能坐视不管。正当他打算出手之际,他忽地察觉距离屋外五十尺左右,有一股充满杀意的气息传来。 他微一惊讶,瞥向窗外,心想莫非是这老人的同伙?他思索半晌,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利用传音入密,告诉陌如雪道:「别反抗他,让他把你带走,我会适时出手救你。」陌如雪娇躯微颤,面有难色,踌躇一会后,缓缓放下长剑,不再负隅顽抗。 老人以为这是药效发作,快步衝上前去,连施手段,点了穴道,制住陌如雪。陌如雪被他用棉被捆起来,包裹得紧实,扛在肩上。老人头也不回,健步如飞,迅速离开屋子。便在这时,外头远处传来敲锣声,喊道:「有贼!有贼!」 洛绝影心中一凛,方才两人打斗,看似激烈,拳掌相碰,实则没弄出多大动静,不该惊动到外面的人才对。再者,他潜入将军府,来到这处屋邸之前,沿途上根本没看到其他护卫,为何他们能及时发觉有贼人入侵? 稍作思索后,他想起陌如雪尚在对方手里,跃窗而出,掠空数丈,如同流星疾电。 世人以为叁祸之中,天不赦内力最深,云无踪轻功最佳,洛绝影出手最俊。实际上,这早已是几年前的事,如今的洛绝影,藉助九死冰蚕功,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破大立,反而令他成功迈向更高境界。现在的他,内力不下天不赦,轻功比起云无踪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出手和昔日相较起来更加兇狠疾快,杀伐果断。 说来讽刺,他之所以这般厉害,除了自身天赋之外,他正是因为遭人终年追杀,从而淬鍊出强大意志。人们总说玩物丧志,乐不思蜀,反过来说,当一个人性命受到威胁,他便会勤修苦练。洛绝影正是在这种环境下茁壮的,这也是天不赦和云无踪难以仿效的。那种四面八方的杀意,如同可怕折磨的地狱,永远像是被人压住胸口喘不过气来,唯有自身强大,方可抵御一切。 良久之后,洛绝影追到了一处树林。 这里杏无人烟,偶有鸟鸣和虫叫,若是在这里出事,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老人拣了块空地,兴高采烈地跳下树梢,急色般地将陌如雪放了下来。他双目淫邪,两颗眸子不断上下游移,彷彿要将陌如雪生吞活剥一般。 他粗鲁地解开了棉被,眼前的陌如雪,明眸皓齿,柳眉丹唇,檀口微啟,呵气如兰。他嚥了一口唾沫,正准备掀开肚兜,洛绝影纵身一跃,右掌一翻,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开数尺外。待他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已跌在地上,衣服上沾上多处污渍。 洛绝影大手一挥,俐落地解开陌如雪的穴道,还她一个自由之身。言虽如此,陌如雪仍受药物侵体,一时半会运不了功,形容废人,只能静默地倚坐在树干旁。纵然只见过洛绝影几面,但洛绝影的事蹟,陌如雪略有耳闻,其武功名震江湖,绝无虚假。陌如雪很是放心,因为她与老人武功不相上下,仅因疏忽大意中了迷药,孰胜孰败犹未可知。洛绝影的武功在她之上,必可不费吹灰之力,擒下这名卑鄙老人。 洛绝影负手在后,表情从容自在,游刃有馀,彷彿天塌下来都不怕。事实上,不管敌人是谁,他永远都是这副模样。他很清楚,脸上的表情,往往会透露出很多秘密,高手过招,绝不能让窥出一二,否则对方必然有所防范。 老人恶狠狠瞪着洛绝影,道:「臭小子,你最好滚开点,否则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洛绝影道:「这是你的遗言?」 老人心中大惊,面色更是难看,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洛绝影摇头道:「世上的贼偷这么多,我抓他们之前,难道都要问过他们名字?况且,我不算替你立碑,所以知道你的名字也没用。」 老人仰天狂笑道:「你真是无知小辈,我就是大名鼎鼎的『淫花僧』崔一血!」 陌如雪面色倏白,颤声道:「居、居然是你!」 江湖上,谁没听过这名号,据说崔一血这几年犯案纪录,罄竹难书,被他摧残过的良家妇女数以百计,甚至逼得不少人悬樑上吊,投井自尽,以死明志。」 崔一血凝视着陌如雪,阴惻惻地笑道:「小美人,若你不想让他因你而死,就乖乖让他离开这里,否则我不会放过他的。你若服服贴贴,把我侍奉得好,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陌如雪娇喝道:「若让你玷污我的名节,我不如死了算了。」 崔一血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他,再让你生不如死!」言罢,他双手一攫,朝着洛绝影笔直地衝来。洛绝影先前在屋里见过他的招数,此刻不疾不徐,见招拆招,转瞬之间,竟将崔一血的攻势全数化开。 崔一血怪目厉睁,面露杀机,挫步回身,只闻掌风破空,掌势劈来。这劈木掌名字简单,正是每日圣巖寺命佛僧以手劈柴,日积月累,修练而来。一个简单的招式,日復一日,勤加锻鍊,最终也可劈石碎瓦,骇人所闻。 洛绝影展开身法,身形如幻,当真电转星飞。他轻抡一掌,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快打在催一血的手臂,迫得对方倏然收起掌势,不敢造次。 陌如雪表面上看来冷静,但她双手紧握,高耸的酥胸急骤地呼吸起伏,心中紧张万分,看似漫不经心,不过是极力矜持装出。姑且不论洛绝影是否因她而死,若是洛绝影败在此处,那她名节必然不保。 崔一血再与洛绝影硬对一掌,一声暴响,他被洛绝影震得掌腕生痛,有苦难言。他当下气得暴跳如雷,但怒气终究没用,他的掌力远不洛绝影刚强浑厚。 崔一血不甘示弱,连攻数十回合,起初兇猛有馀,越到后面,掌势越虚。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头,武功也不算多弱,正因如此,他才能明确感受到洛绝影与他的差距。他每次出招,虽被洛绝影击退,但并未受伤,所以他一开始以为对方只比自己强上些许。但是,又过了几个回合,他每次加重力道,洛绝影永远胜他一筹,这说明洛绝影根本把他耍着玩。 事实上,洛绝影不常这么做,对于不熟悉之人,他很少会如此挑衅,因为这样做很危险。许多人以奇制胜,武功虽不如人,但招式诡譎,往往发挥奇效。不过,洛绝影有件事必须弄清楚,他不得不放水,暗中试探。 崔一血有自知之明,若再周旋下去,他必死无疑。心念至此,他倏地展开身形,施出破桩拳,大开大闔,拳风呼呼。洛绝影见状,疾如闪电,雷霆万钧,一掌撞在崔一血的拳上。崔一血大喜过望,拳法正面交锋,必能发挥最大功效。令崔一血没意料到的是,由于他内功远输于洛绝影,掌拳相碰,喀啦喀啦的骨头碰撞声不绝于耳。待他定过神来,右胳膊已被扯下,飞高丈许,鲜血纵流,惨不忍睹。 崔一血放声大喊,但洛绝影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再出一掌,崔一血整个人被震飞数尺,连滚带翻转了数圈,撞到一棵粗干的树木才停下。洛绝影身形一掠,落至崔一血的面前,双目俯视,冷然道:「看来,胜负已定。」 崔一血连忙磕头,求饶道:「我知错了,还请你放过我!」 洛绝影摇头道:「若我今日败了,你肯放过我吗?」 答案再明显不过,崔一血面色颓丧,低头不语。 第五十章 满嘴谎言 崔一血眼见大势已去,顾不得方才嚣张气焰,低声下气求饶,如今洛绝影却文风不动,顿时令他心灰意冷,彷彿死亡已离自己不远了。 洛绝影瞥了他一眼,道:「不必紧张,我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不会让你轻易死去。」崔一血闻言大凛,双目圆睁,洛绝影并未否定要杀他,这意味着当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之后,等待他的便是死亡。言虽如此,眼下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自己又能如何? 崔一血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你想知道什么?」 洛绝影道:「是谁派你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陌如雪讶道:「莫非你是说有人指使他?」 洛绝影道:「你莫不是真以为他是临时起意吧?」 陌如雪问道:「难道不是吗?」 洛绝影道:「倘若他是独自潜入将军府,为何能拿到汤药?他又从何得知这是端给你的?不光如此,他连你平常吃药的时间,也掌握得一清二楚,难道你不觉得事有蹊翘?」 陌如雪方才过于慌乱,并未注意如此细节,现在细细想来,确实处处可疑。她抬起美目,秋波流转,认真打量起着洛绝影。她忽觉眼前的洛绝影十分陌生,看似容易亲近,实则深不可测,心思縝密,远比她想像得更厉害。 崔一血汗如雨下,忙道:「我愿说出真相,请你放我一条生路!」 洛绝影摇头道:「成王败寇,这是你说过的话。现在的你,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你最好乖乖把所有事一五一十说出来,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崔一血心下骇然,洛绝影的眼神充满自信,彷彿说到做到。崔一血颤声道:「其、其实是上官烈要我绑走她。」 陌如雪不假思索,娇叱道:「你胡说,他怎么可能害我!」 崔一血察觉洛绝影锐如尖刀的目光,猛地低下头去,汗毛耸然而立,辩解道:「皇天在上,我愿以性命担保,我真没有说谎。」 洛绝影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一血双肩微颤,支支吾吾道:「其、其实这也不算秘密,江湖上不少人都知情,上官烈因修练刚烈纯阳的武功,不近女色,难以圆房。如今上官烈膝下无子,仅有一女,对他来说,日后无人可继承上官家。」 洛绝影好奇道:「此事与你抓走陌如雪,又有何关係?」 崔一血道:「上官烈要我抓走九夫人,便是为了代其行夫妻之事,令她生下子嗣。」 陌如雪杏眼圆瞠,惊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是在说谎!」 崔一血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紧张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千真万确。」 洛绝影看着崔一血,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撒谎,你当真以为我听不出其中破绽?」 崔一血惊道:「破绽?」 洛绝影分析道:「若上官烈真想找人这样做,那他至少会找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最好长相与他相仿。事成之后,你必然得死,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他又怎会让你掳走陌如雪?再者,倘若陌如雪真被人玷污,身心受创,他又怎能确保她安產生子?」 陌如雪听到洛绝影的话,细想片晌,觉得不无道理,这才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纵使她对上官烈没什么感情,名义上终究是夫妻,对方若真这样薄情寡义,难免会令她大受打击。 崔一血抬起目光,惊疑不定的眼神,已彻底出卖了他。他面色大窘,额际沁出冷汗,咬牙道:「今日算我认栽了,但你只说对了一半。此事的确与上官烈有关,但原因并非我先前所述,而是他为了要与墨龙宗切割关係,这才派我出演这齣戏,。」 陌如雪讶道:「这与墨龙宗有何关係?」 崔一血道:「墨龙宗仗着你嫁入将军府,到处狐假虎威,上官烈实在忍受不了,但又不能轻易把你休掉,所以让我把你抓走。」 洛绝影摇头道:「若是单纯抓走她,反倒让人觉得是将军府保护不周。」 崔一血道:「你说得不错,所以他要我假扮九夫人的情郎,这样就变成了九夫人私奔,到时墨龙宗不仅无法追究,反而还会被责怪门下弟子水性杨花,生性淫荡。」 陌如雪倒抽一口凉气,道:「这、这未免太恶毒了。」这听起来不可置信,但仔细一想,却又并不是没有道理。当初两人联姻,上官烈是为了搭上墨龙宗这条线,藉此渗透盗走武学秘笈。若他目的已达成,墨龙宗不过就是个累赘,他恨不得一脚踢开,免得日后出事,他还得因为联姻关係替墨龙宗收拾烂摊子。 面对这合情合理的话,洛绝影仍不以为然,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并非适用所有人。」 崔一血紧张道:「我真没说谎,你一定要相信我!」 洛绝影泰然自若,道:「上官烈是朝廷中人,又是将军之职,他们最注重的就是名声。陌如雪若与人私奔,这事传了出去,其他人会如何看待将军府?一个连妻子都看不住的人,又如何能保卫家国?要是传到朝廷里,轻则被人耻笑,重则影响仕途,他难道没想过后果?」 崔一血面色铁青,双目惊恐,直瞪着洛绝影,道:「你、你……」 洛绝影沉下面色,厉声道:「事不过叁,你不断挑战我的耐性,看来我不出手不行了。」他手臂一旋,剑气如矢,射入崔一血的左胳膊,等同废了他双臂。 崔一血哀号一声,吓得连忙磕头,颤抖嘴唇,战战兢兢道:「我不是故意的,还请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这事确实是上官烈交代的,但我不能说,否则他会杀了我。你把我带回将军府,我与他当面对质,到时你必能得知一切真相。」 洛绝影道:「不必了,我自有方法让你说出来。」 崔一血看着洛绝影那双寒冷如霜的眼睛,心中一颤,倏地取出怀中药丸,毫不迟疑地吞下。不到片晌,他腹部绞痛,似如千刀万剐,万蚁鑽胃,过了一会儿,他七孔流血,整个人蜷缩起来,一动也不动,儼然断气。 陌如雪惊诧道:「他死了?」 洛绝影凝视着地上的崔一血,两指一伸,剑气迸出,笔直地贯入崔一血的天庭穴。崔一血的头被刺穿了一个洞,深可见骨,却仍无半点动静。洛绝影双手负后,道:「确实死了。」 陌如雪叹道:「他虽死了,但我们仍不知道真相。」 洛绝影摇了摇头,道:「你若执着于他,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若我没猜错,这事应当与上官烈没有任何关係。」 陌如雪秋波闪动,惊道:「你为何如此肯定?」她贵为将军夫人,纵然上官烈忙于公事,很少与她相见,但她多少对上官烈有所认识。为了维持夫妻和睦的假态,陌如雪研究过上官烈,包含他的喜恶以及过往经歷。方才崔一血所述,乍听之下,既滑稽又荒唐,但仔细一想,委实很像上官烈的行事风格。 洛绝影道:「他若所言不假,上官烈绝不会放过他,又怎会央求我带他回将军府?所以,我敢肯定他不是上官烈的人,因为他很清楚,上官烈为了查出真相,短时间内绝不会杀了他。」 陌如雪道:「倘若被关进大牢,与死又有何异?」 洛绝影脸色一凝,沉声道:「将军府里必有内应,一旦他进了将军府,便有机会逃脱。」 陌如雪诧然道:「将军府当真有他的同伙?」 洛绝影点头道:「若非如此,他如何轻易偽装下人,端药而来?若我没猜错,这同伙身分绝不可小覷,因为本该守在你附近的护卫,明显被人支开,能做到此事的人,地位必不凡。」 陌如雪眼神掠过一丝担忧,道:「那、那人究竟是谁?」 洛绝影摇头道:「我不知道。」 陌如雪看了崔一血的尸身,再次叹道:「可惜他死了。」 洛绝影笑了笑,道:「很多人以为死人不会说话,但死人有时候也能道出秘密。」 死人不会说话,但能透露秘密?陌如雪神情茫然,望着洛绝影,对此话有些摸不着脑袋。 洛绝影兀自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来,稍作检查。陌如雪问道:「有发现什么?」 洛绝影倏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字字道:「此人所吞下的毒物名为断肠散,这是五仙毒坛特有的毒,虽不算稀有,但简单好用,服下后立即见效。」 陌如雪捂着嘴巴,大吃一惊道:「莫非他是五仙坛的人?」 洛绝影道:「若非如此,他身上又怎会有这种毒?」 陌如雪心有馀悸,呢喃道:「想不到恶名昭彰的崔一血,竟然是五仙坛的人!」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我敢跟你打赌,他绝不是崔一血。」 陌如雪不解道:「你怎知道?」 洛绝影双手负后,语含深意道:「此人与你打斗时,施出劈木掌,与我对峙时,又在情急之下施出破桩拳。」 陌如雪纳闷道:「眾所皆知,劈木掌和破桩拳均为圣巖寺武学,崔一血乃佛门叛徒,他会施展这两招,岂非合情合理?」 洛绝影气定神间道:「据我所知,崔一血曾打伤眾多同门,孤身一人逃出圣巖寺,此后又能在江湖掀起大浪,说明他武学造诣必然不俗。劈木掌和破桩拳这两招虽然圣巖寺武学,但仅仅不过是基础功法,入门弟子便可习得,叁年大成。若是寻常情况,他施出这两招倒也无妨,但方才生死之局,他仍不施出其他武学,岂不是自寻死路?」 陌如雪怔了半晌,这下总算醒悟过来。倘若此人为崔一血,他在圣巖寺习武多年,必然修习到更厉害的武学。但是,他在危机关头仍只施展这两招,若是藏招,未免不智。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根本不是崔一血,所以他并非藏招,而是黔驴技穷。 事实上,陌如雪方才也是太过害怕,这才导致她思绪大乱,忽略了很多细节。现在回想起来,此人若真是崔一血,又怎可能与自己打得有来有往? 陌如雪骇然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五仙坛的阴谋,真是太可怕了!」 洛绝影道:「你先前中了火鼠蛊,若此人能端药给你,便有机会在里头下毒。不过,他绝不是主谋,主谋必还藏于将军府之中,且地位不低,可轻易在你的药里动手脚。」 陌如雪讶道:「能有如此身分之人,多为上官烈的亲信,他们向来忠诚才是。」 洛绝影眺望远方,叹了一口气,道:「很多时候,伤害一个人最深的人,往往是那个人最为信任的人。」他语声为顿,片晌之后,继续说道:「况且,他们对上官烈忠诚,不是对你忠诚,就算要害你,那也不影响他们的忠诚。」 陌如雪心惊胆战,失声道:「难、难道真是他们要害我?那可怎么办,我虽是将军夫人,但我在将军府毫无实权,哪怕随便一个管事都比我有份量。」 洛绝影道:「放心好了,对方既命此人把你掳出来,说明她不便在将军府对你出手。你现在若是回去,对方反而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打草惊蛇。」 陌如雪面色凝重,道:「但是,此人仍是潜在威胁。」 洛绝影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事恕我无法帮上忙。」 陌如雪低垂螓首,眼眶湿润,幽幽道:「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洛绝影冷冷道:「若我真见死不救,你方才早已死了,我已救了你一次,你怎能得寸进尺?」 陌如雪颤声道:「你、你是否想知道藏宝阁的秘密?」 洛绝影眼神闪过异芒,嘴角微弯,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第五十一章 长巷血战 洛绝影将从屋里带来的衣服丢给陌如雪,缓缓道:「你穿上衣服后,尽快赶回去将军府,免得他们寻不到你,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陌如雪道:「你不陪我回去?」 洛绝影望向雨过天晴,浮出鱼肚白的天空,道:「我若陪你回去,若是被人瞧见该如何解释?方才之事,不管你要如何说词,最好别提到我半个字。」 陌如雪道:「若他们知道是你救了我,也许对你改观。」 洛绝影摇头道:「将军府代表朝廷的立场,不是叁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你应该很清楚,所谓藏宝阁收集各式武学,他们不可能放过我的。」 陌如雪低下螓首,心绪一转,道:「关于藏宝阁的事,你打算知道什么?」 洛绝影思索半晌,叹道:「本来有很多事要问,不过现在时机不对,你若再不回去的话,你的名节恐怕不保了。」 陌如雪娇躯剧颤,一双美目盯着洛绝影,不自觉向后一缩,拿起棉被遮住身子,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绝影怔了怔,苦笑道:「看来你误会了,我是指你再不回去,流言满天飞,就算你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也无法阻止他们说叁道四。」 陌如雪恍然大悟,点头道:「我明白了。」良久,她穿好衣服,倏地起身,頷首道:「今日救命之恩,陌如雪没齿难忘,此事谨记于心。」 洛绝影道:「改日若我有空,我自会去找你询问藏宝阁之事。」 陌如雪道:「好,一言为定。」言罢,她盈盈转身,踏步离去。她心中尚有疑惑,可是洛绝影所言不假,若她继续逗留此处,纵然她回去也难解释清楚。她馀光向后一瞥,洛绝影仍在原地,若有所思。 过不多时,待到陌如雪没入树林,不见踪影之后,洛绝影这才回过身,露出了微笑,道:「躲了这么久,也不嫌闷吗?」 啪磯一声! 一道人影飞身而出,来人一头鹤发,正是轩辕神侯。他露出大有深意的笑容,调侃道:「你们气氛正好,我可不想坏了你的兴致。」 洛绝影摇头道:「于情于理,方才你至少也该出个手。」 轩辕神侯仰首大笑,道:「我若出手,岂非瞧不起你?我连你对上百鬼门叁人都未曾出手,区区一个採花贼,我又何必帮你?再者,我若现身于此,你又如何向她解释?」 洛绝影剑眉轻蹙,默不作声。其实他很清楚此言不假,倘若轩辕神侯真介入此事,局面必定变得更加复杂。洛绝影救过陌如雪,陌如雪对他心生感激,可以无视他身上的流言蜚语。但轩辕神侯曾是百鬼门的人,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陌如雪势必无法接受。 一想到这里,洛绝影又想起冉氏兄妹和腾蛇神君,不管是真龙教还是五仙坛的身分,他们毫无疑问都被世人视为敌人。换言之,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不可久留金陵,以免节外生枝。 片晌之后,洛绝影瞥向轩辕神侯,道:「我以为你会继续待在花舫。」 轩辕神侯听到这句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大变,冷哼道:「要不是你这臭小子,没事把九大门派搅个天翻地覆,连累花舫纷纷歇业,我又何苦离开温柔乡?」 洛绝影笑道:「这倒是我的不对,要不我请你喝杯酒如何?」 轩辕神侯抽了口旱烟,冷冷道:「哼,花舫上的酒好喝多了。」 洛绝影故意道:「莫非你瞧不上金陵玉露?那当我没说过这话。」 轩辕神侯本来还气在头上,听见金陵玉露四个大字,两眼瞪大,道:「等等,你说什么?你这小子把金陵玉露弄到手了?」 洛绝影道:「我与冉子陵已喝了一罈,眼下尚馀一罈。」 轩辕神侯道:「你们两个小子,居然趁我不人在,顾自偷尝美酒!」 洛绝影笑了笑,道:「瞧你这话,我这不是留给你了吗?」 轩辕神侯咋舌一声,道:「还算你这小子有心。」 方才天空露出的曙光,彷彿曇花一现,一下子又转成灰濛濛的雨雾。 秋风迎来,绵绵细雨,飘落而下。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条大街上。 这条路周围均是矮房瓦舍,烟囱裊裊炊烟,传来米饭的味道。此处并非市集,放眼望去,路上人烟稀少,叁叁两两。 两人走在雨中,忽地间,他们步伐不约而同地顿下。 轩辕神侯面色一沉,道:「前方传来打斗声,听这声音,战况似乎激烈。」 洛绝影正巧看见一个从前方走来的中年男子,他闲庭信步,不疾不徐。洛绝影忍不住问道:「此人看上去很镇定,难道没瞧见附近有人打斗?」 轩辕神侯道:「这里可是金陵,武林中人,互相结怨,私下械斗,实乃常有之事。」 洛绝影道:「他们不怕殃及无辜?」 轩辕神侯笑道:「江湖人士,多有共识,彼此寻仇,绝不波及无辜。」 洛绝影道:「他们还挺有原则。」 轩辕神侯道:「你错了,他们只是怕事。双方私下斗殴,无论生死,各安天命。但你若伤到了百姓居民,那会引起民怨,官府就不得不介入这个纠纷。一旦官府插手,无论双方孰对孰错,必是两败俱伤。」 洛绝影道:「官府当真会介入?」 轩辕神侯吁了一口旱烟,道:「百姓不仅是人力,还是税收来源,你断了官府的利益,他们难道还会置之不理?」 洛绝影道:「依你说法,若付得起银两,岂不是能任意杀人?」 轩辕神侯道:「金陵的人命可不便宜,要真有财力,多半不会选择械斗这种方式解决。」两人谈话之际,不远处传来惨呼声,他们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身形闪动,各施轻功,快若惊鸿,不一会儿便抵达前方战场。 洛绝影环目一扫,眼前血流成河,哀鸿遍野,令人不忍直视。他仔细端倪,地上躺着数十人,从身上的服饰可以断定,他们来自丹龙宗和皇龙宗。不光如此,他们是内门弟子,可以说是宗门中的精锐弟子。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当初论剑台上,这两个宗门发生争执,所以私下约战?但是,这般残酷的斗殴,完全不像名门正派的处理方式,更像是黑道中人你死我活的血战。 便在这时,洛绝影发现地上不只这两个宗门,甚至还有紫龙宗的人。他抬起目光,看向战场,十馀名紫龙宗的人执剑横胸,围成一圈,在那圆圈中央之人,正是真龙教的武从扬。 洛绝影双目一凝,在那群人的身影之中,他发现了朱隐和何昊,前者是紫龙宗长老,后者是紫龙宗首席大弟子。他对何昊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何远扬的儿子,但是对于朱隐这个人,他倒是颇为熟悉。 朱隐身为紫龙宗资深长老,对紫龙宗忠心耿耿,乃是前任宗主的左膀右臂,地位之高,不下于现任宗主何远扬。当年洛绝影遭人污衊,朱隐虽然没有出言辩解,也未曾落井下石。洛绝影倒是看得开,因为他与朱隐两人相识不深,他没有理由必须替自己作证。 轩辕神侯拍了拍他的肩,伸手指向前方,他循跡望去,赫然发现被断去一臂的展十六和骆清两人居然并肩作战,目视武从扬。 洛绝影不禁苦笑,这两人先前还想大打出手,互相争斗,没想到真龙教介入之后,他们暂撇恩怨情仇,剑尖一致对外。不过,这也不想难想像,毕竟武从扬废了展十六的手,在论剑台上当眾羞辱了五大宗门,如此大仇,又怎可能不报? 可惜,洛绝影太清楚这些人了,一旦真龙教的事结束了,他们又会开始内斗。就像是佛家常说的轮回,一再反覆循环,永无止尽。 朱隐目光冰寒,蕴含冷意,厉声道:「今日你休想逃离此处!」他的语气很坚定,充满自信,似是夷然无惧。若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听来或许骄傲自大,但朱隐确实有这本事。洛绝影还在紫龙宗之时,便早已看出朱隐的武学高出何远扬许多,只因他年事已高,兼之何远扬乃前任宗主的侄子,自是无缘角逐宗主之位。 朱隐武功虽不俗,比起武从扬来说,仍差了一截。但是正邪决斗,不求公平,他们以人多围困武从扬,不失为良策。这些内门弟子虽在武从扬面前,不值一提,但他们施展出自家剑阵,纵然不敌,仍有牵制之威。 果不其然,武从扬虽厉害,但以寡敌眾,拳脚难施。紫龙宗弟子齐声吆喝,各执方位,摆出应战之姿。洛绝影见过这套剑阵,这是紫龙宗名声显赫的紫星剑阵,阵法之中,剑如流星,变化无穷,紫芒闪烁,迅若闪电。 洛绝影本以为紫龙宗近年来,争权夺利,荒废武学,但这些人施展起来有声有色,整齐有序,必然经过长时间縝密的训练,绝非一朝一夕便可达成。 可惜的是,他们动作虽不错,但内力不及,徒有剑招,剑阵威力瞬间少了一半。不过,幸好其他丹龙宗和皇龙宗的人也在,他们同样施出剑阵,轮番上阵,纵然武从扬再厉害,一时之间也无法从困阵中脱逃。 朱隐身形疾闪,方自一动,漫天雪花的剑影,铺天盖地而下。骆清不弱人后,手中长剑驀地化为一条金橙色的光华,带着一缕尖锐的风声,挥剑横劈。 何昊和展十六左右夹攻,闪电般刺出叁剑,剑风猛烈,直指要害。荒龙龙闪身避开,朱隐紧接而来,人剑而一,剑法凌厉,无比绝伦。武从扬离地而起,凌空翻了个身,骆清见状,连忙握剑上挑,趁势追击。 武从扬凌空下击,展十六虽馀一臂,仍施剑而来,进行牵制。武从扬瞬间收势,蹬腿一踢,藉着反作用力掠开后方,重整态势。 霎时间,周围剑声不绝,方才架出剑阵的弟子纷涌而上。 武从扬大感不快,一刀劈去,眾人虽避之不及,勉强捱住强劲刀气,稳住了身子。武从扬落地之时,真气尚未回復过来,就在这一瞬间,朱隐和骆清双剑齐出,直击武从扬胸腹之间。武从扬本想跺足再起,对方攻势却不容他腾身,他索性沉腰坐马,大刀一挥,施出凌厉刀法,以刚制刚,直面来敌。 朱隐本以为人多优势,胜券在握,孰料武从扬不愧为真龙教四大护法,底蕴竟深不可测,仅凭一口真气,负隅顽抗。不一会儿,朱隐和骆清双双被击退,朱隐尚且内力深厚,勉强挺住,骆清可就没这般幸运,他吐了口血,狼狈跌步,大汗如豆,身子看上去摇摇欲坠。 这下眾人有些慌了,本来认为万无一失,骆清却被重创,外伤虽不明显,但真气耗损甚剧,锐气骤减,难以再次发起猛攻。正当朱隐懊恼之际,一个声音传来,道:「朱长老,辛苦了!」来人正是紫龙宗宗主何远扬,他率领一眾弟子,匆匆赶至。不光是他,樊天霸和孟修两人也纷纷带自家宗门的人而来,人数加起来至少上百人。 武从扬仰天长笑,道:「想不到对付我一个人,居然出动这么多人,你们身为名门正派,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何远扬不卑不亢道:「魔道中人,人人诛之,论到卑鄙手段,我们远不及你们。」 之前在花舫被洛绝影压制的孟修,眼见有扳回顏面的良机,连忙站上前来,喝道:「我们丹龙宗不畏惧任何魔道中人,当日你斩下展长老一臂,今日我便取你狗命,还他一个公道!」 武从扬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气,若是没这些人替你撑腰,你还敢说出这句话吗?」 孟修声色俱厉道:「你休要挑拨离间,门都没有!诸位,咱们一举将这恶贼拿下,为民除害!」此话一出,眾人吆喝不断,手握长剑,纷纷对准了武从扬。霎时间,声似洪鐘,惊若雷电,一道充斥内力的声音直扑而来,道:「笑话,就你们五大宗门有援军吗?」 眾人抬头一望,两道身影倏地落下,其中一人是当日在论剑台上的百里傲日,另一名中年男子宽衣锦袍,熊腰猿臂,威势凛凛,丝毫不逊色百里傲日。 何远扬倒抽一口凉气,道:「你们是百里傲日和应莫敌?」 百里傲日冷笑道:「不愧是紫龙宗的宗主,倒还有几分眼力。」 躲在后方屋簷上的洛绝影,俯视而下,暗自惊讶。他虽第一次见到应莫敌,但也听过其名,毕竟此人乃四大护法之一,绝非泛泛之辈。 轩辕神侯目含深意,笑了笑道:「想不到四大护法来了叁人,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五十二章 一场赌约 局势峰回路转,九弯八拐,教人雾里看花,难以捉摸。五大宗门的弟子目露精光,持剑卓立,挺胸提气,等待宗主之命。殊不知他们引以为傲的宗主,如今汗如雨下,萌生退怯之意。 乍看之下,百馀人对上叁人,按理来说应当占上风,但樊天霸、何远扬和孟修等人均很清楚,事实正好相反。若非碍于宗门顏面,他们必定鸣金收兵,不肯再战。 眼见此景,轩辕神侯愉快地瞇起眼睛,道:「真是一场不错的好戏。」话音甫落,两道人影从翻上屋顶。洛绝影斜眼一瞥,此二人正是冉氏兄妹,他纳闷道:「你们怎会来这儿?」 冉子陵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此处闹得这么大,我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冉月嬋倒是不假思索道:「我们认为你应该会在这儿,所以就跟了过来。」 洛绝影道:「听你们这样说,附近的人应该也察觉到不对劲,朝廷难道没派人来吗?」 冉子陵道:「神机门和将军府的人都在外面,他们下命封住这一带,只派少许人刺探消息。当地官府本来有派人过来关切,一样被将军府的人挡在外面,不准他们进入。」 轩辕神侯皱眉道:「他们是想来个瓮中捉鱉吗?」 冉子陵笑了笑,道:「我看八成是想隔岸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冉月嬋道:「我们两人方才去探查了一下,发现将军府事先早已知情,若我没猜错,说不定与将军府密谋紫龙宗一事有关。」 洛绝影怔了怔,他想起了当天在酒楼里,程威与将军府的人筹画对付真龙教。他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各怀鬼胎。」 冉月嬋纳闷道:「什么意思?」 洛绝影指了指地上,道:「你仔细瞧瞧,地上躺着的弟子多为丹龙宗和皇龙宗,紫龙宗的人却少有伤亡,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冉月嬋惊道:「你认为他们是故意的?」 洛绝影点头道:「毕竟这是将军府的命令,紫龙宗不敢不从,但他们又不想元气大伤,所以故意找了其他宗门的人一起对付真龙教。如此一来,紫龙宗不仅给了个交代,又能藉此机会削弱其他宗门的实力,可谓一石二鸟。」 冉月嬋讶道:「想不到紫龙宗城府这么深,其他宗门全被耍得团团转。」 洛绝影道:「这倒未必,其他宗门可用伤亡为理由,暂时休养,拒绝对阵。若真如此,责任便会落在佛门和道门身上,毕竟他们也是九大门派的人。」 冉月嬋皱眉道:「可是这么多人牺牲了,难道他们不想报仇吗?」 洛绝影笑道:「对他们来说,门下弟子本就是棋子,随时可弃。」 轩辕神侯轻吁一口旱烟,道:「这在百鬼门之中倒很少见,不过五仙坛和万妖宫很常这么做,我也多少有所耳闻。只是,五大宗门好歹自詡名门正派,如此做法,令人心寒。」 冉月嬋轻蔑道:「哼,果然是一群偽君子。」 洛绝影道:「未必所有人皆是如此,只可惜那些人不是宗主,说话毫无份量。」 冉子陵提起酒壶,抿啜一口,道:「这样也好,让他们自相残杀,省得找我们麻烦。」 冉月嬋望着那些浴血奋战的弟子,动起惻隐之心,道:「当真要看这些人白白送死?」 轩辕神侯道:「小ㄚ头,莫非你心软了?」 冉月嬋没好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很多人是无辜的。」 轩辕神侯笑道:「若真想救他们,要不你求求这小子?」 冉月嬋美目一亮,看向洛绝影,问道:「你有办法?」 洛绝影苦笑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该找猿老负责。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为什么要救他们?你别忘了,他们可想置我于死地,我不杀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冉月嬋撇了撇嘴,道:「他们又对你造成不了威胁。」 洛绝影叹道:「罢了,反正我说不过你了。不过我得事先说明,我可不打算用什么温和的方式去解决,那些曾害过我的人,我可得讨回一点利息。」 冉月嬋连忙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别伤及无辜就好。」 洛绝影看向轩辕神侯,含有深意道:「此事全仰赖猿老和神君的发挥了。」 轩辕神侯惊觉不妙,咋舌道:「你怎把事丢到我身上了?」 洛绝影道:「我也是被迫无奈才出此下策,若我亲自出手,只会把事情闹大。」 轩辕神侯道:「那我们出手又有何不同?」 洛绝影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两张人皮面具,道:「你们易容之后,衝进去胡乱廝杀,他们双方平衡必定被你打乱。叁方争斗之局,谁也不愿先动,以免为他人作嫁衣。」 轩辕神侯不以为然道:「既要易容,你何不出手?」 洛绝影道:「突如其来的高手,未免可疑,若你们自称百鬼门和五仙坛,可以顺势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们,岂非一举两得?」 轩辕神侯皱眉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是很懂栽赃嫁祸。」 洛绝影摆了摆手,道:「此事非我所愿。」 轩辕神侯接过了面具,不快道:「方才你说不只有我,莫非那老毒物也来了?」 洛绝影默不作声,轻弹响指,一道身影飞电般掠来,划过迷濛雨雾,轻盈地落在眾人中央,正是腾蛇神君。腾蛇神君道:「猴老怪,别来无恙。」他转过身去,看向洛绝影,纳闷道:「你是何时察觉我的存在?」 洛绝影道:「若我连这点戒心都没有,你又怎会与我合作?」 事实上,他们之所以在一起,纯粹是各取所需。 五仙坛向对叛徒毫不手软,又怎会让腾蛇神君跑走?轩辕神侯叛逃百鬼门,百鬼门难道没派人找他?冉氏兄妹脱离真龙教,为的不也正是看中了洛绝影的武功,这才寻求他的庇护。同样道理,洛绝影再厉害,终究是孤身一人,他也需要其他人的帮忙。他们表面上未说出口,但心里都想得差不多。只不过,长久下来,彼此确实也產生了友谊。 腾蛇神君接过面具,道:「太久没与人出手,这把老骨头都快僵化了,恰巧我也早就看五大宗门的人不顺眼。」 洛绝影道:「擒贼先擒王,你们目标是五大宗门的宗主,莫要伤及无辜,省得有人抱怨,我这耳根子可就不安寧了。」 冉月嬋冷哼道:「我才不会!」 洛绝影笑道:「我又没说是谁,你怎么对号入座了?」 冉月嬋瞪大双眼,跺足道:「我不理睬你了!」 腾蛇神君戴上面具后,看向轩辕神侯,道:「猴老怪,底下宗主来了叁个人,咱们来看看谁击败的宗主最多,谁输就要请喝酒!」 轩辕神侯道:「好!不过,我可要上等好酒,劣质酒是入不了我的口。」 腾蛇神君仰首笑道:「那是当然,若让人知道我腾蛇神君请人喝劣质酒,岂不是毁掉我这一生的名誉?不过,今日请酒之人,必定不是我。」 轩辕神侯胸有成竹,道:「别说大话了,动手见真章!」言罢,他双袍一展,俯衝而下,眨眼间便掠入战场。 洛绝影问道:「神君不出手吗?」 腾蛇神君从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让他先吸引注意力,等会我再伺机而动,这场赌局稳操胜券了。」 洛绝影道:「我建议你早点下去,免得池塘的鱼被人抓光了。」 腾蛇神君微微一笑,捋了捋长鬚,虎目一闪,身形疾动,纵身跃下。 抵达战场中央后,腾蛇神君才发现洛绝影所言不假,他委实错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低估了轩辕神侯的武功,寻常人连他一掌都捱不住。 第二件事,他高估了五大宗门的宗主,他们根本不是轩辕神侯的对手。 轩辕神侯目光一凝,率先锁定了孟修,欺身而上,双手猛地一攫。孟修大惊之馀,挥剑疾劈,力求吓阻敌人进犯。偏偏他遇上了轩辕神侯,此爪力猛势疾,快如闪电,五指按实在他的身上,想躲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孟修身形一侧,躲过胸口要害,左肩却只能硬挨这一爪。 伤口立现,鲜血涌起,孟修疼痛地掠开数步,刚想询问对方是谁,轩辕神侯再次出手。孟修既惊又怒,摆起剑势,倏地一刺,剑芒电射,火光迸现。 轩辕神侯身形晃了一晃,掌指满天,似是苍鹰扑翼,破风而去。丹龙宗注重攻势,以强碰强,孟修本来充满自信,岂料对方避过长剑,直取双肩。孟修收招不及,一掌被震出丈许,右肩更是如受雷击,痛疼难受。 孟修打算运气调息,见对方再出掌招,避无可避,吓得脸色苍白,失声惊呼。霎时间,何远扬赶来,斜刺而至,意图喝退轩辕神侯。 正当眾人以为轩辕神侯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轩辕神侯硬接此剑,啪地一声,他的手抓在了泛着紫光的长剑上。旁人所见,何远扬随手一削,轩辕神侯的大手必被划破,但他却一动不动,两人僵持对视。 何远扬何尝不想砍下对方的手腕,无奈轩辕神侯施展内劲,牢牢抓住了这削铁如泥的长剑。何远扬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眼下进退两难,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轩辕神侯嘴角一撇,贼笑道:「看来紫龙宗不过如此。」言罢,他大手一甩,何远扬像是施尽全力拔起旱葱的农妇,整个人踉蹌跌步,颤颤晃晃,差点站不稳身子。 轩辕神侯身法快得出奇,陡然出掌,何远扬避之不及,施出一招紫雷神剑,以快制快。孰料紫神神剑虽迅快,但轩辕神侯更胜一筹,眨眼之间,竟已攫住何远扬的手。何远扬心叫不妙之时,为时已晚,轩辕神侯稍加用力,骨头啪啪数响,何远扬当场疼痛难堪。轩辕神侯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踹飞,旋又去寻下一个目标。 与此同时,腾蛇神君已来到樊天霸的身旁。樊天霸虽不知来人是谁,但他好歹也是一宗之主,单从腾蛇神君身上的气息,多少能辨出其实力雄厚,绝非易与之辈。樊天霸馀光一瞥,何远扬和孟修已然负伤之姿,他猜想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腾蛇神君身形一闪,快如飘风,迎头便是一掌。樊天霸不敢大意,长剑疾辉,连忙施出了镇宗武学皇龙诀,务求全力以赴,拚死一搏。樊天霸的想法不错,武功又独步五大宗主之最,偏偏他遇上的对手是腾蛇神君。 腾蛇神君掌走偏锋,闪电似向他扣来。皇龙诀看似固若金汤,但为了罩定全身,真气分散,最怕被人一点击破。腾蛇神君看穿此破绽,功贯掌心,猛地朝他左臂打去。樊天霸虽惊觉有异,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皇龙诀的剑气罩定而下,散落在腾蛇神君周身,原本以为至少能造成伤害,孰料腾蛇神君如入无人之境,直捣黄龙,硬生生地拍中他的左臂。力道之大,若非他以皇龙诀护身,只怕整隻手臂都要给卸下了。 骆清见状,顾不得方才被荒龙魂震得内伤,长剑倏劈,上前掩护。腾蛇神君不是好战之人,他的目标是对付宗主,目的既已达成,自然不用多留。他掠空数丈,飘身而下,落至轩辕神侯的身旁。腾蛇神君道:「看来,你这边也挺顺利的。」 轩辕神侯笑吟吟道:「按照赌约,我击败两人,你已输给我了。」 腾蛇神君道:「他们脚仍站地,尚未言败,你还不算赢。」 轩辕神侯讶道:「好你个好毒物,居然跟我玩这手段!哼,我现在就把他们两人打倒在地,看你还有何话说。」 腾蛇神君连忙道:「好了,算我输了,再打下去要被真龙教盯上了。」 便在此时,朱隐大喝道:「你们两人究竟是何人,为何打伤我们宗主?」 腾蛇神君瞥了朱隐一眼,不以为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朱隐皱眉道:「我们五大宗门与你有何深仇大怨?」 腾蛇神君道:「亏你自称紫龙宗长老,你看不出我是五仙坛的人吗?」 朱隐惊道:「你是五仙坛的人!」 腾蛇神君微微一笑,道:「不光如此,我身旁这位是百鬼门的人。我们已达成协议,打算趁你们对付真龙教之际,联手对付你们。如今目的已达成,你们宗主负伤,短时间必须休养,若你们不想落得宗门被灭下场,我劝你们乖乖投降。」 何昊气得面色铁青,道:「你打伤了我爹,还要我们投降,你这是痴人做梦!」 腾蛇神君看着他,冷笑道:「你若真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何昊吓得退后几步,对方连他爹何远扬都能轻易击败,他哪来胜算与人搏斗? 轩辕神侯大笑一声,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不过犬父生下犬子,倒也正常。」 第五十叁章 飞石掩护 本来遭到围攻的武从扬等人,突然之间失去了吸引力,各宗门纷纷将注意力放在腾蛇毒君和轩辕神侯两人身上。 武从扬停下了手边动作,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是谁?」 百里傲日不以为然道:「看来你耳朵不好,他们都说是五仙坛和百鬼门了。」 应莫敌双袍一挥,负手而立,冷然道:「别人说你就信,你未免太容易上当了。」 百里傲日不满道:「哼,你当我真傻吗?他们的武功和身法,确实是出自五仙坛和百鬼门,这点我是不会认错的。」 应莫敌摇了摇头,道:「若真如此,他们为何要戴面具?」 百里傲日皱眉道:「你是指什么?」 武从扬幡然醒悟,道:「我明白了,一般人戴面具主要是掩饰身分,他们既自报家门,又何必遮遮掩掩,岂非此地无银叁百两?」 百里傲日道:「或许他们不想暴露自己是五仙坛的什么人。」 应莫敌道:「你仔细想想,以他们的武功,绝不在我们之下。百鬼门和五仙坛这两个门派,有此等境界的高手寥寥无几,稍加琢磨,难道还推算不出是何人?」 百里傲日道:「不管怎样,他们既出手伤了五大宗门,必与其有仇,我们不妨顺水推舟,趁势把五大宗门一网打尽?」 应莫敌摇了摇头,沉声道:「他们或许与五大宗门有过节,但不表示对我们是友好,若我们贸然出手,说不定被倒打一耙,到时偷鸡不着蚀把米。」 武从扬道:「怕什么,我们难道会输他们?」 百里傲日沉思半晌,道:「不若这样,我去跟踪他们,瞧瞧看他们究竟玩什么把戏。」 应莫敌道:「这太危险了,他们两人若合手攻来,绝非儿戏。」 武从扬道:「别忘了,我们可有叁人。」 应莫敌摇头道:「我尚有其他事,这次过来只是掩护你们,并不想节外生枝。你们两人虽然不畏惧他们,但至多平分秋色,你们也讨不到便宜。」 倏忽间,一个声音传来,道:「若多了我一人,你认为如何?」叁人回头一望,说话之人是名妙龄女子,他正是四大护法最后一人白霏霏。 旁人看来,其他叁人之中,百里傲日年纪最小,但也超过四十,应莫则是已过花甲之年。但是,白霏霏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从外表上判断,绝不超过二十五。真龙教四大护法,威名远播,江湖中人闻之色变,怎样也不会有人想到其中一人竟是妙龄女子。 事实上,白霏霏已过叁十,只是她内力精纯,兼之勤于保养,所以看不出岁月痕跡。不过,纵然如此,他们四人的天赋也绝对是出类拔萃,万中选一,羡煞旁人。 白霏霏瞥了一眼,言谈之中不经意露出风情万种之貌,嫣然一笑,道:「这两人倒是有趣,我想教主大人必定有兴趣,不妨探探他们的底。」 应莫敌是里面最资歷最深的人,他是两代元老,曾跟随过上一任的教主,哪怕是与其他叁人同样身为四大护法,他的地位明显高些。应莫敌捋了捋长白鬍,思索良久,道:「不知对方来歷,委实头疼,你们去查查也好。切记!手脚乾净点,绝不要轻举妄动,听明白了没?」 白霏霏美目流转,微露皓齿,莞尔一笑道:「应老,我何时让你担心过?」她伸出纤纤玉手,取出一团纸球,轻轻地用两根修长手指挟住。 百里傲日皱眉道:「这是何物?」 白霏霏抿嘴一笑,道:「这里头包含一种特殊香味,只要沾上了它,若是没有将衣服褪下,气味可以维持将近半日。我养了几隻鹰,百里之内,牠们必定可以追踪到。」 武从扬不以为然道:「此物味道这么重,对方肯定会发现。」 白霏霏笑了笑,道:「这味道对鹰隼来说,他们十分刺鼻,但对寻常人来说,若不是经过特殊的嗅觉训练,根本难以察觉异状。」 应莫敌点头道:「你向来行事谨慎,我相信你。」 白霏霏拢了拢发鬓,道:「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言罢,她抬起玉手,瞄准街巷中央的轩辕神侯,利用阴柔内劲,朝他投掷而去。不过,纸团才刚脱手不到尺许,咚地一声,从远处射来一道疾光,不偏不倚打中了纸团。 纸团被轰得稀散,里头的粉末飞溅一地,四人同时望去,将纸团打破的是一块小圆石。最令人震惊的是,这块石头坠入地面,深至叁寸,彷彿镶嵌在长剑上面的宝石。武从扬当场一讶,脱口而出道:「什么人!」 百里傲日环望四周,皱眉道:「我看不出是谁出手的。」 白霏霏低垂螓首,仔细审视那枚小圆石,霎时间,她倒抽一口凉气,惊道:「此人不仅将石头打入深土,更在我出手的瞬间击落它,不管是速度,力量还是准确度,均是毫无瑕疵。」 应莫敌远目极眺,指着西北方,道:「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那儿。」 武从扬循线望去,问道:「是五大宗门的人吗?」 应莫敌道:「出手之人,绝不在五大宗门之中,也不是方才混入的那两人。」 百里傲日道:「应老,你可看清楚是何人?」 应莫敌道:「此人着实可怕,很快便把身上气息散掉。」 武从扬道:「难道是这两人的同伙?」 白霏霏道:「若非如此,他不必冒险与我们为敌。」 武从扬道:「此二人武功与我们不相上下,这出手之人神不知鬼不觉,显然更是了得。若说这几人至今没没无闻,我断然不信,可一时半会之间,我也想不起他们究竟是何人。」 若只是叁名绝世高手,方向虽广,尚能分析。但是,其中两人武功源于百鬼门和五仙坛,这就令人有些摸不清头绪了。应莫敌沉思片晌,摇头道:「消息太少,追查太难,暂且作罢。回头你们翻找一下关于百鬼门和五仙坛的记载,查找曾背叛百鬼门和五仙坛,身怀绝世武学,年纪至少四十以上的人。」 武从扬道:「应老,你认为他们想陷害百鬼门和五仙坛?」 应莫敌低沉道:「总之,你先从这方向找起,必要时动用安插在九大门派的眼线。不过,凡事要小心谨慎,绝不能让这些人暴露身分。」 白霏霏应声道:「这件事交给我。」 应莫敌点头道:「我会把这事告诉教主。」 四人达成共识的同时,距离他们百尺外的洛绝影,佇立在屋顶上,他的右手挟着一块石头,目光似电,仔细地盯着真龙教等人的动向。 冉月嬋瞪大杏眼,道:「你是何时出手的?」她方才紧盯着洛绝影,丝毫没注意到他已经把石头丢了出去,直到看见真龙教等人骚动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 洛绝影笑道:「若连你都能发现我何时出手,那又我何必出手?」 冉月嬋怔了半晌,撇了撇嘴,道:「哼,我承认我武功不如你,这总行了吧?」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是时侯该走了,以那些人的能耐,很快便会找到我们。」 冉月嬋道:「不管猿老和蛇老了吗?」 洛绝影轻描淡写道:「我用了传音入密,他们等等便会离开了。」 冉子陵望着下方的人群,笑了笑,道:「这些人大概作梦也想不到,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的洛绝影会出手住他们,更想不到其中还有百鬼门和五仙坛的人。」 洛绝影道:「若不是你的好妹妹,我又怎会贸然出手?」 冉月嬋面色尷尬,别过俏目,低声道:「谢谢你。」 洛绝影道:「其实我与他们也没深仇大恨,自始至终,只是他们一厢情愿针对我。」 冉子陵道:「莫非你不恨他们?」 洛绝影耸了耸肩,道:「若非他们不肯罢休,我本就不想与他们纠缠。」 冉子陵皱眉道:「我记得当年,正因他们不肯给你丹药,这才让你的妻子鬱鬱而终。」 洛绝影道:「她本就患有不治之症,至多剩一两年可活,真要追究起来,九大门派也不是害死她的元兇。」 冉子陵道:「你真要原谅他们?」 洛绝影摇头道:「我只说没有苦海深仇,不表示我认同他们,毕竟严格来说,他们确实造成我不少的困扰。」 冉月嬋问道:「你有想过和解吗?」 洛绝影笑道:「先不说他们胡乱冠我一个杀妻之名,单是前任宗主之死,紫龙宗就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我。如今过去四年,就算有证据,那也早已被何远扬湮灭了。换言之,纵然我找圣巖寺的人替我担保,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冉月嬋心念一动,道:「要不把何远扬杀了,群龙无首,紫龙宗便不会烦你了。」 洛绝影道:「若真把他杀了,我不就落人口实了?」 冉月嬋不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任他们欺负吗?」 洛绝影道:「你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还欺负不到我。」 冉月嬋美目流转,瞥向下方,道:「虽说这五大宗门偽君子很多,但比起追杀我们兄妹的真龙教来说,今日能让他们吃一次闷亏,那也是大快人心。真龙教向来命令严谨,他们这次没办法将五大宗门剷除殆尽,回去之后必定会受罚。」 洛绝影道:「他们此次前来,本来就不是为了杀光五大宗门的人。再者,五大宗门的宗主虽然齐聚一堂,但这些人就算死了,门派至多是断了条胳膊,还不至于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冉月嬋纳闷道:「真龙教不是来杀他们的?」 冉子陵道:「小妹,你忘了真龙教的行事作风了吗?他们若真要杀人,毕竟全力以赴,又怎会姍姍来迟,给他们喘息机会?」 冉月嬋道:「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冉子陵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找寻可用之才以及对手。你应该知道,真龙教十分惜才,但凡你只要有天资,无论出身卑微,均可学习上乘功法。」 洛绝影闻言苦笑,道:「听你这话,真龙教反倒成了好去处。」 冉子陵摇头道:「他们本意虽好,但作风强硬,常常搞得血流成何,使得许多人望之却步。若他们肯循循善诱,软硬兼施,说不定真能成为武林第一门派。」 叁人谈论之际,下方传来骚动,原来是轩辕神侯和腾蛇毒君两人往后一掠,趁着雨雾消失在眾人视线里。冉子陵道:「我们也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他武功不如洛绝影,绝非四大护法的对手,要是被真龙教发现他们两兄妹在此处,势必引来杀生之祸。 洛绝影提起酒袋,丝毫不留恋道:「恰巧我的酒也空了,回去也好。」 第五十四章 再次抢人 一处偏僻的角落,天不赦坐在石椅上。 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黑白棋子坐落各方,战局看似难分难解。一人下棋,本该无聊,天不赦却乐此不疲。无论执黑子或白子,他永远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破解,看似下棋,其中道理却与武学相差无几,拆招出招,反覆变化。 月莲华坐在对面,轻托下頷,闭目养神。 天上灰云层层,细雨迷离,纵然雨水沾湿衣服,两人仍不进屋避雨,彷彿融入庭院。 屋里传来木鱼声,玄静庵弟子双手合十,念经诵佛。 两道人影悄然出现在屋簷上,不是别人,正是逆天行和铁佛陀。 铁佛陀环顾四周,皱眉道:「你不是说这儿是玄静庵的歇脚处,怎会有男人??」 逆天行不以为然道:「你没听见里头传来的诵经声吗?」 铁佛陀上下打量,摇头道:「此人我没见过。」 逆天行道:「你不认识的人多得很。总而言之,我们的目标是夏妙鳶,抓到她之后立刻走人,千万别逗留,以免节外生枝!」他想起先前几次的失败,百感交集,不是滋味。他怎样说也是百鬼门的中流砥柱,接连失手这么多次,若真传出去,还要不要面子了? 铁佛陀道:「我们擅作主张,不找甄妃,这样有些不妥吧?」 逆天行道:「你不是与她不对盘?」 铁佛陀道:「话虽如此,但多一人,总好过少一人。」 逆天行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不想找她,但你也听见阎寒的话了,他让我们别再插手此事。若我真去找甄妃,我猜她必会告诉阎寒,到时我们就别想来了。」 铁佛陀心念电转,道:「要不这样,我们回头告诉阎寒,阎修罗又找我们替他办事,阎寒说不定会帮我们说情?」 逆天行摇头道:「阎寒虽是阎王之子,眼下来说,阎修罗的地位仍高出他不少。若我们不帮阎修罗抓人,他当真狠下心来,我怕阎寒也拿他没辙。」 铁佛陀不快道:「同是百鬼门之人,难不成他还能杀了我?」 逆天行冷笑道:「你可别忘了,当年肃清异己,连轩辕神侯这样的人物,阎修罗也是二话不说就对他出手。」 铁佛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深知百鬼门精通拷问之术,阎修罗更是箇中高手。不过,比起皮肉之痛,他更不想留下坏名。毕竟,阎修罗绝非傻子,动刑之前,必然会造谣,这样才对其他人也好有个交代。 铁佛陀无奈道:「如此说来,我们岂非要一直被他摆弄?阎修罗抓女人是为了修练血魔大法,在他没有成功之前,他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逆天行道:「你放心好了,我早已有计策。等会我们出手抓人,你记得给那老尼姑打上一掌,哪怕刺上一剑也行。」 铁佛陀不解道:「我们两人联手,他怕是连防守都来不及,哪有能耐反击?」 逆天行若无其事道:「一旦我们受伤,势必要休息,阎修罗再怎么不情愿,他也不可能让身负重伤的我们去替他办事。」 铁佛陀不以为然道:「他可是阎修罗,他哪会在意你受伤。」 逆天行道:「他不在意,阎寒会在意。你可别忘了,他是私下找我们,此事瞒着阎寒。若他不让我们调养疗伤,到时阎寒发现我们受伤,传回阎王那里,阎修罗也不好交代。」 铁佛陀拊掌道:「好,你这招委实精妙!不过,既是如此,我们互打一掌不就完事,何必冒险挨上那老尼姑的招?」 逆天行道:「阎修罗可没这么好骗,他看得出来伤口是谁造成的。」 铁佛陀思索半晌,下定决心道:「好吧,横竖不过是皮肉伤。」 两人达成共识后,屋里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过不一会儿,屋门被推了开来,数十名玄静庵弟子走了出来。逆天行不敢大意,双目一凝,仔细环视,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夏妙鳶。夏妙鳶独自一人脱队,走向天不赦所在的角落,逆天行暗自心想,这正好是下手的好机会。 逆天行道:「你去抓夏妙鳶,我去找那老尼姑!」言罢,他纵身一跃,倏地落在玄静庵等人的正前方。 忘尘师太脸现讶色,厉声道:「来者何人!」 逆天行冷笑道:「那天给你们逃过一劫,这次可不会再让你们跑掉了。」 忘尘师太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逆天行冷笑道:「百鬼门的逆天行,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其实他不喜多言,特别是兵刃相见之时,他必然全神贯注,不敢大意。不过,为了拖延时间,他不得不吸引忘尘师太的注意力,好让铁佛陀找机会下手。 忘尘师太面色一变,怒喝道:「原来就是你设下陷阱想害我们,如今你这始作俑者,竟然敢出现在我面前,我若不给你教训,我枉为玄静庵的掌门!」 逆天行大笑道:「小小玄静庵,如何与百鬼门对抗?别以为我不知道,五仙坛早已与你们下了战帖,如今你们已是热锅上的蚂蚁,蜡烛两头烧,我劝你还是别挣扎了。」 忘尘师太坚定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多说无益!」 逆天行道:「我们百鬼门与玄静庵并无深仇,只要你乖乖交出夏妙鳶,我保证百鬼门的人绝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烧香拜佛。」 一旁的白艷青听到此话,看向忘尘师太,若有所思道:「师父,我们应付五仙坛已筋疲力尽,他们目的是夏师妹一人,要不我们……」话犹未完,忘尘师太反手一记耳光,白艷青脸上登时多出一道鲜红的掌印。忘尘师太指着她的鼻尖,怒不可遏道:「枉你身为玄静庵大师姊,居然说出此等自私自利,不顾情谊的话,真是令为师心寒不已!」 白艷青幽幽道:「师父,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江湖传言,邪道对待女人向来残忍,令其生不如死,我只是为了师妹们着想,这又有何错?」 忘尘师太挥开拂尘,冷峻道:「别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从今以后别再说出这种话!」 白艷青声泪俱下,哽咽道:「师父,你当真忍心看我们被人凌虐?」 忘尘师太摇了摇头,轻吁一口气,道:「艷青,你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他们是邪道中人,难道你真相信他们的话?先不说交出妙鳶,退一步来说,他们纵然不守信用,事后你又如何找他们讨个说法?人心险恶,邪道中人更是恶中之恶,这些人的话,你一句也不能信!」 逆天行闻听此言,大笑道:「老尼姑,你不用担心,我绝不会出尔反尔。」 忘尘师太冷哼道:「君子一言,駟马难追,但你却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何谈信用二字?」 逆天行道:「好你个老尼姑,看来今日说什么也没用了,那就休怪我无情!」 忘尘师太暍道:「摆阵!」玄静庵眾弟子纷纷站开,手持长剑,将逆天行团团围住。忘尘师太一马当千,右手拂尘,左右长剑,往前大跨一步,来到逆天行的正前方。 她眉头深锁,双目一凝,紧盯着逆天行一举一动。便在这时,她忽地惊觉不对劲,心念电转,她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眼前的逆天行武功虽高,但与自己不过伯仲之间,如今玄静庵眾弟子摆出剑阵,无论怎么看自己这方必然优势。 她暗自思索,逆天行此次前来,必定早已查清我方实力,既是如此,他又为何贸然叫嚣?纵然他武功很高,双方拼斗起来,多为两败俱伤,他也决计带不走夏妙鳶。如此说来,那只剩下一种可能而已。 忘尘师太猛地扭过头,朝着夏妙鳶大喊,道:「妙鳶,快来我身后!」 逆天行唇角上扬,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道:「迟了!」话音甫落,躲藏许久的铁佛陀从一旁窜了出来,他大手一伸,欲将夏妙鳶擒住。 夏妙鳶大惊失色,尚未定过神来,掌势已至,整个过程令人猝不及防。 铁佛陀本以为即将得手,忽地间,一双纤手突如而来,掌风阴柔,与他正面相碰。铁佛陀自认内力不俗,岂料对方毫不逊色于他,他完全没讨到半分便宜。他长啸一声,藉着反弹的气劲,顺势后仰,一招鲤鱼打挺,他重新站稳身子。 铁佛陀定晴一看,出掌的人正是月莲华。 月莲华收起玉掌,不卑不亢道:「原来是你这叛徒,我还以为是什么人。」 铁佛陀惊讶地望着月莲华,倒吸了一口气,脸色极其难看。他曾是圣巖寺的人,月莲华在圣巖寺极其出名,他又怎会不认识。 逆天行察觉异状,顾不得与忘尘师太纠缠,倏地一掠,落在了铁佛陀身旁。他皱眉道:「你认得此女?她是什么人?」 铁佛陀面色阴沉,道:「她是圣巖寺的月莲华。」 逆天行心中大惊,失声道:「他就是『半月尘』月莲华?」他听过这个名字,据说月莲华是圣巖寺少数的女弟子,因天资聪慧,深受九世金禪喜爱,破例将其收为关门弟子,其武功在江湖上也颇负盛名。 不过,比起武功来说,更令逆天行震惊的是圣巖寺的身分。 虽说邪道中人,本就与九大门派为敌,从未想过言和。但是,他们仍有个共识,那便是绝不要轻易招惹圣巖寺的人。圣巖寺地位超然,很少过问江湖事,但若是不小心捻了虎鬚,圣巖寺势必将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铁佛陀忿忿道:「看来,这次我们要空手而归了。」 逆天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记得我先前说的话吗?」 铁佛陀怔了怔,思索片晌后,他总算想了起来。他道:「好,就依你所言。」他曾与见识过月莲华的武功,虽然厉害,但还不至于将他轻易扳倒。按照逆天行的计画,他们若是受伤,阎修罗必然不敢声张,以免被阎寒知道此事。再者,月莲华是圣巖寺的人,还是九世金禪的关门弟子,他们此次鎩羽而归,也不算丢人现眼。 两人彼此使过眼色,逆天行身形一跃,抡起长刀,借凌空下压之势,腕上运足劲力,猛地往月莲华的娇躯一削。月莲华抽出佩剑,剑身清澈如水,一招白虹贯日,刀剑相击,银芒四射,辉烂耀目如火树银花。 两人双臂均感一阵发麻,力道竟不相上下,难分轩輊。 逆天行暗暗吃惊,男人力气本就该比女人大,兼之他呈下压之势,威力更甚,此番交手却与月莲华平分秋色,令他大感诧异。 逆天行冷喝一声,凌空翻圈,掠后丈许。 铁佛陀喝道:「该我来!」 忘尘师太拂尘一挥,飘身落入两人中央,吓阻道:「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说出去不怕被笑话吗?」 铁佛陀不以为然,轻蔑道:「你方才还想摆剑阵对付我们,如今又说我们以多欺少,老尼姑你还是不知羞耻。」 忘尘师太喝道:「你曾是佛门中人,心中本该有佛,如今却强掳女子,令人唏嘘不已!」 铁佛陀道:「别废话了,要打就快来!」 忘尘师太厉声道:「不知悔改!」一声暴喝后,她腾身而起,拂尘疾挥,化作一道白芒,朝着铁佛陀面门直扫而去。 铁佛陀挥出玄铁佛珠,彼此各展绝学,见招拆招,不知不觉之间,竟已斗了叁十回合。逆天行眼见此景,心叫不妙,此次出手本要故意受伤,但铁佛陀却意外被激起好胜之心,越战越勇,如今气焰已压过忘尘师太,哪里还记得此事。 逆天行把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所以还能拚个奇效。心念至此,他再次朝月莲华出手,长刀似入蛟龙翻江,刀气翻腾,繚绕刀身,泛出森森。 月莲华面不改色,一双秋水明眸,瞬也不瞬地罩定其刀。两人近在尺许之处,她迅快出剑,剑招变化莫测,身法犹若灵猿跳涧,气度雍容,气度雍容,着实有一代高手风范。 第五十五章 不赦之剑 月莲华身形闪动,双袖如流云般飞起,剑芒斗转,变化无穷,瞬息间便已攻出叁招。这叁招精妙无比,出剑角度刁鑽难防,幸亏铁佛陀经验丰富,这才没被月莲华攻破。月莲华轻笑一声,再次出手,一招嫦娥奔月,剑尖由下往上一挑,旋即倏地突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铁佛陀见状,驀地回身,玄铁佛珠一甩,前方激盪而出,似如怒海狂涛。月莲华手中长剑被震得嗡嗡作响,她暗施巧劲,内力注入剑尖,剑锋一闪,剑气宛若一鉤新月,江水奔流,挟势逼近铁佛陀。 铁佛陀大喝道:「好一个月莲华,难怪九世金禪如此看重你!」 月莲华面不改色,淡然道:「你悟性虽佳,可惜走上歪路,此生难有突破了。」 铁佛陀面目狰狞,道:「何必装模作样,就算我再待久一点,他们也是不会传我上乘武学。若非加入百鬼门,别说威震天下,江湖上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月莲华轻摇螓首,叹道:「名利不过二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又何必执着?」 铁佛陀不以为忤道:「名利我是不在乎,但武功可就不同了。江湖上,适者生存,弱者注定被人欺负。就拿你们圣巖寺来说,要不是武学底蕴极深,江湖上少有人可及,你当真以为其他门派是敬畏佛祖吗?」 月莲华轻描淡写道:「执迷不悟,多说无益。」话音方落,手中叁尺青锋再出,银芒乍现,犹如一条灵蛇,围着铁佛陀人周身盘绕。剑身撞击玄铁佛珠之时,发出叮叮的清脆音响,剑身破空之时,盪出颼颼的呼啸之声。剑光四射,搭配震慑心魄的声浪,耀眼悦耳,蔚为奇景。 月莲华长剑一伸,心随意动,动在意先,劲风贯耳,从铁佛陀头顶上轻划而过。铁佛陀不禁暗暗心惊,他本以为自己与月莲华实力不相上下,孰料这几个回合折腾下来,他竟发现自己浑然不敌月莲华。若是捨命相博,兴许能重创月莲华,但自身必死无疑。 逆天行很想帮他,但忘尘师太又怎可能放任他去协助铁佛陀。忘尘师太这一路上走来,先是被五毒坛偷袭,又遭百鬼门算计,险些中了埋伏全军覆灭。接连几日的怒气,单靠诵经念佛已难以抑制,她恶狠狠地瞪着逆天行,手中长剑与拂尘缓缓举起。 逆天行咋舌道:「老尼姑,你休要拦我!」他凌空翻身,闪电般迅疾而上,待到呎尺之处,猛然打出一掌,劲啸破空,声若雷吼。 忘尘师太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逆天行的动作,陡然间,她左右开弓,右手持剑砍去,左手拂尘一甩。逆天行夷然无惧,鬚发皆立,双目怒睁,双掌化爪,一招双龙抢珠,直袭忘尘师太胸口。 一旁的弟子见状,纷纷惊呼一声,脸上泛起红晕。这招双龙抢珠,若是袭击男子倒是无妨,但对方若是女子,那此招便略显不入流。忘尘师太当即怒火中烧,尤以对邪道中人极为痛恨,男女之嫌早已被拋诸脑后,选择正面迎敌。乍看之下,她两手同时出招,实则先以羊毛拂尘开路,藉由拂尘挥舞时產生的死角,从后方刺出凌厉的一剑。 逆天行早看穿她的意图,倏地收掌,身子一旋,凌空转了两圈。忘尘师太长剑虽刺空,但认为对方知难而退,倒也没放在心上,岂料这竟是逆天行的计谋。 眾人抬头一瞧,一柄长刀从天而降,笔直落在逆天行前方。他们这才想起来,逆天行是以长刀闻名,方才又怎会自毁长城,仅用双掌想击败忘尘师太。夏妙鳶心念电转,猜出逆天行必然是衝上来时,趁眾人不备将长刀扔向空中,双龙抢珠此招一开始便是佯攻。 看似简单的小心思,有时却往往能收获奇效。忘尘师太回过神来时,逆天行长刀已至。她拚了老命勉强挥出拂尘,啪磯一声,拂尘的握桿被锐利的长刀劈开,当即断成两截。忘尘师太倏地将身子一掠至后,无奈刀气扑面而来,纵然她连忙运功抵御,仍受到了不少内伤。 夏妙鳶惊见此景,连忙抽剑,飞身上前,一招天女散花,攻向逆天行。白艷青不落于后,同样使出一招白虹贯日,两人一左一右,夹攻而至。逆天行长啸一声,倏地掠后数丈,横刀挡胸,重整态势。忘尘师太厉声道:「眾弟子听令,将此贼人格杀于此,绝不留情!」 逆天行仰首大笑道:「堂堂的佛门中人,平日口口声声说我佛慈悲,如今却喊打喊杀,真是可笑至极!」 夏妙鳶娇喝道:「贼人,休要逞口舌之快!」 便在这时,两道人影从屋簷上飘身落下,其姿态优雅,翩翩如蝶。逆天行看到这两人正是阎寒和甄妃,脸现喜色,不等他开口,阎寒瞥了他一眼,冷峻道:「我不是让你们两人去休养,你们似乎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逆天行大皱眉头,尷尬道:「这、这是阎修罗的主意。」 阎寒目光阴冷,道:「逆天行,你向来以大局为重,没想到此次这般糊涂,若是我没来,你今日怕是别想全身而退了。」 甄妃环顾四周,蹙起黛眉,一双美目看着阎寒,道:「此地不宜久留。」 阎寒转过身去,望着夏妙鳶,道:「你若乖乖配合,我能保证玄静庵今天不会有事。」 忘尘师太喝道:「你休想带走她!」 阎寒双目一凝,罩定前方,忘尘师太顿时感到脊髓发凉,整个人不自觉往后一退。她明显感受到阎寒与她实力有如云泥之别,哪怕她粉身碎骨,估计连他一根手指头都伤不着。 阎寒缓缓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夏妙鳶踌躇一会,道:「你真的会放过我师父?」 阎寒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若不信我,那玄静庵今日便葬在这里。」 夏妙鳶娇躯一震,面色凝重,抿起下唇,颤声道:「好,我跟你走。」 忘尘师太听到这句话,这才会回过神来,她忙道:「不行,你不能跟她走!」 夏妙鳶望着忘尘师太,深吸一口气,沉痛道:「师父,感谢你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妙鳶今生无以回报,但愿来生做牛做马,以报答师父你老人家的恩情。」 忘尘师太道:「你别做傻事!」她正想往前,白艷青却一把抓过她,道:「师父,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师妹想捨身救玄静庵,你就成全她的孝心吧!」 忘尘师太吼道:「我绝不允许!」 阎寒怒喝道:「今天不管你允不允许,我都要带走她,你若再敢违抗,我便杀了你!」 忘尘师太手持长剑,指着阎寒,道:「你有本事就试试看!」 阎寒冷冷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吗?我阎寒今日若不能杀你,从今往后,我绝再不碰玄静庵半个人。」 夏妙鳶吓得花容失色,道:「你说过不会伤害我师父的!」 阎寒道:「哼,我改变心意了,我先杀了她,再带走你。」 不知何时,月莲华已来到夏妙鳶身旁,她伸出纤手,按住夏妙鳶的肩膀,悠然道:「今日,玄静庵不会有任何人死。」 阎寒目光闪动,凝视着她,道:「百鬼门不想与圣巖寺为敌,不表示不敢,你的实力对付铁佛陀尚可,但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月莲华微微一笑,道:「我并没有打算与你交手。」 阎寒皱眉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便在这时,本来坐在棋盘前的天不赦,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负后,一双如闪电般的目光攫向阎寒,气定神间道:「方才我听见你说过,今日若杀不死忘尘师太,你这辈子将不再对玄静庵出手,不知道这句话是否算数?」 阎寒眉头微皱,双目盯着天不赦,道:「你是什么人?」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紧戒,因为他隐约感觉天不赦身上透出一股强大气息,这是他多年来对上高手时训练出来的直觉。 天不赦道:「在下天不赦,还请赐教!」 阎寒双眸一亮,脸色倏变,道:「你就是『佛祸』天不赦?」 天不赦若无其事道:「正是在下。」 一旁的甄妃身子微震,连忙朝阎寒使过眼色,暗示他别轻举妄动。但是,方才他已把话说得这么满,如今若是退缩,不仅失了顏面,还会减了自己人的锐气。 逆天行和铁佛陀两人怔了一怔,虽感惊讶,仍对阎寒投以信心的眼神。阎寒暗叫不妙,若天不赦真如传闻所说的一样厉害,纵然自己能胜过他,此战必定元气大伤。 月莲华一双美目看着阎寒,轻抿一笑,淡淡道:「看来百鬼门说话不算数,今日一见,真令我大开眼界。」 阎寒冷哼一声,道:「你的激将法对我无用,我不会受你挑拨的。」他转过头去,仔细打量着天不赦,道:「不过,我也没打算轻易退让。」 天不赦道:「在下感同身受,若不能亲眼目睹百鬼门刀法,此生必然了无生趣。」 阎寒道:「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多说了。」语毕,他取出腰间漆黑的长刀,缓缓从刀鞘抽出,将刀身平举起来,对准天不赦的面门。 天不赦泰然自若,悠然道:「领教了!」不知何时,他手中多出一柄长剑。此剑以寒铁所铸,山泉淬鍊,剑身泛出淡淡的金色,透出梵文雕刻,雍容华贵之下,不失庄重肃穆。 阎寒手起刀落,一招蛟龙出海袭来,天不赦反手一剑,力透刀背,阎寒手中长刀不由自主被震得斜歪叁寸。阎寒面不改色,不急不徐,借力使力,身子一旋,顺势劈出一招横扫千军。 天不赦双目一凝,不假思索,一招大鹏展翅,银芒迸现,划出一道弧线。鏘的一声,阎寒不甘示弱,双手握刀,沉腰坐马,抡刀竖砍。两人足下地板崩裂,陷入叁寸,显见用力过度。 阎寒双目怒睁,咬牙切齿,头上白气蒸腾。天不赦不惶多让,剑眉倒竖,怒目似如金刚佛陀,脖颈泛起青筋。两人已非招式比拚,而是互斗内力,倘若任何一方真气不足,稍嫌不济,立时会被另一方真力直扑而来。轻则震伤五脏六腑,重则利刃直取心口,一命呜呼。纵然双方功力平分秋色,真气耗损之下,也得落个两败俱伤。 甄妃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当即望向逆天行和铁佛陀,道:「我们这里叁个人,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两人点了点头,不等甄妃发号施令,率先衝上前。 月莲华和忘尘师太见状,连忙上前阻止,无奈他们只能挡下逆天行和铁佛陀,甄妃覷得空隙,欺身而上。夏妙鳶和白艷青回过神来时,甄妃已从身旁掠去,转瞬之间已来到阎寒身旁。 甄妃甩出骨鞭,天不赦微皱眉头,左手取下佛珠,缠住骨鞭。阎寒见状,气贯全身,意图趁虚而入,直捣黄龙。他长刀往下加压,本以为天不赦分神对付甄妃,会呈顾此失彼之局,孰料天不赦一动不动,宛若泰山。 甄妃心中大讶,打算掷出暗器,天不赦功力运至顶峰,罡力贯入佛珠,透过骨鞭传了过去。甄妃来不及挣脱,纵然相隔丈许之远,一股无形真气打在了她的手上,让她想起当初洛绝影也是这般震伤了她。 阎寒眼剑爱人受伤,大怒之馀,全力施为,天不赦终于不堪其力,被震开了数步。 顷刻间,月莲华也打退了铁佛陀,掠空数丈,飞身而下。她以一招仙人指路,迫使阎寒不得不收招,再以一招燕子抄水,趁胜追击。阎寒武功在她之上,凛然不惧,运足周身功劲,长刀倏劈,轻易化开其攻势。 天不赦稳住身子后,足尖轻点地面,凌空翻身,长剑一盪,再次朝阎寒袭去。剑之所指,心之所向,鏘的一声脆响,两股强大气劲撞击一起,顿时间飞沙走石,捲土扬尘。阎寒大喝一声,连劈数刀,虽然吓止天不赦进逼,自己却也落得狼狈之姿。方才尚未缓过气来,如今又硬生生接下这一剑,着实令他万分难受,头上渗出无数冷汗。 甄妃心叫不妙,连忙上前掩护,月莲华见状,抢步而来,剑指其胸。甄妃反手一甩,骨鞭打在长剑上,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与此同时,铁佛陀飞身暴掠,加入战局,霎时间,拳掌并施,不让月莲华趁虚而入。 百鬼门虽是精锐尽出,玄静庵也绝非待宰羔羊,夏妙鳶和白艷青两人见机行事,领着眾人,摆出长蛇剑阵,剑指百鬼门等人。 阎寒大感不妥,若非有甄妃相助,他必然早已败给了天不赦。逆天行对上忘尘师太,表面上占了上风,但铁佛陀并非月莲华对手,如今加上玄静庵等人,别说是抓走夏妙鳶,就连他们能否突出重围都成了问题。 不过,正当眾人以为重头戏上场之时,天不赦健腕轻晃,反手执剑,倏地入鞘。他缓缓道:「传闻百鬼门刀法凌厉无比,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在下甚是佩服。」 阎寒不解道:「天不赦,你这是何意?」 天不赦道:「你若以负伤之姿与我交手,纵然我赢了你,那也是胜之不武。」 阎寒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自己被洛绝影打伤之事,居然被天不赦一眼看穿。他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委实受了点伤,不过那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天不赦不疾不徐道:「高手交战,哪怕细枝末节,依然致命。」甄妃闻言大喜,她万万想不到天不赦竟主动给他们台阶下。她暗忖道,此次先撤退,稍作调养,日后再讨回顏面也不迟。 阎寒倒没这般乐观,他皱起眉,问道:「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天不赦道:「君子一言,駟马难追,希望阁下记得说过的话,勿再打扰玄静庵。」 甄妃插口道:「我们百鬼门言而必信。」她表面上这么说,心中却暗自窃喜,眾人皆知,百鬼门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天不赦目如疾电,彷彿利刃般直视甄妃,道:「姑娘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但愿信守承诺,否则纵然玄静庵覆灭,我定会让百鬼门付出惨痛代价。」 甄妃娇躯剧震,想起天不赦方才举世无双的剑法,不禁在心中倒吸了口凉气。一旁的阎寒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叹道:「事不过叁,我百鬼门既已接连失手,此事便作罢了。」 阎寒收起长刀,朝逆天行等人使过眼色,示意他们撤退。阎寒与甄妃不同,他并不想对天不赦报仇。对他来说,如何振兴百鬼门,这才是首要之事,个人荣辱,不值一提。 第五十六章 传承缺失 夕阳斜映,粼粼水波,遇船岔开,曲折流出。 洛绝影离开喋血街巷,没有直接返回客栈,反倒租了艘小船,享受片刻的寧静。 河上风声萧萧,去去来来,有时肃穆,有时悠然。 这艘船不大,仅有一间舱房,用竹帘纱幔遮住前后。洛绝影没有雇用船夫,他让冉子陵划船,自己则步入舱房,躺在用粗布铺好的船板上。 途中路过几艘尚未营业,还在准备开张的花舫,诸女百花争艷,露台杂坐,欣赏风景。 冉子陵抬起下頷,轻闻茉莉香味,眼睛扫去,女子手持团扇,身着罗裙,缓鬓倾髻,双眸媚眼如丝,水灵灵地在他身上打转。这些花舫女子,平日虽为了挣钱贱卖自己,但她们依然是女人,她们也有正常人的渴求。 冉子陵是个长得不错的男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浑身上下充斥着男人味,与那些平日在花丛里流连忘返,身上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冉子陵假借打酒的名义,纵身一跃,掠空数丈,轻盈地落在花舫上。那群女子见状,纷纷芳心暗许,情不自禁凑上前来。冉子陵对女人很有一手,不急于肌肤相触,而是先与她们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放松戒心,畅所欲言。诸女碰到的男人,多为上下其手的急色之人,冉子陵这般君子之举,更令她们为之着迷。 冉月嬋看见此景,咋舌一声,回到舱房,兀自倒起酒来。她瞪了洛绝影一眼,道:「为什么不回去客栈?」 洛绝影看了看她,苦笑道:「他又不是狗,你又不能把他拴住,就算回到客栈,你以为他不会自己跑出来吗?」 冉月嬋冷冷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洛绝影握起酒盏,轻啜一口,道:「我人尚在此处,你这话岂非一竿子打翻整艘船?」 冉月嬋不以为然道:「你敢说对那个陌如雪没有半点遐想?」 洛绝影怔了一怔,忽地笑道:「你若说夏妙鳶或花彩凤,那倒也罢了,你难道不知道陌如雪已名花有主,嫁为人妇?」 冉月嬋道:「哼,我不单她来自墨龙宗,还知道她是上官烈的妻子。不过,眾所皆知,上官烈所修武功纯杨至刚,难近女色,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人,又怎甘心守着活寡?」 洛绝影为之愕然,此话若从冉子陵口中说出,那他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但从同样身为女人的冉月嬋嘴里道出,不禁让他感到万分奇怪。冉月嬋似是也知道方才用词,略显粗俗,她别过俏脸,掩饰自己的羞窘,装作盛酒的模样。 洛绝影摇了摇头,苦笑道:「朝廷的人,我可惹不起。」 冉月嬋横了他一眼,含笑道:「你若不敢惹朝廷,那你便不是我认识的洛绝影了。」 洛绝影拊掌笑道:「想不到你的话术进步如此神速,连我都摸不清你这话究竟是褒或贬了。」 冉月嬋面色一沉,冷哼道:「经你这般折腾,外头肯定风声四起,你这几日最好安分守己,到时找个好时机,随我一同离开金陵。」 洛绝影沉吟半晌,反问道:「若我不肯走,你又当如何?」 冉月嬋似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说,不假思索道:「若你想继续待在金陵,那便别再惹事生非,节外生枝。他们毕竟人多势眾,纵然你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他们。」 洛绝影道:「我答应别人要牵制五仙坛,如今你让我躲起来,岂不要我当背信之人?」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道:「那人是付了你安家费,你犯得着拿命帮他?你先前早已出手对付过五仙坛,何来不守信用之说?再者,你的目的是想拿灵丹妙药,如今你把这里弄得天翻地覆,九大门派必然对你有所警戒,今后你最好步步为营,莫要急于一时。」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你这倒提醒了我,我该想办法化解寒毒,以免到时出了岔子。」 冉月嬋脸色骤变,怒瞪了他一眼,娇喝道:「你不会还想逞强练功吧?这我绝不答应,你明明知道这样徒劳无功,何必多此一举。若是往常,那倒也罢了,如今大敌当前,步步为营,你若出了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洛绝影道:「富贵险中求,说不到此时此刻,正是领悟的好时机。」 冉月嬋仅紧张道:「你、你当真要试?」 洛绝影道:「你放心吧,我尚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此事我自有分寸。」 冉月嬋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幽幽道:「你若走火入魔,我未必能救你。」 洛绝影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笑了笑,道:「你认得此物吗?」 冉月嬋仔细端倪,沉吟半晌,忽地道:「这、这是九阳金丹?」她脸色大讶,倒抽了一口气,有些不可置信,美目一瞬不瞬盯着那颗药丸。 九阳金丹是皇龙宗的镇宗之宝,需费时七七四十九天,以内力控制火侯,反覆炼製,其配方指有宗主和少数长老才知晓。此丹极其珍贵,多为宗主所有,仅有少数大典才会以此为奖励,分送给门下弟子。 洛绝影解释道:「九阳金丹乃纯阳至刚,服下此物,内力剧增,浑身发热。半个时辰内,哪怕身无寸缕,佇立雪地之上,也不会感到半分凉意。」 冉月嬋好奇道:「此物你从何得手?」 洛绝影微微一笑,从容道:「你当我与他们交手,真的只是好玩而已吗?你别忘了,当初我肯来金陵,目的也是为了各大门派的灵丹妙药。」 冉月嬋道:「这几日你未曾提起隻字半句,我还以为你找不到时机下手。」 洛绝影摇头苦笑道:「这些丹药十分珍贵,他们不可能轻易交託给其他人保管,我故意引他们与我交手,乍看之下纯属挑衅,实则是偷取他们身上的宝物。」 冉月嬋道:「难道他们都没发现此事?」 洛绝影道:「他们当时若全力抢攻,我兴许不好下手,可惜他们各怀鬼胎,谁也不敢出杀招,反而使我方便出手。」 冉月嬋奇道:「你还偷了什么?」 洛绝影道:「此事改日再说,还是先抓紧时间修练。」他盘腿而坐,双手交叠,运功丹田,气贯经脉,游走周身。盏茶工夫不到,他脸上忽地一阵青一阵紫,身子时不时微颤,如同堕入寒冰深渊,额际汗珠如斗,涔涔流下。冉月嬋取出手巾,试图替他擦拭,反被他身上层层真气烫伤,硬生生震退数步,差点把几上的酒盏打翻在地。 过不多时,洛绝影紧咬牙关,嘴角渗出一丝鲜红。他猛然睁开双眼,咳出一口血,连忙将九阳金丹吞下,灌下几口酒,再次运功。霎时间,他身子发烫,脸上红通通,宛若关公在世,身上白烟围绕,蒸气不断。 好一会儿,他总算将身上寒毒散出,吁出一口气。 冉月嬋看得心惊胆战,连忙道:「成、成功了?」 洛绝影摇头道:「寒毒虽被逼出去,但若是我下次再用九死冰蚕功,寒毒仍会復发。」 冉月嬋叹道:「我瞧你还是别冒险了,待离开金陵之后,你再安心修练。」 洛绝影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正色道:「这可不行!我若不赶紧修练大成,日后遇上五仙坛,只怕不好应付。」 冉月嬋不以为然道:「你何须妄自菲薄,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洛绝影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总坛主尚未出手,一切仍有变数,若太早下定论,吃亏之人必定是自己。」 冉月嬋道:「言虽如此,但你若因修练受伤,反而因小失大,更是毫无胜算。」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九阳金丹绝非浪得虚名,这次虽未能驱除寒毒,但又使我更精进一步。」 冉月嬋讶道:「九阳金丹当真如此妙用,你下次可得多偷一些出来。」 洛绝影苦笑道:「你当这是金创药,随处可见吗?不过,以樊天霸的个性,他必然私藏不少,或许可以再找到一些。可惜此物虽好,女子服下会伤其经脉,否则我定替你多偷来几颗。」 冉月嬋嫣然一笑,道:「你有这份心,我便已很满足了。另外,你方才说错了,此物即便是女子也可服下。」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我熟读过医经,记载并非如此。况且,皇龙宗内也是这般说法,你怕是被别人误导了。」 冉月嬋笑了笑,道:「我爹身为总镖头,游走江湖数十馀载,他曾对我说过此物功效,包含它可让女子服用。坊间流传的话,其实乃道听涂说,毫无根据。毕竟此物罕见,一般人可能一辈子都没亲眼见过,以讹传讹,实属稀松平常。」 洛绝影道:「此话当真?」 冉月嬋解释道:「我爹告诉我,很多东西和记载,经过数十年之后,很可能因为传述口误,又或是记载缺失,导致传承时造成了错误。若是寻常东西,倒好还可验证真假,但九阳金丹如此贵重之物,一般人根本不愿拿来试验。」 洛绝影皱眉道:「难道皇龙宗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这事?」 冉月嬋道:「这我倒听大哥提起过,他说曾有一名女长老得到此物,当时她练功走火入魔,一不小心服下此物,竟意外地让她成功突破。不过,此事很快被压了下来,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洛绝影问道:「为何压下此事?」 冉月嬋摇了摇头,道:「皇龙宗武功偏向阳刚,自古以来,重男轻女,又因九阳金丹只有男子能服用增进内力,宗主之位至今传男不男女。倘若眾人知道九阳金丹对女子也有帮助,说不定会女子为了此物而试图当上宗主,这是他们所不乐见的。」 洛绝影皱眉道:「宗主之位,理应选能选贤,男女之别,无关紧要。」 冉月嬋道:「言虽如此,但传承至今,很多规矩不是叁言两语便能改变的。况且,九阳金丹本来就稀有,少了女子争夺,对某些人来说是再好不过。」 洛绝影仍是苦笑,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他想起方才冉月嬋的话,口中呢喃有词,反覆唸着以讹传讹四个字。倏忽间,他心念电转,猛地一拍大腿,彷彿察觉到什么事,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纸。他摊开纸张,仔细查看,上面是九死冰蚕功的部分心法。 事实上,他早已将其心法背得滚瓜烂熟。 他之所以将心法抄写一份,纯粹是因为他修练途中,总觉得某几段叙述有出入,并不符合九死冰蚕功的练功方法。 倚仗着九阳金丹的功效,他把心一横,打算放手一试。 他不顾心法上的告诫,强运真气,催促体内纯阳之力,试图衝破寒毒反噬。顷刻间,寒毒遍布全身,令他脊髓发凉,一股冷气围绕心头。幸好他先行服下九阳金丹,寒毒仅有一半,尚在他可控忍受的范围。 就是现在! 洛绝影双目一睁,真气运行全身,一股红光乍现,旋又转白,片晌之后逐渐黯淡。 冉月嬋不明所以,本想开口询问,又怕干扰练功,只能抿着嘴唇,紧紧地看着他。 过不多时,洛绝影驀地起身,笑道:「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一切如我所料。」 冉月嬋惊道:「难、难道你成功了?」 洛绝影点了点头,微笑道:「虽然尚有不足之处,但我的猜想没有错,如今九死冰蚕功的寒毒我已经能克服了。」 冉月嬋讶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洛绝影道:「这还得多亏了你,否则我可能一辈子都陷入这个死结。唉,很多事本来简单,但人们往往想得复杂,这也许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冉月嬋仍是一脸茫然,道:「我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 洛绝影将羊皮纸递给她,指着上面一行字,道:「这事九死冰蚕功的心法,上面说不可轻易以纯阳真气抵抗,否则将会遭受寒毒反扑,经脉寸断,粉身碎骨。」 冉月嬋不解道:「那你方才为何还用纯阳真气与之抗衡?」 洛绝影道:「因为这上面是错的。」 冉月嬋纳闷道:「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九死冰蚕功的秘笈是毒君给你的,难道他偷来的秘笈也是错的?」 洛绝影道:「秘笈是真的,但上面所写是错的。」 冉月嬋撇了撇嘴,道:「你能否别卖关子,说得更简单一些。」 洛绝影洒然一笑,道:「这多亏了你方才的提醒,九阳金丹的功效以讹传讹,那么秘笈又为何不能是误写呢?毒君当初给我的秘笈笔墨很乾净,我本以为是保存得不错,现在看来,那应该也是手抄本。」 冉月嬋道:「如此说来,真跡何在?」 洛绝影摇了摇头,道:「真跡或许被毁了,又可能消失了,不管如何,五毒坛所保存下来的九死冰蚕功就是这本。当初毒君曾说过此功法创始人是名女子,传承此功法均是女子,所以他认为只有女子能修练此功法。」 冉月嬋道:「难道不是吗?」 洛绝影解释道:「当初我便觉得奇怪,此功法至阴至寒,越往上修练,寒毒越深,为何心法上却要人别施展纯阳真气抵抗?眾所皆知,阴阳相生相剋,若用纯阳功法抵御寒毒,本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此外,服用至阳之物,方可抑制寒毒,这不正说明此功法并未违背此道理?」 冉月嬋道:「你的意思是说,男子方也能修练?」 洛绝影沉声道:「若我没猜错,此功法本就该给男子修练,因为男子天生阳刚之气充沛,抵抗寒毒更为容易些。」 冉月嬋思索半晌,道:「但你方才却说,至今为止修练此功法的人均为女子,这又是为何?」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以下是我的揣测,当初这创始人虽为女子,但她自幼修练阳刚功法,所以修练起来并无不妥。她因为知道此事,所以她本意要女子别轻易施展纯阳真气,因为这与她们与生俱来的至阴真气违背。经过数次传承之后,这反而成了另一种意思。」 冉月嬋道:「可是,这终究是猜测,或许并非如此。」 洛绝影挠了挠鼻子,笑了笑,道:「我曾问过毒君,此功法未在后世流传,除了修练时必须抱持九死一生的觉悟,还有就是修练此功法的女子,至今为止,均未活超过二十五。」 冉月嬋双目闪过一丝讶异,担忧道:「这功法难道会减寿?」 洛绝影摇头道:「我想那些女子,并不知道要用纯阳功法相剋,所以每施展一次,寒毒加深,她们最终都死于寒毒反噬。」 冉月嬋道:「若依你所言,你不会因为这样而死?」 洛绝影笑道:「要不是你的提醒,一语点破梦中人,我可能没这么快察觉到此事。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功法未被五仙坛加以利用,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冉月嬋甜甜一笑,道:「幸好是你学走了,不然很多人就要遭殃了。」 洛绝影忽地想起什么,道:「对了,这件事别跟任何人说,尤其是神君。」 冉月嬋惊道:「你认为他会把这件事告诉五仙坛?」 洛绝影语重心长道:「总之,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冉月嬋瞧着他坚定的眼神,踌躇了片晌,頷首道:「我明白了,我绝不会跟任何人说,就算是我大哥也一样。」 洛绝影道:「待时机成熟,我再将原因告诉你。」 冉月嬋道:「一言为定。」 第五十七章 受人邀约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花舫张灯结綵,大红灯笼悬掛楼台,琴箏声不绝于耳。秦淮河上,大大小小花舫围绕岸旁,五彩十色,绚丽夺目。 冉月嬋捋起衣袖,露出肤若胜雪的藕臂,一双纤手握起酒盏,轻啜一口。 洛绝影已经有数时辰双目闔闭,沉浸其中,领悟九死冰蚕功的奥妙之处。自从他知道心法上的错误,便毫不避讳地运施纯阳真气,修练至此,寒毒再无威胁。此功法毕竟是五仙坛不传武学,若非他天资聪颖,天赋异稟,兼之有紫龙诀和皇龙诀两大神功的基础,想要短时间强行突破必是痴人说梦。 又过了良久,洛绝影忽感气血翻涌,知道自己到了瓶颈,登时紧咬牙根,双手交叠相握,气走周身,全神贯注。不到一炷香,疼痛感逐渐消失,他总算挺了过去,连忙施起手法,将身上的馀劲逐一散去。大功告成后,他吞下一颗定神丹,灵台清明无比,丹田清澈如水。 洛绝影长身而起,冉月嬋连忙递过酒盏,喝了几口后,他用衣角稍作擦拭酒渍。他转过头去,看向外头明月高掛,这才察觉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他看向冉月嬋,问道:「你一直待在这儿?」 冉月嬋横了他一眼,噘嘴道:「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里?」这儿附近可没有市集,到处是花舫,她一个女孩子家,总不可能去寻花问柳。 洛绝影微微一笑,取出一颗药丸,塞到她温暖的掌心上,道:「这是墨龙宗的七色玲瓏丹,服下之后,延年益寿,养顏美容,百利无害。 冉月嬋毕竟是女人,听到养顏美容,脸上泛出一丝欣喜,道:「你当真要给我?」 洛绝影道:「若不是你,我又怎能领悟出九死冰蚕功的奥妙。你该知道,这功法虽然厉害,但困扰了我几年,如今一切水到渠成,我又多了一张底牌,更不用担心五仙坛了。」 冉月嬋也不是扭捏之人,她拿起药丸,莞尔道:「下次你还想练什么功,可以考虑先来找我,不过记得再带点伴手礼。」 洛绝影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忽地间,外头传来破空之声,旋即是船隻微微一晃,显然有人落至船上。冉月嬋生起戒心,袖口探出虎啸索,屏气凝神,一双美目紧攫着竹帘。 过不多时,竹帘被掀了开来,冉月嬋看到冉子陵的脸庞,先是讶异,旋又露出不悦之色。除此之外,她还发现冉子陵身后跟着一个人,仔细一瞧,那人竟是归来雁。 洛绝影皱起眉,道:「此处遇见归前辈,还真是巧。」 归来雁看着他稍带轻蔑的表情,登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花舫玩乐的,只是碰巧经过罢了。」 冉月嬋冷笑道:「这说法还真『新颖』,十个男人有九个都是这么说的。」 冉子陵摸了摸下巴,望着冉月嬋,贼笑道:「哦,你好像很懂男人?」冉月嬋俏脸一红,气得握起长索,当即一甩。她并未手下留情,因为她很清楚冉子陵的身手,绝对能挡下这招。果不出她所料,冉子陵反手一握,轻易地攫住长索,两人顿时呈胶着之姿。 归来雁怔了半晌,叹了口气,道:「真不是你们所想那般。」 洛绝影道:「不知归前辈在此,所为何事?」 归来雁听他这样一说,毫不迟疑,连忙将事情经过说出来。 原来,自从洛绝影上次击退谷少卿之后,百花谷为了担心五仙坛报復,加派人手,轮流值班。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发现五仙坛有了动静,归来雁立即追了上去,却在这附近跟丢了。正当他准备打道回府之际,他偶遇了冉子陵,得知洛绝影在这里,便顺势过来拜访。 冉月嬋惊道:「若是他们故意为之,说不定这是调虎离山?」 归来雁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前来此处,其实是有事想请诸位帮忙。」 洛绝影思索半晌,道:「归前辈莫不是想让我去你们那儿坐阵?」 归来雁歉然道:「实不相瞒,我正有此意。」 洛绝影道:「你想借我除去他们,这事我能理解。可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若他们迟迟不肯现身,我岂非要在你们那儿待上十天半个月?」 归来雁道:「洛小兄弟放心,我已派人打探消息,相信五仙坛近日内必有动作。纵然他们真不出手,那也无妨,因为我师兄这几日就会来到金陵。」 冉月嬋瞥了他一眼,冷然道:「换言之,你是要我们守着这段期间,等花谷主到来之后,再一脚将我们踢开,我说得没错吧?」 归来雁搔了搔脸颊,尷尬道:「冉姑娘说笑了,我们百花谷绝无此意。当然,我们不会让诸位白白过来一趟,我已派人准备好美酒佳餚。不光如此,我们百花谷盛產药材,驻顏之法不在话下,若冉姑娘肯移驾前来,珍珠粉、麝香八白散,蜂王浆和冰糖燕窝一应俱全,全部奉上。」 冉月嬋听到这些美容名物,美眸为之一亮,显然心生动摇。 洛绝影笑了笑,道:「你就这么篤定,她若是肯去,我一定会跟吗?」 归来雁微微一笑,道:「冉姑娘武功卓绝,纵然她一人前来,那也是莫大的帮助了。」言虽如此,归来雁目的当然还是拉拢洛绝影,毕竟冉月嬋身手再了得,对上五仙坛那些人,终究是寡不敌眾。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早在他来到此处之前,他便已将自己私藏的花名册交给冉子陵,借此与其打好关係。 冉月嬋虽然心动,但此事含有风险,她看向洛绝影,欲言又止。洛绝影哪还不知道她的想法,微一苦笑,道:「罢了,我也正想找个好地方喝酒。」 冉月嬋双目放亮,旋又露出担忧之色,低耳道:「你真的要去?」 洛绝影道:「你看过我何时不喝酒吗?」 离开秦淮河后,眾人来到了宅院。两名婢女上前,香茗奉上。洛绝影低头一瞧,杯盏玉製,玲瓏剔透,把手有精美的雕刻图案。眾人方一坐下,炼无殤内门走出来,拱手道:「洛兄大驾光临,当真蓬蓽生辉,我已将酒菜热好,诸位若嫌不够,随时向我提出,我必力尽地主之谊。」 花彩凤也跟了过来,她身穿白色碎花裙裳,高髻堆云,柳眉凤目,花香沐身,容顏不须言说,当真是绝世美人。 她瞧见洛绝影,美目流盼,脸现喜色,连忙上前替其斟茶,手指时不时轻勾洛绝影,似是带有挑逗的意味。不过很可惜,她的手法略显生疏,在洛绝影眼中,彷彿是一名未经人事的妙龄少女想装成擅长应付男人的美妇。 洛绝影迅快地收回了手,避开她灼灼目光,兀自地轻啜一口香茗,接着道:「想不到百花谷消息这般灵通,归先生与我偶遇,诸位竟似早已知情,不仅精心打扮,连酒菜都提前摆好。」 炼无殤和花彩凤同时一怔,脸脸相覷,对视苦笑。不一会儿,炼无殤叹道:「洛兄,此事全是我想的主意,你切莫怪他们几人。」 花彩凤跺足不依,反驳道:「师兄,此事关乎百花谷存亡,怎会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她猛地转头,一双秋眸望着洛绝影,抿了抿下唇,歉然道:「我也赞同师兄的作法,所以若你要究责,我绝不会逃避。」 洛绝影不以为然道:「先是美人计,再来是苦肉计,接下来又是什么?」 花彩凤瞠大双眼,脸上顿时不悦,道:「我没有说谎!」 洛绝影笑了笑,道:「看你这反应,委实不像说谎,如果是说谎,那未免太假了。」 花彩凤怔了半晌,意会过来,讶然道:「你、你是绕弯子笑我笨?」 洛绝影别过视线,故意岔开话题,道:「横竖都来了,我也不想浪费酒菜。」 炼无殤笑道:「我已备好美酒,必定让洛兄满意!」 眾人饱餐一顿后,因天色已晚,稍作洗漱后,各自回房。 洛绝影等人被安排到一间有两张大床的客房,床上铺着锦缎软毯,羊毛枕头,床柱四周掛着罗纱布帘,看上去高贵典雅。冉月嬋对香烛尤其感兴趣,拿起火摺子点了两根,发出不同香味,一种沁人心脾,另一种安寧定心。 冉子陵坐在床榻上,以臂代枕,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若喜欢,全都拿走也无妨,我猜他们绝不会在意。」 冉月嬋不以为然道:「你当我是强盗土匪吗?」 冉子陵道:「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还好意思说这话吗?」 冉月嬋脸上羞红,别过目光,故作镇定道:「哼,做事总得要有报酬,难道你以前押标,不收半分钱吗?再说了,我还没问你,那雁归来给了你什么好处,否则你怎会出卖我们?」 冉子陵哭笑不得,喊冤道:「说什么出卖,哪这么严重,不过是带他去找你们罢了。」 冉月嬋丝毫不领情,道:「别顾左右而言他,你究竟收了甚么好处?」 冉子陵心下大讶,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拿了花名册,思索良久后,他决定侧过身去,道:「天色不早了,还是趁早睡吧!」 冉月嬋何尝不知道当中定有玄机,但她自己也收了好处,方才故意追问她,也只是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她盈盈转身,发现洛绝影托着脸颊,坐在椅子上,似是在沉思什么。 冉月嬋凑近过去,眼波流转,问道:「你在想什么?」 洛绝影道:「我在想若五仙坛的人出现,我该如何对付他。」 冉月嬋皱眉道:「这种事还需要想吗?他们若敢出现,当然是拚尽全力应战!难不成,这次你又想放过他们了?」 洛绝影摇头道:「我当然会出手,但对方可不是叁岁孩童,我要思考应对方法。」 冉月嬋诧声道:「你如此谨慎,莫非他们能威胁到你?」 洛绝影正色道:「攸关生死,胜负转瞬即逝,事前准备绝不可轻忽。你可到有人约战之后,会花大半个月观察地形,了解周围事物,做到万无一失,降低任何变数。不光如此,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研究对方招式也是必然之事。做到这些后,自身再养精蓄锐,常保警戒,方可维持最佳状态。」 冉月嬋心中一惊,悚然变色,道:「我一直以为你之所以有恃无恐,只因为你武功高强,没想到其中大有文章。」 洛绝影沉吟半晌,一字字道:「人在江湖,小心驶得万年船,方可顺遂而行。此次交手,并不是比试切磋,而是攸关性命,稍有不慎,后悔莫及。」 冉月嬋蹙起柳眉,道:「听你这样说,连我都开始紧张了。」 洛绝影道:「紧张不见得是坏事,保持戒心,未必不妥。」 冉月嬋沉吟良久,道:「你打算何时离开金陵?」 洛绝影道:「你想走了?」 冉月嬋叹道:「我们可不是来玩的,如今你招惹九大门派的人,眼下又欲与五仙坛拚斗,我岂能不担心?」 洛绝影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想好脱身的方法了。」 眼见洛绝影胸有成竹,冉月嬋忍不住道:「什么办法?」 洛绝影淡然道:「天机不可洩露。」 冉月嬋抿着下唇,跺足道:「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你怎么还卖起关子来!」 洛绝影瞧她小嘴噘起的模样,十分逗趣,不免想多戏弄她一会。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旋即房门被敲了两下。花彩凤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洛公子,你睡着了吗?」 冉月嬋冷然道:「哼,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大半夜独自前来,她就不害臊吗?」 本就在装睡的冉子陵翻开棉被,贼兮兮地笑了笑,故意提高音量,道:「这几日好像有人一直跟在洛绝影身旁,孤男寡女,难道那人就不害臊吗?」 冉月嬋猛地扭过头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洛绝影早习惯他们两人的拌嘴,并未多言,气定神间,步至门口。 第五十八章 大战在即 花彩凤佇立在屋外,瞧见洛绝影走出来,拢了拢鬓发,稍整衣襟,歛衽施礼道:「打扰洛公子的歇息,委实过意不去,此次前来,乃是师兄託我转述一件事。」 洛绝影道:「花姑娘不必多虑,但说无妨。」 花彩凤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缓缓道:「我们派驻外面的弟子,方才传来一个消息,据说九大门派已与真龙教达成共识,双方暂且休战。」 躲在洛绝影身后的冉月嬋,露出讶异之色,道:「这怎么可能,真龙教怎会轻易与人谈和,莫不是你们听错了吧?」她曾投身过真龙教,哪会不知道真龙教的行事风格,真龙教一旦发起进攻的号角,未达目的前绝不罢休。 花彩凤瞥了冉月嬋一眼,原本不想回应她,但洛绝影的目光恰巧迎面而来,她连忙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已派人再叁确认,绝不可能有错!」 洛绝影问道:「为何真龙教突然示弱?」他想了想,唯一可能是稍早他命轩辕神侯和腾蛇毒君两人去从中搅局,但论伤亡来说,五大宗门明明较惨,真龙教为何不趁胜追击? 花彩凤摇头道:「洛公子,看来你有所误会了。真龙教并未放弃侵攻九大门派,只是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由双方派出代表对战。倘若真龙教输了,他们承诺十年内不再入侵中原,反之,九大门派若输了,他们将承诺归顺于真龙教。」 冉月嬋瞪大杏眼,讶然道:「这九大门派是疯了不成,他们哪来本钱与别人叫阵?要是倚仗人多势眾,真龙教兴许畏惧叁分,但若是从中选出代表出战,无疑是自掘坟墓。」虽然她说得毫不留情面,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单是真龙教四大护法,九大门派的人就难以招架,更遑论还有魔教第一高手真龙不败坐镇。 花彩凤道:「归叔叔说了,九大门派尚有不少隐世高手,若是能请动他们出马,或能与真龙教决一高下。至于真龙不败的话,九大门派里,大概只有圣僧九世金禪能抗衡。」 冉月嬋稍作思索,道:「若真如此,那倒是件好事,至少不会殃及无辜。」 洛绝影剑眉微皱,神情肃穆,正色道:「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善终。」 冉月嬋问道:「你认为真龙教别有意图?」 洛绝影摇了摇头,道:「真龙教虽是魔教,但他们向来直接,应当不会施展卑劣手段。」 冉月嬋道:「既是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洛绝影面色忽沉,道:「如果真龙教和九大门派达成共识,对叁邪来说无疑是坏事,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冉月嬋好奇道:「这又与叁邪有何关係?」 洛绝影叹了口气,道:「局势越混乱,他们出手就越容易,反之亦然。你不会认为他们来此,真的只是来看热闹而已吧?」 花彩凤先是一怔,旋即露出讶异之色,道:「实不相瞒,师兄方才也是这样跟我说。」 洛绝影沉声道:「若我没猜错,五仙坛最近便会有动静。」 冉月嬋仍是不解道:「何以见得?」 洛绝影默然半晌,缓缓道:「若是真龙教与九大门派商谈好了,近期之内,双方不会有斗争,他们也难以趁机作乱。以五仙坛的能耐,他们应当知道花谷主正往金陵敢来,若要对付百花谷,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冉月嬋眨了眨美目,歪着脑袋,道:「但是,他们为何如此针对百花谷?若我没记错,他们好像先前才对玄静庵下过战帖,此刻又转过头来对付百花谷,难道他们不怕被围攻吗?」 洛绝影微一苦笑,道:「五仙坛本就与百花谷不合,只是这次是个意外,当初我斩下谷少卿手臂之时,这樑子便已结下了,至死方休。」 冉月嬋不以为然道:「斩了他手臂的人不就是你,他们迁怒百花谷有何意义?」 洛绝影道:「一来,此事本就因为谷少卿垂涎美色而起,二来,他们若对付百花谷,或许能将我逼出来。五仙坛向来狠辣,不择手段,否则江湖中人又怎会畏惧他们。」 冉月嬋双手环臂,冷哼道:「要是你打死不出面,他们的岂不白走一趟?」 洛绝影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只要将风声放出去,九大门派又岂会视若无睹?」 冉月嬋咋舌道:「这五仙坛真是卑鄙,什么手段都敢用,也不怕被人笑话!」 花彩凤脸色骤变,问道:「他们真会对付我们?」冉月嬋本来对花彩凤抱有些许敌意,但瞧她这楚楚可怜之姿,不免心生怜悯,安慰道:「我们既然在此,便不会坐视不管。」 花彩凤身子一震,道:「他们若不出现,我们岂非要整日战战兢兢?」 冉月嬋笑道:「他们不出现更好,花恨风若来到金陵,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洛绝影道:「事情未必这么乐观。」 冉月嬋蹙起柳眉,撇了撇嘴,道:「若等花恨风来到金陵,他们岂非不好下手?」 洛绝影语重心长道:「不好下手,不代表不能。」 花彩凤耸然动容,咬着薄唇,颤声道:「他们真不怕我爹吗?」 洛绝影目光闪动,语声沉重道:「令尊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有一人,先不说五个分坛主联合围攻就有得他受,单就五仙坛的总坛主亲自出马,他已是毫无胜算。」 冉月嬋瞪大圆眼,惊道:「此人当真这般厉害?」 洛绝影瞥了她一眼,叹道:「他若无真本事,我当年早杀了他。」 冉月嬋失声道:「难不成他比你厉害?」 洛绝影默不作声,花彩凤见状,心都凉了一半,双膝差点软了下去。她勉强撑住身子,道:「若真如此,我们百花谷岂非要亡于此处?」 洛绝影道:「这倒未必,他们虽能灭了你们,但若你们负隅顽抗,拚个鱼死网破,他们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冉月嬋道:「你认为五仙坛不肯牺牲?」 洛绝影耸了耸肩,道:「百花谷虽孕育多种珍稀药材,但五仙坛抢了过去又如何?一时之间他们能获得大量药草,但只是杀机取卵,长久下来毫无帮助。若仅仅为了谷少卿断臂之仇,我不认为他们会贸然行事。」 花彩凤听到此话,心中又松下一口气,不过她面色仍旧透出担忧之色,问道:「难道没有其他方法避免此劫吗?」 洛绝影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这次若要出手,必然是五个分坛主都在场。若能重创他们,把此事传出去,加以渲染,她们要避开武林仇杀都是问题,绝不会在把心思放在你们身上。」 冉月嬋道:「但是,等到他们恢復后,不就又会捲土重来?」 洛绝影气定神间道:「你没听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吗?」 花彩凤战战兢兢道:「若是杀了他们总坛主,是否能一劳永逸?」 洛绝影面色忽沉,冷冷道:「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绝不可能与他拚死相搏。纵然你们把所有珍藏的美酒交出来,我都不会拿命开玩笑,因为命只有一条。」 花彩凤听到他坚定地回答,当下虽然绝得不悦,但仔细一想,对方确实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地方豁出性命。纵然事情因他而起,但那也是为了救下自己,否则当初若是落入谷少卿手里,眼下自己决计不可能是完璧之身了。 花彩凤叹了口气,道:「是我僭越了,还望洛公子勿动怒。」 冉月嬋眼见两人气氛略僵,心念一动,岔开话题,道:「对了,你身旁不是经常有个少年,今天怎么都没看见他?」 花彩凤道:「你是说萧浪吗?自从上次五仙坛夜袭之后,他便没日没夜地修练,他说下次五仙坛再来之时,必要给他们好看。」 冉月嬋道:「这倒是不错,某人激发他的好胜心,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她说话的同时,眼角瞥向洛绝影,时不时掩嘴窃笑。 花彩凤倒是十分懊恼,道:「努力练功本是好事,但物极必反,根据师兄所说,他似乎连饭都不怎么吃,独自一人窝在屋里修练。不光如此,他有时候他还会消失,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在哪里,过了好一阵子又现身,问他去哪也答不上来。」 洛绝影道:「有时候男人也想一个人独处,这是人之常情。」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看是去做坏事,不敢说出来吧?」 花彩凤轻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拜託你来保护我们,这全是他出的主意。」 冉月嬋想起先前萧浪的态度,略感讶异,道:「我以为他会不欢迎我们。」 花彩凤为之气结,道:「我师兄也是这么说,如今你们来了,他人却又消失不见,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洛绝影问道:「先前混在你们百花谷的内应,你们找到了吗?」 花彩凤美眸一亮,脸上难得现出欣喜之色,兴奋道:「还是我师兄厉害,他不动声色,故意放出几个假消息,一下子便找到那个该死的内鬼了!」 洛绝影道:「你们如何处置他?」 花彩凤抬起下頷,甚是得意道:「师兄说要杀鸡儆猴,所以我们把他五花大绑,当着眾师兄弟面前餵他吃下百花谷精心栽培的七彩荆棘花。那人痛不欲生,哭喊叁天叁夜,后来不断求饶,我师兄念在同门之情,这才一刀结果了他。」 冉月嬋嘴角一弯,道:「这倒是不错的方法。」虽说听起来很残忍,但这种背弃同门,戕害自己人的叛徒,本来就是人人唾骂,罪该万死。若是他们没得到相当的惩罚,其他人纷纷仿效,那岂不是寒了那些忠诚之人的心? 洛绝影皱起眉,摇头道:「唉,你们不该杀他。」 花彩凤纳闷道:「杀鸡儆猴,若人人都与他一样,百花谷岂非一团乱?」 洛绝影沉着面色,道:「我没说要放过他,但也不能在这时候杀了他,他尚有利用价值。」 花彩凤还以为是什么事,瞇起清彻如镜的剪水秋眸,咯咯笑道:「这你放心好了,我师兄趁那叁天早就盘问出所有事了。可惜的是,他只是五仙坛随时可丢的棋子,单纯听从命令,根本问不出有用的消息。」 洛绝影叹道:「他当然不可能知情,所以才不能轻易杀了他。」 花彩凤和冉月嬋两人越听越糊涂,两人瞥了过来,两双美眸凝视着他,异口同声问道:「究竟为何不能杀他?」 洛绝影双手负后,意味深长道:「假设你们是五仙坛的人,若知道安插的内应被人揪出来,你们下一步会如何做?」 两女怔了怔,花彩凤还在思索之际,冉月嬋幡然醒悟,失声道:「莫非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会再派人混进来?」 花彩凤反驳道:「这不可能!我们这里没这么随意进入,这几日根本没有外人来过,他们又如何安插内应?」 洛绝影道:「五仙坛无须再派人进来,他只要想办法策反你们的人便可。你要知道,这种事他们十分拿手,不管是威逼利诱,一般人根本无法抗衡。别说拿家人的性命威胁,很多人寧可背叛同门,承受这份歉疚,也要努力苟活下去。」 花彩凤娇躯微震,怒喝道:「百花谷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洛绝影道:「死人是没有报仇的机会,只有活人才能。」 花彩凤吓出一身冷汗,道:「就、就算如此,那也跟先前一样,他们能拿我们怎样?」 洛绝影道:「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我在场,你又如何挡得住他们?」 花彩凤道:「这就对了,至少你在这里。」她的眼神透出一丝惶恐,但看到洛绝影的时候,却有不自觉地感到放心,彷彿洛绝影是座屹立不摇的泰山,能够替她挡下任何困难。 洛绝影轻摇了头,尚未回话,一阵响亮的敲鐘声从不远处传来。 冉月嬋讶然道:「难道真是五仙坛的人?」 洛绝影沉下面色,冷冷道:「若真如此,那可就不妙了。」 花彩凤惊道:「难道连你也没把握?」 洛绝影沉声道:「我们从正门进来,若他们安插了内应,势必知道此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认为他们是有勇无谋,还是有备而来?」 花彩凤心头一凉,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洛绝影,颤声道:「请你一定要帮我们!」 洛绝影苦笑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怎样我也要还一桌酒菜的情。」 花彩凤目光闪动,轻声道:「多谢!」 第五十九章 新仇旧恨 隔了一会,又听见撮唇吹哨声,数道人影在夜幕中来回穿梭,身形疾快,常人完全无法捕捉。洛绝影无须抬头,他便知道是何人来到。前些日子他还与五仙坛交手,五仙坛鎩羽而归,此次他们再度夜袭,若无总坛主独孤杀亲临,他们哪敢这般肆无忌惮。 洛绝影沉着脸色,若有所思。 世人以为他与五仙坛结下樑子,至死方休,实则不然。当年他重创五仙坛,害他们入侵中原大计频受阻扰,最终失败告吹。纵然自己不想与其为敌,但五仙坛又怎会嚥下这口气?五仙坛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正因他们从不吃亏,睚眥必报,手段残忍,教人不敢小覷。 冉月嬋远眺前方,默然良久后,沉声道:「他们终于来了。」 不知何时,冉子陵已从床上起身,走到洛绝影身旁,轻拍了他的肩膀,道:「他们有备而来,你也并非孤身一人,谁也没占到便宜。」 花彩凤咬牙道:「我们誓死对抗,绝不会退后半步。」 洛绝影笑而不语,旋即腾身而起,掠空数丈,直追方才那几道人影。冉氏兄妹不惶多让,手中分别握着龙吟枪和虎啸索,对视一眼后,连忙跟了过去。 肃穆之气,瀰漫周围,但见数个人影佇立在屋簷上,几双锐利目光俯瞰而来。下方之人,包含归来雁和炼无殤等一眾百花谷的人,他们手持兵刃,面如死色,紧紧地盯着上方的人,眼见洛绝影到来,这才稍松了口气。 洛绝影将双手负后,泰然自若,悠然道:「五仙坛总坛主亲临,真是有失远迎。」听到洛绝影的话,百花弟子纷纷惊呼,身子不自觉颤抖,双膝发软。他们虽视五仙坛为死敌,但总坛主独孤杀此等人物,他们也是今日头一回见到。 事实上,不光是他们,五仙坛惯于暗中行事,偷袭埋伏,鲜少正大光明出现在眾人面前,江湖中人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们也不能算见到其真面目,因为独孤杀脸上正带着半截面具。 独孤杀俯视眾人,浑身上下看似毫无杀气,举手投足却又让人莫名心惊胆战,彷彿他随时会从袖口射出一根毒针。要知道五仙坛用毒凶狠,下手残酷无情,毒素又分成多种,若中了即死的毒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最怕是那种慢慢把人折磨至死的毒。 除了独孤杀之外,他身旁站在五个人,不用多说,他们正是五仙坛的五位分坛主。冉月嬋双目一凝,其中叁位他已见过,另外两人对她来说,倒是面生得很。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手握一柄长鞭,鞭长九尺,状似蜈蚣,他是蜈蚣坛坛主谷燎原,同时也是谷少卿之父。女子白发苍苍,痀僂之身,满脸皱纹,手握青蛇拐杖,她是蝮蛇坛坛主佘无情。 独孤杀尚未开口,谷燎原怒发衝冠,目眥尽裂,大喝道:「好你一个洛绝影,胆敢偷袭我儿,斩去他一臂,此仇不报,我枉为人父!」 洛绝影不疾不徐,道:「我若不伤他,难道你就与我无冤无仇了吗?你莫忘了,当年我力战你们五位分坛主,你虽独活下来,五脏六腑遭受重创,据说休养整整两年才回復。单就这笔帐,你本来就不会放过我。」 谷燎原道:「我本来想给你个痛快,如今你却欺辱我儿,我誓言要将你折磨至死!」 洛绝影摇头笑道:「这种话我听腻了,了无新意。你说我偷袭他,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就算我把两隻手绑起来,你那废物般的儿子也不是我对手。」 谷燎原气得脸色涨红,勃然大怒道:「臭小子,我必要你后悔活在世上!」他正要跨前,却被身旁的猲蚩拦住,猲蚩瞪了他一眼,道:「谷燎原,你是不是忘了总坛主的存在?」 谷燎原心中一惊,方才他太过激动,一时之间忘了此事,连忙退后几步。他馀光瞥去,独孤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洛绝影。谷燎原强忍怒火,咬牙道:「总坛主,此人若是不除,五仙坛日后将被人看笑话。」 佘无情发出尖锐的笑声,冷冷道:「谷燎原,被看笑话的人是你,用不着把咱们拖下水。你那儿子什么德行,我们会不知道吗?」 谷燎原叱道:「老太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他不该杀?当年若不是他,我们五仙坛早就统治中原武林,何必像现在藏头藏尾。」 佘无情仍是冷笑道:「当年我可不是分坛主,决定权可不在我手上。我倒想问问,你身为那时唯一存活下来的分坛主,难道一点也不内疚吗?」 谷燎原哼了一声,道:「我活下来是我的本事,何必内疚。」 佘无情仰首大笑,道:「苟活于世,居然大言不惭,真是笑掉我老婆子的大牙。当初若非你们胜不了洛绝影,五仙坛又为何要撤退?」 谷燎原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能赢过他?猲蚩叁人合力都拿不下他,多你一个又如何?,」 佘无情道:「你还真敢说,若不是他们叁人助阵,你儿子早给人杀了。」她嘴角上扬,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讥讽道:「他纵情声色,荒废武学,如今又断了一隻胳膊,我看以后也没什么出息了。我瞧你尚且年轻,还是早点再生一个,免得抱憾终生。」 谷燎原怒喝道:「闭嘴,你这老婆子根本没人要,孤独终老,哪懂为人父母的心情!」 单吞海双手环臂,不悦道:「你有儿子又如何,还不是要我们收拾烂摊子?这下倒好,你反而笑我们没本事抓住他,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那蠢儿子的事!」 谷燎原气得身子发抖,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故意散播消息,吹捧花彩凤的美貌,就是引我儿子出手对付百花谷。一旦失败,你们再用我儿子当失败藉口,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你们这算盘打得真好!」 猲蚩撇过头去,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说够了吧,大敌当前,你们却搞内鬨?」 玄妙妙瞥了一眼,接口道:「谷燎原,我是看你护子心切,不打算追究你的口无遮拦。不过,你若再胡闹下去,不仅给人看笑话,甚至以下犯上,无视总坛主的命令。」 谷燎原咋舌一声,他也知道总坛主在场,自己必然理亏,但心中这股闷气又无从宣洩,委实让他十分难受。他低头看向洛绝影,暗自心想,一切都是这傢伙搞出来的问题,不管如何,今晚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谷燎原道:「总坛主,此人不能不除,还望总坛主今日出手将其诛杀!」 独孤杀缓缓转过头来,面具下那双眼睛锐力如刃,宛若寒针刺向谷燎原。他语气冰冷道:「什么时候你能对我下命令了?」 谷燎原心中一惊,连忙弯腰屈膝,拱手道:「总坛主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独孤杀挥了挥衣袍,不以为然道:「要再有下次,你就等着让你的儿子替你收尸。」 谷燎原面色沉重,不自觉往后退开一步,他很清楚独孤杀说到做到。 洛绝影目光如电,望向他们几人,从容道:「若你们是来喝酒,我很欢迎,如若不是,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独孤杀扭回头去,眼珠子一转,俯视着洛绝影,不慍不火,道:「洛兄说笑了,我既来此,总不能空手而归。」 洛绝影摸了摸鼻子,故作沉思,旋即拍了拍手,道:「你应该听过百花酿,我想百花谷的人很乐意与人分享这美酒,不若就送你一坛。」一旁的花彩凤听到此话,气得脸都红了,五仙坛可是他们的死敌,怎么还能把百花酿送给他们。正要开口反驳,炼无殤却抢先道:「堂堂的五仙坛总坛主亲自到来,别说是一罈,就算是叁罈也不成问题!」 花彩凤讶道:「师兄,他们可是我们的敌人,你对他们这么好做什么?」 炼无殤瞧了瞧她,露出苦笑,默不作声。他心里很清楚,若是百花酿便能打发走五仙坛,绝对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独孤杀道:「我不爱喝酒。」 洛绝影道:「那真是可惜了。」 独孤杀道:「明人不说暗话,今晚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活。」 洛绝影问道:「你真要动手?」 独孤杀环视四周,沉吟半晌后,道:「在场的人若打起来,必是两败俱伤,不若这样,事情既因你而起,便由你来做个了断。」 洛绝影笑道:「你是要让谷燎原替他儿子报仇,与我一对一单挑?」 谷燎原闻言一愕,睁大双眼,紧张地瞥向独孤杀。若是旁人见状,必感奇怪,谷燎原跟随五仙坛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以百计,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如今却露出仓皇之色。 凡事都要经过比较,正所谓恃强凌弱,谷燎原傲慢霸道,目中无人,源于他武功和毒技能够轻易杀死敌人。但是,洛绝影绝不是他惹得起的对象,若非如此,四年前他早与当时的同伴一起将骆绝影斩杀了。 很少人见识过洛绝影真正的武功,他却亲眼目睹过,代价是四个分坛主的性命。他苟活下来,纯粹是因为背叛其他四人,让他们拖延时间,争取自己逃跑的机会。这件事他从未说出口,因为临阵脱逃,这在五仙坛之中,乃是绝对的死罪。 谷燎原嚥了一口唾沫,故作镇定道:「总坛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们五人齐聚,难道还压制不住这小小的百花谷吗?」 独孤杀冷冷道:「我没指望过你。」 猲蚩皱眉,插话道:「总坛主,谷燎原虽多次顶撞你,但方才此话并无不妥。今日我们五人恰好在场,顺势扫荡百花谷,永绝后患,岂非良机?」 玄妙妙反驳道:「总坛主既出此言,必有原因,你们心生怀疑,莫非是有异心?」 佘无情挥了挥手,道:「你虽与我们同地位,但你资歷尚浅,不过是侥倖沾了你师父的光,替补他的位置上来而已,这儿还轮不道你比手画脚。」 单吞海附和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次我们可不能再错失良机。话说回来,这百花仙子果真是娇艳欲滴,白嫩的脸蛋似乎能掐出水来。」 玄妙妙道:「你可别忘了某人的儿子,便是垂涎她的美色,这才断了自己一臂。」 谷燎原恶狠狠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杀瞧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当即怒道:「闭嘴,瞧瞧你们的模样,一盘散沙!」 猲蚩道:「总坛主息请怒,我们也是为了五仙坛好,不想后患无穷。」 独孤杀道:「你们以为我不想赶尽杀绝?你们安逸的日子过多,连看人的眼光都被磨掉了,你们当真以为这些人是软柿子?」 猲蚩沉吟半晌,道:「归来雁和炼无殤或许有些麻烦,但其他人绝非敌手。」 谷燎原道:「我们这儿有五人,稳操胜券。」 独孤杀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们眼里只看到了百花谷的人,简直是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猲蚩望向冉氏兄妹,皱眉道:「总坛主莫非是说此二人?」 独孤杀道:「你可知道他们是『龙吟虎啸』?」 谷燎原不以为然道:「就算多上两人,又能改变什么?」 独孤杀道:「对你们来说,『虎啸索』冉月嬋尚可应付,『龙吟枪』冉子陵你们是想都别想。」 猲蚩为之愕然,道:「他当真如此厉害?」 独孤杀道:「他若没点本事,又怎能逃出真龙教的追捕?」 谷燎原心头一凉,他知道独孤杀绝不会看错,若真依他所言,双方互斗起来,运气好的话是两败俱伤,运气差的话他们便会殞命于此了。 玄妙妙双手抱拳,歉然道:「令总坛主失望,我们责无旁贷,日后必勤修苦练,绝不再使总坛主感到半分担忧。」 独孤杀道:「你有这份心便足矣,无须勉强自己。」他的语气很平和,似乎对玄妙妙这番话没多大兴趣,也丝毫不感到开心。 不等眾人回过神来,独孤杀纵身一跃,来到庭院中央。 洛绝影悠然道:「我们之间胜负该如何算?」 独孤杀沉吟半晌,一字字道:「你若赢我,五仙坛将不再打百花谷的主意,你若输我,今日他们都得葬身于此。」 洛绝影笑道:「你若败给我,你未必能活下来,到时你的话又有何保证?」 独孤杀摇了摇头,道:「你应当知晓,无论胜败,你我一战在所难免。」 洛绝影道:「也罢,收拾你之后再解决他们,未尝不可行。」 独孤杀眼神迸出寒光,厉芒一闪,道:「你倒是很有自信。」 洛绝影道:「别人我不敢说,但对付你们五仙坛的人,那已是家常便饭。」 独孤杀道:「当年可惜了,我恰巧忙于其他事,无法与你一战。若是时光倒流,我与你一战,也许今日我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洛绝影仔细端详着他,怡然自若,道:「若你当初实力与现在相差无几,我或许会败于你手,但现在可就不同了。」 独孤杀蹙眉道:「你以为你修练了九死冰蚕功,你就能赢过我?」 洛绝影道:「横竖说破了嘴你也不信,不如直接见真章。」 独孤杀眼神露出一丝杀气,嘴角微弯,冷笑道:「正合我意。」 第六十章 两败俱伤 庭院寂静,庭院内静得落针可闻。 霎时间,独孤杀发起攻势,身行疾动,双手一探,倏地直攫而去。 咫尺之际,他化指为掌,立掌为刀,将真气蓄积至掌侧,搭配奇异飘忽的步法,以一个看似优美实则毒辣刁鑽的弧度,朝对方胁下一劈。洛绝影掠后半尺,衣袂飘动,佩玉飞扬,闪开攻势的一瞬间,他毫不迟疑地展开反击。他催动丹田,将剑气凝聚于双指之间,指尖射出的剑气,宛若瓢盆大雨般罩定而下,溅洒一地。 独孤杀闪电后移,洛绝影追击而至。手掌化成半月,挟着无坚不摧的剑气,疾速一斩。独孤杀不必不闪,掌化为爪,往他胸口抓去,若两者相碰,独孤杀断去一臂,洛绝影胸腑重创。 洛绝影脸容古井无波,左掌一托,施以皇龙剑诀奥妙之法,剑气腾天,金罩全身,以强劲真气弹开独孤杀的五爪之攻。不过,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他守势一张,攻势便弱,独孤杀覷得此机,身形一旋,退出他右掌攻招范围之外。 两人乍分倏合,不到眨眼工夫,双方又再次出招。独孤杀双掌再度送出,左躲右闪,破入洛绝影掌雨之内。他正准备施出杀招,倏忽间,忽感周遭剑气嗤嗤,无数细小的剑芒,宛若飞蛾般扑面而来,四面楚歌,团团包围,毫无死角。放 独孤杀眉头轻蹙,双掌化爪,施出五毒坛不传秘学「百无禁忌」,双掌顿时散发一股令人不快的黑雾,所及之处,留下半缕黑烟,空气混浊难闻,彷彿死尸层层堆叠。不光气味刺鼻,若被此爪稍一挥到,哪怕轻沾,肌肤必会瞬间腐蚀,化为尸水,无药可救。 换作常人,此时若不是大施轻功闪躲,便是运足真气防御。但是,洛绝影并非寻常人,他嘴角忽飘出一丝洒逸的笑意,毫不迟疑地转守为攻,运起紫龙诀,覷其破绽,攻其不备,直闯中门。此法正是紫龙诀奥妙之处,先将对方攻势洞悉无遗,再施以反击。此招不求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但求一击毙杀,切中要害,一棋定输赢。 方才是独孤杀以此破局,今次却是洛绝影。若是双方保持此攻势,洛绝影左手将化为虚无,但独孤杀胸腔将被贯穿一个大洞,孰胜孰败,轻易可见。 独孤杀不疾不徐,甩去爪势,双手抱拳,拳风开路,气劲削往洛绝影身上。洛绝影两指无惧,仍勇往直前,直捣黄龙,但因气劲干扰,攻势稍降。纵然仅仅只有瞬间的缓慢,对于独孤杀这般绝顶高手,已然足够。 趁着这波牵制,独孤杀掠空半丈,逃离洛绝影的凌厉剑指。洛绝影运足真气,欺身而来,双手并用,一招比一招疾快,一招比一招强势,多重剑气忙不迭从指尖送来。 独孤杀转过身来,双目神光闪动,双爪袭去,爪势如长江大河般向对方涌去。此爪名为「叁尸白骨爪」,此爪所攫之处,暗藏毒气,一旦碰到,血肉模糊,化为森森白骨。 眼见毒功迎来,洛绝影当机立断,催动九死冰蚕功,寒冰真气迸现,风声啸啸,劲气狂捲,方圆十尺均被他寒气罩定。 独孤杀凝立不动,再施百无禁忌,双爪左右掠去,彷彿能攫住寒冰真气,将其粉碎掌心。若是以前,洛绝影不敢班门弄斧,以毒功对付五毒坛绝顶高手。但是,自从被冉月嬋点醒那次后,他已将九死冰蚕功领悟七成之多,早已今非昔比。 洛绝影若无其事,一振双臂,掌臂合一,化为一柄冰霜长枪,直衝而去。独孤杀本以为百无禁忌可以破招,孰料九死冰蚕功远在他想像之上,所攻之处,寒气扑身,纵然他双爪能灭,其他部位又怎能抵挡这凛冽寒气。 独孤杀心不甘情不愿往后一退,再次分开,馀光瞥往四周结霜的空气,暗自叹息。九死冰蚕功虽厉害,但他也非毫无还手之力,无奈此招罕见,他以前不曾与其对峙过,如今突如交手,等同失了先机。 用兵之道,讲求奇字,武功亦然。倘若给独孤杀仔细研究,定能看出端倪,破解此招。 不过,洛绝影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陡然间,洛绝影如影附形,招式纷沓而至,丝毫不给独孤杀半身喘息机会。独孤杀横掠开去,洛绝影双掌电掣发出,化作长虹,直破天际。常言道,孰可忍,孰不可忍,独孤杀凌空翻身,避过掌势之后,双臂疾振,发出一道气劲进行反击。趁着洛绝影闪躲之际,他纵身一踢,看似一招攻招,实则借势升起,往上飞高,拉开距离。 眾人见状,惊呼连连,此二人招式不断,你来我往,毫无间歇,令人叹为观。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眼前此景看似惊险,却又有些许弔诡。洛绝影和独孤杀来回交招,彼此却未曾碰过对方半分,招式仅在空中化开。寻常人看得雾里云里,摸不着头绪,稍有实力的高手却是一清二楚,知悉箇中原因。 他们两人武功已称得上登峰造极,所使的每一招,均为惊天动地,骇人无比。随便一招打中,足以影响胜负,所以两人在未有把握之下,绝不敢贸然拚尽全力。 仅仅十个呼吸左右的时间,两人再次交手不下二十次。洛绝影的九死冰死功越发熟练,阵阵摧心裂肺的寒气透体而入,迫得独孤杀连忙运起真气,抵御刺骨寒风。 独孤杀眼中厉芒连闪,出手迅快,一招攻出六掌,阴毒至极,攻向奇经八脉,阻穴截气。洛绝影岂是易与之辈,匯聚体内真气,双掌幻起万千残影,组成铜墙铁壁般滴的城墙。 五仙坛武功以毒和奇着称,招式险峻,不适合长久胶着比拚。反之,洛绝影出身紫龙宗,得到紫龙剑诀和皇龙剑诀两大武学,内力浑厚至极,兼之九死冰蚕功御毒之能,若再拖延下去,独孤杀势必转为劣势。 心念至此,独孤杀掌势陡增,势要破其皇龙剑诀。他双掌风雷迸发,稍作佯攻,突变爪势,猛地向洛绝影胸前电射般攫去。洛绝影本想用方才之法,与其一换一,横移半步,施以紫龙剑诀朝独孤杀的右胸指去。 独孤杀反其道而行,身子不仅毫不躲闪,甚至加速往前。洛绝影微微一惊,但箭已出弦,招无回收之理,他运足真气,全神贯注,倾力一戳。 碰地一声!独孤杀五指按在洛绝影胸口,指尖收紧,深陷半寸。洛绝影右指抵在独孤杀胸口,剑气窜体,毫无保留。眾人见状,大惊失色,两人同时发力,彼此踉蹌退后。 玄妙妙飞身而下,抓住独孤杀的肩膀,猲蚩抽出长刀,掩护在前方。 另一方面,冉月嬋疾奔上前,搀扶住满头大汗,嘴唇泛紫的洛绝影。不到半晌,独孤杀体内稍作调息,挺身一站,道:「你输了。」 洛绝影皱起剑眉,模样狼狈,再无当初游刃有馀之姿。他问道:「为何你伤势较轻?」 独孤杀伸手握住胸前长衫,奋力一撕,露出绿色藤甲。他嘴角上扬,冷笑道:「这是毒藤甲,它不仅减轻你给予的伤害,甚至反过来让你中毒。我方才那一爪,本身也含毒,此二毒绝不单不会相衝,反而双管齐下,纵然大罗神仙降世,亦是无力回天之局。」 冉月嬋讶然道:「你好卑鄙!」 独孤杀摇头笑道:「我只是说单挑,可没说不许穿防具。至于武器部分,我们均赤手空拳,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冉子陵皱起眉,这才恍然大悟,独孤杀故意拳掌并施,不用兵刃,便是要让人以为君子之争,实则早已埋下此着,利用毒藤甲将其反伤。不光如此,先前他几次退却,不正面硬拚,也是故弄玄虚,让人以为他心有疑虑,不敢全力出招。如此精妙计算,使人栽在此处,也是无话可说。 洛绝影苦笑道:「我不用剑,是因为双指代剑,剑气杀人无形,你不用兵刃,是因为你已练成一双毒手,无坚不摧。」 独孤杀道:「我与你不同,我利用许多丹药,才逼得自己毒功大成。以你的造诣,若再给你十年的时间,我此生必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上天眷顾着我,他让我在这时候杀了你。」 洛绝影反问道:「你认为一定能杀我?」 独孤杀笑道:「你没有防具,正面接了我的毒爪,加上毒藤甲上面的剧毒,纵然你有九死冰蚕冰护体也无用武之地。」 洛绝影道:「你认为九死冰蚕功不能解?」 独孤杀道:「我知道你当初对上他们的时候,故意保留实力,想让我以为九死冰蚕功无效,从而让我轻敌。但是,你太低估我了,我没有这么愚蠢。方才你全力出招,未施展九死冰蚕功保护自身,眼下你身中重伤,体力匱乏,真气难聚,你也不可能运功疗伤了。」 归来雁挺身而出,道:「你以为们百花谷没神丹妙药?」 谷燎原仰首大笑,道:「当然有,但你们没机会用了。」 冉子陵疾挥长枪,银芒一闪,道:「你若要打,我奉陪到底。」 佘无情狞笑道:「凭你们冉氏兄妹二人,带走洛绝影尚有可能,想保住百花谷绝无机会。」 炼无殤道:「想不到你们这看轻我们百花谷,那今日便让你开开眼界。」 佘无情仍是不慌不忙,道:「你自己运功看看,你还有能耐吗?」 炼无殤露出狐疑之色,但仍稍作运功,忽地间,他浑身发软,真气散去。他讶然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佘无情道:「这是五毒坛的化功散,无色无味,他能让你一个时辰内无法运功。若不是忌惮你们百花谷认毒了得,否则你喝下去的便是剧毒,此刻早已毒发身亡。」 归来雁心中一惊,连忙运功,果不其然,他也中了同样的毒。他不解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刚才一动不动,我怎可能中了你的毒?」 谷燎原冷眼看着归来雁,嘴角浮现一抹邪恶的笑容,道:「因为下毒之人,并非是他,而是你们自己的人。稍早之前,你应该喝下一碗冰糖莲子汤,我没说错吧?」 归来雁和炼无殤心中大讶,他们确实喝下冰糖莲子汤,但端那碗汤过来的人是萧浪。 两人面面相覷,脸色发白,似是明白了什么。 原本不知跑去哪里的萧浪,突然从人群中鑽出来,指着谷燎原道:「卑鄙小人,你明明说过不伤害百花谷,只取洛绝影一人的性命,你怎能出尔反尔!」 谷燎原道:「你没听过与虎谋皮的下场?」 归来雁大喝道:「萧浪,百花谷待你不薄,你为何出卖我们!」 萧浪连忙解释道:「一切都是洛绝影引起的,他们告诉我,只要洛绝影一死就会撤退,不仅不会对付百花谷,也绝不会再打花师姐的主意。」 炼无殤摇头道:「你真是太蠢了,你怎么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萧浪支支吾吾道:「可、可是若不是洛绝影,他们又怎会倾巢而出,全力对付我们?」 花彩凤衝上前去,直接赏了他一记耳光,道:「要不是他,我清白早已被人玷污,你居然还有脸怪他?我真是看错你了!」萧浪被她这一打,整个人傻住,顿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洛绝影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我败了,但你们今晚绝不可能灭了百花谷。」言罢,他朝冉子陵使了个眼色,冉子陵登时收起长枪,抓住他的肩膀,掠空数丈,与他离开这里。冉月嬋看了看五毒坛眾人,旋即转身,往洛绝影的方向跟去。 谷燎原大笑道:「败将之言,不足为惧,今日我便扫平这里。」他的眼神锁定花彩凤,道:「都是因为你这贱女人,害我儿子少了一臂,待我抓住你之后,我定要你痛不欲生!」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如洪鐘般落下,道:「为老不尊,也不想想自己一大把年纪,成天跟小辈斤斤计较,难怪这些年过去,你半点长进也没有。」刷地一声,一个人影掠空而至,此人正是腾蛇毒君。 腾蛇毒君佇立在眾人面前,气场磅礡,宛若天神,夷然无惧。 除了独孤杀以外,五毒坛等人脸色大变,尤以佘无情最为惊骇。同样出身腹蛇坛,使用蛇毒,佘无情很清楚腾蛇毒君的实力,那是腹蛇坛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 独孤杀皱起眉,仔细打量后,道:「你已进入宗师境界了?」 腾蛇毒君微微一笑,道:「拜你们日夜追杀所赐,我从未荒废过武学。」 独孤杀摇头道:「但你仍不是我的对手。」 腾蛇毒君道:「若你完好无缺,我必无胜算,可惜洛绝影方才一掌,虽取不了你的性命,但如今的你,功力剩不到叁成。」 佘无情故作镇定道:「腾蛇神君,我们这儿尚有五人完好,四人与你周旋,剩馀一人灭掉这座宅院的其他人,那是绰绰有馀。」话音甫落,一道强劲的音波破空而来,道:「话别说太早,小心吹破牛皮!」 五人同时一愕,此声音不仅响亮如雷,而且蕴含强大真气衝击,若非他们五人均是高手,耳膜必然已被其震破。 独孤杀沉下面色,道:「百鬼门的鬼哭神嚎功,原来今早大闹街巷,介入真龙教与五大宗门对局之人便是你们。」 猲蚩神情凝重,道:「此人功力绝不在腾蛇毒君之下,若我们强行突破,必有损伤。」他嘴上虽说损伤,但其实大家心里很清楚,真打了起来,输的一方肯定是他们。 独孤杀摇头叹道:「看来,我还是被他算计了。」他挥了挥手,眾人顿时明白,有默契地取出烟雾筒,趁着漫天大雾的掩护,他们几人顺利逃脱。 然而,在他们几人对峙之时,洛绝影已离开了数百尺外,来到一处小竹林里。 冉子陵将他放下来,冉月嬋泪眼婆娑,紧张道:「我一定找人治好你。」 洛绝影气若游丝,道:「不必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你们送到这里便行,我大限已至,想要在最后时光独自静静。」 冉月嬋猛地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冉子陵见状,倏地戳她数个穴道,冉月嬋立时浑体一软,整个人动弹不得。冉子陵望着洛绝影,道:「我很高兴认识你。」 洛绝影道:「我也是。」 冉子陵沉吟半晌,道:「我该为你立个墓吗?」 洛绝影思索良久,用两指挟起一块小石子,随手一扔,指着那个地方,道:「就在这里好了。」 冉子陵道:「若我有空,我会来祭拜的。」 洛绝影点头道:「我人消失的这段时间,他们必会到处寻我,在他们未确认我生死之前,不会轻举妄动。你们趁着这个空档,赶紧离开金陵,有多远走多远。」 冉子陵道:「我知道了。」 洛绝影瞥了被点住哑穴的冉月嬋一眼,目光移回冉子陵,语重心长道:「好好照顾他,别为我报仇,你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坦白说,四年前我就该死了,撑到现在已是奇蹟,上天待我不薄。」 冉子陵问道:「你败给五仙坛,不后悔吗?」 洛绝影勉强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不过这次代价是性命,我没机会翻盘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言罢,他转过身子,拖着沉重步伐,缓缓朝竹林深处走去。 冉月嬋身体虽不能行,但眼睛尚且能动,她直勾勾盯着洛绝影,泪水不住流淌而下。 洛绝影背影没入夜色,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