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兴奋了吗？》


 第一回：转学生

    「老师，你兴奋了吗？」
    杜蔷薇当老师这三年，第一次听到有学生这么问她，还是一个女同学。
    －－－
    杜蔷薇，二十六岁，职业：高中体育老师。蔷薇会当老师是受母亲的影响，母亲也是老师，但在她高中时就生病去世了，她现在跟将军父亲相依为命。蔷薇很努力，教师甄试一次就过，终于踏上母亲的道路，到底是追寻母亲的身影，蔷薇有时会思考当老师的原因，但始终没有什么结论，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蔷薇边教书边读研究所，拿到硕士学位，父亲就希望她考博士，蔷薇理解她父亲的意思，只是读这么多书，自己却很迷茫。明明应该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懂，很讽刺。直到某个学生任性地打破她生活的安寧之后，蔷薇的人生有了改变。
    蔷薇不是班导师，不过是专科的体育老师，那堂课教篮球，蔷薇看同学们在球场上挥洒青春，觉得很可爱。这时，有一个坐在树下的黑发女学生吸引了她的目光。蔷薇问了其他同学才知道她叫凉冰，是昨天新转来的，蔷薇明白了，难怪之前都没见过她。蔷薇看凉冰孤伶伶的一个人，有点可怜，她走过去。
    「凉冰同学，跟大家一起打球吧。」
    蔷薇好心，凉冰看着她，只是笑了笑，没回答也没起身。
    「怕热吗？凉冰同学，你这个年纪是……」
    「老师，你兴奋了吗？」
    蔷薇皱眉，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这同学说什么奇怪的话。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蔷薇假装没听懂，凉冰还是微笑，但这次她站起身了。
    「好，我去打球了。」
    凉冰走过蔷薇身边，蔷薇从她身上闻到一股香香的味道，猝不及防的，凉冰才走没几步就昏过去了。
    －－－
    凉冰的姊姊，同时也是她现在的监护人－凯莎，很快赶到医院。凉冰昏倒后，是蔷薇送她到医院的，在凯莎来之前，凉冰就已经醒了。蔷薇关心她，凉冰笑着说没事，但是脸色苍白。
    「老师，你是觉得我很奇怪。」
    凉冰说穿蔷薇的心事，她不好对学生承认这种事，怕会给她伤害，就默认。凉冰依然是笑笑的模样，看着窗外。那瞬间，蔷薇觉得凉冰的表情很忧鬱，即使她是微笑的。后来凯莎到了，凯莎一脸惊恐，穿着女性西装，公司会开到一半她就收到凉冰在医院的消息。经过蔷薇的解释，医生说凉冰已经没事了，但凯莎不放心，决定让凉冰住院一晚观察。凯莎感谢蔷薇，两人在走廊上，凯莎把名片递给蔷薇，说以后有什么事，蔷薇都可以找她。蔷薇看凯莎的名片，某间公司的社长，原来是大有来头的。
    「不好意思，凯社长，我这么问可能有点失礼，但凉冰她原本就有什么疾病吗？」
    听蔷薇的问题，凯莎先是惊讶，然后苦笑。凯莎本是不想说的，可一想到，如果凉冰之后又出什么乱子，让师长、同学和学校困扰，那可不好。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对。」
    凯莎请蔷薇到医院一楼的商店喝咖啡，把凉冰的事情说了一遍。
    凉冰以前其实不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她是一个很活泼、好学的小孩，跟人的相处也都很好。一直到她们的母亲外遇出轨，拋家弃子，那时候凉冰才小学，天真的每天都在家门口等妈妈，凯莎看的很不忍，一直骗她说妈妈只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只要她乖，妈妈就会回来。凉冰真的很乖、很聪明，成绩优异，念书从来都是全校第一，也因为她实在太聪明了，不到一年，她就懂她妈妈不会再回来。从那之后，凉冰就变得怪怪的，变得很孤僻，不怎么和人说话，不然就是做些奇怪的事。又后来，凉冰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父亲为帮她买她想吃的蛋糕，因为天雨路滑，爸爸发生车祸过世了。这件事对她们姊妹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凯莎虽难过，但更明白从此以后，她要好好照顾凉冰，她只剩凉冰。凯莎非常认真的工作，一路从小职员当上经理，后来自己开公司当了社长，一切不容易，可就在她事业成功后，她才发现凉冰的情况已经很糟了。
    凯莎的话说完，叹气，她们的咖啡也喝完了。蔷薇心生同情，看来是她误会凉冰了。
    －－－
    星期天，蔷薇固定都会去健身房运动。傍晚运动完，蔷薇骑着她的重型机车要回家，在某条街上看见凉冰。蔷薇掀开安全帽的护目镜，确认了是凉冰，但她是站在一间贩卖情趣用品的商店前，蔷薇挑眉，这姑娘想干吗？
    「凉冰。」
    「杜老师。」
    蔷薇停车走过去，凉冰对她点头。
    「你在做什么？」
    「我在逛街。」
    凉冰轻笑，回头继续看着情趣用品店那橱窗里的穿着色情服装的假人，旁边还摆满很多蔷薇不太理解的「道具」。
    「咳、咳，凉冰，你还没成年，这种店，你长大以后再……」
    「老师，你没有跟男朋友打炮过吗？」
    靠，蔷薇还真没想到这姑娘说话这么粗鲁。
    「这不关你的事。」
    「一定没有。」凉冰的表情是很得意。
    蔷薇莫名不开心，有种被看轻的感觉。
    「你又知道了？」
    「老师，你信不信，我闻得出来。」
    闻？这小孩在乱说什么，蔷薇瞇起眼睛，看来凯莎说得很对，这少女病得不轻。
    「凉冰，别再乱说话了。快回家吧，都要晚上了，别让你姊姊担心。」
    「老师，晚上就一定危险吗？难道白天都没有坏人？」
    凉冰反问蔷薇，蔷薇不想跟她辩论这个，肯定会没完没了。蔷薇撇头，抓了抓头，可惜她没有带第二顶安全帽，不然就直接送她回家。蔷薇欲再说，但这次她说不出口了，因为凉冰吻了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第二回：有趣的事情

    这不是蔷薇的初吻，但跟女人，未成年，她的学生，这是前所未有的。蔷薇愣了几秒，凉冰吻得很深情，好像她跟蔷薇已经相爱了千年，她欲加深这个吻，蔷薇用力推开她，但已来不及，凉冰咬伤了蔷薇的唇，蔷薇难以置信，伸手摸嘴唇，流血了。蔷薇不解的怒视凉冰，凉冰还是那副笑容，她舔了舔沾上一点血的下唇，这举动极具撩拨意味，但蔷薇对凉冰没有那种想法，她此刻是非常不满，就算对方是学生，还生病了，也不能如此无理。蔷薇上前揪起凉冰的衣领，举手握拳就要挥下去，凉冰一步都没退，拳头即将打上脸，她连眨一眼都没有。
    「老师，你不揍我了吗？」
    然而结果却不是凉冰希望的那样，蔷薇没有痛扁她，或骂她神经病、滚开、脑子有问题等等的话，而是沉默。师生俩互望，气氛是说不出的诡异，蔷薇的怒容渐渐平缓下来，凉冰觉得意外，这不是她熟悉的反应。蔷薇最终放手，拿手机打电话给凯莎。
    「不好意思，凯社长，可以麻烦你来一趟吗？凉冰她有点状况。不，没有，没事，她很好，我们的位置在……」
    在蔷薇与凯莎通话的同时，凉冰仔细的盯着她，没有笑，是很认真的凝视她。看老师一头的红发，应该不是天生的，加上车道上停的那一台重型机车，有股叛逆的味道。凉冰心想，这杜老师长得其实很俊俏，虽然给人的感觉酷酷的，但待人却是出乎预料的温柔。
    「凉冰。」
    「怎么了？老师。」
    不知为何，凉冰这时喊老师的语气有点怪，蔷薇猜不透她，凉冰不是她擅长应付的学生类型。凉冰她……孤零零，飘忽不定，满嘴胡言，脑袋不知装了什么，好像想当大人装成熟，但也不是。蔷薇在心里给凉冰这个学生下了註解，像是在写课堂笔记，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一下你姊姊就来接你，我在这陪你等。」
    虽然凉冰怪的离谱，几乎要跟这个世界脱节了，蔷薇也放不下她一个人。凉冰无语，她也不了解她，刚才她强吻她，还把她弄伤，她居然假装这一切没发生。
    「老师，我不喜欢你，你很奇怪。」
    「正好，我也觉得你很讨厌。」
    蔷薇的回应吓到凉冰，胸口受到猛烈的撞击。在凉冰的记忆中，过往都只有别人顺从她，因为她有病，因为他们怕她姊姊，所以对她的态度像是对一个陶瓷娃娃，深怕一个小碰撞都要伤到她。再严重一点，凉冰要怀疑自己是被供奉的神明，但她是哪一尊？瘟神？太可笑了，她的信眾根本就不懂她，还信什么，不如回家睡大觉吧。
    「凉冰，如果你不喜欢你自己，你要伤害你自己，那是你个人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若伤害无辜的人，那就是很差劲的事了。」
    老师就是老师，逮到机会就要说教。凉冰笑了笑，蔷薇的话，她深深记得了。事实上，凉冰看过的书，她全都记得，她没有过目不忘的特殊能力，只是喜欢学习。人家称讚她是天才，她不过是有着比同龄的孩子多出好几百倍的好奇，想知道所有她不知道的有趣的事情。杜蔷薇老师现在变成了这个地球乃至浩瀚宇宙，凉冰最想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有趣的事情。
    －－－
    蔷薇也有不在操场上课的时候－下雨天。
    午后雷阵雨，蔷薇在教室的课堂上，播放职业球赛的影片，教同学了解球赛规则，球队所使用的战术，还有赛场边的相关知识，跟一些有名的赛事与运动员。因为投影片的关係，教室关灯，午后昏暗，加上雨声催眠，令人昏昏欲睡，有男同学觉得无聊就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蔷薇在讲台上看得是一清二楚，但她不是那种会当场给学生难堪的个性，本想使用麦克风提醒同学们认真看影片，但那睡觉的男同学却突然惨叫了一声，全班惊吓。
    「凉冰，你干什么！」男同学摸着被捏得通红的脸颊，生气大叫。
    「乖乖上课是学生的本分，这么想睡觉就回家，在床上睡不是更舒服？」凉冰笑嘻嘻，男同学却感到不寒而慄。
    「凉冰。」蔷薇拿麦克风喊她。
    「是，杜老师。」
    「不要对同学那样。」
    「我请问杜老师，你说的那样是哪样？」
    四目相望，蔷薇欲开口，后来又不想说了，回头继续讲课。凉冰鼓着脸装无辜，视线根本不在影片上，在蔷薇嘴唇的伤。
    下课，雨停了。蔷薇在走廊上，思绪有点乱，她不明白自己想躲凉冰的心情是出自什么，虽说她真是问题学生，需要高度关怀，但也轮不到她这个体育老师来管。可心中那一点的失落是真的，蔷薇想不出结论，只想赶快回办公室休息，走过中庭时却遇上凉冰。蔷薇心里纳闷她的动作比自己快，方才不是还在教室的吗？
    「凉冰，你在做什么？」
    心里想着要躲，但蔷薇的身体已经选择走上前问她。凉冰蹲在中庭水池边的草地上，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蚂蚁搬食物。」
    听凉冰的回答，蔷薇真心不解这姑娘究竟有什么毛病。
    「好看吗？」
    「还不错。」
    突然，一片小树叶飘过来，挡住井然有序的蚂蚁列，蚂蚁停住了。凉冰很专注，她想帮牠们，但等她要移开树叶的时候，蚂蚁已经靠自己找到牠们的出路了。蔷薇想走了，她没有这种大自然情怀，凉冰却哭了。
    「人类连蚂蚁都不如，不，这话还贬低蚂蚁了。」
    凉冰哭得是梨花带雨，这对蔷薇来说更是一个无解的场面，所以她选择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凉冰。」
    「嗯？」
    「你好好一个漂亮聪明善良的女孩，别老是装疯卖傻、捉弄他人，老师会更喜欢你。」

 第三回：长大的第一课

    喜欢可以用来表示一个人对他人或事物有好感或感兴趣的内心活动的词语。对凉冰来说，这是一个她不太懂的，界定很模糊的词汇，尤其对人。蔷薇此时说的喜欢，当然不是凉冰以为的那样，但是捫心自问，那样到底是哪样？以凉冰出眾的外型、优异的成绩，纵使她行为脱序，性情难以捉摸，还是有很多人，不论性别，向她表明心跡。年纪比她小、比她大，粗獷的、甜美的、斯文的、狂野的……差不多也集满十二星座、十二生肖了。但凉冰始终不明白那些人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那是种什么感觉。凉冰看了许多书，无论从理性上分析，感性上判断，凉冰仍是一头雾水，有再多例证都没办法，因为那些感受终究不是她的，不，她其实拒绝接收任何情感进到心里，反正……最后都会被拋弃。
    「所以才说老师你很讨厌。」凉冰自言自语，蔷薇没听见她说话。
    凉冰突然站起身，抹去脸上眼泪走到蔷薇面前。两人平视，蔷薇皱眉，不知道她想干什么，那句你怎么了，不，你又想怎样还没说出口，蔷薇记取教训，害怕凉冰又要亲……咬她，蔷薇立刻后退。凉冰微笑，她确实要对她动手，但这次她的目标是她口袋里的手机，凉冰动作很快，夺去蔷薇的手机后往一旁的水池丢。蔷薇大惊，欲抢回，可惜手机还是早她一步掉进水里了。
    扑通──
    蔷薇狠狠的瞪了凉冰一眼，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踩入水池里寻找手机。终于受不了我了吧。凉冰看着蔷薇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手机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师，你别找了，我赔你一个新的。」
    「给我住口！」
    蔷薇真的生气，很好，这是凉冰可以应付的情绪，她已经在想蔷薇之后不会再理自己，这是她习惯的痛苦，她会很安心，所有的剧情就跟过去一样，永远都不会变。
    「你想去哪？给我过来！」
    不料，凉冰太自负，人生经验也不够。在凉冰转身离去之前，蔷薇迅速抓住她，并且把她拉到水池里。
    「凉冰同学，长大的第一课，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蔷薇敲凉冰的头，不准她不负责任的走掉。凉冰傻住，她从小到大没有被人打过，她是被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保护着、圈养着。
    「别笑，装傻没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我的手机。」
    蔷薇对凉冰的笑是越看越火大，索性不看，弯腰继续找。但蔷薇不知道，凉冰这时候对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几分鐘后，手机找到了，凉冰找到的。
    两人走出水池，蔷薇按了手机的开机键，想知道手机是否还「活」着，猜测应该是「死」了，但她太低估这个科技產品－居然没事。凉冰在她旁边鼓掌，事不关己的说恭喜，蔷薇瞇着双眼瞪她，眼神表示都是你害的，别以为跟你没关係，鞋袜都湿了。
    「老师，你兴奋了吗？」
    凉冰冷不防又来这句，蔷薇实在搞不懂，翻她白眼。
    「不，一点也不。」蔷薇回答的很乾脆，凉冰没有不开心，只是失望。
    蔷薇拿着湿掉的手机跟鞋袜要回办公室，凉冰还在原地，蔷薇走了几步又回头。
    「跟我去办公室吹乾吧，你下午还要上课，这样湿着不好。」
    凉冰没回话，笑着跟上去。
    －－－
    隔天，蔷薇吃完午餐后上厕所，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她的座位上多了一片西瓜。蔷薇觉得诡异，问了其他体育老师，他们也都不知道。蔷薇坐在位置上思考，要吃还是不吃，这来路不明的西瓜。但没多久蔷薇就猜到这西瓜的来处，因为今天学校提供的学生午餐的餐后水果就是西瓜。也不知道为什么，蔷薇想起的第一个人是凉冰。
    「这奇怪的ㄚ头。」
    蔷薇笑了笑，吃完，随后走到窗边，将西瓜皮丢入垃圾桶，办公室的窗帘随风飘起，蔷薇望着远处天空的乌云，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其实也有一个致命的秘密，以前被当作是一种病，现在不是了。
    凉冰蹲在体育科办公室后的草地，靠着墙，她没在看蚂蚁搬食物，她抬头，看见那头红发。

 第四回：对自己好一点

    两人一丝不掛的在床上，蔷薇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要试试看，男友也很尊重她，从大学追求她到出社会，蔷薇佩服他的毅力，后来交往了大半年才有今晚的初体验。他们的感情在外人看来是水到渠成，不是过于衝动，然而一切并不顺利。蔷薇最终在关键时刻选择推开他，她还是做不到，尷尬的沉默，空气凝结成冰，蔷薇说了句抱歉。男友无奈从她身上起身，表情明显难受、难过，慾火根本没起就灭了，而蔷薇从头到尾都是用赴死的心态来面对这本应该是浪漫甜蜜的情爱之事－当然做不成了，因为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啊。
    蔷薇随后穿好衣服，两人背对背坐在床沿，这局面等同于分手，这一点彼此倒有共识。其实蔷薇没有说谎或隐瞒，打从男友对她表明心意开始，她就暗示、明示过他，也许到最后是看男友太可怜，可现在事实证明，同情无法成为爱情。变回朋友后，他偶尔会打电话或传简讯关心蔷薇，或许是他昨夜又问了她最近上课好吗，蔷薇才会梦到以前的事，歉疚太多，但也不能一辈子这样。不过以上那些都不是蔷薇今天清醒后，最令她困扰的，今晨让她感到最无解的是，昨晚亲密的梦，主角还是她没错，可与她演对手戏的人，和她紧密相贴，疯狂做爱的女人，竟是凉冰。
    蔷薇坐在床上深呼吸，她是不该在意这种虚幻、没有根据的梦境，却控制不住的想着这场梦背后的涵义，唯一说得通的原因，可能是这阵子太常被这姑娘纠缠才会梦到她。蔷薇自我解释，却莫名凝视起自己的右手，她感觉着身体，很久没发洩了，她思考几秒后又躺了回去。右手摸向睡裤，星期天的早晨，她安慰自己，想着谁呢，让她把自己弄高潮了两次。
    －－－
    隔天排球课，蔷薇看见凉冰又一个人坐在树下休息，蔷薇很快走过去，但她一句都没说，凉冰就抢先说了她生理期不舒服。蔷薇理解，她们都是女人，她的眼神柔和起来。
    「真的很不舒服的话，就去保健室躺着，我……」
    「老师，你有卫生棉吗？」凉冰总算问出了一个普通女生会问的问题。
    蔷薇没多说，就让体育股长顾着班上，然后带凉冰到办公室。
    「一个够吗？」
    「两次。」
    凉冰用的单位很奇怪，蔷薇皱眉，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给她。凉冰接过，笑得很诡异。
    「老师，我说过，自从我『有病』之后，我就闻得出来。」凉冰拿着那纯白色的卫生棉遮住唇鼻，蔷薇与她四眼相望，她的眼睛明显还是在笑，脸颊微微泛红。
    蔷薇起先听不懂，后来假装听不懂。但她心里已经在想凉冰真有什么特异功能吗？她可是很认真的洗过手，这都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事了，莫非凉冰上辈子是狗？蔷薇乾咳两声，到底是心虚，即使谁都没有坦白，没有把那层女性之间才懂的小纸窗桶破，可那一点曖昧、娇羞和情色已经蔓延开来。虽说这一切慾望怎么想都不该发生在体育科办公室，两个女人之间，但对蔷薇和凉冰来说，此时此刻已确实发生，并且真实存在了。
    蔷薇苦笑，二十六岁的她，跟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相差无几，没什么差异，因为经验法则好像失灵，如果第一次这么深刻触碰「情」。
    「喝点热的东西，对……」
    「对我的子宫好一点。」
    其实蔷薇想说对身体比较好，不过凉冰的说法也不算错。凉冰总是语出惊人，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从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
    「老师，为什么我非得对子宫好一点？」
    凉冰依旧没变，每次提问都要挖空蔷薇的脑袋。等蔷薇准备好答案（坦白说她也不知道），凉冰又自己解答。
    「留给我未来的老公，给他生孩子嘛。」
    这个答案蔷薇听了不高兴，但没反驳凉冰，因为怕自己脱口而出一些非常轨的话。凉冰毕竟是高中生，不是成年人，要是不小心影响她就不好了，误人子弟。误人子弟？殊不知凉冰是期待蔷薇说出比她更可怕的话，结果没有。凉冰的失望比蔷薇大，所以她要走了，去一个人的地方，没人吵没人在乎……蔷薇拦下她。她们没有一般定义上的牵手，蔷薇抓住了凉冰的手腕。
    「凉冰，对自己好一点。」

 第五回：蔓延与吸引

    对自己好一点，蔷薇这话不只说给凉冰，更是说给自己。
    蔷薇放手的时候，莫名惆悵。说实话，蔷薇的秘密放现代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她的身份有点尷尬。虽说现在的社会风气比过去开放，但不表示蔷薇能畅所欲言的谈论这件事，对方还是学生，尚未成熟的心智，加上本身就需要多「关怀」，要是不小心传出去，她们就完了，舆论是最可怕的。
    「老师，你有对自己好一点吗？」
    两人对视，对于凉冰的提问，蔷薇心想这姑娘会读心术吗？蔷薇别过头，不愿也不敢看她，怕继续下去，她会知道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但究竟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她身为老师，却也只能回答不知道。
    「老师，你们大人真奇怪，老要我们做一些你们做不到的事。美其名曰『期望』，事实上是要我们达成你们过往的遗憾，甚至还有点强迫症。」凉冰一针见血，笑着。
    蔷薇哑口无言，低头默默关上抽屉。
    「凉冰，等你长大，我会告诉你。」
    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个约定，蔷薇轻笑，无奈带点求饶，凉冰的心猛然一震，原来这就是她期待老师对她说出的更可怕的话。凉冰突然迅速转身走出办公室，不，逃跑。蔷薇诧异，这ㄚ头见着鬼了？我是鬼吗？两人之间又多了一个无解的事情。但凉冰的离开让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好像还有一些奇异的雀跃，内心忍不住发问：「你是不是懂了我的秘密？」
    －－－
    卫生棉事件后，校庆接着来。
    凉冰不喜欢也不适合这种大型的团体活动，蔷薇也没有很喜欢，但她身为校内教职，校庆包含了运动会跟园游会，事情繁多，她必须出一份力。蔷薇开始忙碌起来，校庆前的准备工作很多，她会忽略凉冰是情理之中，毕竟两人除了师生的关係外，没有其他。凉冰虽然做事不按牌理出牌，但也不会不识相的去打扰工作中的人。当凉冰在校内各处看见那些五彩繽纷的布置彩带、气球，公佈栏上写着各个竞赛项目的字跡，凉冰知道蔷薇是认真的老师、认真的女人。凉冰伸手摸布告栏上的字，她忽然感觉到孤寂，以前的她喜欢孤单，享受寂寞，没人理也不在乎，但现在她搞不清楚了。
    中午，凉冰一个人在天台吃午餐，但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她随后躺在长椅上看书，她看的书不是一般的高中生会看或必读的，关于天文学、物理学、生物学、医学等等，很多人说天才、疯子一线之隔，但其实这两者并不衝突。有些师长曾偷偷的在凉冰的背后说她因祸得福，因为她受了双亲的拋弃、离去的刺激之后，在各个学科领域的成绩大幅提升，飞跃性成长，小学就可以跳级念高中，初中有大学程度，再来还有什么更惊人的呢？每个人，包含她姊姊都很关注，可凉冰拒绝这样的代价交换，因为她有了情绪、情感障碍，一辈子的。
    书读完了，还有更多书，凉冰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普通人，终会累的。闔上书本望着蓝天，这时飘来一片像羽毛的树叶落在凉冰的脸上，她拿起这片树叶，发现它的纹路很美。
    「你又是哪来的呢？」
    凉冰本想将这片树叶带回家做成书籤，但走下天台的瞬间又回头，放开那片树叶，任其随风飘走，那才是属于它的一生。凉冰的心情好了。
    放学，凉冰的心情更好。她看见蔷薇在操场中央画着运动会的趣味竞赛的白线，凉冰毫不犹豫走过去，好像这世界她视线能见的人只剩蔷薇，明明这场学校的重要活动要感谢的人很多，凉冰就直接认定最辛苦的人是蔷薇。不过凉冰没有靠她太近，是坐在一旁的树下盯着蔷薇努力的样子，这情景跟她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过了十几分鐘后，天色明显暗了下来，蔷薇这才注意到凉冰在身后。蔷薇歪头，又惊又喜，收着工具过去，彼此之间吸引的感觉是自然的，没有谁强迫谁，只是单纯的想走过去看看你，跟你说说话，问你最近好吗？
    「凉冰，你怎么还没回家？你姊姊……」
    「我跟姊姊说我在图书馆看书，晚点回家。」
    蔷薇双眼瞇成一条线盯着凉冰，眼神像在说：「你居然撒谎。」
    「早点回去吧……」
    「老师，你怎么就不早点回去？」
    「我刚刚才忙完，收拾完就回去。」
    凉冰回了一声嗯，还是坐在树下，看来是没有要动的意思。蔷薇摸了摸鼻子，学生不想回家，她不能逼她，凉冰也算半个成人，会好好保护自己吧？蔷薇迟疑了几秒才说再见，说了又有点后悔跟失落，但还没迈出第一步，凉冰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老师，我想要喝酒。」

 第六回：吃你那

    高中附近的街上，街边的路灯已亮，世界由红转黑。
    凉冰看着蔷薇给她的冰可乐，心里有很多粗话，瞧不起我吗？当我是小孩？
    「喝什么酒，凉冰，你这么想当大人，但老师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等你长大，你就不想长大了。」蔷薇给自己买了冰咖啡。
    虽说凉冰的知识水平可能在蔷薇之上，但年纪的差距会让人生的有些东西无法被超越－经验。以凉冰聪明的脑袋，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越明白，她越不满。随后撇头不看蔷薇，凉冰不情愿的喝下可乐。这瞬间，蔷薇有种异样的感觉，很想摸凉冰的头，倒不是觉得她太幼稚，是好像看见过去的自己，她怜悯凉冰不容于世的孤独的同时，也是心疼自己。蔷薇希望凉冰能够好好长大成人，虽然她刚刚是那么说，成为大人确实会有很多不开心、很讨厌的事，但经过那些，她会变得更美丽，她愿凉冰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大人。
    「老师，我想吃那个。」
    蔷薇的感伤被凉冰突然的要求打断，幸好她的手没有真的摸上她的黑发，不然照这姑娘的怪脾气，肯定又要说一些奇怪的话，兴不兴奋之类的。凉冰指着对街一处卖烧烤的摊贩，眼睛眨啊眨的对蔷薇，有撒娇之意，蔷薇迫于无奈跟无形的压力，反正也很久没吃，不差那几块钱，就领着凉冰过去。
    过斑马线的时候，凉冰走在蔷薇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凉冰走的很慢，蔷薇没特别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等到蔷薇走上人行道，回头要问凉冰吃什么时，凉冰竟在车道间的中央分隔岛上。蔷薇先是惊讶，然后生气。
    「你不会过马路吗？」蔷薇大声问，始终不理解这姑娘的脑袋构造。
    凉冰没回答，喝了一口可乐，跟蔷薇对望。来来往往的车子分隔两人，从小学校就教孩子们马路如虎口，意思是危险。但在凉冰眼里，人们过得每一天都很危险，因为人类永远都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降临，说不定下一秒就彗星撞地球，天崩地裂，外星人佔领，星际大战。若要说实际一点，只要一台失控的轿车暴衝过来，这个画面就会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幕，人是一碰就碎的生物，大概是整个宇宙里最渺小、最不堪一击的。凉冰笑了笑，慢慢垂下手，可乐罐从手中落地，不，她根本就是故意要往车道上扔的。
    「啊！」
    不知蔷薇何时走到她面前？可能是她太活在自己的世界。蔷薇一记「手刀」劈上凉冰的黑色脑袋，然后捏她的脸。
    「不许乱丢垃圾。」
    蔷薇瞪她，凉冰的脸被捏的生疼，但她轻笑，早就绿灯了。松开凉冰的脸后，蔷薇捡起那罐空可乐，又交到凉冰的右手上，然后她牵起她的手带她过马路，一切是这么的自然，此刻寂静，凉冰什么都没听见，除了心跳。不过到底是她还是她的心跳声呢？不重要了。总之心跳声很美，因为活着。
    「老师，你兴奋了吗？」
    果然还是不肯放过她，蔷薇叹气，两人坐在椅上吃烤串，她真不懂凉冰问这话的坚持。
    「那你兴奋了吗？」
    蔷薇也不是那么守规矩的，叛逆的个性她有的，但这话问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身份不对。
    「很开心。」凉冰小声的说。
    结果依旧是老样子，答案跟问题不在一个频率上。凉冰笑的靦腆，蔷薇后来看出来了，忽然思考，开心跟兴奋可以硬说成同义词吗？至少从情绪传递出来的感觉很像。蔷薇凝视凉冰，凝视到出神，心想这女孩真是美人。
    「老师，我想吃你那。」
    「那？啊？凉冰，你、你对老师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这种话不可乱说！」
    蔷薇自觉被凉冰成人的话语调侃，大惊之外有害羞，用大吼来掩饰。凉冰见蔷薇反应极大，皱眉不解。
    「不可以吗？老师，你那支蔬菜串肉看起来很可口。」
    那支蔬菜串肉？蔷薇看了凉冰一眼，再看自己手上的烤肉，完蛋了，这阵子总是被这小ㄚ头耍着玩，思想都变得奇怪了。蔷薇心虚，二话不说给凉冰吃，凉冰窃笑，因为她懂了蔷薇搞错她的意思。蔷薇转头，用红发遮掩脸红，凉冰微笑，默默吃着烤肉，气氛变得曖昧，哪一种曖昧，两人都不敢说，凉冰低头看她这身制服，她穿的可是高中制服。
    「蔷薇？」
    没想到悲伤跟毁灭会同时来，一个男人走过来，凉冰不认识，蔷薇一脸讶异。
    「小伦。」

 第七回：千言万语都说尽

    所谓敌意大概就是这样了。
    凉冰第一眼看见小伦，直觉反应不喜欢他。虽然蔷薇说了是朋友，但凉冰才不信。
    「你的学生？」小伦问，蔷薇点头，回说请学生吃，一起分享。
    「蔷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学生很好。」小伦的这句话，凉冰迅速抓住重点－跟以前一样。
    凉冰脑中闪过很多画面，唯一相同的部分是她不在，只有小伦和蔷薇。他们寒暄几句，后来小伦有事先走了，却是频频回头挥手说再见，这不同于一般友人的不捨之情，谁看了都会怀疑，何况是非常敏感的凉冰。这些凉冰全看在眼里，多少不快无法计算，蔷薇看她脸色不好，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说了谎，小伦不是普通朋友，是前男友。对，就是那位她曾经努力想要好好在一起的前男友，看能不能成为「正常人」的尝试，结果是身体的反应真实呈现了内心的抗拒－办不到。
    「老师，我闻到了。」
    等小伦离开，凉冰又来这句，蔷薇却意外的有些慌。
    「你闻到什么？」但蔷薇大胆的问她，或许是觉得已经到了该坦承的时刻。
    「你办不到。」答非所问？正确解答。
    蔷薇被说中心事，立刻转身背对凉冰，她会闪躲她的视线是情理之中，因为怕被看透。如此说来很搞笑，二十六岁的她竟惧怕被十七岁的她看透，不，闻透。
    「回家吧，凉冰。」这句话让人伤心，代表了一种拒绝。
    其实蔷薇没恶意的，也没要疏远她，只是不想让凉冰太早接触这些事，等她长大再来谈，或说她真希望凉冰跟她同样岁数就好了，至少还有个人可以谈心。凉冰真不会读心术，所以蔷薇的内心戏都只演给自己，凉冰没有太大的回应，只是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心痛的时候，心脏真的会痛，还是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
    「我不记得回家的路。」凉冰反击，但她确实不知道。
    家是什么样的呢？凉冰忘了。母亲莫名狠心的消失，在生日那天看见父亲的遗体，姊姊从早忙碌到深夜的黑影……回不回去都一样。
    「我打电话给你姊姊。」
    蔷薇叹气，她对凉冰的「课后辅导」用太多私人感情，这不是好现象。蔷薇随后拿出手机，像那时候她们第一次在街上，一模一样的动作，但这次凉冰没有乖乖地待在原地，交通号志亮着行人红灯，她却直直走向马路，蔷薇惊吓，丢了手机衝上前，抱住凉冰带她回人行道，两人倒地，蔷薇在凉冰身上。下一秒，一台卡车从她们面前呼啸而过。
    「你疯啦！」
    蔷薇大怒，凉冰吓着，躺在地上，一根手指也不敢动。凉冰这一生除了凯莎之外，从没被人吼过。蔷薇真的发怒，因为她受不了有人随意践踏自己的生命，或者说，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稍微听她说话，要是这个人不在，不等于给了希望又让她绝望，倒不如一开始老天就别派她来。就像如果我们这种人不应该存在，神又为何要创造我们出来？
    两人在地上相视许久，世间彷彿静止，凉冰记下蔷薇这张怒不可遏的脸，她今天怕她了，但跟害怕凯莎不一样，那感觉很不同。
    「老师，我只想捡回我弄掉的纸袋。」凉冰小声的说出她走上马路的理由。
    有凉冰的解释，蔷薇的怒火渐渐熄灭。虽说这原因很牵强，蔷薇不信，但这姿势继续下去也不好，蔷薇起身，顺势拉起凉冰。她们今天有很多肢体接触，牵手拥抱，凉冰喜欢，并且看见蔷薇真实的情绪。
    「走路看路，这是基本常识。」蔷薇变回老师的态度。
    凉冰对蔷薇老师的身份是一喜一悲，喜是她是她的老师，她们因此认识；悲的也是她是她的老师，她们就差这一身的制服？还是刚才那个男人？或两者皆是。
    「老师，我要去打工了。」此话出口是不符合气氛，蔷薇不懂她怎么突然说打工。
    凉冰捡起蔷薇方才丢下的手机，萤幕裂了，触控萤幕毫无反应，一片黑啊。
    「赔你一支，我负责，多少钱才够？」
    「不用。」
    「老师，你别瞧不起我了。」
    「凉冰，这是我自愿的。如果一支手机能让你从此好过一点，坏了也没关係。」
    脑袋当机，当蔷薇说完这些话，从凉冰手上拿回手机，她的思考、思绪完全停摆，瞬间罢工。蔷薇没发觉凉冰的异常，看了看手机，确定真坏了，正想着要如何联络凯莎，凉冰猛然抱紧她。千言万语都说尽，不如一个真诚真切的拥抱，此时此刻，凉冰心里默念着那些毫无修饰的词句：「让我感受你的温度，让我知道你不会走。」
    蔷薇本想问怎么了，后来见着凉冰在她怀里哭泣，她也不问了，轻拍轻抚她的背安慰。

 第八回：姊妹

    后来是凉冰自己联络了凯莎来接她。凉冰上车前已经不哭了，眼泪也擦乾了。凯莎谢过蔷薇，但这次看蔷薇的眼神有些不同，也许是唯一监护人的直觉，总觉得这个杜老师特别关心凉冰，凉冰也从未跟一个老师的关係如此好，不过看蔷薇面对自己的态度依旧自然，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凯莎只能继续观察，希望事情不要演变成奇怪的情况。
    蔷薇在街上望车驶离，迟迟不走，因为天色太暗，车内的情形她是看不到的，但凉冰看得到车外的一举一动。凉冰在后座往后看，看蔷薇在人行道上一个人，她不喜欢，她不喜欢看见这样的画面。凯莎在驾驶座，从车内的后照镜见凉冰回头，忍不住猜测在她来之前，凉冰跟这位杜老师到底在做什么。凯莎不直接问凉冰，因为凉冰总是胡言乱语，她说的话能信的只有一半。
    「凉冰，你别给杜老师添麻烦了。」凯莎试探的说，凉冰转身坐好。
    「要是她不嫌我麻烦呢？」
    后照镜映出凉冰的笑脸，凯莎顿时无语。
    「放心，姊姊，我会乖乖的，像你们希望的那样……」凉冰的语气充满讽刺，凯莎听了很不开心。
    「凉冰，你别这样对我说话，你知道我只想你……」
    「像正常人一样。」凉冰帮凯莎说完，凯莎突然停车在路边。
    「不是，我不是要你跟正常人一样。凉冰，我只想你快乐。」
    凉冰望着她姊姊的侧脸，心情也不好，她姊姊是遗传爸爸的金发，但她不是，她是跟妈妈。
    「我不在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沉默许久之后，凉冰说了这句话。
    凯莎握紧方向盘，呼吸有点抖，闭上眼睛就是一道泪，但她很快伸手抹去。凯莎不想让凉冰看见她流泪，可凉冰已经看到，她们是唯一的姊妹，经歷过的一切都是同样的，她还比她更累，凉冰明白她姊姊的辛苦，但其实她要的只是不想孤单。姊妹俩都没错，只可惜很多话都没说开，凯莎重新发动车子，深呼吸。
    「你晚餐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
    「凉冰从小就是天才，幼稚园就能解出我高中时学的数学。」
    凯莎回家在自己的房间跟好友－鹤熙讲电话，工作之馀的发牢骚，但更多的是担心凉冰。
    『你在忌妒她吗？』鹤熙笑。
    「以前会，但长大就不会了。」凯莎坦承，坐上她的办公椅，解开衬衫的釦子。
    「当她收到各个名校寄来的入学通知书，我是真心替她感到高兴的，但她却全撕掉了丢垃圾筒，升学自愿乱填一通，我问她为什么，她就扯一堆有的没的，说什么想飞上天空当一朵云，或是想去外太空捡太空垃圾的疯话，真要气死我。」
    凯莎叹气，打开电脑看公司的营运表。
    『你妹妹真是典型的天才性格，不，鬼才。』
    凯莎再叹气，想到一些事，电脑的图表看不下去。
    「我知道，妈妈走了之后，凉冰就一直不能释怀，爸爸又在她生日的时候……」
    『我明白，凯莎，要是换了我，我也会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凉冰这年纪是最混乱的时候，你该多陪陪她。』鹤熙的语调也悲伤起来。
    「鹤熙，我同意，但我只是不想看见凉冰放弃她所有的前途……」
    「什么狗屁前途！」
    凉冰不知何时出现在凯莎的房门口，姊妹相望，凯莎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只听手机另一头鹤熙问她怎么了？凯莎过去也常常问凉冰怎么了？凉冰没有半句回答，总是哭。时间久了，凯莎渐渐的也不再问了，比起说，凯莎更觉得要用行动表示对妹妹的关心，因为她们只有彼此了。凯莎想尽办法给她妹妹需要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用最好的，却没发现，凉冰最需要的其实只是不想一个人在家而已。
    「凉冰……」
    啪－
    凯莎的话未说完，凉冰把揉烂的纸摔在地上，扭头走掉。凯莎不拦她，也拦不住。凯莎走上前把地上的纸捡起摊开，那是凉冰高中的校庆宣传单。

 第九回：追逐战

    校庆的运动会，凉冰基本上没报名什么比赛项目，唯一参加的只有跟家人一起的趣味竞赛。凯莎并不知道凉冰的用意，凉冰也不擅长说出内心感受，自从她有情感障碍之后，这不能怪谁，欠缺了解好像是每个人必经会犯的错，只能说人们有时都不够诚实、不够勇敢。
    那天放学，凉冰又坐在操场跑道边的树下，望着黄昏夕阳，校庆的布置已经完成了，明天就是校庆了。凉冰心里是抗拒回家的，见到她姊姊就像仇人，明明她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也不知道在互相讨厌什么、彆扭什么，自己都不理解自己。蔷薇正巧回家，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这么巧，她就是会看见凉冰。蔷薇揹着侧背包走过去，凉冰看见她走过来，心情有好一点。
    「凉冰，你又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
    「守株待兔。」
    蔷薇皱眉，学校可没有兔子。
    「老师，你就是那隻兔子。」
    蔷薇苦笑。
    「要是我没出现，你是打算等到明天吗？」
    「你会出现的，老师，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时间表，不管有意无意，我观察过，你都是这时候回家，避开下课下班的尖峰时段，你的重机在路上才好骑。」
    凉冰笑了笑，蔷薇不否认她的话。现在蔷薇知道了，这奇怪的姑娘不是有透视能力，不过是喜欢观察，外加逻辑推理罢了。
    「早点回家，明天的活动有得你累。」
    「反正我什么比赛都没参加，班上摆摊也轮不到我顾，无所谓累不累。」
    凉冰说得事不关己，蔷薇不喜欢她这样跟眾人、社会脱节，因为脱节久了，她就真的会永远一个人。虽说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但人类到底是群体动物，说来也矛盾，不过蔷薇相信，唯有陪伴才能真正明白自由自在的可贵。
    「凉冰，你姊姊明天会来吧，我看见趣味竞赛的表单上，有填你跟她的名字。」
    此话出口是意外了，因为凉冰没想过蔷薇会记得这种事，关于她的这种小事。
    「老师，你想多了，我姊姊不会来的，她是工作狂，工作在她的人生中是最重要的，任何事都不能妨碍她去见客户、跟经理开会、关心產品品质、年度销售额、监督员工有没有认真工作。」
    「是吗？我不认为。如果凯社长真是那样的人，是不会在你昏倒的时候跑来医院，在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还有你的病情……」
    凉冰这时瞪她，蔷薇没说下去，不甘示弱的回瞪她。
    「凉冰，你这看老师的眼神对吗？看来你姊姊是宠坏你了，让你没大没小，不懂尊师重道，理直气壮也要看情况的，生病不是你没礼貌和逃避人生的挡箭牌。」
    凉冰本来很生气，听蔷薇对她训话，她理应更火大，却是没预料中的愤怒。也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像蔷薇如此待她，又或是，她在她的心里已经不是外人了？凉冰低头，用一旁的树枝在土上写了几个字，蔷薇看着。
    「你写什么？」蔷薇问。
    「我不好意思说。」
    「对不起嘛。」
    凉冰双眼瞇着看蔷薇，脸微微泛红，意思是：「你知道你还问。」蔷薇此时的笑是得意，大人的一种得意，但凉冰难得不讨厌。
    「老师，你真的觉得我姊姊会来吗？」
    「这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我想如果你今晚问她，她会告诉你的。」
    「那如果我不好意思问她呢？」
    蔷薇微笑，没有马上回答，走过去对凉冰伸手，凉冰不懂她的意思。
    「你的手机给我。」
    「不要。」凉冰忍住笑，她猜到她的意图。
    「凉冰，你不是要答案吗？你不敢，老师我帮你啊。」
    「不好。」凉冰摇头，手按着口袋里的手机。
    两人看似对峙，气氛却是甜的。蔷薇放下侧背包，凉冰已准备要跑，蔷薇才不放过她，两人就在操场边你跑我追，我闪你捉，这追逐战，师生俩玩得不亦乐乎。但从小体弱的凉冰哪敌得过时常锻鍊身体的体育老师，抢到最后凉冰给蔷薇「树咚」了，为夺到凉冰藏在身后的手机，彼此的身体贴得很近，她甚至环抱她的腰了。
    「凉冰，给我。」两人都在喘气。
    蔷薇将这两个字说得自然，但听在凉冰耳里有点怪，她抿唇，脸更红，还是摇头坚决不从。
    「老师，我怕痛。」
    直到凉冰这诡异的台词出来，蔷薇才惊觉自己玩过头了，立刻后退。对于蔷薇的退却，凉冰很失望。
    「好嘛，老师，给你。」
    蔷薇退了之后，凉冰倒乖了，将手机给她。蔷薇有些尷尬，但若说了又不做会显得方才的争夺失去意义。蔷薇决定照原计画，接过她的手机拨号给凯莎，却在拨通之时，凉冰喊了她的名字说：「杜蔷薇老师，我兴奋了，你兴奋了吗？」
    凉冰走上前轻吻蔷薇的脸颊。

 第十回：真情不假

    嘴唇触上脸颊，凉冰的轻轻一吻狠狠重击蔷薇，蔷薇的脑袋一片空白。虽然人散发的费洛蒙不像动物那般夸张，但是不表示不存在。那一瞬间，蔷薇差点要说出深埋已久的秘密，但思考不到几秒，她强迫自己冷静，自觉不该对一个未成年女生坦白少数性倾向的事情，可凉冰一直在影响她，甚至可以说是在挑战她、挑逗她。两人相互凝视，蔷薇小心呼吸，凉冰慢慢退后，这吻非常大胆，因为地点在校内，虽然比起上次在街上亲嘴，这亲脸太「小儿科」了，但彼此的感觉与感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见凉冰这时的笑，脸上一抹緋红，还以为可以用夕阳作掩护，但蔷薇再仔细一望，凉冰整体的神态与气质突然变得非常纯情，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会有的初恋情怀。蔷薇握紧凉冰的手机。
    『凉冰？是你吧？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凯莎接通后，照常理会认定是凉冰打的电话，但听她不发一语很奇怪。蔷薇听到凯莎的声音，立刻掛断通话，当凉冰说出：「老师，我兴奋了。」蔷薇绝对不能让凯莎知道凉冰对她做的事，又或是将来她会对她唯一的妹妹可能產生的情感。
    「凉冰，这里是学校，别这么做，我不兴奋，我不喜欢。」
    蔷薇的回应特别冷血，面无表情的把手机还给凉冰。凉冰瞬即感到胸闷，无法呼吸，她不理解这个结果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凉冰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待在原地，心想自己交付真心到这个女老师手里，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打算要捧起，心碎难以復原，这是第四次了，凉冰算得清清楚楚，时时刻刻都记着那种痛不欲生。
    蔷薇转身，此刻的她没办法顾及凉冰的感受，因为她连自己都顾不好。她拿起背包准备走开，稍微扫视了周围，希望没人看见，这攸关两人的清白、名声与未来，蔷薇到底比较成熟，真正的为你好是不会斩断或控制你往后人生的出路与所有可能。
    「老师、老师……」
    蔷薇听身后凉冰的呼唤，她越走越快，她不想听到这种挽留、哀求，她怕自己会动摇或心软。蔷薇很无奈，就算她只是想教凉冰这是正常的事，然而在外人看来也会是她故意诱导。真是尷尬又讽刺，让一个有切身体会的人来诉说这份正常与不正常的对抗，不，解释，最终还是会被有心人士当成反对的举例，反正你们就是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们一样，但你们不一样，不要教坏小孩。蔷薇想起她曾经看过的，那些不怕社会舆论的勇敢之人，她躲起来的举动简直太污辱人。想着想着，蔷薇想哭，直到听见一声重重的倒地声，蔷薇立刻回头，几乎是直觉反应，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蔷薇丢了包，跑回去扶起倒地的凉冰，真情不假。
    －－－
    凯莎真的很怀疑这位杜蔷薇老师，当她又一次被通知去医院，她妹妹又昏倒，呼吸困难，情绪不稳，最后是打了镇定剂才稳定下来。蔷薇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脸忧愁，等凯莎出来，她赶紧上前询问状况。
    「目前没有大碍。」
    凯莎的答案让蔷薇放心。
    「杜老师，辛苦你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蔷薇摇头笑说不会，凯莎观察蔷薇的反应，见她安心的样子有点不寻常，不太像一般老师关心学生的感觉。凯莎想起凉冰说过的话「要是她不嫌我麻烦呢？」她下意识皱眉盯着蔷薇上下打量。对此，蔷薇有股说不出的凉意与恐惧，好像被当成敌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凯社长，我脸上有东西吗？」蔷薇后来实在受不了凯莎诡异的注视。
    「没有，不好意思，杜老师，今天谢谢你，我先回去看凉冰了。」凯莎点头，说完要走回病房，蔷薇拦下她。
    「这是凉冰的手机，刚刚掉地上了。」
    凯莎应了一声，接过手机再说感谢。但看蔷薇迟迟不离开，凯莎开了病房门又关上。
    「杜老师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蔷薇欲言又止，此举加深了凯莎的疑惑。
    「凯社长，明天是学校的运动会。」
    「我知道。」
    「凯社长，你会来看凉冰……」
    「这点恐怕没办法，我刚巧有些工作推不掉。杜老师，我妹妹不擅长运动，加上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办法。不过最重要的，是凉冰不喜欢跟人竞争的感觉，所以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没有参加任何一项……」
    「她有。」蔷薇的话让凯莎惊讶，不过更惊讶的在后面。
    「凉冰只参加了一项活动，亲子趣味竞赛。凉冰刚才和我说了，她其实想邀请你来，但她害羞，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怕你拒绝。凯社长，我猜她应该很想你来学校看看她吧。」
    蔷薇轻描淡写的诉说，凯莎却觉得相当难过，想起那晚被她揉烂的校庆宣传单，为什么凉冰会出现在她的房门口？不是她没礼貌在偷听，或是行为怪异随心所欲，是凉冰不想打扰姊姊工作，所以站在那等着，她姊姊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优秀，从不休息只为她们的生活，但凉冰只是想姊姊参与她的生活。
    见凯莎陷入沉思，蔷薇不好再说，别过凯莎后回家。凯莎在原地待了多久，蔷薇不会知道，她只希望她们姊妹的关係能够变好，虽然一个局外人能做的有限，也无法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但她们姊妹俩的相处让她想到了她父亲。蔷薇认为她父亲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军人，她认定这世界穿军服最好看的男人就是她父亲。一路从小官阶努力到将军，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蔷薇尊敬他父亲，以他父亲为荣为傲，但就是因为有如此不一般的父亲，蔷薇从小受到的压力也不小。尤其当她发现自己的秘密，她的否认与躲藏是必然，因为她怎么能够给她父亲伤心和丢脸。
    蔷薇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孤独异常，感觉会放大，她蹲在人行道旁，掩面哭泣。
    －－－
    凉冰会醒来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她转头，面前不意外的是凯莎，蔷薇若还在才是作梦。凉冰不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她跟凯莎好像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有障碍，又怎可能对她说自己失恋了，是「恋」吗？
    「蔬菜串培根肉。」
    凯莎终于不再问她妹妹你要吃什么，她从没忘记她妹妹喜欢吃什么。
    「我在附近的烤肉摊买的。」
    凯莎补充，她自从是社长以后，好久没买小吃了，也很少会跟客人约在街边的小摊上吃饭谈工作。凉冰转过头，她不想让她姊姊看见她哭，黑发掩面。凯莎没有逼她，安静陪她一整晚，姊妹的气氛比平常多了许久没有过的柔和、温情。
    凯莎隔天从病床旁的沙发上睡醒时，身上多了一件薄被。

 第十一回：相思病唯一能解的

    校庆运动会，凉冰没有出现。
    蔷薇在运动会上忙碌着，几乎没有空间想其他事情，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希望运动会能够顺利。照蔷薇的个性，她虽然不是完美主义者，但她是那种要嘛不做，要嘛就认真做、全力以赴的性格。当蔷薇想到凉冰的时候，是看见许多家长跟学生一同走进操场。亲子趣味竞赛，蔷薇在心里默念，下意识找寻凉冰跟凯莎的身影，但都没见着。片刻后，轮到凉冰的班准备比赛，班上同学走过来跟她说凉冰请假了，蔷薇的失望并不明显，因为担心居多。蔷薇看着手上名单凉冰的名字，她拿原子笔的手停下，停了足足一分鐘，一分鐘内可以產生的想法与回忆超乎蔷薇的想像。无奈，她不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蓝色原子笔最终划掉凉冰的名字。蔷薇没有如释重负，是更加难受。
    我是不是对她太冷淡了呢？蔷薇思考。后来运动会的下半天，只要有机会休息，蔷薇就在想凉冰，不论是昏倒的身体状况，还是昨天的亲吻，又或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蔷薇的理智会告诉自己，对于学生的好感只能仅限于此，身份上不行，道德上也不行。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人类可以随意控制的，一旦感受到悸动，那感觉就回不去了，想否认也不行，顶多欺骗别人。偏偏蔷薇是最可悲的那个，因为她试图欺骗自己。在洗手间冲了脸冷静，蔷薇看镜中的自己，忽然忆起最早对女性心动的时候，那时候她才十三岁，对方是她的老师，蔷薇已经记不得老师的脸，只记得应该是很漂亮的，非常有气质，声音好听，集所有美好的形容词于一身的成熟女性。这话夸张了。蔷薇苦笑，但你若真的喜欢过、爱过一个人，你就会知道那些都是真的，然后无疾而终跟自我否定也是千真万确的。蔷薇叹气，整理好仪容后离开厕所，重新面对生活。
    一阵风吹过，树叶随风飘。凉冰其实就站在树后，她没有穿高中制服，也没有穿病人服，是穿上连帽外套加休间裤、便鞋。凉冰虽然总是听她姊姊的话，本来经过昨天的拒绝，哭了一晚后，凉冰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看到蔷薇，这可恶的老师。但才一天不见，凉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思念，跟想念母亲父亲不同，她说不明白此种纠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吗？不论快乐悲伤都还是想再看见她。黑发因风飘起，凉冰望着蔷薇的背影，双手放入连帽外套的口袋里，蔷薇不会知道她来，因为她没有回头看，凉冰失落极了，这种失落要逼死人的。不能怪凉冰彆扭，可笑的欲用意念期待对方能心电感应般的转身发现她，她也明白只要走过去打声招呼就能切断全部烦恼，但是人奇怪又矛盾，总要赌那个机率小的，凉冰这时才了解赌性也是人性，因为开心的程度是翻倍，无法估量的倍数－你懂我，你找到我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当凉冰沮丧的从学校回家，凯莎早在家里准备质问她跟杜蔷薇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能说凯莎过度控制，找人跟踪凉冰，调查蔷薇，她不过是关心妹妹，只是方法稍嫌过火。
    「你要说实话吗？」凯莎先来软的，这对她来说是个突破。
    「说什么？」
    「你哭了一整晚，又从医院偷跑出去，不该解释一下吗？」
    「我想哭就哭，没为什么。从医院跑走是想出去透气。」凉冰敷衍，没敢正眼看凯莎。
    「凉冰，你两次被杜老师带去医院，第一次我当你是突发性，第二次我就怀疑，因为我不想感受到第三次会失去你的恐惧。」凯莎严肃，但少了过往的威胁或怒气。
    「姊姊，你要怀疑什么？」
    「杜老师对你做了什么？」凯莎直言，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凉冰莫名火大，因为凯莎的问题直戳她的痛点。蔷薇根本没对她做什么，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姊姊，在你眼里，任何跟我接触的人都是坏人，我觉得自己是一座被你买下来的孤岛，除了观赏跟任你摆布，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凉冰用很冷酷的语调控诉她姊姊的行为，字字句句都很扎心，凯莎的情绪要起来，凉冰感觉得到，两人都挺直了身体，谁都不想退，谁都想站稳自己的感受，而这还是姊妹俩在父亲过世后，初次的正面对抗，说实话，她们需要这样的衝突与坦白，不是过去谁强硬，谁就委屈。年纪大的人没有比较伟大，有时候经验法则也会有不适用的人。
    「凉冰，你长大了。」
    不料凯莎说了这句，牛头不对马嘴，凉冰皱眉。凯莎居然没有发怒，凉冰不习惯，见凯莎走上前，凉冰要退，怕是她姊要打她，结果不是。凯莎把一罐防狼喷雾剂给她。
    「记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凯莎就回房间。
    凉冰傻了，在玄关看着那罐防狼喷雾剂，凉冰的心情难以言喻，无言的尷尬。凉冰自嘲，如果蔷薇对她有那种心思就好了，她还会这么伤心嘛。凉冰收下防狼喷雾剂，会收着是因为她知道除了蔷薇，其他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人都用得着。
    当晚，凉冰翻来覆去睡不好，思索明日的园游会到底要不要去。相思病唯一能解的就是见到那个想见的人，凉冰比谁都清楚她的痛苦谁能解，虽然那份痛苦正是那个人给的，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蔷薇就是源头。现在，凉冰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不放弃，另一条是让她离开自己的生命。凉冰心里早选定，会犹豫不决是不晓得明天见到蔷薇时要怎么面对。由于睡不着，凉冰下床去浴室看镜子，把镜子里的自己当成蔷薇，反覆练习，好几个版本都练习过，也假想过蔷薇的回应。凉冰最后决定要用「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去找蔷薇。回到床上，睡意马上就来，凉冰微笑沉入梦乡，完全把那天放学的心碎忘记。

 第十二回：重归于好

    园游会，蔷薇要做的部分就比较少了，大部分都是学生在忙，她负责维护秩序跟监督作业。今天会有很多校外人士来学校，还有一些学校请来表演的团体。蔷薇没心情参与这场热闹的活动，因为满脑子凉冰、凉冰、凉冰个没完，她只能用假装忙碌来忘记。不料，蔷薇早已失去的一种能力－总是能在茫茫人海中第一眼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今天再次重啟。刚巧阳光洒下来，不偏不倚，蔷薇在中庭的表演舞台下看见凉冰，她好似带着神圣的光芒向她走来，宛如救世主、天使。
    「你……」
    「你……」
    两人距离不到一公尺，不约而同开口，气氛有点曖昧。凉冰低头，蔷薇摸了摸鼻子。
    「你没事了吗？」
    「我很好，谢谢老师关心。」
    师生普通的寒暄，彼此却莫名害羞。蔷薇其实想对凉冰道歉，关于自己的冷淡，可是又不好开口，怕会给凉冰错误的机会，让她以为她可以对她保有期待，但蔷薇深知自己无法给凉冰她想要的结果，不管现在还是未来。
    「对不起。」凉冰先说抱歉，蔷薇惊讶。
    「老师，我以后不会再随便对你……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这是凉冰昨晚准备好的台词之一，练习了好几遍，但真的要说出口的时候还是略显紧张，连「亲吻」这两个字都没敢说，明明当下做这件事的时候大胆无比。
    蔷薇皱眉看凉冰，看看这个情竇初开的姑娘，多美丽、多单纯。蔷薇不敢想此时此刻她的心跳有多快，回想初恋，她对那位女老师的心动，想必现在眼前的凉冰也是如此吧。
    「老师请你吃烤肉，十二班在卖，听说挺好吃的。」蔷薇没有说原谅，她知道凉冰没有恶意，只是情不自禁，但愿她可以告诉凉冰这种爱恋很正常，可惜她没办法开这个口。
    凉冰露出微笑，她知道她们重归于好，内心雀跃不已，毫不客气的说自己要吃一大堆。蔷薇轻笑，两人结伴逛园游会，说来也奇怪，蔷薇原本的烦恼忧虑在见到凉冰后，全都消失无踪。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不只是来自非人间，也来自目前已知宇宙中，无法被当代科技量化的爱。
    她们说说笑笑，蔷薇觉得很放松、很自在，因为师生一起逛校内园游会很正常，旁人不会有异样的视线看来。殊不知蔷薇想太多了，一路上，根本没多少人注意她与凉冰哪里不同，正所谓他人的眼光即是自己的地狱，蔷薇一直以来惧怕的不过是庸人自扰。
    「老师，我想吃那个。」
    走到某一班在卖冰淇淋，凉冰兴奋的指着，蔷薇没有犹豫，上前买了一个给凉冰，凉冰开心要接过，蔷薇忽然收回，伸手阻止她，要她等一下。
    「不是生理期吧？」蔷薇问。
    凉冰鼓着脸摇头。
    「不可以骗老师。」蔷薇再确认。
    凉冰很不满。
    「我姊姊从小教我诚实是美德，我相信她，所以我从不骗人。」
    听凉冰提到凯莎，关于凯莎对她的教导，蔷薇很欣慰，甚至还有点感动，她们姊妹和好，她真心替她高兴，随后把那支冰淇淋给凉冰。凉冰吃得津津有味，果然是孩子，蔷薇羡慕凉冰的无忧无虑，心想她们若是同年纪该有多好。蔷薇的眼神流露出不同于师生的宠溺，凉冰难掩脸红。
    「老师，你看我看入迷了吗？」
    凉冰还是那个凉冰，见她笑得自信，蔷薇无奈，要说她习惯了这姑娘的脾气，还是默认她确实看她看入迷，蔷薇不语。凉冰抿唇，嘴边都是白色的冰淇淋，蔷薇突然想起以前还有「少女心」的时候，会希望另一伴舔去她嘴角上冰淇淋的肉麻互动，太羞耻了，但为何会幻想到凉冰身上？蔷薇舔唇，口渴的异样感，原来她才是需要吃冰降火的那个人。
    「老师，你要吃吃看吗？」问题问的巧不如问的妙，凉冰将冰淇淋递到蔷薇面前，示意她吃。
    蔷薇迟疑，这是间接接吻？也许只有这个方法可以掩藏她对她燃烧起来的情意，蔷薇最后选择吃，但在吃下去之前，有个男人叫住她。

 第十三回：老师也会骗人

    凉冰看过这个男人一次，听过这个男人的声音一次，一次就足够让她讨厌至极。
    「小伦？」
    「蔷薇，总算找到你了。」
    蔷薇惊讶小伦的出现。
    「上次在电话里，你说你最近在忙学校校庆的事，我正巧放假，就想来看看你。」
    凉冰对小伦的厌恶加倍了，不只是因为他让蔷薇没吃到她给她的冰淇淋，间接接吻的计画失败了。最重要的原因是，小伦原来跟蔷薇私底下有联络，还有那句想来看你。虽说一般的朋友平常联系没什么，小伦来参加校庆或许是他纯粹喜欢热闹，但凉冰的直觉不放过她，尤其小伦的眼神太过温柔，藏不住的柔情和她看着蔷薇时无异。小伦后来也跟凉冰打招呼，凉冰随便敷衍过去，蔷薇夹在两人之间，莫名尷尬。小伦接着提议三人一起逛，凉冰原本不想，可是更怕给他们独处，最后很不情愿的答应。走在两人身后，凉冰明显不开心，蔷薇走在前面，全程都感受着身后的奇怪注视与埋怨的气息，蔷薇猜凉冰在生气，频频回头看她，凉冰一直没给她好脸色，嘟着嘴，蔷薇微笑，确实在生气呢。
    「要喝珍珠奶茶吗？」
    小伦又一次打断她们的「眉目传情」。
    「刚才喝过了。」凉冰说，小伦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精神起来。
    「蔷薇，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大学园游会的时候，我们几乎喝遍了每一间饮料店的珍珠奶茶，结果有一间不知道加了什么，害你急性肠胃炎。」
    小伦开始提大学和蔷薇的事，凉冰很不想听，再见他们说说笑笑的模样，火气更大。因为在那种回忆里，她是外人，凉冰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永远都无法参与的蔷薇的过去，那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她不可能回到过去，去看看蔷薇当年如何叛逆、如何年少轻狂，跟现在太不一样了，矛盾至极。你在骗我吗？你有什么事隐瞒着我吗？你有感觉到我的感情吗？凉冰的脑袋乱七八糟，身体沉重，好像有什么在逼迫自己失控。蔷薇见凉冰低头摸头的模样，怕她是又不舒服，上前要关心，凉冰突然猛力推开她，恶狠狠得瞪她。蔷薇被突如其来的猛推，差点跌倒，幸好小伦扶住她。
    「凉冰，你怎么这样对老师？」小伦皱眉，觉得这小女生怪怪的。
    凉冰笑，但也不是在笑。凉冰看小伦走向自己，她伸手阻挡退后。
    「老师也会骗人。」凉冰答非所问，两人不懂。
    是，凉冰知道没人会懂她，天才跟疯子是一线之隔，如果上天给你超越普通人的天赋能力，也会给你相对应的缺陷。一般人习以为常的情绪，凉冰可能要花好几倍的时间去调适自己，她不理解这样的衝突，她明明感觉到蔷薇也是在乎自己的，然而她却一句不说。凉冰早猜到蔷薇和她应该是同路人，走在她前方的导师，但她一句不教。凉冰现在的痛苦很深刻，来自非黑即白的价值观即将毁灭，从孩子变成大人的重要转折。
    「我骗你什么？」蔷薇走上前，比小伦更靠近凉冰，也怒视着她。
    不知为何，蔷薇总是跟凉冰硬碰硬，好像如此才能撞破囚禁她们的铜墙铁壁。蔷薇看凉冰的时候，是在看十七岁的自己。那时候没人教她，她要无师自通，可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躲起来不被人发现，免得受尽苦难，害亲人蒙羞，因此牺牲自己，孤独终老也没关係，这都是可以承受的。但她却不愿凉冰走上跟她一样的路，讽刺又可笑，没有以身作则，算什么老师。
    凉冰没有回答，上前一步欲亲蔷薇，小伦的动作很快，或许是情敌的第六感，他立刻抓住凉冰的肩膀。小伦不是在想凉冰会亲蔷薇，他只是害怕凉冰会对蔷薇不利。凉冰看小伦抓她肩的手，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的力道，她抬头，眼神兇狠，那是天生的胜利，生理上的优势－男人。凉冰不做任何反抗，蔷薇赶紧要小伦放手，回头看凉冰的表情是不解，但更多的是担心。
    「别这样，小伦，你会吓到她的。」
    蔷薇明白凉冰不是一般的孩子，不能用常理来看待，殊不知凉冰最痛恨的就是所有人把她当成小孩，一个一碰就会碎的玻璃娃娃。凉冰彻底被激怒，小伦是引爆点，蔷薇还助燃，如果是以前的她，她会当场给两人难堪，但这次凉冰没有，她握紧拳头，最后不发一语的扭头走掉，不管蔷薇在她身后说什么，她都当作没听到，消失在人群中。

 第十四回：你怕不怕

    凉冰消失后，蔷薇其实想找她的，但她不能丢下小伦一个人，不能让他发现一些不寻常的行为引他怀疑，无论是师生之间还是同性之间，蔷薇认为这是对凉冰的保护，当然，也是承认自己的不够勇敢，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懦弱。不过现在比起对自己的失望，蔷薇更不想让凉冰失去对这个世界的信心与希望，然而没有以身作则的她，要怎么让凉冰信服这世界是值得她好好生活的。
    「谢谢你陪我，蔷薇。」
    黄昏时分，校庆即将结束，一会儿的表演晚会，小伦说着有事要回去了，但事实上没有。小伦是感觉蔷薇后来的情绪不太好，心不在焉，小伦没敢问她怎么了，因为猜她也不会说实话。以小伦从小到大求学的过程、周遭的环境，与对蔷薇的了解来看，他不会想到蔷薇会对一个女学生有不良企图，但这些年过去，他大概明白了蔷薇跟他应该不是在一个世界的。
    「如果你见到凉冰，可以帮我说声抱歉吗？希望她没受伤。」
    小伦最后留下这句，蔷薇答应，小伦到底是温柔的男人，好朋友。跟小伦道别后，天色已暗，蔷薇开始去找凉冰，心想这姑娘会跑哪去，还是回家了？蔷薇先打电话给她－关机。蔷薇暗骂一声该死，她早该想到如果一个人存心不让你找，她会想尽各种办法，但是，凉冰，你就真的不愿再看到我吗？
    夜幕降临，校园一片黑暗，除了举办表演活动的操场，音乐声、欢呼声传遍整个学校，蔷薇独自一人走在教学楼的走廊，望向操场的明亮喧闹，她处在这昏暗不见光的角落，简直像极了她的内心对于现实社会的写照。片刻后，蔷薇叹气，凉冰八成是回家了，她不可能跑去看艺人表演，这孩子不喜欢吵闹的地方，蔷薇准备离开，突然，不经意间，她看到某间教室里的一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长发披肩，双手放桌面，微微低头。蔷薇皱眉，抬头看班级牌－凉冰的班级。蔷薇想都不想就从后门走进去，还直接叫了凉冰的名字。
    对方有反应，她确实是蔷薇想找的那个人－当你真心想见一个人，全世界没有人可以阻止你，除了你自己。蔷薇看似晚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找到凉冰，但她心里清楚，她是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才找回自己，当凉冰站起身和她面对面，她面对的不是凉冰，是年少时的自己。
    「老师，跟男朋友玩，开心吗？」
    没有一丝灯光的教室，视线不清，她们唯一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仅靠她们近乎同步的呼吸，甚至同样都带点痛苦。
    「凉冰，我有几点要告诉你。第一，小伦不是我男朋友，是前男友。第二，我很久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心。第三，我整个下午都很担心你。」
    蔷薇的回答令凉冰的头更痛，此种状态下，她无法分辨蔷薇的话是真是假。原来谎言是真的，那男人不只是你的朋友；担心是假的，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为何到晚上才来找我。
    「你骗我！你们全都骗我！」
    凉冰的脑袋打了死结，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公式可以解算她的痛苦、她的愤怒、她的失控，就像她不懂妈妈口口声声说她爱爸爸才嫁给他，不会离开家，但最后还是走了；姊姊对她说，只要她乖她听话，她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她只想要过去一家四口快乐的日子，但一次也没实现，结果到后来她连父亲都没有了；此刻再加上一个杜蔷薇老师，推开她又来找她，为什么？
    「我不是任你们高兴玩弄的傀儡！」凉冰推倒、砸摔身旁的桌椅，然后猛力揪起蔷薇的衣领。
    「你这个骗子！你骗我，我、我还……」
    「对不起。」蔷薇接受凉冰的指控，她确实骗人，还很可悲，因为她连自己都骗。
    双目对视，凉冰声泪俱下，蔷薇被她悲愤的情绪感染，跟着流泪，很难过，她一次也没有过这种发洩，从青少年就压抑到成年，没自杀算幸运，但也离忧鬱不远。她们同病相怜，都到什么时代了，都不再是病了，这是最自然的事不是吗？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伤，渴望得到她的所有关注、感情和吻……
    蔷薇以为这吻在黑暗中，卑微又可笑，凉冰试图对她做些踰矩的事，不应该，但是她最真实的样子，是她羡慕的样子。如此比较，二十六岁的她还不如十七岁的她，打掉重练，未尝不可，只是遍体鳞伤，你怕不怕，值不值得？

 第十五回：坦白与勇敢

    那天下雨，星期一开了一场校务会议，蔷薇当老师这几年，第一次是校务会议的主角。蔷薇低头，面无表情，站在会议中央，如果这是法院开庭，大概就是被告的位置吧，蔷薇暗地自嘲，面对性平委员调查小组的质问，她说了她做的事，她确实在校庆晚会时，在教室与凉冰接吻，这件事她不会否认。蔷薇没想到会有人发现，她们只亲了不到几秒，脚步声跟人声就让两人吓得分开，灯光昏暗，她们都没看见是谁来了，应该是学生，听声音尖锐，猜测是几个女生。蔷薇不怪这几个学生把她与凉冰的事情传出去，传到她现在站在这里。
    「我没有跟凉冰同学交往，也没有跟她发生不正当关係。」
    蔷薇说实话，她据实以报，没人比她更诚实了，除了她是同性恋的事实，虽然在场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且有人已有异样的眼光，即使调查小组要站在中立的角度判断是非，但是谁能保证人心可以公正，没有一点偏见。最后的惩处是为了平息这次的风波，蔷薇只能接受，记过、不续聘，还有父亲知道后的责骂与失望，但对她来说，最严重的处罚，是为人师表的形象与未来前途被毁，还有她不能再见那个奇怪的姑娘。
    结束校务会议后，蔷薇回到办公室，其他老师会怎么看她，蔷薇已经不想管了，她只想安分的教书教到与学校的合约终止。凉冰今天没来上课，想当然她不会来，蔷薇一整天都在思考，思考到后来她决定直接辞职，这对她们来说都好，无论之后有没有学校敢收她，蔷薇不想凉冰受到二度伤害，她只是一个孩子，她还很年轻。蔷薇向学校请假，她想明天先回家跟父亲坦白她犯的错，她猜父亲会大发雷霆，或是不想再见她，她父亲严肃的脸上会有怎样的震怒，蔷薇觉得恐惧，但恐惧久了，她其实也麻木了。
    蔷薇当晚失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小伦打电话想跟她聊聊天，小伦并不知道她发生的事，蔷薇也不知自己今晚是发什么神经，竟然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小伦，我喜欢女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小伦的语调很平静，蔷薇还是有愧于他，但她总不能一辈子向全世界道歉这种事，或是看小伦浪费大好人生在她身上，可是感情事谁都不能控制。
    『你喜欢凉冰吗？』
    「我不知道。」蔷薇叹气。
    『但我感觉她很喜欢你。』
    「她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会变，她根本就还没搞清楚。」
    『十七岁很小吗？可你不是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吗？』
    小伦的话，蔷薇无法辩驳，安静一段时间，蔷薇才承认也许她在逃避，她有「恐同」的倾向。
    『我很遗憾，蔷薇，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从小伦过往的教育，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的心疼是真的，无能为力也是真的。事实上，蔷薇已经很感激他了，当然不会期待他能解决她的问题，这是她的问题。
    『你有想过去向凉冰说些什么吗？』
    「没想过，好像我说什么都不对。」
    『是嘛。但我想这种时候，她一定很想见你。』
    「你怎么知道？」
    『情敌的感应吧。』小伦苦笑，真的苦。
    情敌嘛，蔷薇不想再伤小伦的心，乾笑带过。掛了电话后，蔷薇犹豫很久，久到天都亮了，她才看清自己有多么不勇敢，骑上车的时候，她更换新计画，她要先去凉冰家，然后再回家。但计画赶不上变化，蔷薇临时收到通知，学校撤销对她的惩处，蔷薇不解，脑中闪过不好的念头，她立刻骑车到凉冰家。

 第十六回：信

    凉冰家有钱，不，是她姊姊有钱。第一次来到凉冰家，蔷薇惊叹，停下重型机车站在围墙外，她看着这栋豪宅，好似把人杀了埋在里面都不会有人知道，这玩笑是过分，但很真实。蔷薇在门口徘徊，犹豫该怎么开口，想了很久，她甚至还对着重机的后照镜练习，然而最终除了你还好吗，蔷薇不知自己还能对凉冰说什么。蔷薇的一切行为都被围墙外的摄影机照下来，凯莎在屋内看着，佣人询问凯莎是否要将蔷薇赶走，凯莎说不，她要亲自过去找这位杜老师。
    铁门突然开啟，蔷薇吓一跳，见到凯莎更是惊吓万分。凉冰是蔷薇想见，但不知该怎么面对的人，而凯莎是她必须见，但不敢面对的人。两人互望，蔷薇虽然恐惧，但没有失礼，对凯莎点头。凯莎依旧有礼，正常对蔷薇打招呼，不过眼神上有不同以往的严肃。
    「杜老师，凉冰她都跟我说了。」凯莎不拐弯抹角，也猜到蔷薇来家里的目的。
    「凯社长，我……」
    「对不起，杜老师，我没有将我妹妹教好，造成你的困扰，还差点让你受到惩处，非常抱歉。」
    对于凯莎的鞠躬道歉，蔷薇愣住，心想凉冰到底说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病情恶化，我没有及时阻止，希望杜老师可以原谅她。经过这件事，我想凉冰恐怕是没办法适应一般学校的生活，所以我决定带她离开，到国外休养。」凯莎接着说，蔷薇不解。
    其实凯莎是将她们两人的关係当作已经在交往，而她当然是不同意，先不论是不是同性恋，而是现在的凉冰不是正常状态，怕太多都是胡闹，没搞清楚状况。凯莎用病情带过这次的事件，也是给凉冰跟蔷薇开另一条路，给她们台阶下。凯莎观察蔷薇，蔷薇的反应没有预料中的大，感觉很冷静，事实不然，蔷薇外冷内热，此刻她脑中快速闪过了自己的一生。
    「凯社长，恕我直言，你不能永远这样保护凉冰。生得再美丽的鸟，把牠关在漂亮的笼子欣赏没有意义，那跟折断牠的翅膀无异。」蔷薇话说的重，凯莎明白她的讽刺，也感觉到她对凉冰的心疼。
    「杜蔷薇，我妹妹还未成年，现在你跟她的身份也不对，更不用说你们两个都是女的。」
    凯莎这时改变称呼，显然不满蔷薇的态度，蔷薇尽量心平气和，但是做不到，因为过完今天，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凉冰了。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凯社长，我只想告诉你，你继续强迫凉冰，她不会变好，只会更可怜。」
    「等等，杜老师，你好像误会我了。首先，我没有强迫凉冰，是她主动向我提起她对你的感情。第二，校务会议对你的惩处撤销，是凉冰擅自拿精神科医生的证明去还你的清白。最后，出国是她的意思，她说她无法再待在这里。」
    凯莎说出真相，蔷薇无话可说，结果到头来是被这个奇怪的姑娘保护了。蔷薇低头沉默，凯莎叹气，感情事难解，回想凉冰昨晚对她说，在杜蔷薇身边她会意乱情迷，痛苦迷惘，为了证明这段感情的真假，为了得到解答，她决定用时间跟空间来挑战自己，凯莎认真听凉冰说完，理性又感性的少女，深情又不失理智的女人。凯莎没反对凉冰，只要她别后悔，凉冰的眼神很坚定，凯莎看她妹妹在书桌前写信的背影，凯莎不打扰她，悄悄将门关上。莫急、莫强求，凯莎用力一握蔷薇的肩膀，然后松手转身回屋里去。蔷薇闭上眼睛，一个人在墙外，有一股强烈的衝动想哭，凯莎又走出来，把凉冰写的信交给蔷薇。
    「我没看。」
    未成年人也有隐私。蔷薇握紧那封信。
    『杜蔷薇老师：蔷薇老师，对不起。我想了一夜，思考该如何将我的感受写成一封简短的信告诉你，怕写太多你看不下去，我尝试言简意賅，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对不起我的不成熟造成你的困扰，我不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相信，我明白自己错了，并且悔过。老师，跟你相处的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我很开心，爸爸过世以后，我第一次这么开心。那天我听到你说你很久不知道何为开心，那一刻我很难过，因为我好像看到自己，只是你和我不同，我用疯癲来逃避人生，而你努力生活，也许你是用校园的忙碌来忘却某种痛苦，真可惜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何事鬱鬱寡欢，但是我真心希望有一天你能再次展开笑顏。最后，我想说我会离开不是因为不敢面对你或是讨厌你，事实上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你。蔷薇，我猜你会说我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继续找寻慢慢探索，但我很肯定不管过多少年，就算我变成了老婆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还是会记得跟你的这段时光，和对你的感情。祝：平安健康，幸福美满。学生凉冰敬上』
    蔷薇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完信，重机在身后，红发随风飘逸。

 第十七回：我喜欢女人

    蔷薇不到六点就来开健身房的门，这区域的上班族喜欢晨泳的人很多，蔷薇偶尔也会下水游，但她大多时间都在岸边看人游泳，或是在隔壁的运动用品店顾收银。蔷薇不当老师已经三年了，那时候父亲很惊讶，不过没有她想像中的生气。蔷薇鼓足了勇气向父亲借钱创业开健身房，大多数人进健身房看见蔷薇，都以为她只是被请来顾运动用品店的小店员，殊不知她就是老闆娘，甚至连员工都不知道，认为她是健身房老闆的助理。蔷薇其实还是那个蔷薇，虽然低调，但能教人的时候、能说教的时候还是不会放过。在二楼的活动教室，蔷薇有开拳击有氧、女子防身术等等的课程，她认真教学，有时候会被学员搭訕，男人女人都有，但她都拒绝。有些员工很八卦，常常问她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人，蔷薇没发现自己变幽默了，笑说两个字：「美女。」说完又改口，反反覆覆好几次，大家都搞不清楚蔷薇说的话哪句才是真的，真正的答案只有蔷薇自己知道。
    「薇姐，对不起，我这几天忙，忘记交给你，你的信。」
    柜台女员工表示抱歉，蔷薇说没关係接过信，表情非常惊讶，这是一封国际信件。蔷薇本想当场拆开，但好像又想到什么，拿着包包走去健身房外的长椅坐下读信。这信的字跡蔷薇记得，三年前有个学生写给她的信是同样的笔跡－凉冰。
    三年前分别后，蔷薇有想过试着联络凉冰，可是怕用电话说太尷尬。蔷薇最后决定用最传统的方式－写信。就像她写给她的离别信，蔷薇也有些话想对凉冰说，然而每次写好一封信，在邮筒前准备递出的那一刻她都会退却，然后就像战败似的逃回家。这三年来，蔷薇来来回回几百次，那几百次的信的内容都不一样，而此刻那几百封信都乖乖躺在蔷薇家中书柜上的一个盒子里，潘朵拉之盒？蔷薇某一次在一篇文章里读到，有人将青少年犯罪的种种因素归类，有一项居然写着同性恋，蔷薇难以置信，她对这个世界感到很失望，为何不管过多少年，到哪个年代去，总有人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蔷薇叹气，无奈又难过，但她很快又重燃希望，因为在同一天，她在某个全球新科技的月刊封面上看到一个女人，她曾经被这位年轻的女子强吻过。
    「凉冰。」
    蔷薇看信，下意识说出她的名字，虽然她做事不照规矩，不，是老爱破坏规矩，性情不定，为所欲为，莫名其妙，但是她很优秀、善良，关心自然，对姊姊好，懂得自省，还很深情。
    「老师。」
    那一声老师出口，蔷薇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凉冰，蔷薇放下信转头去看，跟她记忆中的少女一模一样，不，现在是大美女了。蔷薇站起身，师生俩久违的相见，有一点点紧张，有一点点害怕，但她感受最深的是感激、开心。
    「老师，你……」
    「我不当老师了，改当老闆。」
    凉冰轻笑，看旁边健身房的招牌－凉，她难掩狂喜。她笑她也笑，最终是蔷薇说要请她喝咖啡才结束无限循环的傻笑。凉冰很诚实说不要，她觉得咖啡苦，她想要甜一点的－珍珠奶茶。
    「好。」蔷薇轻声说，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街上的行道树比三年前多了很多，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透，将彼此一点一点照亮。
    「凉冰，我说了。」
    「说什么？」
    「我跟我爸说了，我喜欢女人。」
    【全篇完】